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是京州统帅的千金,还是一名外科医生,而我的竹马当着我的面结婚,新娘不是我,我只能拿起酒杯祝贺他们新婚快乐。
那天还是除夕,家家户户都在守岁,而我只能看着竹马新婚燕尔,许久,房间里的红烛灭了,我转身走了。
年少爱慕,本以为陪着竹马一起长大,互为挚友,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回家,但是后来我们都后悔了。
李松筠啊李松筠,作茧自缚我何尝不是呢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那夜,京州下了大雪。
壹
寒冬,京州入夜大雪,大雪不停但是日军的战火依然遍及城外,医院人满为患。那日我正在病房里为伤兵包扎,却听身后砰的一声,有人一脚踢开了房门。
路瑶,快救救她。来者火急火燎满身落雪,怀中抱着个受伤的女人。
我回过头,正是李家二少李松筠。此时病房里已经没有空床位,李松筠把我身边的伤兵从床上拽下,随手扔给他一沓钱。
这张床我要了。他霸道地把伤兵推到一边,麻利地把男人放在床上。李家在京州算得上大财阀,家底深厚,并且李家老爷子与京州上三门之一章家颇有交情,黑白两道通吃,伤兵不敢得罪,只好一瘸一拐地出去了。我查看床上女人的伤口,愕然发现她胸前插了把刀。幸好插得不是很深,没有生命危险。
怎么回事我转头问他。
李松筠一脸无辜,在酒楼与朋友喝酒,本想找几个戏子助兴,谁知道老嬷推着她上来,她挣扎着想跑,本少想扶她,她以为我要图媒不轨就掏出刀捅了自己。
我扫他一眼,将信将疑,你李二少何时变得如此怜香惜玉,还把人抱来这里说这话我也不怕得罪他,我与李松筠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更何况李松筠顽劣爱玩在京州不是啥秘密,有女子为他得相思病,亦有那些样貌姣好的男子想靠着他一步登天,别看这李家二少风流模样,来者通吃,他却没碰过任何人,这次倒有些不一样,抱着人一路来了医院。
路大小姐真是心重。李松筠扯嘴一笑,两手抱在胸前保持沉默。我看着他的笑容愣了一下,收回目光低下头,放心,没有什么大碍,换几回药就会没事。既然他不想多说,我也没多问。
窗外一片白芒,女子睡颜安静,李松筠松了一口气,那个……让她多待几天吧,医药费算我的。我虽有不解,但也只好应下,先是之前的徐东,现在又是这酒楼戏子,你这欠的可是有点多啊。
李松筠笑着似是无奈,我这的确是欠的多了,那欠路大小姐的以后一定涌泉相报。
时至黄昏,女子慢慢清醒,面色苍白,但是眼睛却生得好看,我这时才发现这个女子样貌算是数一数二的,现在躺在病床上倒也让我生出些怜爱之意,果然是适合酒楼的人。我并不是看低这种陪酒唱戏的人,只不过这女子并非那种甘愿放低自己的人,去酒楼陪酒真是让人无法高看。
女人虽是醒了,但目光凝滞,确如李松筠所说,是一个瞎子。她说她叫解语,来自苏杭。
苏杭……姓解……我呢喃了一下,看向解语说道,苏杭距离京州千里,这么远你是如何到这里的解语沉默了许久,在我以为她不想说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她用沙哑的声音回应到,我坐火车来京州寻人,但……一无所获。我当时走在路上被人打晕,醒来时已经身在酒楼了。我想应该是酒楼的人看上了她的模样,想着能赚些钱吧。
解语住院的日子,李松筠隔三岔五地出现,有时买些花放在床头,有时买些小物件给她解解闷。他和解语并无交流,只是让随从阿海每天守在医院。
阿海不敢怠慢。他虽然守着病房寸步不离,但从不透露自己受命于李家。每每我向他问起其中缘由,他总是答非所问。
李松筠重情义,两个贴身随从徐东和阿海都随他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我知道从阿海这里无法了解什么,只好作罢。
这几个月来,拜访李家已成为例行公事。天气阴沉,寒风刺骨,我和小护士拎着医药箱走进李家大门时,李松筠已经等候着了。还有其他办法了吗李松筠边走边叹气,我只能让伤口不再腐烂化脓,至于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我说完看着李公馆后花园里的松柏,薄雪枝头落下,心头甚是惋惜。
