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寂灭归墟
冰冷粘稠的冥海死水拍打着惨白的骨岸，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呜咽，如同这片死亡世界永恒的挽歌。李星站在嶙峋的兽骨堆上，星辰战甲的虚影艰难地覆盖着全身，黯淡的星纹在浓得化不开的幽冥死气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他伸出手，那只曾焚灭巨兽、轰穿空间的手，此刻沾满了黑水和骨屑，伸向跪倒在骸骨中、生机正被灰白色死气迅速吞噬的吴锋。
“站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亡灵的呓语和死海的呜咽，带着一种被死亡淬炼过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我们…去归墟山。去找…轮回井。”
吴锋猛地抬起头，仅存的独眼中布满了血丝和绝望的灰翳。断臂处的灰白冰霜已经蔓延到肩头，死气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和意志。他看着李星，看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容纳了整个归墟死海黑暗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安慰，没有虚假的希望，只有一片历经劫火、沉淀了所有悲恸与孤独的冰原，以及冰原深处，一点燃烧不息的星火。
墨璇长老最后化作光尘消散的景象，如同冰冷的刻刀，再次狠狠剜过吴锋的心脏。玄冥长老湮灭于能量狂潮的决绝背影，星焰化作星点拂过李星脸颊的温柔…所有的守护者，都凋零了。而他，一个断了臂、修为尽毁的残兵，还能做什么？
“归墟山…轮回井…”
吴锋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那是传说中真仙陨落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地！就凭我们？去找死吗？不如…不如留在这里，让死气把我同化…也好过被那些东西撕碎…”
他恐惧地看向滩涂边缘，那些影影绰绰、散发着无尽怨毒的黑影正越聚越多，冰冷贪婪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们最后的立足之地。
“留在这里，你的魂魄会成为它们永恒的食粮。”
李星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像冰锥刺入吴锋的识海，“站起来，或者我现在就把你扔给它们。”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怨灵，星辰战甲虚影上流转的星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死寂的星辰寂灭之意，让靠近的几只怨灵发出无声的尖啸，本能地后退了一丝。
吴锋浑身一颤，对上李星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那不是威胁，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求生的本能，以及对彻底湮灭魂魄的恐惧，压倒了绝望。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指甲抠进冰冷的骨殖里，拖着被死气侵蚀的半边身体，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
“走…哪边？”
他喘息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认命。
李星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目光投向死海深处。墨璇消散前点入他眉心的那点本源灵光，此刻正化作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指引印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向一个方向——正是那支撑着整个铅灰色天穹、散发着永恒死寂与沉重压迫感的巨影，归墟山！
“跟着我。”
李星只吐出三个字，迈开脚步，踏上了这片由无尽骸骨铺就的死亡滩涂。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微脆响。冰冷刺骨的幽冥死气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无孔不入地钻入毛孔，侵蚀着生机。李星体内的星核三角核心自发地、极其艰难地运转着。三块碎片的光芒微弱得如同萤火，却异常坚韧。它们不再尝试吸收这死寂的力量，而是遵循着一种玄奥的轨迹，如同磨盘般缓缓旋转、研磨。侵入体内的死气被强行卷入这寂灭的漩涡，在星辰之力的碾磨下，一丝丝极其微弱、带着灰暗星辰寂灭气息的奇异能量被提炼出来。
这能量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一种万物终结后、归于太虚的“空”。它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李星丹田内那布满裂痕的金丹之中。金丹表面蛛网般的裂痕，在这股寂灭星辰之力的浸润下，竟然极其缓慢地弥合了一丝！虽然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但这发现如同投入冰原的火种，让李星心中那点星火燃烧得更加执着。
转化、吸收、前行。在这片死亡之地，他正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利用这极致的死寂，修复着自身因过度透支而濒临崩溃的道基。星辰战甲的虚影在死气侵蚀下不断波动、黯淡，却又一次次顽强地重新凝聚，甲胄表面那原本璀璨的星纹，渐渐染上了一层灰暗的寂灭色泽，如同蒙尘的古星。
