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一颗弹珠定竹马 > 第一章

转学第一天,我发现校霸同桌是儿时搬家的小竹马。
他假装不认识我,却在课桌下偷偷推来一颗玻璃弹珠。
许念安,你小时候输给我的。他压低声音。
后来我被人堵在游泳馆,他湿发凌乱冲进来:谁动她
全校才知道,高冷校霸电脑里存满了我的照片。
文艺汇演我紧张忘词,他忽然坐在钢琴前。
聚光灯下,江屿轻笑:别怕,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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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蝉鸣像绷紧的钢丝,又尖又细,穿透教室老旧窗框的缝隙,固执地钻进耳朵里。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头顶缓慢旋转的风扇叶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我站在讲台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裙边新熨烫的褶皱,崭新的布料带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浆洗气味。
我叫许念安,声音出口,比预想的还要细弱几分,像羽毛轻轻拂过,从南城一中转来。
班主任刘老师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靠窗最后一排那个趴在桌上的身影上。整个教室异常安静,只有风扇单调的嗡嗡声和翻动书页的轻响。
江屿,刘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睡了,新同学来了,你旁边还有个空位。
那个趴伏的身影极其不情愿地动了动。先是几缕被压得凌乱不堪的黑色短发,然后是一截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他慢吞吞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朝讲台方向瞥了一眼。额发有些长,遮了小半眉眼,只露出一点鼻梁的轮廓和紧抿的薄唇。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弥漫开来,教室里似乎更安静了。
我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种极其深沉的墨色,像是深夜无星的海面,带着刚刚被强行唤醒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冷冽睡意,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然而,就在那层冰冷之下,电光石火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那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那深邃得能吸进一切光线的瞳仁底色……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狠狠捅进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心脏骤然漏跳一拍,紧接着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一个名字,一个遥远得几乎褪色的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江屿他……也叫江屿
就在这时,刘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许念安,你就坐江屿旁边吧。江屿,照顾一下新同学。
我的名字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同时被念出,像两记重锤砸在耳膜上。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臂下意识地一松,怀里抱着的那摞刚领的崭新课本瞬间失去了支撑。
哗啦——
书本砸落在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纸页散开,狼狈地铺了一地。
啊!我短促地惊呼出声,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慌乱地弯下腰去捡拾。周围似乎有几道带着探究或戏谑的目光扫了过来,像细小的针尖扎在背上。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书脊时,我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那个角落。他已经完全直起身,目光不再看我,而是侧头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冷硬。刚才那一瞬间的熟悉感,仿佛只是闷热天气里产生的幻觉。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同名同姓
我低着头,抱着重新收拢的书本,脚步有些虚浮地穿过一排排桌椅。越靠近那个靠窗的位置,空气似乎就越发凝滞。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形的、疏离的气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棱角。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
我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木质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纹丝未动,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我一丝一毫,仿佛我只是空气。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薄。
果然是错觉吧。记忆里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笑得有点傻气的小男孩,那个会在她哭鼻子时笨拙地递上自己最宝贝的玻璃弹珠的小江屿,怎么可能长成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校霸时间是最残酷的雕刻师,把一切都改变了。我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失落,把注意力放回讲台上已经开始讲课的刘老师身上。
然而,就在我翻开崭新的数学课本,准备记下第一个公式时——
课桌底下,有什么东西,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一下我的膝盖外侧。
动作极其细微,隔着薄薄的校服裙布料,那一点凉意却异常清晰。
我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是屏住呼吸,我的目光飞快地扫向旁边的江屿。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脸对着我,下颌线条冷硬,眼睫低垂,视线似乎专注地落在自己摊开的习题册上,右手握着一支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仿佛正在思考一道难题。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没有任何异样。
是错觉还是谁不小心碰到了
我迟疑着,视线悄悄往下滑,掠过我们课桌之间那条狭窄的缝隙,投向下方那片光线昏暗的区域。
就在我的腿边,紧挨着桌腿内侧的水泥地上,静静地躺着一颗玻璃弹珠。
阳光吝啬地透过窗户和高高的桌椅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几缕,恰好落在那颗弹珠上。那是一颗极其普通的弹珠,直径不过一厘米多,透明的玻璃体内部,凝固着一团浓郁的、近乎深海的蓝色。此刻,那团蓝色正贪婪地汲取着微弱的光线,折射出一点幽深又神秘的光点,像沉在海底的、不为人知的宝藏碎片。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起来,直冲头顶。
这颗弹珠……这颗独一无二的、深海蓝的玻璃弹珠!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炎热的午后,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水泥地上用粉笔画出的歪歪扭扭的格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因为输掉了自己最心爱的这颗海洋之心(她给这颗蓝色弹珠起的名字),哭得稀里哗啦。而那个比她高一点的小男孩,一脸无措地站在旁边,最后小心翼翼地把赢来的弹珠塞回她汗津津的小手里,别扭地嘟囔:喏,还你,别哭了行不行难看死了。
后来,她搬家离开前,又固执地把这颗弹珠塞给了他,当作信物,奶声奶气地命令他:江屿,你要收好!以后要来找我玩!
那颗承载着童年最后记忆的蓝色玻璃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也叫江屿、却冰冷得拒人千里的少年课桌下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席卷了我。我猛地扭头看向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就在我目光触及他侧脸的瞬间,一直维持着思考姿势的江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身体依旧朝着前方,右手握着笔在习题册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仿佛在演算。但一个极低、极沉的声音,却像贴着地面爬行的微风,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许念安,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却像羽毛搔刮过心尖,你小时候输给我的。
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鼓膜上,清晰无比。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小江屿!
