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玻璃棺没有月光 > 第一章

我是顾沉洲的契约妻子,五年间他总让我穿着白月光的裙子站在玻璃花房里。
他说苏晚最爱玫瑰,我便在刺丛中种满带血的花。
生日宴上白月光突然回国,他当众撕碎我的礼物:赝品永远不配得到真心。
我笑着递上离婚协议:顾总,当年救苏小姐的潜水员肋骨断了三根。
是我花钱雇的。
§1.
玫瑰刑场
[玻璃花房·替身牢笼]
五月的风裹挟着温吞的潮气,笨拙地撞在顾氏庄园巨大的落地玻璃上,撞出一片沉闷的嗡鸣。玻璃花房像一座剔透的水晶棺,悬在庭院深处,被四面八方疯长的绿意拥抱着,却唯独隔绝了暖意。我站在花房中央,脚下是冰凉如镜的大理石,寒气像蛇一样顺着薄薄的丝袜往上爬,缠住小腿。
身上这件浅杏色的真丝长裙,是苏晚的旧物。顾沉洲让人从某个尘封的檀木箱子里翻找出来,熨烫平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旧日时光的干燥香气。领口的设计有些过时了,微微敞着,锁骨的线条在清冷的顶灯下显得格外伶仃脆弱。裙摆曳地,轻柔地拂过脚踝,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我微微侧头,望向花房外。影影绰绰的玻璃倒映出我自己模糊的影子,还有身后那片过于浓烈、几乎带着血腥气的红。玫瑰。大片大片的红玫瑰,像凝固的火焰,又像泼洒的血浆,燃烧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之下。每一根花枝都狰狞地挺立着,长满了尖利的刺,张牙舞爪,如同某种沉默的诅咒。
顾沉洲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花房凝滞的空气:站直些。别低头。苏晚从不低头。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动。视线掠过那些猩红的花瓣,落在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上。指尖沾着一点新鲜的泥土,还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正慢慢渗出血珠。是刚刚修剪玫瑰时,不小心被刺划伤的。很细微的疼,却异常清晰。
他缓步走近,昂贵的皮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最终,在我身后半步处停下。带着淡淡雪松和烟草气息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将我困在原地。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微微抬高头,露出脖颈脆弱的弧度。
眼神,他的声音贴得很近,呼吸拂过我的耳廓,要像她。空一点,远一点。他似乎在透过我的眼睛,努力捕捉某个早已消散在时光里的影子。
像这样我开口,声音有点涩,目光越过他肩头,投向花房外庭院深处一片模糊的绿荫,空洞得没有焦点。
他似乎满意了,捏着我下巴的手指松开,转而轻轻拂开我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珍视感。只是这份珍视,永远落不到真实的林晚星身上。
很好。他低沉地应了一声,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我,看向更遥远的地方。苏晚……最喜欢玫瑰。
这句话,我听过无数次。像一个魔咒,锁定了我在这座华丽牢笼里的命运。
于是,我成了这座玻璃棺里的花匠。日复一日,在那些锐利的刺丛中穿行,弯腰,修剪,浇水。指尖、手臂、甚至小腿,很快布满深深浅浅的划痕。细密的血珠渗出来,染在深绿色的枝叶上,再被冰冷的空气迅速凝结,变成暗红的痂。新伤叠着旧伤,旧的痂被新的刺划破,循环往复。花房里的玫瑰,却在他的注视下,开得愈发娇艳欲滴,红得惊心动魄。每一朵盛放的花瓣,都吸吮着我指尖的温度和微不足道的血。
§2.
