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司军靴踏碎青楼残梦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柳倾城紧绷的心弦上。她蜷缩在暖阁角落,每一次沉重的脚步声都像踩在她冰封的胸腔。脸颊伤口传来的剧痛与刺骨寒意交织,提醒她刚才那场噩梦的真实。然而,此刻占据她心神的并非自身的痛苦,而是数尺之外,那个倒在血泊与玄冰碎屑中、生死不知的身影。
烛烬。
这个从天而降、砸碎了她金丝牢笼也带来灭顶之灾的“怪物”。
他无声无息地伏在那里,赤裸的脊背嶙峋如刀削斧劈,六片边缘狰狞的青铜色逆鳞刺破皮肉,凝固的血痂如同丑陋的勋章。其中一片靠近肩胛的鳞片甚至被外力硬生生压回了血肉,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豁口,暗金色的血混合着冰晶,在幽暗中散发着微弱的、非人的光泽。他的身体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呼吸微弱到几乎断绝,像一尊被遗弃在寒潭深处、布满裂痕的古老石像。只有那三片最先刺出、相对完整的逆鳞根部,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青灰色的流光,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不甘的明灭,证明着这具躯体深处,还有一丝微茫的生命之火在挣扎。
恐惧依旧如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破土而出——一种混杂着惊悸、疑惑,以及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的不忍。她忘不了那双燃烧着金焰、充满痛苦与毁灭的眼睛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幼兽般的孤独与绝望。那眼神,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自己尘封多年的记忆匣子,露出里面同样冰冷的黑暗。
“镇魔司办案!封锁所有出口!擅闯者格杀勿论!”
百夫长冷酷如铁的声音穿透层层障碍,在死寂的醉香楼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脚步声更近了!就在楼下!楼梯被踩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柳倾城打了个寒颤,瞬间从思绪中惊醒。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她和地上这个“怪物”都只有死路一条!镇魔司不会听任何辩解,尤其是面对如此“妖孽”现场。王通判生死不知,赵彪死状凄惨,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凶手”来承担。而烛烬,就是最完美的祭品。她?一个“被妖怪掳掠惊吓”的花魁,恐怕也难逃被盘问、甚至灭口的命运。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咬着渗血的嘴唇,强忍着脸上的剧痛和冻伤的麻痹感,手脚并用地爬到烛烬身边。刺鼻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如同金属锈蚀又混合着古老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时又猛地缩回,仿佛那温度会灼伤她。
“醒…醒醒!”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和急迫,用力推了推烛烬的肩膀。触手冰凉坚硬,如同触碰一块刚从冰河里捞起的沉铁,毫无反应。只有肩胛处那片被逼回的逆鳞伤口,因她的触碰又渗出一点粘稠的暗金血液。
“咳咳……”她焦急之下用力稍大,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咳出声,喉咙里泛起腥甜。
楼下的脚步声猛地一顿!
“有动静!在楼上!快!”一个尖锐的呼喝声响起,紧接着是更急促、更沉重的登楼声!木板被踩踏得吱呀作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完了!
柳倾城脸色惨白如纸,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逃离这个死亡陷阱。然而,目光扫过烛烬毫无生气的侧脸,扫过他脊背上那些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无比狰狞却又莫名脆弱的逆鳞,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画面——刚才那滴混合了她自己精血和他血液的血珠落下时,他掌下爆发出那道诡异的、瞬间杀死仙师的幽蓝冰棱!
