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白塔的天,没有鸟鸣,只有永无止境的、裹挟着沙砾的寒风,如同巨兽的喘息,一遍遍撞击着厚重的金属外壁,发出沉闷的呜咽。
光线是吝啬的灰白色,透过窄小的防爆窗,勉强照亮冰冷、空旷、弥漫着铁锈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走廊。
楚渡套着一件新的、同样纯白的向导制服,面无表情地推开自己“审讯室”的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几乎是瞬间,走廊尽头几个正在低声交谈的低级哨兵像被按了暂停键。
推车的轮子仿佛被焊死在地面。
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中,他们身体瞬间僵硬,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连呼吸都屏住了,像是看到了择人而噬的畸变体。
他们甚至不敢抬头看她,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的脚尖或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恐惧,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像一层粘稠的油污,瞬间包裹了这片空间。
楚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他们。
她径直朝着记忆中白塔公共区域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几人紧绷的神经上。
所过之处,如同摩西分海。
一个匆匆走过的低级女向导,在看到楚渡身影的瞬间,脸色煞白,怀里的文件“哗啦”散落一地,却不敢弯腰去捡,只是惊恐地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无处不在的敌意。
精神力的场域变得粘稠而浑浊,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漩涡。
楚渡甚至能“听”到那些无声的咒骂和恐惧的心跳。
“啧。”
她在心底轻啧一声。
这仇恨值和恐惧值,简直比上个世界的灭世大BOSS还高。
原主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宿主大人!感受到了吗?这就是您打下的江山!威严!绝对的威严!】0318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兴奋,【看他们多敬畏您!】
楚渡:【敬畏?他们想撕碎我的眼神都快实质化了。你还是闭嘴吧。】我看你也是个人才。
【嘤……】0318委屈地消音。
楚渡的目标很明确:食堂。
社畜可以忍受高压工作环境,但不能忍受饿肚子。
尤其在这种鬼地方,能量补充是刚需。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厚重的、印着“营养配给中心”字样的金属门时,迎接她的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一种更深的绝望。
食堂空旷得能听到回声。
几张金属长桌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面黄肌瘦、穿着破旧工服的后勤人员沉默地坐着,小口吞咽着碗里灰绿色的、粘稠的糊状物,眼神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劣质合成淀粉和过期维生素片的怪味。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围裙的胖大婶正叉着腰,对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后勤人员咆哮:“……再减配?!再减配大家就都去吃土吧!上个月送来的合成肉干份额少了三成!能量棒全是过期的!这糊糊连猪都不吃!你让我拿什么喂饱那些需要出外勤拼命的哨兵?!拿我的肉吗?!”
后勤人员唯唯诺诺:“赵、赵婶……上面……上面说物资紧缺,优先供给前线……”
“放屁!”赵婶气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哪来的前线?我们北部白塔就是最他妈的前线!畸变体都快摸到城墙根了!那群蛀虫……”
她的话突然卡住,因为她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楚渡。
一瞬间,整个食堂落针可闻。所有埋头喝糊糊的人都僵住了,惊恐地看向门口那抹刺眼的白色。
赵婶脸上的愤怒瞬间冻结,转化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极度厌恶的复杂表情,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渡的目光扫过那些灰绿色的糊糊,沉默。
她无视那些惊恐的目光,径直走到配餐窗口前,敲了敲冰冷的金属台面。
“食物。”
负责打饭的年轻女孩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勺子“哐当”一声掉进糊糊桶里。
她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颤抖着拿起一个还算干净的金属餐盘,舀了一大勺糊糊,又抖抖索索地从一个密封罐里,无比珍重地舀出小半勺……疑似肉松的褐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糊糊上面,然后双手捧着餐盘,像捧着一颗炸弹,递到楚渡面前,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她。
楚渡看着餐盘里那滩散发着怪味的、点缀着可疑褐色颗粒的灰绿物体。
【宿主大人!这就是北部白塔的特供营养餐!虽然卖相差了点,但能量转化率据说有35%呢!】0318适时解说,试图缓解尴尬。
楚渡没接餐盘。
她只是看着那滩东西,然后又抬眼看向那个快吓晕过去的打饭女孩,以及后面一脸戒备和厌恶的赵婶。
“就这些?”她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打饭女孩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餐盘扔了。
赵婶鼓起勇气,硬邦邦地开口:“楚……楚向导,所有物资配额都是上面定的,我们……我们只有这个。”
楚渡没再说话。
转身离开了食堂。
身后传来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以及赵婶压低的、充满怨气的嘟囔:“……吃人都不吐骨头的,还嫌伙食差……”
【宿主大人,您……不吃吗?】0318小心翼翼地问。
楚渡:【那东西看起来像畸变体的排泄物。我宁愿啃营养剂。】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以及哀悼她失去的阳光沙滩)。
按照原主记忆,她走向所谓的“宿舍”——一个位于白塔高层、视野相对开阔的房间。
然而,路过医疗区时,一阵尖锐的、充满痛苦和狂乱的嘶鸣就穿透了厚重的隔音门板,伴随着物体被疯狂撞击的“砰砰”闷响和几声压抑的惊呼。
“按住他!小心!别伤到他!”