吴锋踉跄着跟在后面，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他无法像李星那样转化死气，只能凭借残存的意志和微弱的灵力硬抗。死气的冰霜不断蔓延，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充斥着各种怨毒的幻听，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在拉扯他的灵魂。
“呜——”
“留下吧…”
“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怨灵的呓语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滩涂的尽头，黑水之中，无数肿胀的溺尸、扭曲的骸骨亡灵开始爬上骨岸，如同灰色的潮水，无声地向他们涌来！冰冷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冰针，狠狠刺向两人的识海！
“滚！”
李星猛地停步，低喝一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右拳虚握，体内那刚刚提炼出的、为数不多的寂灭星辰之力瞬间凝聚于拳锋！这一次，不再是巴掌大的漩涡，而是一道只有尺许长短、凝练到极致的灰暗气流，如同死寂的星尘风暴！
一拳挥出，无声无息。
灰暗的气流没入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怨灵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光芒闪耀。
那几只怨灵，连同它们周围数米范围内的浓郁死气，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瞬间僵直！构成它们的怨念能量、腐化的魂质，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化为更细微的灰色尘埃，彻底融入这片死寂的天地！原地只留下一片短暂的、更加纯净的“死寂”真空！
“寂灭星漩…”
李星看着自己的拳头，低声念出这一式在死地中领悟的雏形神通之名。消耗巨大，效果显著。但涌上来的怨灵太多了！他不可能无休止地挥拳。
“快走！”
他一把抓住几乎被死气冻僵、意识模糊的吴锋，强行拖着他，朝着归墟山的方向，在嶙峋的骨堆中亡命狂奔！身后，那短暂的真空地带瞬间被更多的怨灵填满，灰色的死亡潮水紧追不舍！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的骸骨滩涂渐渐被一种更加坚硬、冰冷、呈现出暗沉金属光泽的黑色岩石取代。空气变得更加粘稠，幽冥死气浓郁得几乎凝成液态，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冰渣。前方，归墟山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灰败山体，终于占据了整个视野！
山脚下，并非想象中的峭壁悬崖，而是无数条宽阔无比、流淌着粘稠如沥青般黑色液体的巨大河流！这些河流从山体的各个方向蜿蜒而出，最终汇入他们身后的那片无垠死海。空气中弥漫着比死海更浓烈百倍的腐朽、衰败和终结的气息！
墨璇印记指引的方向，正是其中一条最为宽阔、气息也最为古老深邃的冥河支流！河岸边，矗立着一块半埋在黑岩中的巨大残碑，碑体布满裂纹，材质非金非石，上面刻着几个早已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亘古苍凉气息的符文。
“忘…川…”
吴锋仅存的意识勉强辨认出残碑上的两个古字，声音带着彻底的绝望，“传说中…洗去前世记忆…投入轮回的…冥河…我们…真的要进去？”
李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条如同巨大伤口般流淌的忘川冥河。墨璇的印记指向河水的深处。轮回井，就在这条河的尽头？或者，就在这河底？
身后的怨灵潮水已经涌到了黑岩地带的边缘。它们似乎对这片区域有着本能的畏惧，暂时停在了黑岩与骨岸的交界处，密密麻麻，如同灰色的幕墙，发出更加焦躁和怨毒的无声嘶鸣，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它们…不敢过来…”
吴锋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黑岩，断臂处的灰白冰霜已经蔓延到了胸口，脸上笼罩着死气，“这里…是归墟山真正的领域…是…更可怕东西的地盘…”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嘶昂——！！！”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嘶吼，如同亿万亡魂的哀嚎混合着金属扭曲的尖啸，猛地从忘川冥河深处炸响！整个黑岩地带剧烈震动！粘稠的河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
紧接着，九个巨大无比、如同山岳般的狰狞蛇头，猛地冲破漆黑的河面，探向铅灰色的天空！
每一个蛇头都覆盖着暗沉如黑铁、流淌着污秽冥光的鳞片，猩红的竖瞳如同燃烧的血月，死死锁定了岸边的两个渺小生灵！蛇口张开，獠牙森然如林，喷吐出的不是毒液，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足以冻结灵魂本源的幽冥吐息！九个蛇头，九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吐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冻结万物、终结生机的死亡领域！
“相…相柳？！”
吴锋仅存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上古凶神相柳！传说中盘踞冥河、吞噬轮回的恶兽！这根本不是什么守护兽，这是幽冥的化身！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李星体表的星辰战甲虚影发出一声哀鸣，瞬间崩散！他闷哼一声，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布满裂痕的金丹疯狂示警，三块星核碎片剧烈震颤，传递出前所未有的危机信号！这威压，远超之前的腐化巨龟，甚至比星噬母舰的锁定更加纯粹、更加接近死亡的本源！