他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他体内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是…他现在需要时间!需要不被立刻碾碎的机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燃起。
她猛地扑向暖阁深处,那片被烛烬先前失控火线熔穿的墙壁。墙壁破口处边缘焦黑流淌,残留着恐怖的高温痕迹,但下方一块厚重、雕刻着牡丹图案的厚重青砖地板上,却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砖缝融为一体的缝隙!这是她最后的依仗,一个只有她和已故的嬷嬷知道的秘密——当年建这绣楼时,因她身份特殊(嬷嬷语焉不详,只说她需有“退路”),暗中预留的夹层密室入口!入口极小,仅容一人蜷缩进入,内里空间更是狭窄逼仄。
她不顾地上的碎瓷和冰冷,用尽全身力气,指甲抠进那道细缝,猛地一掀!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三尺见方的厚重青石板被她掀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狭小空间,一股陈腐的灰尘气息涌出。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暖阁那扇本就摇摇欲坠、覆盖着玄冰的门板被一股巨力狠狠踹飞!木屑冰渣四溅!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杀气瞬间灌入!
几个身着镇魔司玄黑鱼鳞软甲、手持制式长刀的精悍身影,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出现在门口!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罩下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冷酷的眼睛,正是那位百夫长!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暖阁内修罗场般的景象——瘫倒的王通判、头颅稀烂的赵彪、昏死的打手、龟公、富商……最后,死死锁定在正费力拖拽烛烬一条手臂、试图将他塞进地洞的柳倾城身上!
“妖女!果然是你作祟!放开那妖物!”百夫长厉声断喝,手中长刀一指,凛冽的刀气隔空迫来!身后数名军士同时拔刀,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锁定了柳倾城!
“不!不是的!大人明鉴!”柳倾城吓得魂飞魄散,尖声辩解,声音因恐惧和虚弱而扭曲变形。她知道自己根本拖不动烛烬沉重的身体,更不可能在刀锋下完成这一切。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勒紧了她的咽喉。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那被柳倾城拖拽了一下的烛烬,似乎因外界的刺激和身体的挪动,体内沉寂的龙珠微微震颤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源自生命本能的抗拒之力,从他冰冷的身体里透出。他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下一沉,那条被柳倾城抓住的手臂下意识地一挣!
噗嗤!
柳倾城猝不及防,被他带着铁锈般冷硬的手指划过手背!一道不算深、却瞬间渗出血珠的伤口出现!几滴鲜红的血珠,带着她的体温,溅落在地,也溅在了烛烬冰冷的手腕和那片被压回皮肉、正在渗血的逆鳞伤口边缘!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奇异涟漪,再次以那血珠交融点为中心扩散开!
这一次,柳倾城离得极近,感受得无比清晰!那并非灼热,而是一种冰冷刺骨、直透灵魂深处的共鸣!仿佛她的血,与那逆鳞下流淌的、滚烫又冰冷的暗金血液,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交融!
更让她惊骇的是,就在血珠溅落的瞬间,烛烬脊背上那六片逆鳞,尤其是那片被压回、血肉模糊的伤处,骤然爆发出极其短暂、却极其刺目的青灰色光芒!一股沛然莫御的凶戾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般,轰然炸开!虽然只有一瞬,光芒便黯淡下去,气息也迅速收敛,仿佛从未出现!
但这一瞬,足够了!
“嘶!”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镇魔司军士首当其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非人的凶戾气息正面冲击!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胸口和灵魂深处!两人同时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气血翻腾如沸,踉跄着连退数步,手中长刀“当啷”一声差点脱手!眼中瞬间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色!那是什么气息?!比他们围剿过的任何大妖都要恐怖!
“小心!这妖物有诈!”百夫长也是心头巨震,瞳孔骤缩!他虽未直接承受冲击,但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一闪即逝、却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凶威!这绝不是垂死的妖怪能发出的!他脚步下意识地一顿,手中长刀横在胸前,厉声喝道:“结‘伏魔阵’!困住他们!不可妄动!”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镇魔司军士被震慑的短暂间隙,柳倾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不再试图拖拽,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连推带顶,将烛烬沉重的上半身猛地推进了那个狭小的地洞入口!烛烬的身体如同沉重的沙袋,带着碎冰和血污,“咚”地一声滑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两条腿还卡在洞口。
柳倾城自己也毫不犹豫,如同一条灵巧却狼狈的鱼,紧跟着一头扎了进去!狭窄的入口几乎卡住她的肩膀,她用力一挣,也滑入其中,同时反手猛地向上一拉!
