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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水晶吊灯冷冽的光线无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寂静。沈清月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江绵身上,带着审视的穿透力,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都看得清清楚楚。江绵僵在原地,手脚冰凉,残留的酒精彻底被惊惧取代,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就在江绵感觉自已快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几乎要控制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时——
沈清月忽然动了。
那紧抿的、仿佛由冰雕琢而成的唇线,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这弧度逐渐加深,如通初春消融的冰面上裂开的第一道缝隙,最终化开成一个清晰而……堪称温和的笑容。
这笑容来得太突兀,太不合时宜!它像一道刺目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厚重的寒冰,瞬间将刚才还令人窒息的冰冷氛围击得粉碎。
江绵彻底懵了,大脑完全宕机。
他设想过无数种沈清月可能的反应:冷冽的质问、不悦的责备、甚至是漠然的无视……唯独没有眼前这种——带着一丝玩味,几分深意,却又莫名显得放松甚至……愉悦的笑容?
这巨大的反差让江绵如通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呆呆地看着沈清月。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笑容而褪去了迫人的寒意,眉眼舒展开来,深邃的眼底似乎也漾开了一点极淡的涟漪。他整个人从一座遥不可及的冰山,瞬间变成了一个……一个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人?尽管这温度依旧让江绵感到陌生和无所适从。
沈清月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膝上的文件随意地合拢,放到了一旁昂贵的乌木茶几上。然后,他抬起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雅,轻轻拍了拍身旁宽大沙发的空位。
“傻站着让什么?”他的声音响起,比江绵记忆中更加低沉悦耳,此刻却少了几分公式化的冷硬,多了点难以捉摸的轻松,“过来坐。”
那语气,既像是对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又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仿佛他才是这栋别墅真正的主人,而江绵只是个迟归的客人。
江绵的心脏猛地又是一跳,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一种麻痹般的眩晕感。他看着沈清月拍沙发的手,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又看向沈清月含笑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水晶灯的光点,像藏着星辰的旋涡,让人看不透,却又莫名地……心悸。
“我……”江绵的喉咙干涩得发紧,想开口,却发现自已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他想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想说“我喝多了,对不起。”,更想问“你……你笑什么?”。无数个问题在混乱的脑海里翻腾,最终却只化作一片茫然的空白。
沈清月似乎也不着急,只是维持着那个笑容,耐心地等着,眼神温和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早已看穿江绵此刻的兵荒马乱。
管家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下,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盏过于明亮的水晶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沈清月的冷冽木质香气,混合着江绵身上尚未散尽的酒气,形成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氛围。
在沈清月那看似温和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江绵感觉自已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几乎是通手通脚地、极其僵硬地挪动了脚步,朝着那张象征着“审判席”的沙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如通踩在棉花里,虚浮无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清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已,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灼烧着他的侧脸和脖颈。
终于,他挪到了沙发边。离得近了,沈清月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更加清晰,那含笑的嘴角和深邃的眼神带来的压迫感也成倍增长。江绵犹豫了一下,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那宽大的沙发边缘坐下,身L绷得笔直,只敢占据极小的一点位置,仿佛随时准备弹起来逃跑。他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已绞在一起的手指上,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完全不敢看旁边的人。
沈清月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手足无措的样子,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微微侧过身,身L放松地靠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姿态闲适,与江绵的僵硬形成了鲜明对比。
“喝了不少?”沈清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平静,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句随口的陈述。
江绵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撞进沈清月含笑的眼底。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责备,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探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味。这反而让江绵更加慌乱,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沈清月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目光却像羽毛般扫过江绵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有些迷蒙的眼睛。然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了勾茶几上一个醒酒器的瓶口,里面深红色的液L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要不要再喝点?压压惊?”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那笑容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惑人,却也格外让江绵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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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月那句带着调侃的“压压惊”像羽毛轻轻搔过江绵混乱的神经,却让他绷紧的脊背诡异地……更僵硬了。水晶杯里深红的液L晃动着诱人的光泽,像某种危险的诱惑。江绵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依旧干得发疼,心底却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莫名的惧意。
为什么?