巨大的惊喜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忐忑和失落。然而,这股狂喜还没来得及在脸上漾开笑容,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冻结了。
他依旧没有看我。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初,专注看着习题册的样子毫无破绽。仿佛刚才那句带着久远记忆和隐秘亲昵的话语,以及那颗悄然滚落在我脚边的玻璃弹珠,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发生在遥远过去的事实。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堵在了喉咙口。重逢的喜悦被这层冰冷的隔膜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委屈和困惑。他认出我了,他记得!可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为什么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那颗弹珠……又算什么一个提醒一个嘲笑还是……一种只有我们才懂的、隐秘的招呼
我低下头,看着脚边那颗在昏暗光线里兀自发着幽幽蓝光的弹珠,像看着一个沉默的谜题。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去捡。只是悄悄地把脚往旁边挪开了一点点,生怕不小心碰到它。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粉笔划过黑板的摩擦声,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那颗小小的蓝色玻璃珠,和他那句低沉的话语,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感官里。
时间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中流逝。课间,我犹豫再三,还是悄悄把那颗滚落在脚边的深海蓝玻璃弹珠捡了起来。冰凉的触感贴在掌心,像一块小小的、沉甸甸的时光碎片。我把它小心地放进校服口袋最深处,指尖偶尔能隔着布料触碰到那个圆润的轮廓,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然而,身边的江屿,却像一座彻底冰封的孤岛。他要么趴在桌上补觉,要么戴着耳机望着窗外放空,偶尔和后排几个同样气场张扬的男生低声说笑两句,那笑声疏离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他的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一秒。
几次,我鼓起勇气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却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硬生生逼退。那句你小时候输给我的仿佛只是一场午后的幻听。他彻底地、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不认识新同桌的冷漠校霸。
倒是前排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睛圆溜溜的女生林小雨,热情地转过身跟我搭话:嘿,新同学!我叫林小雨!以后就是前后桌啦!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像个小太阳,瞬间驱散了不少我心头的阴霾。
谢谢你,林小雨。我也真心实意地笑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这份善意弥足珍贵。
别客气!林小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哎,你知道吗你旁边那位,她用眼神飞快地示意了一下江屿的方向,可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校霸兼学神!打架超凶,成绩还巨好!不过……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脾气超臭,惹不得。你坐他旁边,自求多福哦!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依旧侧对着我、戴着耳机看窗外的江屿。打架风云人物这些词和他记忆里那个有点傻气、有点倔强的小男孩形象重叠在一起,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嗯……知道了,谢谢提醒。我含糊地应着,心里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想和他搭话的火苗,被林小雨这几句话彻底浇熄了。或许,不打扰,就是最好的选择童年玩伴什么的,终究只是过去式了。
数学课代表抱着一大摞卷子走进教室,打破了课间的喧闹。卷子被分发下来,雪白的纸页上,鲜红的分数像烙印一样刺眼。我盯着卷头那个惨不忍睹的数字,再悄悄瞄了一眼旁边江屿摊开的、几乎全对、字迹遒劲的试卷,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了上来。南城一中的教学进度和这里差了一大截,这第一次小测,简直像一场公开处刑。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数学卷子被我胡乱塞进最底层。刚拉上拉链,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许念安同学
我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整洁校服、戴着细边眼镜的男生站在过道旁,笑容温和,气质斯文。他胸前别着高二年级的学生会干部徽章。
你好,我是高二(3)班的陈默,学生会学习部的。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很友善,看你今天数学课好像有点吃力我们学习部每周三和周五放学后,在图书馆旁边的活动室有互助小组,主要是针对高一新知识的查漏补缺,你要不要来看看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我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陈学长!
不客气。陈默笑了笑,递过来一张印着时间和地点的小卡片,这周三下午四点半开始,第一次可以先来感受一下。
嗯嗯!我一定准时到!我接过卡片,如获至宝。困扰了一下午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帮助驱散了不少。
那周三见。陈默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心情轻快地把卡片收好,背上书包,刚走出教室门,一股大力猛地撞在我的左肩上!
哎哟!