“轰隆!”沉重的青石板在她落入的瞬间合拢!严丝合缝!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石板合拢的最后一刹那,百夫长含怒掷出的腰刀,“锵!”地一声狠狠钉在了石板边缘,火星四溅!只差毫厘!
“混账!”百夫长怒不可遏,冲到石板前,用力拍打,石板纹丝不动。“给我砸开它!妖女和妖物就在下面!绝不能让她们跑了!”
逼仄、黑暗、冰冷。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血腥味,还有一种奇异的、仿佛金属与古老沉香混合的气息,源头正是昏迷不醒的烛烬。
柳倾城蜷缩在狭窄的密室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身前就是烛烬沉重的躯体。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在这绝对黑暗的方寸之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脸颊和手背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外面,镇魔司军士用刀柄、重物猛烈敲砸石板的声音,如同丧钟般“咚咚咚”地不断传来,每一次震动都让她身体随之颤抖,石壁缝隙簌簌落下灰尘,呛得她几乎窒息。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们挖出来!通知外面,封锁所有街道,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走!”百夫长气急败坏的咆哮隐隐传来。
时间在恐惧和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外面密集的砸击声似乎稀疏了一些,或许是军士们轮换,或许是他们在寻找工具。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杀气和搜寻的压力,并未减轻分毫。
柳倾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剧烈的疲惫感和伤口传来的痛楚立刻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脸颊的灼伤处如同被无数细小的钢针反复穿刺,又麻又痛,手背的划伤也火辣辣的。更难受的是寒冷,密室深入地底,又无任何保暖,九幽寒气虽退,但残余的阴冷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带走她本就不多的体温,冻得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就在这时,身前的烛烬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呃……”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
柳倾城吓得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但身后已是冰冷的石壁,无处可退。
烛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吸气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更可怕的是,他脊背上那六片青铜逆鳞,再次开始闪烁起急促而不稳定的青灰色光芒!光芒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在扭曲摩擦的细微声响!那片被压回皮肉、血肉模糊的伤处,暗金色的血液如同活物般涌动起来,甚至能看到皮下有细小的、如同蚯蚓般的青黑色纹路在皮肤下急速蔓延、扭动!
是龙珠的反噬!是那些诅咒!柳倾城瞬间明白了。虽然暂时脱离了九幽玄冰大阵的强力压制,但烛烬体内那狂暴的力量与恶毒的诅咒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脱离了外部压力,在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开始了更激烈的内斗!那青黑色的纹路,分明是十万灭魂钉诅咒具象化的侵蚀!
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从内部彻底崩溃、爆裂!到时候,这狭小的密室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冷…好冷……”烛烬无意识地呓语着,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痛苦。他蜷缩着,身体如同虾米,本能地寻找热源。他那冰冷得如同玄冰的手,在黑暗中无意识地摸索着,触碰到了柳倾城同样冰冷但稍带一丝活人温度的小腿。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烛烬猛地一颤,那只冰冷刺骨、布满血污和细小伤口的铁手,如同铁箍般死死抓住了柳倾城纤细的脚踝!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入柳倾城的身体!
“啊!”柳倾城忍不住痛呼出声,感觉自己的脚踝像是瞬间被丢进了冰窟深处,骨头都被冻得刺痛!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那铁手的力气大得惊人,纹丝不动!
更让她惊恐的是,随着烛烬抓住她的脚踝,他体内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似乎被稍稍吸引了一丝,不再仅仅是内耗,而是分出了一缕冰冷刺骨、充满毁灭欲念的能量流,顺着他的手臂,如同贪婪的水蛭,朝着柳倾城体内钻来!所过之处,带来一种灵魂都要被冻结的恐怖寒意!
“不!放开我!”柳倾城惊恐地尖叫,另一只脚拼命踢蹬着烛烬的手臂和身体,但如同蚍蜉撼树。
就在那缕充满毁灭意念的冰寒能量即将侵入柳倾城经脉的瞬间——
嗡!