几个月前前线战事吃紧,章家在京州码头秘密接货,货不多,但是里面有从国外艰难获得的药物,青龙堂得到消息在码头与章家发生火拼,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章家安排人去向李家寻求援助,等李松筠带着人过来时,码头已是遍地尸体。
青龙堂是为日本人做事的,青龙堂的人放火烧了码头几艘货船,大火殃及到李家前来的船只,冲天火光之中徐东将李松筠推入海里,而自己却被烟迷了眼睛,踩中了即将断裂的甲板,摔到船底,不省人事。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所见最惨烈的伤莫过于烧伤。徐东被救出来时浑身焦黑,四肢已被烧干。当他终于醒来却发现自己四肢全无,全身裹满纱布之时,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死并不是最痛苦的,更痛苦的是处于生死之间的活着。
求求你,杀了我。这是徐东对我说的唯一的话。李松筠为他在李公馆后花园布置了一间房,而我受托定前来换药。徐东失魂般瘫在床上,每日只是用空洞的双目直直望着天花板,毫无生机可言。
贰
屋檐下缓缓滴着水,树枝上的雪花簌簌落下,后花园在冬日里更显得寂静萧索。
今天一如往常,我进去房间准备给徐东检查,李松筠陪我一起,这一次,徐东没有睁眼,仿佛只是睡去了。我走到床边愕然发现枕边一摊血,探他鼻息已然断气。我惊得后退两步,李松筠扶住我旋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徐东!他摇晃徐东的身体,可是早已冰冷。
他……他咬舌自尽了。我浑身打颤,声音也是颤抖。
李松筠一拳捶在床上,对着徐东的尸体愤然低吼:你以为她走了可是我告诉你她还没走,她还没走!我并不知道李松筠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只能怔怔站在原地,良久无言。
解语的伤渐渐好转,原本沉默的她偶尔开口说说话。他似乎对李家的事情特别上心,总是试图向我打探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将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路医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那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纹路好像是一幅画,只是右边缺了一块,应该是一分为二。
她的眼眸藏不住几分凄然,这玉佩是连城留给我的信物。年少时他因家庭变故背井离乡,他说每年等到苏杭解语花开的时候都会寄信给我,只是他的人始终没有回来。十年了,我真的很想他,特别特别想他……
解雨臣并不是天生眼盲,只不过她看不见的时候才认识徐连城,连徐连城的长相也不知道。听解语说,解家在苏杭也算是有钱人家,徐家是政治世家,她年少得病生了眼盲,那时候认识了徐连城,年少不知情深,只知道相互爱恋离不开对方,她和徐连城也曾有一段美好时光。
但好景不长,日军来了苏杭,徐家正直,却抵不过政府腐败,徐家家道中落,一度破败。他们再也不能毫无避讳地在一起了,两个人相爱原本还可以倚仗家族毫无顾忌,但是现在的门第差距在二人之间划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年少的解语曾多次去找徐连城,她将父母留给她作为嫁妆的良田铺子变卖,把钱塞给徐连城,想着帮助徐家。只是徐连城有自己的尊严,更有徐家骨子里的高傲,不愿意接受任何接济,徐连城用尽办法不再见解语。解语的一腔爱恋换来的却是无言的落寞。
后来徐连城一人离开了苏杭,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是托人带了一个锦囊给她。锦囊内有半块玉佩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以玉为聘,待我归来。