九个蛇头缓缓低下，十八只猩红的血月之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纯粹的毁灭欲望，俯视着岸边的两只蝼蚁。其中一只蛇头张开巨口，一股灰白色的、冻结时空的吐息如同瀑布般当头浇下！所过之处，连浓郁的死气都凝结成灰色的冰晶！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这是真正的绝杀！
在这冻结灵魂、终结一切的吐息降临的瞬间，李星眼中所有的情绪——悲痛、孤独、责任——都消失了，只剩下极致的冰冷和一种源于寂灭的疯狂！丹田内，那布满裂痕的金丹和三块碎片，在死亡的极致压迫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逆向旋转！
寂灭！唯有寂灭，方能对抗寂灭！
他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残存的星辰之力、刚刚转化的死寂星辰之力、甚至灵魂深处那点燃烧的星火意志——尽数灌注于右手！他的整条右臂，瞬间覆盖上一层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暗结晶！结晶表面，无数微小的、逆向旋转的死亡星旋正在生成！
没有怒吼，没有招式名。
只有最纯粹、最决绝的意志驱动下，迎着那冻结万物的灰白吐息，李星挥出了他的拳头！
一只由寂灭星辰结晶构成的、逆向旋转着亿万死亡星旋的拳头！
拳锋所向，空间无声地塌陷、湮灭！
灰白色的吐息瀑布与灰暗的寂灭之拳，在归墟山脚、忘川河畔，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在碰撞点无声地扩散开来！灰白吐息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冰雪，瞬间消失！那扩散的黑暗边缘，连光线、声音、乃至空间本身，都被强行剥离、湮灭！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边缘流淌着混沌色彩的绝对虚无之域！
“嘶昂——？！”
九个蛇头同时发出惊怒交加的痛嘶！那只喷吐吐息的蛇头，接触黑暗边缘的鳞片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下面灰败的骨骼！相柳那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向后缩了一下，猩红的竖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李星保持着挥拳的姿势，身体剧烈颤抖。整条覆盖寂灭结晶的右臂，从拳头开始，寸寸崩裂、化为飞灰！恐怖的湮灭反噬沿着手臂疯狂蔓延，瞬间侵袭全身！他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和灰暗冰晶的鲜血，气息瞬间跌落谷底，如同风中残烛！这一拳，几乎抽干了他的一切，也重创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根基！
“走！！！”
趁着相柳被这蕴含寂灭本源的一拳震慑、九头暂时退缩的瞬间，李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瘫软在地、几乎被死气完全冻结的吴锋，狠狠推向那块刻着“忘川”的巨大残碑方向！墨璇的印记，最后指向了那里！
“拿着它！去找轮回井！”
李星嘶吼着，将一枚东西塞进吴锋仅存的右手中——那是墨璇消散后，唯一留下的、一枚温润的青玉玉佩！上面残留着她最后一丝微弱的元婴气息！
“李星！你…”
吴锋被巨大的力量抛飞，撞向残碑，手中紧紧攥住那枚带着最后温热的玉佩，独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悲恸。他明白，李星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为他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走啊——！”
李星的咆哮淹没在相柳更加暴怒的嘶吼声中！
九个被激怒的蛇头再次高昂，喷吐出更加恐怖、混合着九种死亡法则的吐息洪流！这一次，目标只有一个——那个胆敢伤到它、散发着令它厌恶的星辰与寂灭气息的蝼蚁！
李星站在忘川河畔，背对着吴锋消失的残碑方向。他失去了右臂，全身布满灰暗的裂痕，寂灭的力量正在从内部反噬他的生机。星辰战甲早已溃散。他看着那毁天灭地、交织着九种死亡的吐息洪流当头罩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以及深处那点燃烧到极致的星火。
他缓缓抬起了仅存的左手，掌心向上，对着那毁灭的洪流。丹田内，布满裂痕的金丹和三块碎片，开始发出最后的、绝望而璀璨的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前的回光返照。
“星焰…墨长老…玄冥…”
他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名字，都让那点星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回家的路…我还没找到…”
“所以…”
他猛地攥紧了左手！体内所有残存的力量，连同那点不屈的星火意志，连同对这片死亡世界的愤怒与寂灭领悟，尽数压缩、点燃！
“一起…寂灭吧！”
最后的星光，在九色死亡吐息的湮灭洪流中，倔强地亮起，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整个归墟山脚，只剩下相柳那九个狰狞蛇头在毁灭能量中愤怒嘶吼的恐怖剪影，以及忘川冥河亘古流淌的、粘稠死寂的黑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