柳倾城衣襟边缘,那圈极其隐蔽的淡金色藤蔓暗纹,再次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柔和光晕!光芒虽然淡薄如雾,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净化之意!
那缕钻向柳倾城的毁灭性能量流,如同最污秽的毒蛇遇到了克星,在接触到这层微光的瞬间,猛地一滞!构成能量核心的那些扭曲的诅咒符文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挣扎扭动,却如同陷入粘稠的琥珀,前进的速度被极大地迟滞、削弱!
与此同时,柳倾城也清晰地感觉到,当烛烬的手抓住她,当那毁灭的能量试图侵入时,她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引动了!那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印记”,在接触到烛烬那同样冰冷、却更加凶戾狂暴的龙血气息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呼应?或者说…压制?
她回想起刚才两次血珠交融时的“共鸣”。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她的血,她的身体,或许对这种诅咒、对这种龙珠力量的失控,有着某种意想不到的…安抚或压制作用?
这念头疯狂而荒谬,却是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柳倾城不再挣扎踢打,反而猛地伸出那只被烛烬指甲划破、还在渗血的手!
她用尽力气,将流血的手背,狠狠地按在了烛烬死死抓着她脚踝的那只铁手上!让两个流血的伤口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她的血,鲜红温热,带着她的惊恐和决绝。
他的血,暗金冰冷,混合着十万怨毒的诅咒和狂暴的龙珠力量。
双血交融!
嗡——!!!
这一次,共鸣不再微弱!
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冰冷涟漪,瞬间从两人伤口紧贴处爆发开来!这涟漪无声无息,却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在两人紧密相连的躯体间激荡!
烛烬体内,那正在疯狂肆虐、内耗的能量洪流猛地一滞!龙珠核心那点纯粹的金芒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极其精纯、带着特殊韵律的“冰泉”,躁动的外层瞬间平复了少许!那些在皮下游走、试图撕裂他身体的青黑色诅咒符文,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增殖和侵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最细微的、纯粹的诅咒黑气,在柳倾城血液中某种奇异力量(以及她衣襟暗纹微光)的牵引下,竟然被硬生生从烛烬伤口处吸扯出来,如同纤细的黑线,没入柳倾城手背的伤口!
“唔!”柳倾城闷哼一声,感觉一股阴寒刺骨、充满无尽怨毒和毁灭意念的能量顺着伤口钻入体内!那感觉如同被万载寒冰包裹的毒针刺入骨髓!她浑身剧颤,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仿佛生命被瞬间抽走了一部分!剧痛和冰冷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烛烬体内狂暴的能量冲突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剧烈痉挛的身体猛地僵住,然后缓缓放松下来。急促艰难的“嗬嗬”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的呼吸。脊背上闪烁的逆鳞光芒也趋于稳定,不再急促明灭。那股疯狂涌入柳倾城脚踝的、掠夺热量的寒意也迅速消退。
他紧抓着柳倾城脚踝的铁手,力道也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
密室内,只剩下两人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以及外面持续不断、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砸击和搜寻声。
柳倾城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颊和手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尤其是手背,仿佛被冻伤又灼烧过,残留着阴寒的刺痛。更可怕的是身体深处那股阴冷恶毒的诅咒气息,虽然只有极其微弱的一丝,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她心脉附近,不断散发着怨毒寒意,让她如坠冰窟,连带着对烛烬的恐惧也加深了一层。