受托人念出这句话的时候,解语痛哭流涕,她知道他心里终是有她的。也因得这句话等了一年又一年,春去春又回,而解语的样貌也随着时间越来越出众,虽是眼盲,但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可惜都被她一一婉拒,都说心有所属。最终解家二老坐不住了,亲自为她订下亲事,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强迫她必须结婚。
解家父母当然清楚自己女儿最在意的东西,解语沉默了,为了父母为了家族不得不做出让步。解语自知成亲之事木已成舟,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请求父母给她点时间,她要去找他心中的那个人,解家二老思量着过了这么久徐连城还没有回来,也由着她去了。
立冬那天,解语没跟家里人说句道别,只身离开了苏杭。
一块玉佩,一张少年徐连城的照片以及一个写有李公馆地址的信封已是所有。我很难想象一个盲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州是有多么艰难。可是他不愿见我……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见我,如果他忘记少时承诺,我会回苏杭,不会打扰他的,只要他亲口告诉我。
你想让我帮你找徐连城我疑惑。解语点头,我听人说您是路家千金,您认识李家人,求求您帮我去看一看是不是他们把连城关起来了。拜托您了。解语翻身跪在床上,我无奈接下玉佩,将她扶好躺在病床上,走出门正为难时遇到前来探望的李松筠。
我将玉佩递给李松筠,解语说是要找徐连城,他说在你们李公馆,你们那里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李松筠的眉头瞬间皱成一团,良久才开口:那个人在李公馆不叫徐连城,叫徐东。
是他我震惊。
叁
半个月前,李公馆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是个瞎子,来人就问有没有认不认识徐连城。起初管家以为她只是个讨饭的,扔了几个钱币欲打发她走。可是她偏不走,管家一怒,找了几个佣人将他拖进小巷子里打了一顿,只不过一天后他又来了。
李松筠回到公馆时已是深夜,大雪纷纷扬扬,阿海为他打着伞,两人走在雪地里,积雪一踩一个脚印。
公馆门口的灯昏黄,他隐约看到一个人蜷缩着身体坐在门口,已然快要被大雪淹没。她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用尽全力爬到男人脚边。李松筠低头看着她,入目的是一张惊艳却有泪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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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被冻了很久,她的声音打颤,求求你了,我想见徐连城,让他来见见我吧。
啧,哪里来的乞丐,赶快走。阿海丢下几枚银钱准备把人拖走。
我……我不要钱,我只想见他。解语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缓缓递给阿海。阿海拿过照片,照片上的人虽是年轻但是感觉很熟悉,翻过来看见有行字:徐连城十七生辰。
是徐东。他惊呼。
李松筠拿过照片,看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少年,想到现在的他已是瘫在床上四肢全无容颜尽毁,他心中一紧,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我叫解语,求你让连城来见见我。解语冻得红肿的双手抓住李松筠的裤腿,声声哀求。李松筠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无法直视眼前的人,也不敢回应她一句。
沉默许久后,他摆了摆手示意阿海带解语到馆内休息,阿海将她从雪地里扶起,呢喃了一句,见他,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天李松筠告诉徐东关于解语的事情,床上的徐东并没有开心,而是不停的吼叫,让她走!让她走!别让她来见我!