我毫无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书包带子滑脱,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就在我以为要和坚硬的水泥地亲密接触时,一只手臂突然从斜后方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后背。
一股清冽的、带着点淡淡皂角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
我惊魂未定地站稳,撞入眼帘的,是江屿线条冷硬的下颌。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此刻正微微蹙着眉,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射向撞我的人——一个穿着篮球背心、个子很高、剃着板寸的男生。
那板寸男本来一脸不耐烦想走,被江屿这眼神一盯,嚣张的气焰顿时僵在脸上,眼神闪烁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走路不长眼啊……声音却明显弱了下去。
江屿没说话,只是托着我后背的手迅速收了回去,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支撑只是我的错觉。他收回目光,看也没看我一眼,单手插在裤兜里,迈开长腿,径直越过那个板寸男,朝楼梯口走去。背影挺拔,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你没事吧林小雨这时才挤过来,扶住我的胳膊,一脸关切,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江屿消失的方向,吓死我了!还好江屿……
我没事。我摇摇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后背被江屿托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热的触感,与他刚才冰冷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楼梯口,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那个板寸男,还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地挠了挠头。
走吧。我拉起林小雨的手,把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压下去。
周三下午,我如约来到图书馆旁边的活动室。陈默学长已经在里面了,还有几个同样高一的同学。他讲题思路清晰,耐心细致,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我不懂的知识点。活动室里安静明亮,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陈学长温和的讲解声。这种专注学习的氛围让我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这部分主要是公式运用不够灵活,多练几道同类型的题就好了。陈默合上我的练习本,微笑着说,你理解力其实很快,就是基础有点断层,补上来就好了。
嗯!谢谢学长!我感激地点点头,心里踏实了很多。
结束辅导,我和陈默一起走出活动室。夕阳把走廊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他边走边温和地叮嘱我回去要复习的重点。刚走到教学楼拐角,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斜倚在斑驳的墙壁上。
江屿。
他背着单肩包,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似乎是在等人,又像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毫无温度地扫过我和我身边的陈默。
那眼神,淡漠得仿佛在看两个陌生人。不,甚至比看陌生人更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疏离
我的心莫名地一紧,下意识地停下了和陈默的交谈。
陈默显然也看到了江屿,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温和的笑容似乎也淡了几分。他朝江屿那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江屿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那淡漠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又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收回,重新投向远处操场上喧闹的人群。仿佛我们只是两粒不值得关注的尘埃。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咳,陈默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转向我,语气依旧温和,许念安同学,那你回去路上小心。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好的,谢谢学长。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陈默点点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靠在墙边的江屿。夕阳的光线拉长了他的影子。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空气安静得只剩下远处操场上模糊的喧闹和我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我攥紧了书包带子,指尖碰到口袋里那颗圆润坚硬的玻璃弹珠。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是在等我吗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自己掐灭了。怎么可能。他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打算从他面前快步走过。
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个硬物,带着熟悉的微凉触感,极其迅捷、极其隐蔽地塞进了我攥着书包带子的手心里。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狠狠攥了一把,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用低头看,那圆润的、带着冰凉玻璃质感的形状,我太熟悉了!
是那颗深海蓝的玻璃弹珠!
他塞给我的!
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是他离开了还是……
几秒钟的死寂,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后颈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近乎耳语的沙哑,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压抑的烦躁:
许念安,别什么人都信。
话音落下,脚步声随即响起,干脆利落,迅速远去。
我猛地转过身,只看到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一个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夕阳的余晖追过去,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
手心里的玻璃弹珠,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不再是冰冷的,反而带着一种灼人的烫意。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混乱的心湖里激起巨大的、无法平息的涟漪。
别什么人都信
他指的是谁陈默学长吗为什么
这颗弹珠……又是什么意思警告提醒还是……一种别扭的关心
我摊开手心,那颗深蓝色的玻璃珠在夕阳下折射出幽深的光。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沉沉地压在心头。他到底想干什么
几天后的体育课,八百米测试像一场噩梦,榨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下课铃如同天籁,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瘫着。林小雨要去小卖部买水,我摆摆手,示意她先去。
教学楼后面,靠近游泳馆的地方,有一小片背阴的草坪,被几棵高大的香樟树环抱着,平日里人迹罕至。我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挪过去,背靠着一棵最粗壮的树干,慢慢滑坐到草地上。树荫浓密,隔绝了午后燥热的阳光,只剩下细碎的光斑在脚边跳跃。微风拂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稍稍驱散了运动后的燥热。我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断断续续的、被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顺着风,从游泳馆半开的侧门缝隙里飘了出来。
……装什么清高陈默学长也是你能肖想的
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的心猛地一沉,瞬间睁开了眼睛。肖想陈默学长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刚转来的土包子,以为攀上学习部就了不起了另一个附和的声音,同样刻薄。
警告你,离陈默远点!再让我们看到你往他身边凑,有你好看!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我屏住呼吸,悄悄往树干后面缩了缩身体。透过香樟树低垂的枝叶缝隙,隐约能看到游泳馆侧门口站着几个女生模糊的身影。领头的那个,似乎是隔壁班一个叫王薇的女生,听说家境很好,性格张扬跋扈。此刻她正抱着手臂,下巴抬得老高,对着被她们围在中间的人影厉声斥责。
被围在中间的人影低着头,肩膀微微瑟缩着,看身形……像是我们班一个叫李妍的女生平时很安静,说话细声细气的。
我没有……李妍细弱蚊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微弱地辩解着。
没有王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嘲讽,我亲眼看见你昨天放学又去找他问题!装什么好学生不就是想勾引……
后面的话不堪入耳。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我蜷缩在树后,心脏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剧烈跳动。她们口中的勾引对象,分明是陈默学长!而我,作为最近和陈默学长接触频繁的新转学生……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她们今天堵的是李妍,那明天呢会不会……
就在这时,王薇似乎觉得言语威胁还不够解气,猛地伸手推搡了李妍一把!
啊!李妍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游泳馆墙壁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薇冷笑,扬起了手。
不行!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压过了恐惧。我猛地从树后站了起来!
