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周砚白的电话把我从混沌的睡梦中扯出来。
铃声尖锐得像是催命符。
喂我喉咙干涩,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苏晚柔胃疼得厉害,老毛病犯了,家里的药没了。周砚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冰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没有一丝询问或请求的意思,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抽屉里常备的那种胃药,立刻送过来,地址发你。
他甚至没问一句我是不是方便。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几秒钟后,一条定位信息跳了进来。定位显示在城东一个挺有名的高档小区,离我们住的城南别墅区,开车不堵也得四十多分钟。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小红点,胃里也隐隐开始翻搅。
苏晚柔。又是苏晚柔。
周砚白心尖上那抹永远皎洁无瑕的白月光。
而我沈青瓷,大概就是他鞋底那块甩不掉的泥巴。
我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没开灯。黑暗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冰冷的边缘。
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晕渗进来一点,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周砚白第一次带我去见他那些朋友,苏晚柔也在。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像朵柔弱的小白花,说话轻声细语,看周砚白的眼神带着钩子。
周砚白替她挡酒,替她布菜,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她。
有人开玩笑:砚白,你这护花使者当得够称职啊,青瓷要吃醋了。
周砚白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嘴角勾了一下,那弧度没什么温度:青瓷她没那么小气。
我当时傻啊,真以为他是在夸我大度。
后来苏晚柔出国了,听说家里出了变故。周砚白消沉了很久,烟抽得凶,酒喝得更凶。是我,像个傻子一样守在他身边,笨拙地照顾他,安慰他,以为能用真心捂热他那颗冰封的心。
再后来,他像是终于从那段情伤里走出来了,开始看我。
他会带我去吃饭,会送我礼物,会在我生日那天,在漫天烟花下吻我。
他向我求婚的时候,单膝跪地,手里举着钻戒,说:青瓷,我们结婚吧。我需要一个家,一个像你一样安稳的人。
我信了。
我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以为终于熬出了头。
结果呢
苏晚柔一回来,他眼里的光,就全回去了。
我成了那个占着位置、碍手碍脚的人。
现在,他的白月光胃疼,深更半夜,一通电话,我就得像条召之即来的狗,巴巴地送药过去。
凭什么
就凭我爱他
爱得没了骨头,没了尊严
心口那股熟悉的钝痛又涌了上来,密密麻麻,比胃里的翻搅更难受。我按住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我把它丢开,重新缩回被子里,闭上眼。
去他妈的胃药。去他妈的周砚白。去他妈的苏晚柔。
老娘不伺候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粗暴的砸门声惊醒的。
沈青瓷!开门!
周砚白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像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慢吞吞地爬起来。宿醉般的头痛还在折磨我,昨晚后来根本没睡好。
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
周砚白站在门外,脸色铁青,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扯开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暴戾的气息。他身边,依偎着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苏晚柔。
我打开了门锁。
门刚拉开一条缝,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在门上!
砰!
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猝不及防,被那股力道带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沈青瓷!周砚白一步跨进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我。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昨晚为什么不送药你聋了!
手腕剧痛,我疼得皱紧了眉,试图挣脱,但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松手!我抬头迎上他盛怒的目光,声音有些发抖,但更多的是疲惫,周砚白,我不是你的佣人!苏晚柔胃疼,你送她去医院,或者叫外卖买药,有那么难吗
你明明有药!周砚白低吼,额角青筋暴起,晚柔疼了一整晚!她差点进医院!沈青瓷,你怎么这么恶毒
恶毒
这个词像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心窝。
我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对我露出的狰狞面目,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我恶毒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周砚白,你看清楚,我是你老婆!不是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的24小时便利店!