徐东,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让她陪着你吧。李松筠劝说着,徐东倒是不再吼叫,但是依然坚持让解语走,仿佛世间任何都改变不了他的决绝。
徐东哭了,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下,缓缓浸湿了枕头,是我辜负了她,二少你给小语点钱就让她走吧,就让徐连城永远活在她的梦里吧。那种语气像是哀求,李松筠心痛但也无奈,只好命人按照徐东的意思劝解语离开。
解语是执着的,她不想离开,每天都等在公馆门口,盼望着某一天和徐连城重逢。李松筠每天都在大门口看见解雨臣,他知道解语是个盲人,但是她依然翘首以盼望着李公馆,李松筠想说些什么但是不敢开口,只充当着静观者,默默的看着解语,而这京州的雪一直在下。
肆
有一天,解语不再出现。李松筠以为她还是选择了放弃,但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就像是院里的盆栽,他每每经过都会多看一下,可是某天,它枯萎了。那种失落不仅是为了徐东,只是李松筠并没有一开始意识到。
她……走了。李松筠站在徐东的床前低声道。徐东伤痕累累的脸上慢慢扯出一个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终于……她应该值得更好的,她离开我是对的。
李松筠原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可是他却在酒楼遇见了戏子装扮的解语。那时,他才明白,解语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被拐卖了。心知自己被人强迫的解语惊恐的像只野兽,将自己圈抱住,防备着周围的一切。老嬷把她推到一个男人的怀里,解语被吓的张牙舞爪,老嬷的随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放手!李松筠大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准备拉住她,可解语趁着随从放开自己的间隙掏出一把刀直直的戳进自己的胸膛。顿时血染一片,李松筠抱着解语惊慌失措,回神的刹那,他抱起怀里的人就往医院跑去。
这是徐东给我的,如今也该还给解语了。李松筠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半玉佩,两块合在一起正是一副花好月圆。
你是打算告诉她事实吗我问。
李松筠点头,闭眼沉默了一会,他推开房门,一步步走近解语,沉默地将两块玉佩塞到她手中。
解语被吓了一跳,她慢慢摸索着手里的物件,熟悉的纹路令她喜极而泣,连城,你来了。
抱歉……李松筠正准备继续说下去,解语却不管不顾地环抱住男人的腰身,曾经的万千艰苦都化作了不断的泪水,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泪水湿了李松筠的衣衫,他感受到了那一片的湿润,僵直了身形,那温热的泪湿的是衣衫,但是蔓延着逐渐打湿了李松筠的心。
我站在门口,看着李松筠,他缓缓抱住了解语,手抚摸着她的头,像是在安抚,我看不透那是怜惜还是惭愧,但是我知道他本想说,对不起,徐东死了。可最后的最后,他说出口的竟是,我来了。
我来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三个字改变了在场所有人的一生。李松筠弯下身将解语拥入怀中,身体虽是僵硬着,但是动作却是少有的温柔。小语,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以后不要再去李公馆门口等我了好吗我已经不在那里谋生了。思索了片刻,他又说道,我现在在拉车,每天都有收入,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解语回应到,连城,等我好了出院以后,我就上街去卖花糕,你之前说过我做的花糕最好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知为何,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情无比复杂,但是并没有打断他们。
伍
终于到了解语出院的日子,李松筠把她安置在城南的宅院。
那处宅院是李松筠挑了很久,花了不少钱买下来的,不大但是安静。院里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摆件,有一小片解语花和一棵松柏。解语花是李松筠托人移植过来的,松柏是挑的公馆里最好的一棵。李松筠安置好了宅院,还亲手刻了牌匾,宅院名字叫做松语花园。
我扶着解语走出医院大门,李松筠的车一早就在等着,他站在车旁,我正想扶解语上车,却听到她说,我要等连城的黄包车来。我愣了一下,李松筠也愣住了,他回过神看见马路对面有个车夫正在等客人,李松筠跑过去,掏出钱将对方的黄包车买了下来。
李松筠把车拖了过来,扶着解语上了车,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小语,我带你回家。于是,我看见了精致尊贵的李家二少第一次放下身段拉着黄包车跑上了大街。路人纷纷投以异样的目光,身后的我和阿海也是一样。解语浑然不知别人的目光,而她坐在车上笑靥如花。
我望着他们离去,心中复杂。我深知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它,李松筠为了掩盖真相只能继续演戏。
医院不远的巷口,解语每天都会拉着一个小车来卖花糕,有时早有时晚,但是无论早晚,她的生意出奇的好,来买的人总是排着队。到了黄昏傍晚,李松筠准时从公馆出来,躲进后巷角落的小屋换上一身的粗布衫,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他戴了顶毡帽,还往脸上抹了灰。还是那辆黄包车,他拉着车上了街,一路上帽檐压得很低。
来到解语的摊前,他放下一大袋钱说,小语,今天生意不错,我提前回来了,走,我们回家吧。说完看了看摊前买糕的人,摊前买糕的人悄悄散去了。