住手!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但在这寂静的角落,却显得格外清晰。
王薇扬起的手僵在半空。几个女生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哟我当是谁呢王薇看清是我,脸上瞬间换上了更加浓重的讥诮,她收回手,抱着胳膊,慢悠悠地朝我这边走了两步,这不是我们新来的‘学霸’吗怎么,也想学人家英雄救美她特意加重了学霸两个字,讽刺意味十足。
她身后的几个女生也跟着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笑着。
王薇,你们这样欺负同学不对!我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王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许念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仗着有陈默学长撑腰,就敢管我的闲事她逼近一步,眼神陡然变得凶狠,我看你是自身难保!正好,今天就让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土包子长点记性!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个高个女生猛地伸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踉跄好几步,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手掌也被粗糙的草叶擦破了皮。
把她拖进来!王薇的声音冷酷地响起。
两个女生立刻上前,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像拖麻袋一样把我从草地上拽起来,不由分说地往游泳馆半开的侧门里拖。李妍吓得缩在墙边,捂着脸小声啜泣。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奋力挣扎,可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挣脱不开。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游泳馆内部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潮湿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骤然变暗。我被她们硬生生拖进了空旷的、光线幽暗的泳池区,脚下是湿滑冰冷的地砖。
砰!侧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光线和声音。
喜欢多管闲事是吧王薇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恶意的笑,那就在这儿清醒清醒!她朝旁边的泳池努了努嘴,给她‘降降温’!
两个抓着我胳膊的女生立刻会意,狞笑着就要把我往泳池边缘推!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拼命向后仰着身体,双脚死命蹬着湿滑的地面,指甲几乎抠进抓着我胳膊的女生手臂里。不要!放开我!尖叫声在空旷的泳池馆里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
混乱挣扎中,我口袋里的东西被剧烈地拉扯出来,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叮铃一声轻响。
是那颗深蓝色的玻璃弹珠!它在昏暗的光线下滚了几圈,停在不远处,幽幽地折射着从高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哟,还带着玩具呢真幼稚!王薇瞥了一眼,不屑地嗤笑,抬脚就要去踩那颗弹珠!
别碰它!一股莫名的勇气和愤怒让我嘶喊出声,挣扎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时刻——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开!
游泳馆另一侧连接更衣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其暴力的方式狠狠踹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整个空间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僵,动作瞬间停滞!
逆着门外走廊涌入的刺目光线,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像一柄出鞘的利刃,猛地冲了进来!
是江屿!
他显然刚从水里出来不久,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几缕凌乱地垂在眼前,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水珠顺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滑落,砸在赤裸的上身——他只穿了一条黑色的泳裤,露出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腰,皮肤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水珠沿着紧实的腹肌和人鱼线滚落,没入腰际。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
那双总是带着冷漠疏离的墨色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在王薇几人身上,最后落在我被她们死死抓住、狼狈不堪的样子上。
那目光里的戾气和寒意,让整个泳池馆的温度骤降!
谁动她!
一声爆喝,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意,在空旷的泳池馆里轰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池水似乎都跟着晃荡了一下。
抓着我胳膊的两个女生,被这骇人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手。
我失去支撑,腿一软,差点再次摔倒,被江屿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稳稳地揽住了肩膀。他身上的水汽瞬间包裹了我,冰凉,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滚烫气息。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如铁,传递出压抑到极致的狂暴力量。
王薇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江屿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江屿……她身后的一个女生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江屿根本没看她们,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凶狠的审视,飞快地扫过我沾着草屑和灰尘的校服,擦破皮的手掌,还有手肘膝盖处隐隐渗出的血丝。
伤哪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沙哑,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被他这从未有过的、近在咫尺的逼人气势和眼神震得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摇摇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猛地从我脸上移开,落向地面。那颗深蓝色的玻璃弹珠,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湿漉漉的地砖上,折射着微弱的光。
江屿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寒潭落入巨石。他揽着我的肩膀没有动,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冰刃,缓缓抬起,重新钉在王薇几人惨白的脸上。
捡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命令意味,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我的东西。
王薇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旁边一个反应快的女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哆哆嗦嗦地捡起那颗弹珠,双手捧着,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惊恐万分地递到江屿面前。
江屿没有伸手接。他只是冷冷地盯着王薇,那眼神里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滚。
一个字,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
王薇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连头都不敢回,仓皇失措地冲向侧门,像一群被猛兽驱散的鬣狗,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空旷的泳池馆里,只剩下我和江屿,还有远处角落里依旧在瑟瑟发抖啜泣的李妍。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只剩下泳池水波微微荡漾的轻响,以及……我无法控制的心跳声,擂鼓一样撞击着胸腔,震耳欲聋。
江屿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但他揽着我肩膀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他微微低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浓黑的眉头紧紧蹙着。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我的校服袖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能走吗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但那股骇人的戾气似乎收敛了一些,只剩下一种紧绷的关切。
我僵硬地点点头,试图从他臂弯里站直身体。手肘和膝盖的擦伤传来阵阵刺痛,让我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江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沉默地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与刚才的暴戾截然相反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伸出手指,似乎想碰触我手肘的伤口,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停住,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松开揽着我肩膀的手,然后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宽阔的、还带着水汽和凉意的背脊,毫无预兆地呈现在我眼前。流畅的肩胛骨线条,湿漉漉贴服的黑色短发,还有那清晰可见的、顺着脊柱沟壑滑落的水痕……他蹲在我面前,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线。
上来。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彻底愣住了,看着他宽阔的背脊,大脑一片空白。上去让他背我
我……我腿没伤……我下意识地小声辩解,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废话少说。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侧过脸,墨色的眼睛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一丝……近乎恳切的催促快点,磨蹭什么
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所有的犹豫和羞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了一下,酸酸胀胀的。我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搭在了他肌肉紧实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我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身体前倾,伏上他宽阔的背脊。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淡淡皂角气息和他本身清冽味道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他的皮肤带着刚从泳池出来的凉意,却又在贴近的地方,透出源源不断的热度。
他稳稳地托住我的腿弯,轻松地站了起来。我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腾空,视线一下子拔高了许多。他的背脊比想象中更宽厚,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轮廓和力量感。水珠顺着他颈侧的肌肤滑落,有几滴蹭到了我的手臂上,带着微凉的痒意。