五年契约
[花房角落·麻木烙印]
佣人王妈端着温水和药膏进来时,我正坐在花房角落的小藤椅上,对着光,笨拙地用镊子试图夹出手指里一根顽固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刺。阳光斜斜穿过玻璃,把那点微小的刺照得如同芒刺。
太太,您又弄伤了!王妈的声音带着心疼的责备,放下托盘快步走过来。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手里的镊子,动作又轻又准。放着我来,您总是这么不小心。先生他……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
我看着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熟练地操作着,镊子尖端稳稳夹住刺尾,轻轻一提,那点微小的折磨便离开了皮肉。一阵短暂的锐痛后,是解脱的轻松。
没事的,王妈。习惯了。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
王妈没接话,只是默默拧开药膏的盖子,用棉签沾了乳白色的膏体,细细涂抹在我手指的伤口上。清凉的感觉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痛楚。她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太太,您这又是何苦……五年了,石头也该捂热乎了。先生他……心不在这儿。
药膏的凉意似乎顺着指尖的伤口一路蔓延到了心口。我垂下眼,看着王妈花白的头顶。五年。时间过得真快,又慢得令人窒息。
我知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王妈涂好药,又仔细看了看其他的伤口,确认没有遗漏的刺,才收拾东西站起身。您歇会儿,这些花……唉。她摇摇头,端着托盘走了,背影在巨大的玫瑰花丛映衬下,显得格外佝偻单薄。
我重新靠回藤椅,目光落在眼前这片殷红的花海上。花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寂静无声。只有阳光在玻璃上缓慢移动的声音,以及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玫瑰甜香,甜得发腻,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五年前那个雨夜,林家濒临破产的绝境,父亲一夜白头的憔悴,母亲绝望的哭泣……像褪色的老电影画面,无声地在眼前晃动。然后,是顾沉洲那张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和他递过来的那份冰冷的契约。签下它,林家得救,代价是我成为苏晚的赝品,直到他厌倦,或者……真正的苏晚回来。
期限,是空白。我的价值,只维系于另一个女人的消失。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花刺反复扎过,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尖锐的疼痛,只剩下一片沉甸甸的、无边无际的钝痛和空洞。这五年,我像一个最敬业的演员,揣摩着苏晚的喜好,模仿她的神态,穿着她的旧衣,在他指定的位置,活成一道他想要看见的影子。扮演一个死人,比扮演活人更难。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怀念的究竟是苏晚的哪一面。
玻璃花房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罩子,隔绝了外面真实的世界,也把我牢牢地困在了顾沉洲精心打造的、名为怀念的囚笼里。玫瑰的刺扎进皮肉,留下伤痕;而他的目光,他的话语,他那份永远落不到实处的珍视,则像更细密的针,扎进更深的地方,看不见血,却足以让灵魂千疮百孔。
我抬起手,看着被药膏覆盖的伤口。习惯了吗也许是吧。习惯到连疼,都变得有些迟钝了。
§3.
赝品献礼
[宴会厅边缘·真心祭品]
夜幕低垂,顾氏庄园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槟的微醺气泡、昂贵香水交织的馥郁气息,以及精心烹制的食物散发的诱人暖香。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语与轻笑编织成一张华丽的背景音网。今夜是顾沉洲的生日宴,上流社会趋之若鹜的名利场。
我站在大厅边缘一根巨大的罗马柱旁,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有动过的香槟,冰凉的液体让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流失。身上是一件崭新的礼服裙——依旧是浅杏色,真丝质地,款式却比花房里那些旧衣要时髦精致许多,裁剪完美地贴合着曲线。只是颜色,依旧是苏晚的专属色。顾沉洲让人送来的,附带的便签上是他一贯冷硬的笔迹:换上。
他需要我这个赝品出现在这里,扮演一个完美的、体面的顾太太,一个安静无声的背景板。
隔着攒动的人头,我望向他。顾沉洲被几个商界显贵簇拥着,站在宴会厅中央最璀璨的灯光下。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矜贵的浅笑,从容应对着各方的恭维。他偶尔抬眼,目光扫过全场,锐利而精准,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那目光也曾短暂地掠过我的方向,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我只是角落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心口那片麻木的钝痛,似乎被那视若无睹的一瞥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我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性的清醒。
§4.