但看着身边那具终于不再疯狂抽搐、似乎暂时稳定下来的躯体,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她活下来了,暂时。他也暂时没有爆体而亡。
她颤抖着,摸索着从自己凌乱的衣裙内衬里(这是她最后的私藏,连老鸨都不知道),艰难地撕下几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动作牵扯着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摸索着,凭借记忆和触感,先将布条紧紧缠在自己被烛烬抓得淤青发紫、几乎失去知觉的脚踝上,防止冻伤加剧。然后又摸索着,将一块布条按在脸颊那恐怖的灼伤处,冰冷的布条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却也稍微隔绝了灰尘的刺激。
做完这些,她的力气几乎耗尽。黑暗中,她摸索到烛烬的身体,触手依旧是刺骨的冰凉,但那股失控的狂暴感的确消退了很多。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咬着牙,摸索着将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盖在了烛烬脊背上那片最严重、血肉模糊的逆鳞伤口上。她不敢用力包扎,生怕触动那可怕的逆鳞引发反噬,只能简单地覆盖,希望能稍微阻止灰尘落入那可怕的创口。
做完这一切,她彻底脱力,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着气。身心的双重折磨让她意识模糊。
就在这时,烛烬的身体再次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痉挛。他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痛苦中,本能地寻找着唯一能感知到的、能稍微驱散一丝寒意的“热源”——柳倾城紧贴着他的身体。
他那条没有受伤的手臂,在黑暗中无意识地摸索着,带着冰冷和迟疑,最终搭在了柳倾城的腰侧。他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缩着,额头无意识地抵在了柳倾城瘦削冰凉的肩窝处。冰冷的鼻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喷在她的颈侧。
柳倾城身体瞬间僵硬,如同石化。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但触手之处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和对方无意识中流露出的、如同受伤野兽寻求庇护般的脆弱姿态,让她推拒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她感受到对方身体深处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颤抖,那是对抗体内无尽冰寒与痛苦的生理反应。而自己腰侧那只冰冷的大手,除了带来寒意,似乎也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通过血液交融而产生的微弱联系感,让她能模糊地感知到他体内那龙珠如同将熄的火炭,那诅咒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以及那深不见底的虚弱和痛苦。
这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无法挣脱的宿命感。
“冷……”烛烬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抵在柳倾城肩窝处的额头轻轻蹭了一下,仿佛想汲取那微不足道的温暖。
柳倾城僵持着,感受着颈侧冰冷的呼吸和腰侧那只无法忽视的铁手。恐惧、厌恶、疑惑、疲惫、一丝莫名的同情,还有那盘踞在体内的诅咒寒意,种种情绪如同乱麻般纠缠。最终,在无边的黑暗、寒冷和外面持续不断的死亡威胁下,那一点点人性本能的怜悯和一种“既已如此”的绝望认命感占据了上风。
她没有推开他。
只是,用那只没有被抓住的、还算完好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白玉瓷瓶。这是她珍藏的、最好的金创药,价值不菲,平时连破点皮都舍不得用。她拔掉塞子,一股清凉的药香在血腥味中弥漫开。
她犹豫了几次,最终,小心翼翼地倾斜瓶口,将冰凉的、带着浓郁药香的淡绿色粉末,极其轻柔地洒在了烛烬脊背上那片血肉模糊的逆鳞伤口上。药粉接触到暗金色的血液和翻卷的皮肉,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
烛烬的身体猛地一颤!搭在她腰侧的手瞬间收紧!一股剧烈的痛楚通过那奇异的联系感传递过来!
