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终于完结了。”林卿将手中的结案笔录放下,整个人却没丝毫轻松的模样。
窗外日光沉重,办公室内一片寂静。程望背对窗户而立,神情如常,却沉得像一块深潭石,久久未开口。
案件虽然结案,但一切并未真正结束。
三天后,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批捕陆行舟,以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立案。由于其主动供述、并有投案迹象,律所正在为其争取从轻处罚的空间。
但网络上,已经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舆论风暴。
“渣男杀人竟能说是‘不小心’?”
“恋爱脑女孩死于自编悲剧?不,她是死在现实的冷漠里。”
“社会为什么从不保护沉溺爱情的人?”
程望翻开报纸上的特稿评论,眉心微蹙。
——媒体将本案定性为“婚外情失控致命事件”,有人谴责陆行舟的冷暴力,也有人反思李宛青为何陷入一段注定无果的关系里不能自拔。
可程望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情感悲剧,而是一个在“承诺与剥夺”的双重漩涡中挣扎到死的女人。
他再次翻看死者手机中残存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发送成功的信息时间是:22:08,内容是:“你不说,我就去找她。”
程望合上记录本,缓缓开口:“她不是在威胁他,她是在用最后的方式证明自己还‘存在’。”
林卿靠在椅背上:“她不懂,一段关系里,只剩你在说话,已经是一种消亡。”
两人沉默良久。
“我们从技术层面、时间线、动机分析、物证提取,到嫌疑人心理剖析、供述对照,全程闭环了。”林卿把文件递给程望,“结案汇报等你来定稿。”
程望接过纸,但并未立刻翻开。他目光扫过窗外,天色晦暗,仿佛一场雨正在悄然临近。
第四天,死者李宛青的父母从外省赶到江州。
他们在殡仪馆认领女儿遗体时,已泣不成声。老父亲一遍遍问:“她在最后有没有说什么?她是不是还想活着?”
程望站在一旁,低声应道:“她服药不致死,穿戴整齐,也没有任何自残行为。她没有想死,她是准备谈判。”
“那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她以为——她还值得被回应。”程望低下头,“可对方不是沉默,而是冷漠。”
女方母亲哭得瘫软在椅子上,声音哑得像锯木:“我一直以为,最多是闹一闹……她会回家的。”
那一刻,连林卿都移开了视线。
情感的杀伤力,常常比现实中任何一把刀都致命。
案件结案会议那天,程望写了一份总结。
《情感动因致死案件中隐性冷暴力行为对受害者心理预期的影响》。
他在结尾写道:
“本案死者表面并无急性情绪波动迹象,实则长年处于情感操控与情绪期待失衡的状态中。凶手以‘模糊承诺’维持其依赖,最终在对方试图‘索取确定性’时将其抛弃。死者死亡原因虽为钝器致命打击,实则动因深植于长期的情感剥夺。这类案件需引起社会重视——非暴力即非伤害,乃为误区。”
署名处,程望手指微顿,笔迹微涩。
从警十二年,他办过命案百余起,或因财,或因仇,或因情。
可这一桩,让他第一次感到“人心的冷”,远远超出“动机”的范畴。
一周后,李宛青的社交平台被其好友设为“纪念账号”。
页面上最后一条留言是一张她笑着望向镜头的照片,配文:“我想有个人,可以让我哭完了还想活。”
点赞数迅速飙升破万,评论区则是铺天盖地的追问与叹息。
而与此同时,江州电视台的法治节目也对本案进行专题报道。
主持人提出问题:“婚外情中,一方不断暗示未来,另一方在等待中情绪崩溃,这是否构成心理操控?”
节目中,嘉宾律师、心理专家意见不一。
程望未看直播,但林卿截了图发给他。
他说:“案件结了,社会才刚开始讨论。也许,这也是一种迟来的正义。”
第四周,市局为程望办了一个内部通报嘉奖。
这是年内他第六次破案,一如既往无惊无险。
程望在表彰会上照例沉默,站完十分钟便悄然离席。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驱车驶向江州旧城区的一条小巷。
那是李宛青生前常去的奶茶店。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着外面雨丝纷纷斜落,一滴不急一滴地砸进窗棂。
店员送上奶茶时,小声说:“她以前常坐这个位子,手机老是不停响,像是等什么很重要的事……”
“你们认识多久了?”程望突然问。
“快两年。”店员一愣,“她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孤单。”
程望没再说话,只静静喝着杯中微凉的奶茶。
某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街口,微笑地朝他点头,然后缓缓走远。
——风起,余温仍在。
三个月后,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陆行舟故意伤害致死案。
庭上,陆行舟当庭认罪,表现“悔意深切”。
但检察官指出:“被告作为社会高知群体,应当意识到其行为对他人情感的操控与打击力度远高于常人。其长期维系不对等关系,在矛盾爆发后使用暴力,虽非蓄意谋害,但严重后果不容轻纵。”
最终,法院认定其为间接故意致人死亡,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六个月。
宣判后,旁听席一片沉默。
李宛青的母亲抱着女儿的遗像,泣不成声:“她只想被好好对待一次……”
程望站在法院台阶下,未上前,只远远望着人群,目光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