梁沐云重新醒来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
这一年,他就在林鞠韵西边的客房里静静的躺了一年,叶婉初也住下了,在护理梁沐云的同时,也帮林鞠韵采药,偶尔也会替代忆陌做饭,叶婉初是个勤快的姑娘,用她的话来说,她从小就是个佃户家的女儿,如果不是梁沐云,自己早就死了,现在这些对她来说已经很轻松了。
忆陌则常常因为叶婉初将茅屋里里外外的事都做完而感到不适,以至于他经常在院子里无所适从的走来走去。
最后,连林鞠韵也有些不好意思,叶婉初本身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怎好如此劳烦她?
可是两人又劝不住。
叶婉初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守在昏迷的梁沐云跟前,说着一些过去的事情。
她握着手中的昆吾竹笛,紧紧的握着,舍不得放开,只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吹响这用灵力才能吹响的法器了。
还记得当年,是顺帝亲自将这法器送给她的,她不会忘,如果不是顺帝伐天和天庭作对,她们那些被抓去的佃户女孩,一辈子就毁了,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这样在碎渊盟的地位。
顺帝是个多么有担当的人啊,就算贵为皇帝和盟主,却一点架子也没有,他能记得住大家都名字,凡事也喜欢和大家亲力亲为,自己从不搞特殊。
她很崇拜他,老是喜欢跟在他身边,听他说话总感觉能学到新的东西,那样的时光才是有趣的。
她喜欢音乐,尤其喜欢在他面前吹奏自己学的新曲子,尽管有时候很少能看到他。
她闭上眼睛,仔细的回想着曾经的一些事。
梁沐云第一次带叶婉初上战场时,她才堪堪踏入三阶。
少女攥着断刃的手指发白,却固执地站在阵前,看着他以八阶修为凝成剑气,如银龙破云般撕碎敌阵。
飞溅的血珠落在她的衣摆,她仰头望着那个浴血的身影,眼底映出比月华更耀眼的光芒。
一名漏网的修士祭出剧毒暗器,想要直取梁沐云后心。
“小心!”
叶婉初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想用单薄的身躯挡在他身前。
剧痛袭来的瞬间,她听见剑气破空的锐响,随后整个人便坠入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
“谁准你自作主张?”梁沐云的声音冷冽,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指尖凝出灵力为她疗伤。
“多此一举,我又不是躲不过,你突然扑过来才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要不是我反应快,恐怕把你当敌人杀了。”叶婉初望着他紧皱的眉,突然笑出声来,脸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小女子能替盟主挡一次伤,这命也算值了。”
“碎渊盟里人人平等,谁也不比谁高贵,”梁沐云背着手望着满是星辰的夜空,喃喃自语道:“人人皆星辰,各有其光,所以夜空因参差而更加璀璨。”
战后,叶婉初在营地发起高烧。
迷糊间,她感觉有人为她擦拭额头,掌心的温度传来一股舒适的温柔。“勇敢是好事,可是过于勇敢就不是勇敢了,叫鲁莽。”
熟悉的声音带着叹息,“姑娘家家,往后莫要这般鲁莽。”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梁沐云正凝视着她,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银边,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兄长重叠。
自那日后,叶婉初开始偷偷收集梁沐云的一切。
她将他送的竹笛放在枕下,反复临摹他写的兵法手札,甚至在训练时,总不自觉模仿他挥剑的姿势。
每当梁沐云路过训练场,她就会假装专注练习,余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中秋夜宴,叶婉初捧着亲手做的桂花糕,听说盟主喜欢桂花糕,她在书房外徘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推开门的瞬间,她看见梁沐云正对着一幅画像出神,桌上放着未写完的信笺。
叶婉初知道那画像中的女人是谁,自己也曾见过几面,听说是盟主的心上人,只不过再也没了后来,组织严禁讨论这些,有些事都是大家凭空想象。
每次听到这些,她心里就会很不舒服,如果那个女人是自己多好。