老婆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里淬满了讽刺,你也配提这两个字沈青瓷,你当初用了什么手段嫁给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你……
砚白……一直靠在他身边的苏晚柔适时地开口,声音虚弱又带着哭腔,小手轻轻扯了扯周砚白的袖子,你别怪青瓷姐了…都是我不好…是我身体不争气,半夜麻烦你们…青瓷姐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她可能…可能只是太累了,或者…或者生我的气……
她说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我,里面充满了无辜和自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好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
晚柔,你不用替她说话!周砚白心疼地揽住苏晚柔的肩,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厌恶,她就是自私冷血!见不得别人好!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所有的污水都泼到我头上,我最后那点可笑的坚持彻底粉碎了。
是!我自私!我冷血!我见不得你们好!我猛地甩开周砚白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冲他嘶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周砚白!我受够了!我们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两颗炸雷,在玄关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开。
周砚白愣住了。
他大概从未想过,我这个一向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泥巴,会主动说出这两个字。
苏晚柔依偎在他怀里,低垂的眼帘下,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周砚白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更汹涌的暴怒取代。他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神凶戾得像是要吃人。
离婚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寒冰和怒火,沈青瓷,你想都别想!你以为周太太的位置是你说坐就坐,说走就能走的!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巨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你害得晚柔疼了一整夜,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没那么容易!他猛地抬手,狠狠指向大门外,现在,立刻,给我去药店买药!买最好的胃药,给晚柔道歉!
道歉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整整五年的男人,此刻为了另一个女人对我极尽羞辱。心,彻底死了,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荒芜的冰冷。我甚至扯出了一个笑容,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嘲讽,周砚白,你做梦!
好!很好!我的反抗彻底点燃了他的暴戾。他眼神一厉,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失去了所有理智。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我,也让苏晚柔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脚,裹挟着雷霆万钧般的力道和刻骨的恨意,狠狠地,踹向我的小腿!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只听到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紧接着是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从我的左小腿爆炸开来,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骨髓!
啊——!!!
凄厉的惨叫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尖锐得划破了整个别墅的宁静。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我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剧痛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痉挛、抽搐。冷汗在几秒钟内就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
我的左小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
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和耳边自己无法抑制的、断断续续的抽气与呜咽。
玄关处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柔大概也没料到周砚白会失控到这种地步,她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是带着哭腔的慌乱:砚白!你…你怎么能…青瓷姐的腿…
周砚白也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地上痛得缩成一团、冷汗淋漓、脸色惨白如纸的我,又看了看自己那只刚刚行凶的脚,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下这么重的手。
那瞬间的狠戾,完全被苏晚柔的病痛和我的忤逆点燃,失去了所有控制。
青…青瓷……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滚…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剧痛让我的声音扭曲变形,别碰我…滚开!
我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停在了半空。
剧痛还在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碎裂的骨头,痛得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
周砚白,为了苏晚柔一句胃疼,为了我忤逆了他的命令,他亲手打断了他妻子的腿。
多么讽刺。
多么可笑。
多么…彻底的死心。
意识在剧痛的边缘浮沉,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不能晕过去,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晕过去。
苏晚柔似乎也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到了,声音带着真切的颤抖:砚白…快…快叫救护车啊!青瓷姐她…她流了好多汗…
周砚白如梦初醒,慌忙掏出手机,手指都在抖,按了好几次才拨通急救电话,语无伦次地报了地址。
等待救护车的那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失温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痛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周砚白就站在旁边,脸色灰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几次想上前,都被我眼中那淬了冰的恨意逼退。
苏晚柔小声啜泣着,依偎在他身边,像是被吓坏了的小鸟,但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我扭曲的腿上,再扫过周砚白失魂落魄的脸,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隐秘的、冰冷的算计。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当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抬上去时,周砚白想跟上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侧过头,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救护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隔绝了他和苏晚柔的身影,也彻底隔绝了我过去五年所有的痴心妄想和愚蠢付出。
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钻进鼻腔。
左腿被打上了厚重的石膏,固定在高高的支架上,麻药的效果正在缓慢褪去,骨头断裂处的钝痛开始一丝丝地复苏,提醒着我几个小时前那场可怕的噩梦。
病房门被推开。
周砚白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有些凌乱,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走到床边,沉默地放下。
医生怎么说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看他,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胫腓骨粉碎性骨折。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需要手术,打钢板固定。恢复期至少半年,可能…会有点跛。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异常艰难。跛。这个字像根针,扎在心上。
周砚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垂下眼,盯着自己放在保温桶上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对不起。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沉重的沙哑,青瓷…我昨晚喝了点酒…又担心晚柔…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周砚白,你那一脚用了多大的力气,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避开了我的视线,无法反驳。
离婚协议,我已经让律师在拟了。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声音疲惫而决绝,签了它。我们两清。
不可能!他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激烈,沈青瓷,我不会离婚!你是我妻子!这件事…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会补偿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房子、车、钱,随便你开口!我找最好的医生,一定不会让你…
补偿我打断他,嗤笑一声,那笑声空洞又悲凉,周砚白,你拿什么补偿拿钱买我的腿还是买我这五年喂了狗的感情
我什么都不要。我转过头,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他脸上,我只要你签了离婚协议,然后,滚出我的视线。
沈青瓷!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一步跨到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俯身逼近我,眼底翻涌着痛苦、愤怒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偏执,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都说了会补偿你!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我这条腿也赔给你吗!