解语摸索着收好钱,含笑说到,我的花糕也差不多卖完了,连城,我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当然,一定会的。李松筠讪笑,有他在能不好吗二人一起收了摊便回了宅院。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
我目睹这一切,心中很是不能理解,频频自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眼前的李松筠好似陷入泥潭,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你到底要骗她到什么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
此时李松筠刚换好布衫准备上街,嘴角还是乌青。李松筠嘴角受的伤是因为上次城中的士兵撞见卖糕的解语,见她是个盲人并且穿着普通,便见色起意想去轻薄,解语拼命反抗,买糕的人也只是旁观,正巧李松筠赶了过来,只不过穿着粗布衫换了摸样。
士兵见着来者也不是什么权贵,脸上还有泥灰,反手打了李松筠一拳,打在了嘴角,他正想还手但是想了想还是克制住了将要挥出去的手,转身抱住了蜷缩在墙角的解语。
解语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立马躲进了男人的怀里,士兵见此饶有趣味地用枪管敲了敲李松筠的头,原来你俩是一对啊,也是,你这样拉车的人在京州也没有女人看得上,眼光倒是不差,挑了这么一个模样的人,不过我在想啊,他一个瞎子你们晚上亲热的时候是不是关不关灯都一个样啊,哈哈哈……
彼时李松筠已经忍无可忍,只不过怀里的人还止不住的颤抖,士兵察觉到了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已是扫兴,没好气的扯了一嗓子,看什么看,都散了。转身时嘟囔了一句混球瞎子,李松筠知道这是在骂解语,而解语听到这句话怔住出了神。
士兵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走了,旁观的人却依然站着看笑话,李松筠抱起解语离开了巷口,也不管身后还未收拾的小车。而后混球瞎子这个事就成为了人人的饭后谈资,本是对解语的一句咒骂,传着传着倒成了李松筠的外号,那几天无人不知巷口卖糕的瞎子跟混球车夫两个人搞在一起了。
李松筠看着我,一脸苦笑,路瑶,我也不知道还要演多久。
你做这些到底是因为可怜她还是别有用心不知道怎么一股脑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我心里觉得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很重要,我直直地盯着他双眼。
我不忍心她面对现实。他的眼中有别样光彩,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虽然累了点,但是我感受到了寻常夫妻的快乐。
寻常夫妻
嗯,那种相濡以沫的感觉。他沉声道,若是徐东当初没有家道中落,选择留在苏杭,也该像我与他这般平安喜乐了吧。
他的话字字刺痛了我,我不由冷声:你跟她简直荒唐,作茧自缚!
李松筠并没有否认,是,你说的对,但是我不怕。冷风吹来,冷的不止我的脸,还有我的心。现在已经清清楚楚了,他的付出已不再是纯粹的愧疚,不知何时他已经把自己的心落在哪里。而他现如今也明白,落下的心在谁身上。
我不甘心,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就算你做再多也没有用,他心里的人是徐连城而不是你李松筠,你不怕是因为你是李家人,她解语在京州什么也不是,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相濡以沫……不如趁早相忘。
陆
我知道自己拦不住李松筠,但是也做不了任何事。
李松筠决定娶解语是在来年的冬天,他心知就算自己把人带回家李家也绝对不会接受解语,并且他用的徐连城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将解语领进门。最后,他索性隐瞒家里所有人偷偷迎娶解语。
婚期定在除夕,婚礼很简单,安排在松语花园,几张红喜字两支蜡烛,而我是唯一的见证人。他们拜了天地算是礼成,我与他们同坐一桌共吃团圆饭,李松筠高兴地喝着酒红光满面,解语劝着他少喝一点,我看着他们,心中万千情绪翻涌不止,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到老。说完一仰头饮下杯中酒。
李松筠笑出了声,解语也摸索着拉住我的手跟我说了一句谢谢。彼时我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谎称自己家里有事要回去了,又饮下一杯酒便转身离去。
其实我并没有离开,我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天中那一轮明月,再也忍不住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了下去。我转身看着他们的屋子,红烛光透过窗纸还是那么的耀眼,我看着窗户上贴着的红喜字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窗里的红烛光灭了。
从松语花园出来,我独自走在巷子里往家的方向走去。各家各户都在守岁,夜空中无数烟花,耳畔尽是热闹。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松筠,也是除夕,也是这样的小巷。
那年我七岁,跟着管家冯叔上街,一路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有卖花灯的有卖鞭炮的还有杂耍的,我好奇着周围的一切,一不小心和冯叔走散了,我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走着走着,走到了无人的巷口,一个少年从暗处跳了出来,小丫头,你好像迷路了啊。
我见他吊儿郎当的,以为是小流氓,心里害怕极了,你……你不要过来啊,我爹是京州统帅路正邦,你要是……要是欺负我,有你好看的!