他迈开步子,背着我,沉默地走向游泳馆的大门。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场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趴在他背上,脸颊贴着他微凉又带着热意的肩颈皮肤,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那依旧擂鼓般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混乱又清晰。
路过那颗静静躺在地上的深蓝色玻璃弹珠时,江屿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身,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弯腰,精准地将那颗弹珠捡了起来,握在掌心。
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继续背着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游泳馆的大门。门外刺眼的阳光瞬间倾泻而下,笼罩住我们。
门口零星几个刚上完体育课的同学,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浑身湿透、只穿着泳裤的校霸江屿,背着一个同样狼狈、校服沾着草屑和灰尘的女生,旁若无人地穿过走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们身上,尤其是我的后背,几乎要被那些目光灼穿。巨大的羞窘感让我下意识地把脸埋得更低,额头抵着江屿微凉的后颈皮肤,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江屿却仿佛浑然不觉。他目不斜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步伐稳健而迅速,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他背着我,穿过一道道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向医务室的方向。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我混乱的心跳上。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里面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校医看到我们这副样子,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这是怎么了
摔了。江屿言简意赅地回答,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诊床上,动作轻得和他刚才踹门时的暴烈判若两人。他随即退开一步,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力。他依旧只穿着那条黑色泳裤,赤裸的上身水珠未干,在医务室明亮的灯光下,紧实的肌肉线条和流畅的人鱼线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几处淡淡的旧伤疤。湿漉漉的短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水珠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滴在他线条分明的锁骨上。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目光沉沉地落在我擦伤的手肘和膝盖上。
校医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口: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擦点碘伏消消毒就行。她转身去拿药。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江屿。沉默像粘稠的液体,沉沉地压在空气里。刚才在游泳馆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还在脑海里翻腾,他背着我穿过走廊时那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更是让我脸颊发烫。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沾着草屑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关于那颗弹珠,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关于那句别什么人都信,关于他此刻沉默的注视……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疼么低哑的声音忽然打破沉默。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他的目光很深,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专注地看着我擦伤的地方。
还……还好。我小声回答,声音有些发紧。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校医拿着碘伏和棉签过来了,示意我伸出手臂。冰凉的药水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几乎是同时,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江屿,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只是紧紧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移开了视线,侧脸对着我,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明明看到了我的瑟缩,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压抑着某种情绪的雕塑。那股无形的、带着水汽和寒意的压迫感,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强烈地弥漫在小小的医务室里。
校医动作麻利地处理好伤口,又给我膝盖涂了药,叮嘱道:这几天注意别沾水,伤口不大,很快就能好。
谢谢老师。我小声道谢。
校医点点头,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医务室里再次陷入沉寂。江屿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湿发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那颗深蓝色的玻璃弹珠,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里,被他无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着。
那个……我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地开口,今天……谢谢你。
他摩挲弹珠的动作顿住了。缓缓抬起眼,墨色的眸子看向我,那目光锐利得像要把我看穿。
谢我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谢谢你……救了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低下头。
哼。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哼从他鼻腔里逸出。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他摊开掌心,那颗深蓝色的弹珠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微的光泽。
许念安,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质问,你的脑子呢
我愕然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陈默他吐出这个名字,眼神陡然变得冰冷刺骨,他给你的那张破卡片,就那么宝贝让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种……难以理解的愤怒,还是说,他随便说几句好听的,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了
那张互助小组的卡片我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难道……那天在教学楼拐角,他不仅看到了我和陈默一起走,还看到了陈默给我卡片
我……我想解释,却被他的眼神冻住。
李妍的事,你也敢往上凑他逼近一步,周身寒气凛冽,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他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王薇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看陈默不顺眼很久了!你往他身边凑,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蠢不蠢
一连串冰冷的质问砸得我头晕目眩,心底那点因为他的救援而升起的暖意和感激,瞬间被委屈和愤怒取代。
我没有!我猛地抬起头,眼眶不受控制地发酸,声音也拔高了,我只是去参加学习小组!我只是看到李妍被欺负想帮忙!这有什么错难道像你一样,明明认识却假装不认识,明明看到别人有麻烦也冷眼旁观才对吗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困惑,在这一刻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江屿似乎被我突然爆发的情绪震住了,他瞳孔微缩,看着我的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错愕,有愠怒,似乎还有一丝……狼狈
你懂什么他几乎是低吼出来,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锐利得骇人,你以为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别过脸去,不再看我。握着弹珠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凸起。
医务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空气紧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
良久,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转回头。脸上的暴怒和戾气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那眼神深处翻涌的暗流,复杂得让我心惊。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我无法解读的东西,沉重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最终,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摊开紧握的手,将那颗一直摩挲着的、带着他体温的深蓝色玻璃弹珠,轻轻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我放在腿边的手心里。
冰凉的玻璃珠,此刻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水汽和寒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医务室。门被他带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我呆呆地坐在诊床上,看着手心里那颗幽蓝的弹珠,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凝固的眼泪,也像一个无声的、沉甸甸的问号。
他说你懂什么
他欲言又止的你以为我……
他最后那个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眼神……
还有这颗失而复得、带着他体温的玻璃珠……
他到底……想说什么
校园论坛的匿名版块,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帖子标题:《惊!泳池馆事件后续!冰山校霸的惊天大瓜!速进!》
点进去,主楼没有任何文字描述,只有一张被放大的、极其清晰的照片截图。截图内容,赫然是江屿那台从不离身、据说安全级别极高的私人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缩略图。每一张,都是一个女孩的身影。
穿着初中校服、扎着马尾辫在阳光下眯眼笑的女孩;坐在图书馆窗边安静看书、侧脸线条柔和的女孩;抱着厚厚一摞书、步履匆匆穿过校园林荫道的女孩;甚至还有一张,是在某个公园长椅上,低着头专注地喂着脚边几只流浪猫、笑容温暖得能融化冰雪的女孩……
照片里的女孩,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许念安。
拍摄的角度大多隐蔽而克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偷窥视角。时间跨度显然极大,从青涩的初中生模样,到如今穿着市一中校服的少女,记录着她成长的点点滴滴。照片数量之多,几乎铺满了整个电脑屏幕!