好啊。我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容,那你现在就把自己的腿打断,我们就算扯平了。你打吗
周砚白彻底僵住。
他看着我,眼神剧烈地变幻着,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愤怒、震惊、还有一丝…恐惧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直起身,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晚柔。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刻接通了电话,语气瞬间变得轻柔,带着安抚:喂,晚柔……嗯,我在医院……她没事,医生处理过了……你别担心,好好休息……胃还疼吗……好,我晚点过去看你……
他背对着我,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温言软语,仿佛刚才那个对着我咆哮、对我动手的暴戾男人是另一个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刻意压低的、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心湖最后一丝涟漪也彻底归于死寂。
多么鲜明的对比。
他的白月光一个电话,就能让他立刻从我的地狱抽身,奔赴他的天堂。
而我这个妻子的痛苦和鲜血,在他眼里,大概连苏晚柔一句撒娇的胃疼都比不上。
他挂了电话,转过身,脸上的温柔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对上我冰冷嘲讽的目光,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晚柔她…不太放心,问问情况。他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随即又像是找回了底气,语气重新变得强硬,离婚的事,你想都别想。安心养伤,我会让护工过来照顾你。
说完,他不再看我,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桶,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留下一句:医药费不用担心。
然后,门开了,又关上。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我腿上石膏传来的冰冷触感,和我胸腔里那颗彻底死去、不再跳动的心。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无声地笑了。
周砚白,你关得住我的人。
但你关不住一颗已经死了的心。
周砚白果然说到做到。
他派来了两个护工,轮流24小时照顾我,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病房门口,也多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像两尊门神。
他试图用这种软禁的方式,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逼迫我屈服,收回离婚的念头。
但他忘了,心死的人,无所畏惧。
我异常平静地配合着治疗,做检查,吃药。护士来换药时,看着石膏上渗出的血迹和淤青,都忍不住倒吸冷气。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护工试图跟我搭话,我闭目养神。
安保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我视而不见。
周砚白每天都会来一次,时间不定。有时是早上,带着还温热的、明显是家里厨师做的精致早餐;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和酒气。
他不再提离婚的事,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我打着石膏的腿,眼神复杂。他会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公司的事,或者问我想吃什么。
我从不回答,要么闭着眼,要么就看着窗外。
他带来的东西,我一口没动,全让护工处理了。
这种无声的对抗,比激烈的争吵更让他焦躁。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眼底的烦躁和某种压抑的情绪越来越重。
青瓷,这天傍晚,他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他把文件递到我面前。是市中心一套顶级大平层的过户协议,还有一张银行卡。
房子已经转到你名下,卡里有两千万。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施舍般的疲惫,算是我…对你的补偿。收下它,我们…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以后好好过日子,行吗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递过来的是一沓废纸。
沈青瓷!他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将文件和卡摔在床头柜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人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胸膛起伏,你到底要怎么样!我都已经这样了!低声下气地来求你!补偿你!你还要我怎么样!难道真要我去坐牢你才甘心吗!