呦,来头这么大,那我得罪你了,岂不是只能被抓起来了他趁我不备将我扛上肩头,吓得我又哭又喊。他扛着我走了一路,突然把我扔在地上,貌似控制了力度,我摔得并不疼,我来杀人灭口了!我吓得大叫了一声,不敢睁开眼睛。
过了许久,我慢慢睁开泪眼,入目的是路公馆的大门。而他已经走远,哈哈哈胆小鬼,带你回家而已啊。至此李松筠的身影便存在了我的脑海里。路李两家也因为这件事交好,这些年我也以知己朋友的身份站在他旁边,等待着他再对我说带我回家。只是现在,这句话他以后要对着别人讲了。
自码头火拼之后,李家与青龙堂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青龙堂虽然有日军的支持,但是李家背后还有上三门章家支持,底蕴深厚并不是那么轻易被打压的。因此拉拢政府成为了搞垮对方的唯一途径,青龙堂的二把手老骆时常出现在我家与父亲喝茶。
老骆走后,我恳求父亲帮帮李家,但他轻抿了一口茶,说到,为父知道你的心思,可是那老骆与我也是有些交情的,要我与他撕破脸皮,除非那李家是我女婿……我低头不语,我怎不知父亲的心思,想借着我的婚姻渗透李家产业,靠着李家接触拉拢上三门。
父亲抽出一封信,我知道要你开口很难,这封信代我转交给他,若识时务,我保他李家一家太平,若不识抬举,那休怪我不讲往日情分。
李松筠看完信,面色沉重,路瑶,我心里只有小语。我抿了抿唇说,我们假意结婚,骗过我父亲就行了。等铲除了青龙堂再找机会一拍两散。
李松筠的眉头皱紧了眉头,随后低声轻叹,路瑶,我……欠你的太多了。我摇头,凄然一笑,朋友多年,多帮你一次又何妨。不久后,路家千金和李家二少共结连理的消息登上了日报的头版头条。婚礼盛大非凡,轰动全京州,当然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场婚姻一切都是假象。
和路家联姻以后,李家如虎添翼,青龙堂很快败下阵来,李松筠一把火烧了青龙堂算是为徐东报了仇。而我自住进李公馆,李松筠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家只有松语花园。选择嫁给李松筠,我承认我不是没有私心,多年的陪伴和等待换来的却是他与别人的恩爱,我必须用李太太来成全自己。
然而除了李太太,我还能得到什么呢我在偌大的公馆孤枕难眠,一闭眼就想到他在另一个地方与他人温存相拥而眠,而我的枕边一直都是冰冷。
李松筠啊李松筠,说你是作茧自缚,我何尝不是呢
有一天早晨,我正在吃早饭,吃着吃着突然鼻头一酸。这时母亲打来电话问我的情况,我拿着话筒笑着说松筠很好,我在李家过得很好,我尽可能控制自己不那么激动,但是声音依然有些不自然,母亲听得将信将疑。我以为一切都隐藏的很好,但是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到了路家。
母亲很快将事情查的一清二楚,她把我叫回路公馆开始指责我,瑶儿,原先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的,可为什么你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竟是如此的糊涂!