白月光降临
[宴会厅中央·神像归来]
就在这时,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侍者无声地向内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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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纤细优雅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喧闹的宴会厅,像被投入了冰块的沸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好奇、探究,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苏晚。
她穿着一身纯白的曳地长裙,像月光凝成的云朵,款款走了进来。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她的美是柔和的,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和脆弱感,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哀愁,如同易碎的琉璃。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惹人怜惜的风韵。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最终,准确地、牢牢地锁定了人群中央那个最耀眼的男人——顾沉洲。
顾沉洲脸上的从容和疏离瞬间凝固了。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冷硬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种种复杂激烈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碰撞,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失神的专注。他忘记了周围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影,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骤然收缩,只剩下门口那个穿着白裙的身影。
他几乎是踉跄着,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像个迷途多年终于找到归路的旅人,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急切,大步朝门口奔去。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嗒、嗒声,在骤然死寂的大厅里,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他终于停在了苏晚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灼热的目光紧紧锁着苏晚的脸,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刻进灵魂深处。他抬起手,指尖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确认这不是一场太过逼真的幻梦,却在即将碰到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停在了半空。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碎的、不敢置信的哽咽。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苏晚仰起脸,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瞬间盈满了泪水,如同沾了晨露的百合。泪水无声地滑落,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像一朵终于找到依靠的菟丝花,带着劫后余生的委屈和依恋,轻轻地、试探性地向前一步,将额头抵在了顾沉洲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这个动作,成了点燃一切的引信。
顾沉洲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要将对方揉碎嵌入自己骨血的力道,狠狠地将苏晚拥入怀中。那么紧,那么用力,仿佛要将这五年的分离、思念、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倾注进去。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下巴抵在苏晚的发顶,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
寂静被彻底打破。先是零星的、压抑的抽气声,接着是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天啊……真的是苏晚
她不是……五年前就……
顾总他……看他的样子……
那现在这位顾太太……
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嘲弄,或幸灾乐祸,像无形的探针,从四面八方密密匝匝地刺向我。我站在罗马柱的阴影里,手里那杯冰凉的香槟,仿佛成了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心脏的位置,那片麻木的钝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像风暴眼中心,极致的喧嚣环绕,内心却死寂一片。我看着大厅中央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看着顾沉洲那失而复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狂喜和失态,看着苏晚在他怀里脆弱地颤抖。
原来,这就是正品的力量。能让一个冷硬如铁的男人瞬间土崩瓦解,能让整个世界的喧嚣都沦为背景。
我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五年。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演出,终于迎来了落幕的时刻。也好。
就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我抬步,从罗马柱的阴影里走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平稳的声响,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小道,一步步走向那对仍在忘我相拥的璧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空气里的议论声诡异地低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屏息的等待。
我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顾沉洲似乎终于感受到了这份异样的注视,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目光从苏晚的发顶移开,投向了我。他眼中的狂喜和失神尚未完全褪去,但在看清我的瞬间,那里面迅速凝结起一层冰冷刺骨的厌恶和……被打扰的不耐烦。那眼神,像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苏晚也从他怀里微微退开一点,侧过头看我。她的眼睛还红着,带着泪痕,楚楚可怜,但那双望向我的眸子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胜利的嘲弄。
沉洲,我开口,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不算特别精美但很用心的深蓝色丝绒小盒子。这是我在花房那些带刺的玫瑰丛里,耗费了无数个被扎破手指的下午,亲手选材、打磨、镶嵌做出来的袖扣。深蓝色的底托上,镶嵌着细碎的、如同星尘般的蓝宝石,中间用极细的白金勾勒出一个简约的星辰图案。灵感来自于很久以前,某个他醉酒后偶然流露的、关于星辰大海的只言片语。
我双手托着盒子,递向他,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生日快乐。
顾沉洲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盒子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和厌弃。仿佛那盒子里装的不是心意,而是什么肮脏的秽物。
他没有接。
甚至没有再看那盒子一眼。
他冰冷的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清晰无比地砸在死寂的大厅里,砸在我的脸上,也砸碎了所有围观者最后一丝微弱的同情:
赝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绝对的、碾碎一切的冷酷,永远不配得到真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抬手,动作粗暴而充满戾气,狠狠地打向我的手!
啪!
清脆的碎裂声刺耳地响起!
深蓝色的丝绒盒子连同里面那对凝聚了无数心血和疼痛的星辰袖扣,被他这毫不留情的一击狠狠打飞出去!盒子在空中翻滚着,撞在不远处冰冷的罗马柱底座上,发出一声闷响。盒盖摔开了,那对精致的蓝宝石袖扣弹跳出来,其中一颗在地面滚动了几下,最终停在一双沾着昂贵酒渍的皮鞋旁边,宝石的微光瞬间黯淡。
我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因为刚才的撞击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手腕处,被他指甲划过的地方,火辣辣地迅速浮现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世界彻底安静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了。震惊,鄙夷,同情,看好戏的兴奋……无数道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钉在耻辱柱的中心。
顾沉洲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那摔落的礼物,仿佛那只是随手拂去的一点尘埃。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温柔,都重新回到了他怀里的苏晚身上。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宣告:晚晚,我们回家。
苏晚依偎在他胸前,像一只受尽委屈终于归巢的鸟儿。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我僵立的身影和地上那对孤零零的袖扣,唇角极其隐秘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胜利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顾沉洲拥着她,以一种保护者和胜利者的姿态,毫不犹豫地转身。人群如同摩西分开红海般,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通道。他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头也不回地朝着宴会厅大门走去,将一地狼藉和满场的异样目光,连同我这个赝品,彻底抛在了身后。
§5.