他终于说出了坐牢两个字。
看来他也知道,他做的那件事,够得上故意伤害了。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平静地开口:周砚白,你知道吗你现在这副样子,真可怜。
你——他瞳孔骤缩,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我补充道,语气平淡无波,可惜,你的主人不是我。你的主人,是苏晚柔。
你住口!他猛地挥手,带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水溅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门口的安保,他们警惕地探头看了一眼。
周砚白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是要吃人,又像是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迷茫。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我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泥巴,如此轻蔑地踩在脚下。
滚。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玻璃碎片的狼藉。
良久,我听到他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还没真正尝到火葬场的滋味。
手术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手术前需要家属签字。周砚白自然是我的家属。
他签完字,医生交代手术风险和术后注意事项时,他一直沉默地听着,脸色有些白。当听到术后康复期漫长,功能恢复可能达不到百分之百,存在跛行风险时,他拿着笔的手抖了一下。
签完字,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我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士推着去手术室做准备。经过他身边时,他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闭上了眼睛。
麻醉剂注入血管,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这条腿,这条被他亲手打断的腿,将是我斩断和他所有联系的,最锋利的刀。
手术很顺利。
醒来时,腿上打着更厚重的石膏,麻药劲还没完全过,钝痛感遥远而模糊。
周砚白坐在床边,手里削着一个苹果。他削得很慢,很认真,长长的苹果皮垂下来,没有断。暖黄的灯光打在他低垂的侧脸上,竟显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专注。
这一幕,恍惚间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胃不好,我笨拙地学着给他熬养胃粥,守在厨房里好几个小时,就为了他能多喝两口。
物是人非。
他削好了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我嘴边。
医生说术后吃点水果好。他声音放得很轻。
我没张嘴,只是看着他。
他举着苹果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的那点柔和渐渐褪去,换上熟悉的挫败和阴郁。
沈青瓷,他放下苹果,声音沉了下去,你到底要跟我犟到什么时候
我没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坐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后来几天,他每天都会来。有时削个水果,有时读几页无聊的财经杂志。我不说话,他也不怎么说话,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直到那天下午。
护工刚帮我擦完身出去。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我点开。
是一张照片。
背景光线昏暗暧昧,像在某个私人会所的包厢里。周砚白靠在宽大的沙发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而苏晚柔,正依偎在他怀里,仰着头,嘴唇离他的下巴只有咫尺之遥。她闭着眼,表情沉醉而满足,一只手还亲密地搭在周砚白的胸口。
拍摄角度极其刁钻,将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了进来:
【青瓷姐,砚白昨晚应酬喝多了,我照顾了他一下,你别误会哦。他睡着了还一直叫你的名字呢,他其实很在乎你的。你要快点好起来呀!——晚柔】
好一个别误会。
好一个照顾。
好一个叫你的名字。
我看着照片里苏晚柔那副胜利者的姿态,看着那条茶香四溢的短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周砚白所谓的补偿,所谓的低声下气,所谓的在乎,在苏晚柔这条短信和照片面前,显得如此廉价和可笑。
他一边在我这里扮演着赎罪的丈夫,一边和他的白月光在暗处纠缠不清。
我甚至能想象苏晚柔发这条信息时,脸上那得意又恶毒的笑容。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周砚白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是新买的进口车厘子。
今天刚到的,很新鲜。他走到床边,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解释一下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周砚白疑惑地低头,当看清屏幕上的照片和短信内容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先是震惊,然后是慌乱,最后是暴怒。
这照片是假的!角度问题!我昨晚是喝多了,但晚柔只是…只是扶了我一下!他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把屏幕捏碎,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这短信…是她发的她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无比讽刺,周总这么聪明,会看不懂你的晚柔妹妹,在跟我宣战呢。告诉我,就算我腿断了,躺在医院里,她也照样能把你勾过去,在我眼皮子底下亲热。
沈青瓷!你说话别那么难听!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反驳,我跟晚柔清清白白!她只是…只是太善良,太关心我…她不知道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我打断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周砚白,我们之间,从你为了她踹断我腿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一纸离婚协议了。现在,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周砚白看着我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眼睛,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拿着我的手机,站在那里,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一种无措和…恐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我的手机在他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晚柔。