女儿是心甘情愿的。我忍不住颤声哽咽。
母亲不敢告诉父亲,气得头晕,路瑶,这不仅关系到你自己,更关系到我们路家的颜面。我路家的女婿竟和一个卖糕点的瞎子在一起,成何体统!我原以为那些传闻也就是说说,现在看来倒是路家成了笑话!
柒
那日之后,母亲的话一直让我心情低迷。
那天我给病房里的病人包扎,回到办公室发现桌子上不知何时放了一盒糕点。门外的小护士笑着说,解语今天来医院做检查,见你不在就把东西留下了,人刚走没多久……我打开纸袋,里面的花糕芬芳四溢,摆得整整齐齐。我心想难怪李松筠爱吃,让我也买来吃吃看。
就在这时,医院门口的门卫跑了进来,喘着气说道,路医生不…不好了,路夫人她…她把您之前的一个患者带走了……我一惊,怎么回事带去哪里了
她刚出医院大门,就被路夫人身边的人拉上了车,好像是去路公馆的方向……
我心里七上八下,赶回家的时候解语还没有走,她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双眼却通红,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张银行的支票。
气氛凝重,母亲看了我一眼出去了,我知道解语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慢慢往前挪了两步,轻声喊了一声:小语。
听到我的声音,雨臣缓缓转过头,我看见一滴泪落了下来,路小姐,哦不,应该是李太太,我不知道你和李松筠结婚的事情,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成为了我的……她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转而低吼:全是谎言,全是欺骗。我僵在他面前,无话可说。
连城早就死了,就因为我看不见,你们就肆无忌惮地把我骗得团团转。可既然欺骗了我,为什么就不能骗我一辈子……她哭着站起来,想要离开,却转身过猛撞到了桌角,失去重心向前扑倒,掀翻了桌布,那张支票落在地上。
我上前想扶解语起来,结果她挣扎着推开我,走开,不要碰我……,我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她自己慢慢爬了起来,拄着盲杖走出了大门。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给李松筠打电话,松筠,小语她……什么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急忙问道:她在哪里我声音颤抖,我不知道,她自己走了……随后一阵嘟嘟声,李松筠已经挂断了电话。
那天解语没有回宅院,她离开了,没有一句道别。李松筠到处找她,可是毫无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不知道一个盲人去了哪里。
解语离开以后,李松筠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般,他让李公馆倾巢出动,每个人拿着解语的照片到处询问。京州的各大报纸都刊登了重金悬赏,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说解语这个人。
可是日复一日,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时常有目击者从松语花园进进出出,可是他们都是冲着悬赏而来,所提供的信息没有一条属实。李松筠越来越失望,他日渐消瘦,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神采。直到有一天,他彻底绝望,把自己关在了宅院里谁都不见。
半年后,战争局势日趋紧张,国军在关外节节败退,大批日寇长驱直入。京州摇摆不定,沦陷已经是眼前的事。上至官僚富商下至平民百姓都陷入恐慌之中,纷纷往外出逃。日军发布了空袭,防空警报拉响,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京州城内乱作一团。
我攥着一张难得的船票,跌跌撞撞地跑去了松语花园。宅院大门半掩,我推门进去,院子里虽是干净但是很是寂寥。李松筠闭着眼睛躺在院中的摇椅上,门外再怎么吵闹似乎都与他无关。
松筠,快跟我走,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我跑过去伸手拉他起来。不要管我,我要等解语。他突然睁开眼睛狠狠推开我,我一个后退跌在地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从地上站了起来,顺势把船票塞给他,日军炸掉了铁路,这是离开京州的最后一班船。
我要等小语。他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只是望着天自言自语,小语还没有复明,她还没有看过解语花,他还没见过我的样子……我眼前已是一片雾面,背过身说道,下午三点码头见。
