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庭审。
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法庭第七庭内,气氛如水泥般沉重。四月的雨打在高窗,滴滴答答敲着玻璃。张纪站在被告席上,双手交叠,面容麻木,神情像是与外界切断了联系。
旁听席不满,零星几位媒体记者、死者的亲属,还有一名精神科医生在记录。
公诉人站起身,语气冷静:“本案被告张纪,因怀疑被害人何国清于十余年前非法侵占其家庭财产,怀恨在心,蓄意谋划,于2025年3月3日晚尾随其回家,持刀实施故意杀人行为,造成其当场死亡,主观恶性极深,社会危害性极大。”
他顿了一下,向法官和陪审团展示证物袋:“警方在被告住所搜出作案刀具、带有死者血迹的毛巾,以及死者身份证复印件,显然为蓄意留存的‘纪念品’。此外,被告长期有精神障碍史,虽有住院记录,但出院后未持续治疗,其清醒状态下有意识、有准备地筹划犯罪,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辩护律师随即起身,身材瘦削,眼神克制:“尊敬的审判长,我们并不否认被告张纪实施了暴力行为,但在量刑层面,应充分考虑其病史背景、长期遭受幻觉折磨、社会支持缺失的状况。他在刑满释放后生活潦倒,无人接纳,精神反复出现紊乱迹象。案发前,其所购药物剂量明显不足以控制病情,医生并未有效跟进。此案虽酿惨剧,但亦反映了对精神病患社会接纳与管理的严重缺位。”
他望了一眼被告:“张纪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是十余年无声痛苦的囚徒。”
程望坐在证人席后,未参与庭审发言。法官未传唤他出庭,但他知道,这场庭审不仅是法律裁决,更是一次公共良知的拷问。
——
休庭期间,何国清的妹妹被允许作陈述。她带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小时候她和哥哥在街头吃雪糕的合照。
“我哥不是坏人。”她声音微弱,“他可能做错事,他年轻时贪心,是的,我们都知道。但那年他三十岁,被一个陌生人持刀闯入家中,说他‘害死了父母’,说他‘下毒’,我们报警时根本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哭了,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认,但我哥后来真的悔了。他想退回那套房子,真的找人写了和解书……”
她望着张纪:“你知道吗?他想找你当面说对不起。你还没给他机会,他就死了。”
张纪颤了一下,低下头去。
——
庭审结束当晚,程望独自返回局里,坐在档案室,翻着张纪十年前的住院记录。
他逐页读着:
2006年4月18日:患者凌晨翻出窗外,认为屋外灯光是监听设备。
2006年6月10日:患者表现出“持续被害妄想”,认为邻居图谋毒害全家。
2006年9月:患者拒绝服药,反复高呼“他们在控制我”。
那一年,程望刚入警。他也曾处理过一个精神病人的误杀案,最终因“无刑事责任能力”被收治终生。他记得死者母亲在警局门外蹲了三天,问“为什么他杀了人,却没人负责?”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张纪在审讯室里那句:
“他害得我疯了十年。”
有因有果,亦有错有罪。可人死了,谁来把一切清算干净?
——
最终判决下来。
张纪被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附带终身监护。法院认定其作案行为为预谋故意杀人,主观恶性高,但综合其精神病史、社会脱节状态、案后无继续攻击行为,依法从轻处理。
法官用冷静的声音读完判决书,张纪站立不动,似乎终于在那一刻,听懂了“缓期二年”这四个字的意义。
他并未辩解,只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程望站在法院长廊,身后的石柱下水珠簌簌而落。他点燃一根烟,没有说话。
李倩走过来,小声问:“你觉得公正吗?”
程望看着黑夜中的灯光,许久后才说:
“法律能判得了行为,却判不了痛苦。”
他掐灭烟头,转身离开。
黑夜如幕,雨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