“镇静剂!快!剂量加倍!”
“不行!他的精神图景太乱了!再注射会崩溃的!”
“他的兔子!兔子失控了!小心!”
楚渡的脚步顿住了。
她“听”到了,不只是物理的声音,还有精神层面传来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疯狂尖啸,充满了恐惧、绝望和无法控制的破坏欲。
同时,还有一种……毛茸茸的、极度惊慌失措的精神波动,像一团失控的毛线球,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弹跳冲撞。
【检测到剧烈精神风暴!
源头:C级哨兵
精神体:垂耳兔(失控中)!】
0318的警报声响起:【宿主大人,危险!建议绕行!】
楚渡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绕行?她倒是想。
但那尖锐的精神嘶鸣和毛茸茸的恐慌像魔音穿脑,严重干扰了她思考退休海岛别墅装修方案的思路。
吵死了。
她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医疗区的情况只能用“灾难”来形容。
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味、消毒水味、汗味和一种精神狂暴后特有的焦糊味。
光线比上层更昏暗一些,惨白的灯光下,穿着染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脚步匆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简易的病床上躺着好几个受伤的哨兵,有的在痛苦呻吟,有的则陷入诡异的沉寂,身体微微抽搐。
最混乱的中心,围着一群人。
一个穿着初级向导制服的年轻女孩正满头大汗,双手按在一个哨兵的太阳穴两侧。
她的精神体,一只小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云雀,正焦急地在哨兵头顶盘旋,发出细碎的鸣叫,试图安抚。
但那哨兵的情况显然极糟。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四肢被几个医疗官死死按在床上。
他紧闭着眼,眼球却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
他的精神图景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狂暴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外泄,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核心,是他的精神体——一只小小的、毛色浅棕的垂耳兔。
这只可怜的兔子正处在彻底的失控状态。
它原本柔软的耳朵无力地耷拉着,身体缩成一团,在哨兵身体周围和病床上方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高速弹跳冲撞。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精神能量,撞在金属床架、墙壁甚至旁边试图帮忙的护士身上,虽然不会造成物理伤害,却引发一阵阵精神刺痛。
“不行!林克的精神图景崩溃得太快了!我…我稳不住!”年轻的女向导声音带着哭腔,脸色苍白,她的云雀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他的兔子…完全不听引导了!反噬太强!”
“镇定剂!加大剂量!”
一个中年医生吼道,但旁边护士拿着针剂的手在颤抖,“医生,已经三倍了!再加大他的身体会先崩溃的!”
“让开!我来试试!”
另一个稍微年长点的中级向导挤上前,她的精神体是一只警惕的浣熊。
浣熊试图靠近那只狂暴的垂耳兔,但刚靠近就被兔子一个猛撞弹开,发出“吱”的一声痛叫,连带着她也闷哼一声后退,嘴角渗出血丝。
绝望的气氛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