周砚白看着那个名字,又看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接,而是把手机递还给了我,声音干涩:…你接吧。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并且直接开了免提。
苏晚柔那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
喂青瓷姐是我,晚柔。你收到我发的照片了吗哎呀,我是不是发错号码了那个…那个照片你别多想啊,真的就是角度问题!砚白昨晚醉得不省人事,我就是怕他摔着扶了他一下…真的没什么的!你千万别跟砚白生气啊,他最近因为你的事,心情特别不好,我看着都心疼……
她语气无辜又急切,充满了善意的担忧和不小心的懊恼。
我静静听着,没说话。
周砚白的脸色,随着苏晚柔的话,一点点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我放在床上的手机,眼神像是要穿透手机屏幕,把对面那个女人揪出来。
晚柔,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照片拍得不错,挺有氛围感的。发错号码那可真巧。你的‘不小心’,每次都这么恰到好处。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
青瓷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呀苏晚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我好心好意跟你解释,怕你误会,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知道你因为腿的事情心情不好,可是…可是也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呀…
误会我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免提传出去,带着冰冷的嘲讽,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清楚,周砚白心里也清楚。不过苏晚柔,我提醒你一句。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捡我不要的垃圾,用得着这么得意洋洋地拍照留念吗还特意发给我看你这点段位,也就配玩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了。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几秒钟后,传来苏晚柔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青瓷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侮辱人!我……
够了!周砚白再也听不下去,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他一步上前,从我手里抢过手机,对着话筒,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剧烈颤抖:苏晚柔!你立刻给我闭嘴!滚!
吼完,他狠狠按断了电话。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砚白拿着我的手机,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难看得吓人。他大概第一次,用如此粗暴的态度对待他心尖上的白月光。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难堪,还有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狼狈。
沈青瓷,你满意了他声音嘶哑。
满意我迎着他复杂的目光,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看到你终于看清你心爱白月光的真面目了吗周砚白,被自己豢养的毒蛇反咬一口的感觉,如何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你…你早就知道他艰难地问。
重要吗我重新闭上眼,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现在,能麻烦你出去吗我累了。
周砚白没有再说话。
我听到他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听到他脚步踉跄地离开,听到病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我知道,苏晚柔精心维持的假面,被我亲手撕开了一道裂痕。
而周砚白心里那座名为苏晚柔的神像,也开始动摇了。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周砚白连着好几天没再出现。
听护工闲聊时提起,他似乎在公司发了很大的火,还把一个重要项目搞砸了,董事会那边很不满。
苏晚柔也像是消失了一样,没再打电话,也没再发信息。
病房里难得的清净。
我的腿还在恢复期,但精神却好了很多。我开始用手机联系外界。
第一个联系的是秦屿。
秦屿是我的大学学长,也是我唯一信得过的朋友。他家境普通,但脑子活络,大学时就自己捣鼓些小生意。毕业后开了一家小小的烘焙工作室,主打线上,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电话接通,秦屿爽朗的声音传来:青瓷真是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秦屿,我开门见山,我这边出了点事,需要你帮忙。
听我简单说完情况(略去了被打断腿的细节,只说意外受伤要离婚),秦屿沉默了几秒,声音沉了下来:周砚白那个王八蛋干的他太了解我了。
嗯。我没否认,我需要钱,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明白了。秦屿没有多问,语气果断,钱我这不多,但工作室账上还有点流动资金,几十万,你先拿着应急。新的手机卡和身份证复印件我尽快帮你弄。地方…我在南边有个远房表姐,在个小城开了家民宿,环境安静,适合养伤,我跟她打声招呼。
秦屿…谢谢你。鼻子有些发酸。
跟我客气啥!秦屿的声音又扬了起来,你忘了当年我创业快饿死的时候,是谁天天给我送饭了沈青瓷,你给我挺住了!等你腿好了,哥带你东山再起!咱们搞个大的!
挂了电话,心里踏实了不少。
几天后,秦屿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避开护工和安保的视线,悄悄溜进了我的病房。
他瘦了点,但眼神依旧清亮有神。看到我打着厚重石膏的腿,他眼眶瞬间就红了,拳头攥得死紧,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句:周砚白这个畜生!