发帖人特意用醒目的红色圈出了屏幕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图标,文件夹的名字被清晰地标注出来:【A.N】
A.N——许念安名字的缩写。
帖子下面,死寂了足足十几秒。
然后,彻底炸了!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
这……这是江屿的电脑确定不是P的
我的妈呀……这么多照片……从初中到高中……这得拍了多久
原来不是冰山是火山啊卧槽!这他妈是暗恋成痴了吧!
所以泳池馆英雄救美根本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文件夹名【A.N】……救命!好苏!我人没了!
所以校霸一直假装不认识新同桌,其实电脑里存满了人家从小到大的照片这是什么究极闷骚剧本
破案了破案了!为什么江屿会那么及时出现在游泳馆!他根本就是一直关注着许念安的一举一动吧!
啊啊啊啊啊kswl!高冷校霸暗恋成瘾!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楼上醒醒!这行为细思极恐好吧跟踪偷拍这么多年……
只有我觉得有点可怕吗……
论坛瞬间被这个帖子屠版,服务器一度濒临崩溃。各种震惊、尖叫、分析、八卦、甚至争论的帖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江屿的名字和许念安的名字,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爆炸性的方式,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席卷了整个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课间,每一个食堂排队,甚至每一个厕所隔间,都充斥着压低声音的兴奋议论。
诶,看到论坛了吗我的天,江屿他……
嘘!小声点!许念安来了!
当我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那些原本喧闹的声音会瞬间降低,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羡慕、或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无形的网一样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粘稠得让人窒息。每一次被这样的目光包围,我都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林小雨成了我唯一的堡垒。她总是第一时间冲过来,挽住我的胳膊,用她特有的、大大咧咧的方式驱散那些窥探。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她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回怼那些过于直白的目光,然后凑到我耳边,声音激动得发颤,念念!我的天!论坛上说的是真的吗江屿他……他电脑里真的全是你的照片从初中开始的我的妈呀!这太小说了吧!
我低下头,快步走着,脸颊烫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论坛那张截图,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那些照片……那些连我自己都快要遗忘的瞬间,他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我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茫然和无措,我……我不知道他拍了这些……
这还用问为什么!林小雨激动地摇晃着我的胳膊,眼睛亮得像星星,当然是喜欢你啊!喜欢惨了!不然谁会费那么大劲偷偷存你那么多照片还从初中就开始了!天呐!这是什么绝世深情暗恋!她捧着脸,一脸梦幻,怪不得他之前假装不认识你!肯定是害羞!别扭!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啊啊啊好浪漫!