公开处刑
[碎裂星辰处·尊严绞架]
高跟鞋踩在冰冷大理石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外。
宴会厅里死寂了几秒,随即,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轰然炸开!那些目光,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
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带着红痕的手。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那对散落的袖扣。一颗滚在尘埃里,沾上了酒渍;另一颗躺在摔开的丝绒盒子旁边,蓝宝石的光芒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可笑。
心脏的位置,那片冰冷的平静,终于被一种更深、更沉的东西取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骨的、死灰般的荒芜。五年间的每一个日夜,每一次模仿苏晚姿态时的别扭,每一次被玫瑰刺扎破手指的疼痛,每一次承受他冰冷目光的煎熬……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随着那对袖扣的碎裂,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赝品……永远不配得到真心。
他说得对。
我缓缓地蹲下身,在一片异样的目光和嘈杂的议论声中,伸出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珍重地,将地上那颗沾了酒渍的蓝宝石袖扣捡了起来。冰凉的宝石硌着掌心。
然后,我站起身,挺直了背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我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和声音,握紧掌心那颗冰冷的袖扣,一步一步,像踩在云端,又像踩在刀尖上,平稳地、无声地穿过华丽而喧嚣的人群,走向那扇刚刚被顾沉洲和苏晚抛在身后的、通往自由的大门。
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囚笼和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6.
困兽之斗
[深夜大厅·契约反噬]
引擎低沉的咆哮撕裂了深夜凝滞的空气,黑色的迈巴赫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裹挟着冰冷的风,蛮横地冲进顾氏庄园的大门,粗暴地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边缘,最终以一个刺耳的急刹停在主宅灯火通明的台阶前。车门被大力推开,顾沉洲颀长的身影跨了出来,动作间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车边,烦躁地扯了扯颈间束缚的领带,昂贵的丝质领带被揉皱成一团。他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二楼那间属于顾太太卧室的窗户——那里一片漆黑,死寂无声。
这异常的安静,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胸腔里翻腾的怒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他大步流星地踏上台阶,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他砰地一声用力推开,巨大的声响在空旷奢华的大厅里回荡。
厅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客厅中央,那个背对着他、静静站在落地窗前的纤细身影。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素色家居裙,勾勒出单薄得近乎脆弱的背影。窗外是无边的夜色,玻璃映出她模糊的侧脸轮廓,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林晚星!顾沉洲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意和一种被忽视的冰冷,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你哑巴了
窗前的背影似乎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
顾沉洲的怒火被这无声的抗拒瞬间点燃,烧得更加炽烈。他几步上前,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硬地将她的身体扳转过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看着我!他低吼,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紧锁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谁给你的胆子,敢在那种场合……
质问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努力模仿着苏晚的空远,此刻却像两口幽深的寒潭,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一丝软弱或控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冰冷、沉寂,深不见底。这平静,比他见过的任何怒火都要刺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力量,让他后面所有刻薄的话语都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顾沉洲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攥着她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一分力道。
顾总,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您回来了。
这平静的称呼和语气,像一盆冰水,浇在了顾沉洲心头的怒火上,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激起了更深的烦躁和一种失控的不安。他猛地甩开她的手,仿佛她是什么烫手的东西,眼神锐利如刀:收起你这副死人脸!装给谁看以为这样就能……
顾沉洲。
她打断了他。不是顾总,而是连名带姓。
顾沉洲怔住了。结婚五年,她从未这样叫过他。这陌生的称呼,带着一种奇异的、斩断一切的决绝。
在他微愕的目光中,林晚星微微抬起下巴,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离婚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顾沉洲脸上的怒意和烦躁瞬间冻结,变成一片冰冷的空白。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五个字狠狠砸懵了,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惊愕、荒谬,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迅速蔓延开来的恐慌。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林晚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微微侧身,动作从容地从旁边沙发上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两份装订整齐的文件。纸张雪白,在灯光下有些刺眼。她抬起手,将文件递向他。
她的动作很稳,手指没有丝毫颤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递出的不是一份足以终结一切的离婚协议,而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纸。
签了吧。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尘埃落定的力量。
顾沉洲的目光,从她平静得可怕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了那两份文件最上端,加粗打印的黑色标题上——
离婚协议书。
那五个字,像五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暴怒和被彻底冒犯的狂躁感,如同火山岩浆般轰然冲上他的头顶!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离婚!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狠狠打向林晚星递来的文件!