都过去了。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他带来了一部全新的手机,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一张用他表姐名义办的银行卡(里面有他工作室账上凑的三十多万),还有一张去南方那个小城的车票。
民宿那边我姐都安排好了,房间在一楼,方便你活动。她人很好,会照顾你。秦屿把东西一样样塞给我,语速飞快,你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等你稳定了,我们再商量下一步。工作室那边我会照看,等你回来,我们联手干票大的!
秦屿,我看着这个在我最落魄时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朋友,声音哽咽,大恩不言谢。
矫情!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大学时那样,赶紧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对了,这个给你。他又递过来一个小U盘。
这是
你以前不是老跟我念叨,想开一家有特色的甜品店吗这是我这些年收集整理的一些独家配方和市场分析,还有我的一些想法,都在这儿了。养伤无聊的时候看看,就当解闷,也当…为以后做准备。他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我紧紧握住那个小小的U盘,像是握住了黑暗中的一缕光。
好。
秦屿不能久留,他离开前,最后对我说:青瓷,记住,你从来都不是菟丝花。你沈青瓷,是能自己扎根,自己开花的。
我用力点头。
秦屿走后,我开始利用新手机,悄悄规划逃离的路线和时间。同时,我也开始认真研究他给我的U盘资料。那些精美的甜品图片,独特的配方思路,详细的市场调研…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尘封已久的渴望。
我曾经也是个有梦想的人啊。
只是后来,梦想在日复一日等待周砚白的卑微里,蒙了尘。
现在,或许是个机会。
半个月后的一天。
周砚白终于又出现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乌青浓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西装也有些皱,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沉郁的低气压里。
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护工给我按摩没有打石膏的右腿肌肉。
晚柔…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我查清楚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她…她承认了,是她故意发错照片,是想…是想气你。
我按摩的手没有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我跟她谈过了。他艰难地继续,像是在坦白一件极其难堪的事,以后…不会再有联系了。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毫无波澜。
我的反应显然刺痛了他。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青瓷!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承认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不该…不该动手打你,更不该…不该纵容晚柔!可我现在…我现在真的只想弥补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发誓,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我们离开这里,去国外,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
重新开始
我看着眼前这个悔恨交加、痛苦不堪的男人,只觉得荒谬。
周砚白,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破镜能重圆吗
他一怔。
就算强行粘起来,那些裂痕,也永远都在。我指了指自己打着石膏的腿,就像这里,骨头断了,就算接上了,里面也打着钢板。每逢阴雨天,它就会提醒你,这里曾经碎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不在乎!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力气很大,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青瓷,我真的不在乎!只要你肯给我机会…
可我在乎!我猛地抽回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恨意和悲愤,我在乎我这条被你亲手打断的腿!我在乎我这五年喂了狗的真心!我在乎你为了苏晚柔一次次把我踩在脚下的屈辱!周砚白,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句‘错了’,一句‘重新开始’,就能抹掉这一切!