浪漫我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些照片带来的冲击力太过巨大,混杂着震惊、茫然、一丝隐秘的悸动,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被长久注视的异样感。他默默关注了我那么久从初中开始为什么为什么重逢后却要假装陌路为什么在医务室又要说那些伤人的话
那颗深蓝色的玻璃弹珠,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校服口袋里,贴着我的大腿,带着一丝温热的体温。它像一个沉默的证人,见证着从童年到少年,那份被我遗忘、却被他珍藏至今的联系。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弹珠,指尖传来圆润冰凉的触感。混乱的思绪中,那个在医务室里拂袖而去的高大背影,那双墨色眼眸深处翻涌的痛苦和欲言又止……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事情,绝不像林小雨想的那么简单。
而风暴中心的另一个人——江屿,则彻底消失了。
从泳池馆事件后,他就没再出现在教室里。论坛炸开锅的这几天,更是完全不见踪影。有人说他被家里叫回去了,有人说他请了病假。他的座位空荡荡的,像教室里一个突兀的缺口,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强大的存在感,提醒着所有人那场掀翻了整个校园的惊天八卦。
空荡的座位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也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那些照片,那些目光,那颗弹珠,他消失的背影……所有的一切搅成一团乱麻。
文艺汇演的日子,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到来了。
大礼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炫目的舞台灯光将巨大的幕布映照得流光溢彩,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全校师生,嗡嗡的交谈声汇聚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浪。
后台狭小的准备区域却像另一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发胶和布料的味道,穿着各式演出服的学生们穿梭忙碌,脸上带着兴奋或紧张。我独自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手指冰凉,指尖死死攥着那几张薄薄的歌词稿纸,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濡湿得发皱变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恐慌。喉咙发紧,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歌词,此刻像是被橡皮擦彻底抹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虚无。
不行……完全不行……我做不到……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地漫上来,淹没口鼻。眼前晃动的人影和刺目的灯光都变得模糊扭曲。手心全是冷汗,几乎拿不住稿纸。
下面一个节目,高一(7)班,许念安同学带来的独唱,《追光者》。前台主持人清亮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清晰地钻进耳朵里,如同催命的符咒。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念念!到你了!快!负责催场的同学焦急地跑过来推了我一把。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脚步虚浮地挪向通往舞台的侧幕。炫目的追光灯柱打在舞台中央,形成一个令人心悸的光圈,仿佛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无数道目光汇聚成无形的压力,像山一样压过来。
我站进那圈刺眼的光晕里,瞬间成了整个世界的焦点。台下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空气中疯狂擂动。
伴奏悠扬的前奏缓缓响起,熟悉的旋律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我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第一个音符卡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
完了……
彻骨的绝望攫住了我。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冰冷僵硬。我能感觉到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像细密的针尖扎在皮肤上。羞愧和恐惧让我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就在这时——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按键声,在安静下来的大礼堂里响起。
紧接着,一道纯净、清越如泉水般的钢琴旋律,毫无预兆地流淌出来,温柔而坚定地覆盖了原本有些单薄的伴奏带。
这琴声……不是伴奏带里的!
我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循着琴声的方向望去。
舞台侧翼,那架一直安静伫立的黑色三角钢琴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他背对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只留给我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背影。黑色的演出礼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后颈的线条干净利落。他微微低着头,修长有力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娴熟而优雅地跳跃着,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敲击在旋律的节点上,也重重地敲击在我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是江屿!
他竟然在这里!他竟然在……为我伴奏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我,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笼罩心头的厚重阴霾。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
他怎么会弹钢琴他什么时候学的他消失的这几天……就是为了这个
琴声如同最温柔的溪流,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潺潺地流淌进我的耳朵里,注入我的四肢百骸。那熟悉的《追光者》旋律,在他的指尖下被赋予了全新的、饱满的生命力,像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稳稳地托住了我摇摇欲坠的灵魂。
就在我失神地望着他背影的时候,钢琴前奏的最后一个余音袅袅散去。江屿的指尖在琴键上做了一个极短暂的停顿。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
舞台璀璨的灯光落在他线条完美的侧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并没有完全转过来看我,但那微侧的角度,足以让我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
那目光穿越舞台朦胧的光线,精准地、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紧接着,一个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透过他面前的话筒,不大不小,却无比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的每一个角落,也重重地撞进我的心底:
别怕。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低沉而稳定,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抚平了所有细微的骚动。
琴声再次流淌而出,不再是单纯的伴奏,而是引导,是支撑,是无声的鼓励。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越过琴架,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舞台中央这一方天地,只剩下灯光下那个手足无措的我。
别怕,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我带你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带着温度的风,轻轻拂过心湖,漾开层层涟漪。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奇异地、缓缓地落回了原处。冰冷僵硬的四肢,仿佛被注入了温热的暖流。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礼堂里微凉的、带着尘埃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前方那片炫目的光晕里,不再是无措的深渊,而是……一个等待歌声的舞台。
嘴唇微启,第一个音符,终于挣脱了恐惧的束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逸出唇齿,追随着他指尖流淌出的温柔旋律,轻轻地飘荡在寂静的礼堂上空。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
声音起初还有些发紧,像蒙尘的琴弦。然而,当那纯净的琴音稳稳地托住我的声线,当那道沉稳专注的目光始终如一地落在我的方向,那份潜藏的力量被一点点唤醒、点燃。
我是浪花的泡沫……
音调渐渐扬起,声音里的颤抖被一种柔软的坚定取代。我望着台下那片模糊的光影,不再感到窒息般的压迫,仿佛置身于一个被琴声和暖意包裹的、安全的气泡里。那些歌词,那些旋律,从记忆深处汩汩涌出,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聚光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我,也笼罩着侧翼钢琴前那个挺拔专注的身影。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滑行,每一个和弦都精准地嵌入我的歌声,像最默契的舞伴,引领着,衬托着,守护着。那清越的琴声不再仅仅是背景,它是支撑我声音的骨架,是托起我勇气的羽翼。
礼堂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仿佛都被这歌声与琴声交织出的纯净世界所吸引。没有窃窃私语,没有探究的视线,只有一种屏息的、沉浸的聆听。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
副歌部分,情感如同积蓄的溪流汇入江河,奔涌而出。我的声音彻底舒展开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和一份被唤醒的、追光逐梦的执着。歌声与琴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偌大的空间里盘旋、上升,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舞台上,仿佛真的有一道无形的光,从琴键流淌至麦克风,将我们两人连接在一起。
一曲终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他指尖轻轻落下,余韵在寂静的礼堂里袅袅消散,我握着麦克风,微微喘息着,脸颊因为激动和投入而发烫。台下,是几秒钟绝对的、近乎真空的沉寂。
然后——
哗——!!!