啪——嗤啦!
清脆的纸张撕裂声刺耳地响起!
那两份装订好的离婚协议书,被他这饱含怒意的一击狠狠打飞出去!雪白的纸张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蝴蝶,四散纷飞,有几页甚至被巨大的力道直接撕裂,纸屑飘落。
其中一页打着旋儿,擦过林晚星的脸颊,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小的红痕。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痛。
林晚星!顾沉洲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大厅的水晶灯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他一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伸出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道,狠狠地攥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强迫她抬起头,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地攫住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用钱买来的赝品!一件我顾沉洲养在家里、用来解闷的摆设!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离婚嗯!
他的气息灼热地喷在她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暴戾。
当初签下那份契约,摇尾乞怜地求我救你林家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提离婚!现在看到晚晚回来了,觉得没指望了,就想用这招来博取我的注意让我愧疚还是想多捞点好处!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她最后的尊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极致的羞辱和鄙夷,我告诉你,林晚星,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小心思!你这种女人,连给晚晚提鞋都不配!想离婚做梦!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顾沉洲脚边的一条狗!我想让你趴着,你就不能站着!契约没到期,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吼得声嘶力竭,额角青筋暴跳,英俊的面容因为暴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狰狞。攥着她肩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能感觉到她肩胛骨在不堪重负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然而,被他死死攥住、承受着他所有怒火和羞辱的林晚星,却始终没有挣扎。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偶。在他暴风骤雨般的怒骂和羞辱中,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双眼睛,依旧沉寂如古井,深不见底,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狂怒而失控的倒影,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歇斯底里的闹剧。
这份异样的平静,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顾沉洲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没有预想中的哭泣、崩溃、求饶,甚至没有一丝愤怒的反抗。只有死水般的寂静。这寂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恐慌和莫名的……心慌意乱。
他的怒吼声,竟在这死寂的平静中,渐渐弱了下去。攥着她肩膀的手指,那足以捏碎骨头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7.
致命核爆
[水晶灯下·真相审判]
就在他气势稍滞的瞬间。
林晚星动了。
她没有去挣脱他依旧停留在她肩上的手,也没有去擦脸上那道细小的血痕。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因为暴怒而起伏的胸膛,然后,轻轻地、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释然的笑意,看向他那双依旧燃烧着余怒的眼睛。
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
顾总,您说得对。我确实是个赝品。
她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那笑容里没有自嘲,没有苦涩,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所以,您大概也不知道……
她的目光,穿透他狂怒的虚张声势,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最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如冰珠坠地:
当年救苏小姐上岸的那个潜水员,肋骨断了三根。
顾沉洲眼中的暴怒瞬间凝固,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取代。
林晚星唇角的笑意彻底绽开,冰冷而锋利,像淬毒的刀刃,直直刺向他:
是我花钱雇的。
大厅陷入死寂。
顾沉洲攥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抽搐,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骨骼。他瞳孔深处那场名为苏晚的盛大烟火,在这一刻被真相的冰雨浇得只剩刺鼻的硫磺味。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8.
碎镜重生
[黎明玄关·自由启程]
林晚星拂开肩上残留的指痕,如同掸去积年的尘埃。
她走向玄关,从抽屉取出早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副本——那纸五年前锁住她灵魂的契约,此刻轻飘飘落在黑曜石台面,顾沉洲三个字的墨迹在晨光里干涸成一道陈旧的疤。
掌心那颗沾着酒渍的蓝宝石袖扣突然发烫。
推开雕花大门时,风卷着朝露气息灌入肺腑。她最后一次回望,玻璃花房在渐亮的天光中缩成一座剔透的棺,棺中玫瑰依旧猩红,但再无一滴血属于她。
§9.
崩塌余震
[玫瑰棺影·终章留白]
水晶灯将顾沉洲的影子钉在大理石地上,形如困兽。
他盯着茶几上那纸协议,林晚星签名的弧度锋利如刀。那句是我花钱雇的在颅骨内反复撞击,撞塌了神坛,露出坛底淤泥里苏晚惊慌的眼——五年前游轮甲板上,她松开栏杆坠海前,曾对他露出过同样的眼神。
二楼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晚房门的缝隙下,一缕纯白裙角仓惶缩回黑暗。庭院里,带刺的玫瑰在风中摇晃,一滴露水从花瓣滚落,跌进泥土。
像从未存在过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