桂花糕掉在地上的声响惊动了他,她强忍着酸涩的眼眶:“盟主,这糕点”
“放这里吧。”梁沐云的目光仍停留在画像上,“桂花糕……”
叶婉初弯腰捡起糕点时,眼泪砸在衣袖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忽然明白,自己终究只是仰望太阳的流萤,而他的温柔与牵挂,早已献给了云端之上的人。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将那块沾了灰的桂花糕收好——这是她年少时,最炽热的心事。
她很少帮到他,但却经常得到他的帮助,这也让她意识到这便是她和那女人的差距,她无法替代那女人帮他完成他的宏图大业。
而今,她终于有机会,为他做一件大事了,尽管以生命为代价。
望着躺在床上昏迷的他,她觉得这样就挺好,日复一日的守在他身边,对她来说,这样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就她一个,真的挺好。
她就这样安静的守在他的床前,却只是望着他,什么也不做。
林鞠韵终于明白当时玄微子为什么要说孽缘了,现在看来,还真是啊,她此刻真的有些好奇了,这个梁沐云,为什么,又是凭什么能被两个如此优秀的女人,同时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忆陌,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林鞠韵和忆陌就这样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星空发问。
忆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的,鞠韵,我在感情这方面一直很迟钝。”
林鞠韵伸手替忆陌拢了拢滑落的散发,指尖触到他嶙峋的腕骨时顿了顿:“我倒觉得你是装傻。”
“天地良心。”竹椅上的青年忽然捂住心口剧烈咳嗽,待林鞠韵慌忙去探他脉搏时,突然握住她手腕往怀里一带,“若是装病呢,倒是常有的。”
林鞠韵跌在他清瘦的胸膛上,嗅到熟悉的药草苦香:“得了吧,你的身体如何我还不清楚吗?”
“哪里的话,”忆陌低笑着用下巴蹭她发顶,“我可能喝习惯你的药了,不是你熬的药我喝着都没意思。”
他摸索着捉住她的手按在左胸,“你听,这心每跳一下都在说——”
松涛声忽然漫过篱笆,林鞠韵趁机揪住他耳朵:“说你是天下第一的麻烦精?”
“说林姑娘慧眼如炬。”他偏头蹭她掌心,苍白面容泛起淡淡血色,“就像现在,你明知我在转移话题……”
“所以梁沐云究竟凭什么?”
“或许就像你当年收留我这将死之人一样。”他忽然正色,指尖轻轻描摹她眉骨,“有人贪恋朝阳璀璨,偏有人爱极暮色苍茫。”
林鞠韵把温好的药盏塞进他手里:“瞧瞧,瞧瞧,你这酸书生又在卖弄了。”
“是是是,在下除了熬药时添乱、煎茶时错把盐当糖……”他仰头饮尽苦药,喉结滚动时漏出一声笑,“也就剩替林神医试百草这点用处了。”
偶尔三人也会坐一处在院子里喝茶,经过这么多些天的相处,三人早就相熟起来,林鞠韵也渐渐喜欢上这个敢爱敢恨的叶婉初来,她觉得这女人的性格倒是挺对她的胃口的。
“叶姑娘,你付出这么多,还不想让梁沐云知道,真要做那个默默无闻的人,你图什么呢?”林鞠韵不解的问,她虽然贵为雪羽上神,在感情方面遇到了靠谱专一的忆陌,自然不能理解叶婉初的感受。
叶婉初两手捧住淡青色的茶杯,看着杯中不断上下浮动的茶叶,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我并不奢求回报,也许只是想给那么多年的等待画上一个句号呢,哪怕最后是用生命,我也认了。”叶婉初依旧是笑着,在微弱的月光下,笑的很璀璨。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当知道是司徒晚晴对梁沐云痛下杀手时,林鞠韵心里宛如泛起一场惊天巨浪,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也沉默了,司徒晚晴的报复她很能理解,毕竟她是带着极大的怨气死去的,没有伤及无辜已经算是很善良了。
“你做的很好,我真的很感谢你,让我有了这次机会,我也终于解脱了。”叶婉初笑了笑。
“不,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林鞠韵满脸哀愁的看向旁边一动不动的忆陌,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谢谢你和忆陌,希望你们长长久久。”叶婉初真挚的祝福道。
“长长久久吗……”林鞠韵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