寒风刺骨,大街上到处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人。码头人头攒动,人群挤着上最后一班船。我拎着行李箱望向人群,到处搜寻李松筠的身影。时间转瞬即逝,开船的时间到了,轮船拉响了汽笛,而我依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他不会来了。父亲走到我的身边,再等等。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心里想着也许呢,也许下一个人就是他呢。
父亲低叹一声,拉小姐上船。,父亲命令手下强拖我上船。
挣扎之中冷风吹走了我的帽子,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忍不住决堤滚落。我一步步被拽上悬梯,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没有船票的冯叔被挤在岸边的人群中正朝我挥手告别,我的头发凌乱,在风里拼命对他大喊:冯叔,求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松筠。告诉他,我在英国等他,一直等他……轮船驶出了码头,我蹲在甲板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哭得像个孩子。
我始终没有勇气告诉李松筠,解语死了,半年前就死了。
捌
那天母亲告诉了解语所有真相并给了她一笔钱,警告她立刻离开京州。依照母亲的设想解语应该拿着钱远走高飞,可那天她并没有拿走支票,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回了松语花园。
母亲很是生气,命人在宅院门口绑住了他。当时母亲只是想关解语一阵子,给她点教训。可是母亲不知道绑她的那些人却起了色心,几个人轮番折磨了解语好久,从白天到傍晚。解语满身欢爱后的伤痕,下身一片狼藉,她无神的睁着眼睛,那天她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解语被关在贫民区破烂不堪的草棚里风吹雨淋,饥寒交迫。路家没有人敢走漏一点风声,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那里。我得到解语被关的消息已经是十多天之后,是冯叔背着母亲偷偷告诉了我她被关的地点。我火急火燎赶过去,但还是迟了一步。
那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草棚里,她浑身赤裸倒在污泥之中,满脸浑浊,两手被绳子绑住已然勒出了血痕,胸前肩头脖颈都是咬痕和青紫,全身没有一处好皮,有些伤口已经有些化脓腐烂,下身一片污秽,苍蝇嗡嗡乱飞。她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冰冷,再也没有一点呼吸。解语是咬舌自尽的。
我不敢想象她这十多天里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也不知为何在母亲已经威胁警告的情况下,解语还是毅然回宅院。到底是想责问李松筠,还是舍不得李松筠答案已经无从知晓,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我和家人远渡重洋去了英国,国内战火平息已是八年之后,我独自回到了京州。还是那个码头,因战争分离的人们久别重逢,拥抱在一起。冯叔来码头接我,他白发稀疏,身形不再像之前的高大。他看到我很高兴,我询问李松筠近况,他收敛了笑容,叹下一口气:他去世了,在你走后的第三年。
我坐着黄包车失魂落魄地来到松语花园,却见满目疮痍。曾经的院落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棵松柏还屹立不倒,只是被烧成了漆黑的焦木,再也不会长出新枝了。
冯叔告诉我,宅院并不是毁于战火,李松筠与日本人达成协议,散尽家财只为换松语花园一方宁静。那几年他一人住在此处,日日饮酒,郁郁寡欢,最后不知道是哪一天他躺在院里的躺椅上去世了,还是冯叔来看他时才发现的,那时尸体已经冰凉。去年日军撤退,走的时候一把大火烧了松语花园,烧掉了一切。
我摸着那屹立的漆黑树干,心想他余生的三年都在想着解语,而我心里唯有苍凉。
他为什么没有再寻找其实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李松筠,他早就知道解语死于路家人之手,只是他无法面对现实又对我抱有亏欠,所以假装不知而已。
我要等解语。
他用这句话给了我放逐,也给了自己囚禁。
我倚在焦木上想大哭一场,可是再也没有眼泪。
所有泪水已在过去的八年中流干了。
我接了冯叔回到英国后再也没有回京州。后来,我买下了一座庭院,里面种下十几株松柏和一片解语花。后来我才发现,松柏一年四季常绿,而解语花只开两月。解语花过了花期,凋落成泥,松柏若想再见解语花开,只能等来年。
我望着这片解语花,再看着枝头绿芽的松柏,只觉沧海桑田,莫过如是。相濡以沫不如趁早相忘,原来,我和他都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