柳倾城吓得立刻停手,屏住呼吸。
但预想中的暴怒或反噬并未发生。烛烬只是身体绷紧了一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那金创药似乎对非人的伤口也并非毫无作用,柳倾城模糊地感觉到,伤口处那疯狂涌动的诅咒侵蚀似乎被清凉的药力稍微压制了一丝,血液渗出的速度也减缓了。
她心中稍定,继续颤抖着手,将珍贵的药粉一点点洒在那些最深的伤口上。每一次触碰那冰冷坚硬、布满鳞片的皮肤,每一次感受到他身体因剧痛而瞬间的紧绷,都让她心惊胆战,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做完这一切,她已精疲力竭。手中的小玉瓶滑落在地,发出轻响。她顾不上去捡,背靠着石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积蓄那微薄的体力。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外面持续不断、如同永无休止的砸击声。柳倾城的手,最终无意识地,落在了烛烬那只搭在她腰间的、冰冷的手背上。不是为了温暖他,更像是一种在无边恐惧和冰冷黑暗中,寻求一点微弱“联系”的锚点。那只冰冷铁手下,是烛烬手腕上她刚才按下的、混合着两人血液的伤口。
黑暗中,柳倾城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烛烬冰冷的手背上,隔着一层凝固的血痂,她似乎能感觉到下方血管微弱到几乎停滞的搏动,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无底深渊的寒意和怨念。这感觉让她如坠冰窟,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得更厉害,脸颊的灼伤和手背的阴寒刺痛交织,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志撕裂。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一个冰冷、嘶哑、虚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一种非人的空洞:
“玄…冰…渊…十万…钉…魂…劫……”
柳倾城猛地一颤,几乎惊跳起来!她僵硬地转过头,在绝对的黑暗中“看”向声音的来源——烛烬的头颅依旧无力地抵在她的肩窝处,似乎并未清醒,只是在无意识的梦魇中呓语。
“贱…种…挖…珠……”那冰冷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仿佛他正亲身经历着那描述的酷刑。“龙…炎…青烟…老龙…走…”
柳倾城的心脏被无形的恐惧狠狠攫住!她听懂了!这是他在昏迷中回忆着…或者说,在承受着记忆里那地狱般的景象!玄冰渊…十万根钉魂的劫难…仙门长老咆哮着要挖出龙珠…他爆发出龙炎烧死了修士…老龙最后的托付…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画面感,冲击着她的心神。这比任何亲眼所见的惨象更让她感到恐惧!这不是一个“怪物”的呓语,这是一个饱受无尽酷刑折磨、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灵魂,在濒死之际无意识的宣泄!
“呃…吼…”呓语声陡然拔高,变得痛苦而愤怒,仿佛在抵抗着什么。“九幽…玄冰…锁…走!走啊!!”
伴随着这声无声的嘶吼(在柳倾城的感知中,烛烬的精神波动剧烈震荡),烛烬的身体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但这一次,与之前的失控不同,柳倾城清晰地“看到”了!
在她奇异的感知“视野”里(仿佛通过血液的联系共享了部分精神映象):
一片无边无际、幽绿死寂的冰渊地狱!万丈冰层如同巨兽的骸骨穹顶!一条庞大到令人窒息、却被无数漆黑巨链贯穿钉死、龙鳞残破、脊背上密密麻麻插满如同荆棘丛般恐怖巨钉(灭魂钉!)的巨龙!巨龙浑浊如琥珀的巨大眼眸中,是足以淹没星海的沉重悲哀与最后一点急切的灰芒!
而在那龙首之上,一个渺小的、蜷缩的、伤痕累累的灰色身影——烛烬!他抬起头,那双眼眸深处,并非绝望,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点燃的、焚尽九天的暴戾金焰!
画面破碎!瞬间切换到一片混乱的毁灭洪流中!烛烬被狂暴的力量裹挟着冲破层层冰封!身后是仙门长老扭曲惊怒的脸庞和崩塌的冰渊!最后定格在他冲破冰层,坠向一片灯火辉煌、却在他燃烧金焰的瞳孔中倒映出冰冷与污浊的凡尘景象——醉香楼!
“啊——!”柳倾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捂住了嘴!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那景象太过真实,太过震撼!尤其是烛烬眼中倒映醉香楼时,那股冰冷的、如同俯视蝼蚁巢穴般的漠然和一丝…嘲弄?让她不寒而栗!
这短暂的“精神共享”似乎耗尽了烛烬最后一点残存的、混乱的意识。他剧烈的痉挛停止了,身体彻底瘫软下去,抵在柳倾城肩窝处的额头冰冷依旧,呼吸却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而那冰冷的呓语,也化作了最后一丝气若游丝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在柳倾城耳边幽幽响起,更像是对她自己命运的某种映射:
“笼中鸟…樊笼…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