你告诉我!凭什么!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他。
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出去。我疲惫地闭上眼,不再看他。
这一次,他没有再纠缠。
我听到他脚步沉重、踉跄地离开了病房。
我知道,他心底最后那点侥幸,被我彻底击碎了。
而我的逃离计划,也进入了倒计时。
时机终于成熟。
护工交接班的时间,门口的两个安保也习惯性地会在这个时间点短暂离开,去楼梯间抽烟。
秦屿帮我联系好的车,就停在医院后门一个监控盲区。
行动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的心跳得很快,但手却很稳。
我早已把秦屿给的现金、新手机、卡和U盘贴身藏好。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一套不起眼的宽松运动服,遮住腿上的石膏。
当护工离开去吃饭,安保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时,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腿上传来的不适感,动作迅速地坐上了秦屿早就放在病房角落的轮椅——这是我以想出去透透气为借口,磨了护工好几天才弄来的。
推着轮椅,我悄无声息地滑出病房,沿着早就规划好的、避开主要监控探头的路线,快速向消防通道移动。
消防通道很安静。我咬着牙,忍着石膏摩擦带来的疼痛和不适,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挪下楼梯。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刺痛和巨大的体力消耗,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
短短两层楼,我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终于到了底层。推开沉重的消防门,外面就是医院的后巷。
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门拉开,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探出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我点了点头。这是秦屿找的可靠司机。
我几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挪上了车后座。
车门关上。
去火车站。我声音有些发颤,但异常坚定。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了医院后巷,汇入车流。
当熟悉的医院大楼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时,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解脱和酸楚的情绪猛地冲上眼眶。
我捂住嘴,压抑地哭了出来。
不是为周砚白。
是为那个愚蠢的、被爱蒙蔽了双眼、卑微了五年的沈青瓷。
再见了。
我的地狱。
再见了。
周砚白。
南方的小城叫云栖,名字很美,节奏很慢。
秦屿的表姐林薇,是个爽朗干练的女人,在古城边上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民宿,叫归栖。她看到我坐着轮椅,打着石膏出现,没有丝毫惊讶和异样,只是热情地帮我安置好一楼的房间,笑着说:来了就好,安心住下,当自己家。
空气里是湿润的草木清香,耳边是清脆的鸟鸣。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腿伤需要时间恢复,但我的心,却像是干涸的土地,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新的养分。
我拿出了秦屿给我的U盘。
白天,在民宿安静的小院里,我如饥似渴地研究着那些资料,看那些精美的甜品图片,琢磨那些独特的配方。秦屿收集得很全,从经典法式到创意融合,从市场定位到成本核算。
晚上,我用新手机和秦屿联系。他告诉我,周砚白果然发疯了。
在我消失的第二天,他就发现了。听说他砸了整个病房,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力量疯狂地找我,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他甚至找到了秦屿,但秦屿早有准备,一口咬定不知道我的去向。周砚白拿他没办法。
秦屿说,周砚白现在像变了一个人,公司也不管了,整天阴沉沉的,满世界地找人,快把自己逼疯了。
活该!秦屿在电话那头啐了一口,早干嘛去了!
我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他的痛苦,与我无关了。
养伤的日子漫长却也充实。除了研究甜品,我开始尝试着动手。
林薇姐的民宿有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起初,我只是用一些简单的材料练手,烤点小饼干、小蛋糕。林薇姐和偶尔入住的客人尝了,都赞不绝口。
青瓷,你这手艺不开店可惜了!林薇姐总是这么说。
信心一点点积累起来。
当我能靠着助行器慢慢行走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疯狂滋长——我要开一家自己的甜品店。
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证明,我沈青瓷,离了周砚白,也能活得精彩,甚至活得更好!
我把想法告诉了秦屿和林薇姐。
干!秦屿在电话那头激动地拍桌子,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资金不够我这有!配方咱有!运营策划包在我身上!姐,场地和初期管理靠你了!
林薇姐也大力支持:没问题!古城西边有个小铺面在出租,位置不错,租金也合适,我去谈!