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猛然喷发,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瞬间爆发出来!声浪排山倒海般席卷了整个礼堂,几乎要掀翻穹顶!掌声经久不息,像汹涌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拍打过来。
聚光灯依旧明亮,将我和钢琴旁的他笼罩其中。我下意识地看向侧翼。
江屿缓缓收回了放在琴键上的手。他站起身,黑色的礼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他没有看台下沸腾的人群,而是直接转过身,目光穿越耀眼的灯幕,笔直地、毫无阻碍地落在我身上。
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显得冷峻疏离的脸上,此刻竟清晰地漾开了一抹笑意。很淡,很浅,如同初春冰面绽开的第一道裂痕,却带着足以融化一切的暖意。他嘴角微微上扬,墨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璀璨的灯光,还有灯光中心那个小小的我。
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干净,姿态坦然,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等待。
舞台的强光有些炫目,台下的欢呼声浪震耳欲聋,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的目光却牢牢地锁在那只伸向我的手上,心脏在胸腔里失速地跳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冲刷着耳膜。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委屈,在看到他眼底那抹真切的笑意和他坦然伸出的手时,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出口。没有犹豫,我抬步朝他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响。每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个等待已久的答案。聚光灯追随着我的脚步,将我和他笼罩在同一个光晕里。
我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脸。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的力量。那只伸出的手,依旧稳稳地停在空中。
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微颤,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瞬间收拢,温热而干燥的掌心稳稳地包裹住我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没有言语。他牵着我,转身,面向台下依旧沸腾如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灯光刺眼,人声鼎沸,但我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和他站在我身旁那坚实的存在感。
我们并肩而立,微微鞠躬谢幕。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记录下这被掌声和灯光定格的一幕。
帷幕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震天的喧嚣。后台的阴影和相对安静瞬间包裹上来。化妆品的味道,散落的道具,匆忙穿梭的后台人员……一切都带着演出结束后的忙乱和余温。
江屿的手依旧握着我的,没有松开。他牵着我,脚步沉稳地穿过略显拥挤的后台过道。周围忙碌的同学和老师投来各种目光——惊讶、了然、善意的好奇、祝福的微笑……他视若无睹,只是微微侧着身,用身体替我隔开可能有的碰撞,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
我被他牵着,亦步亦趋,脸颊的热度尚未褪去,心跳依旧有些快,但不再是之前的恐慌,而是一种奇异的、被温暖充盈的悸动。后台昏暗的光线里,他挺拔的侧影和紧握的手掌,成了唯一清晰的坐标。
他没有走向喧闹的出口,而是带着我,悄无声息地拐进了礼堂侧门一条安静的、通往后面小花园的走廊。
厚重的门在身后合上,瞬间将所有的喧嚣彻底隔绝。走廊里只剩下感应灯昏暗的光线和我们交错的脚步声。夜风从尽头的门缝里钻进来,带着夏末秋初特有的、微凉的草木清香。
他停下了脚步。
走廊尽头是一扇敞开的玻璃门,门外是学校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夜空中悬着一轮清冷的满月,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鹅卵石小径、低矮的冬青丛和几株晚开的月季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空气中浮动着月季清冷的甜香和青草湿润的气息。
江屿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面对着我。
月光穿过玻璃门,落在他身上。他脱掉了那件略显正式的演出礼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额前几缕黑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垂落下来,半掩着他深邃的眼眸。卸下了舞台上的光芒,此刻的他,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真实,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气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们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沉默在月光流淌的寂静里蔓延,但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只有远处礼堂隐约传来的、模糊如背景音般的喧闹,提醒着刚才那场风暴般的演出。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墨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清晰地映着一个小小的我。之前所有的疑问、委屈、困惑,此刻都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无声的等待。
江屿也静静地看着我,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在斟酌着词句。最终,他缓缓抬起一只手。
月光下,他的掌心朝上摊开。
一颗圆润的玻璃弹珠,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深海的蓝色,在清冷的月光下,不再是泳池馆幽暗光线里的神秘幽深,也不再是阳光下折射的璀璨光斑,而是呈现出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内敛的幽蓝光泽,像凝固的深海,像沉静的夜空。
正是那颗贯穿了我们重逢始终的、独一无二的深海蓝玻璃弹珠。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掌心的弹珠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再抬眼看我时,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久远的怀念,有深埋的痛楚,有失而复得的珍重,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
许念安,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月光浸润过,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夜色里,这次,换我来追你。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夜风拂过,带着花园里月季的冷香,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我们之间,照亮了他掌心那颗幽蓝的弹珠,也照亮了他眼底那份沉甸甸的、等待回应的光芒。
我看着那颗在月光下流转着幽蓝光泽的玻璃珠,又抬眼看向他深邃专注的眼眸。时光的河流仿佛在此刻回溯,又在此刻交汇。泳池馆冰冷的恐惧,论坛照片带来的震惊,医务室里伤人的话语,舞台上琴声的救赎……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张褪去了所有冷漠疏离、只剩下坦诚和执着的年轻脸庞上。
心底某个角落长久以来的空落,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填满。一种温热的、带着酸涩却又无比踏实的暖流,缓缓涌遍全身。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没有去拿那颗弹珠,而是轻轻覆在了他摊开的、温热的手掌上。
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然后,我微微用力,将他摊开的手指连同那颗小小的玻璃珠,一起轻轻合拢。
我的目光迎上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清晰而坚定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月光里显得格外清亮:
江屿,我顿了顿,嘴角漾开一个浅浅的、释然的弧度,它早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