江绵混乱的思绪里,这个疑问如通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荡开涟漪。
明明……明明沈清月此刻在笑,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可那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感,却比刚才他冷着脸时更甚地笼罩着自已,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更冷冽、更成熟、更……具有侵略性的气息吗?几年的商场沉浮,将当年那个虽然清冷但尚存温情的邻家哥哥,彻底淬炼成了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上位者威压的陌生男人?那份儿时的亲昵感,早已被时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此刻令人心悸的疏离与掌控感。
这个认知让江绵心头发涩,一种难以名状的委屈和失落悄然滋生。他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已呐喊:
江绵你怂什么?!
记忆的闸门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甘猛地撞开——眼前这个让他大气不敢喘的男人,小时侯可是被他揪着头发、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过的!那时侯的沈清月,虽然也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但会无奈地纵容他的胡闹,会在他爬树下不来时稳稳地接住他,会在他闯祸后默不作声地帮他收拾烂摊子……那时的沈清月,是他的“清月哥哥”,是他可以肆无忌惮撒娇耍赖的对象,而不是眼前这个坐在奢华客厅中心、一个笑容都让他如坐针毡的“沈先生”!
这股带着点“豁出去”劲头的回忆,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注入了江绵被酒精和惊吓麻痹的神经。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酒壮怂人胆的残余冲散了部分惧意。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似乎终于顺畅了些。紧绷的身L微微放松,虽然依旧只敢坐在沙发边缘,但背脊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直如铁板。他抬起头,眼神里残留着醉意和惊魂未定,却也带上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直白,甚至有点……质问的意味?他盯着沈清月那双含着笑意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飘,但问得异常清晰:
“你……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他顿了顿,像是要强调自已的“理直气壮”,又补充道,“我哥明明说……你那边项目收尾,最快也要两天后。”
问完这句话,江绵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沈清月,像等待审判的囚徒。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水晶吊灯细微的电流声和他自已如鼓的心跳。
沈清月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身L更加放松地向后靠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水晶杯光滑的杯壁。那深邃的目光依旧落在江绵脸上,带着一种饶有兴味的审视,仿佛在欣赏他脸上变幻的、无比生动的表情——从惊恐到茫然,从困惑到强装镇定。
然后,沈清月唇角那抹温和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眼底的笑意更浓,几乎带上了一丝……愉悦?他微微倾身,向江绵的方向靠近了一点。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瞬间变得更加清晰,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他直视着江绵因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低沉悦耳,如通大提琴的弦音在寂静的空间里缓缓流淌,清晰无比地撞进江绵的耳膜:
“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味接下来的话,又像是在欣赏江绵骤然屏住的呼吸,“想早点看到你呀。”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江绵的脑海里炸开!
“想早点看到你呀。”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带着沈清月特有的那种平静语调,却像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江绵的心尖上。
所有的酒精、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瞬间被炸得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名为“羞赧”的滚烫浪潮!
“唰”地一下,江绵感觉一股凶猛的热意从脖子根直冲天灵盖!整张脸,连带着耳朵尖,瞬间烧得通红!像熟透了的虾子。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奔涌的灼热感。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六个字在疯狂回荡!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下巴戳进胸口,根本不敢再看沈清月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跳,快得让他几乎窒息。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在一起,指尖都泛了白。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种理由?!
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设!他设想过公事提前结束,设想过行程有变,甚至设想过沈清月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特意回来“查岗”……唯独没想过会是如此直白、如此……近乎于亲昵的一句“想早点看到你”!
这太不像沈清月了!这完全颠覆了他对眼前这个深沉男人的认知!那含笑的语气,那专注的眼神,还有那句话里蕴含的……无法忽视的温度,都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江绵心里某个被刻意封存的角落。
他像个被戳破心事的毛头小子,慌乱、窘迫、手足无措,所有的强装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甚至能感觉到沈清月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已烧红的脸上,那目光带着笑意,带着探究,仿佛在欣赏他此刻狼狈又可爱的反应。
空气里,红酒的醇香、沈清月清冽的气息、还有江绵身上未散的酒气和他此刻蒸腾的热意,无声地交融、发酵。水晶灯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暧昧起来,在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