三个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
秦屿负责远程策划和线上营销推广;林薇姐负责本地跑腿、店铺装修和手续;而我,则潜心研发属于自己独特风格的甜品。
我把曾经对爱情的幻想,对生活的感悟,都融进了甜点里。
一款口感绵密细腻、带着微苦回甘的抹茶慕斯,叫浮生;一款层次丰富、酸甜交织的莓果挞,叫邂逅;还有一款造型朴素却温暖扎实的焦糖布丁,叫归栖……
我们的小店,就取名叫瓷·味。
三个月后,瓷·味在云栖古城一条安静的青石板小街上,悄然开业了。
没有盛大的开业典礼,只在门口摆了几盆绿植,挂了一块原木色的招牌。
但酒香不怕巷子深。
秦屿精心设计的线上推广起了效果,加上我独特的配方和用心的制作,第一批尝鲜的客人很快成了自来水。尤其是浮生和邂逅,几乎成了爆款,每天供不应求。
老板,你这抹茶慕斯绝了!甜而不腻,苦得恰到好处,吃完心里特别舒服!一个常来的小姑娘这样评价。
我微笑着道谢。
看着小小的店铺里渐渐坐满的客人,闻着空气里弥漫的甜香,感受着脚踏实地的忙碌和充实,一种久违的、真切的幸福感,慢慢充盈了心间。
我的腿恢复得不错,虽然阴雨天还会有些酸胀,走路也仔细看能看出一点轻微的异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站起来了。
用我自己的方式,重新站了起来。
瓷·味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和林薇姐商量着,招了一个手脚麻利、笑容甜甜的小姑娘阿秀帮忙。
日子平静而充满希望地流淌。
我几乎快要忘记周砚白这个人了。
直到那天下午。
店里刚送走一波客人,阿秀在收拾桌子,我正低头在操作间里调试一款新研发的、带有当地特色桂花风味的芝士蛋糕配方。
风铃声清脆地响起。
欢迎光临!阿秀清脆的声音传来。
请问…沈青瓷在吗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男声响起。
这个声音,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我刻意遗忘的过去。
我的手指僵在搅拌盆的边缘,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
我缓缓转过身。
操作间和外面只隔着一道半开放的吧台。
透过吧台的间隙,我看到了那个身影。
周砚白。
他站在瓷·味不算宽敞的店面中央,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灰色风衣,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满是青黑的胡茬,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得几乎脱了形。他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树,失去了所有的挺拔和锐气,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风霜。
他的目光,正死死地、贪婪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震颤和痛苦,锁定在我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他眼底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狂喜、痛苦、悔恨、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卑微和乞求。
青瓷…他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秀看看他,又看看我,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店里仅剩的两个客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我解下围裙,绕过吧台,走了出来。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踩在我曾经碎裂的骨头上,也踩在那些早已腐烂的过往上。
我走到他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
空气中弥漫着甜点的香气,此刻却显得有些粘滞。
周先生,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招呼一个最普通的、初次见面的客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周…先生周砚白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这个冰冷的称呼狠狠抽了一记耳光,眼底那点微弱的希冀瞬间碎裂成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青瓷…你叫我…周先生
不然呢我微微歪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的疑惑,我们认识吗
这句话,比任何锋利的刀子都更伤人。
周砚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又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和动摇。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平静无波的冷漠。
青瓷…他艰难地向前挪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乞求,我知道…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几分钟时间…让我说几句话…就几句…
他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卑微到了尘埃里,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高高在上、为了白月光一脚踹断我腿的周总模样
抱歉,周先生。我打断他,语气礼貌而疏远,抬手看了看腕表,现在是营业时间,我很忙。而且,我并没有兴趣听一个陌生人说话。阿秀,送客。
说完,我转身,毫不犹豫地向操作间走去。
青瓷!别走!周砚白急了,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我。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手臂的瞬间——
别碰我老板!
一声清脆的怒喝响起!
是阿秀!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这个陌生男人纠缠我,还试图动手,立刻像只护崽的小母鸡一样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我和周砚白之间,小脸气得通红。
周砚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店里的客人也纷纷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究和不满。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回了操作间,关上了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
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让我窒息的世界。
门外,传来周砚白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和阿秀毫不客气的驱赶声。
先生,请你离开!我们老板说了不认识你!你再不走我要叫安保了!
我靠在冰冷的操作台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浓郁的芝士和桂花香气包裹着我,慢慢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因他出现而带来的寒意。
周砚白,你的火葬场,才刚刚开始。
而我,早已重生。
周砚白没有离开云栖。
他像个幽灵,固执地盘踞在我的生活边缘。
他不再贸然闯进店里,却总是出现在瓷·味附近。有时在对街的咖啡馆一坐就是一整天,目光穿过玻璃窗,沉默地追随着我在店里的身影;有时就站在古城河边的柳树下,远远地看着,身影落寞又萧索。
他试过托人送来昂贵的珠宝、名牌包,甚至还有一份厚得吓人的财产转让协议。
东西都被阿秀原封不动地扔了出去。
他也试过每天雷打不动地订一束最昂贵的进口玫瑰送到店里。
阿秀问都不问,直接插在了门口环卫工人的三轮车上。
他的一切示好和补偿,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我心底半点涟漪。
这天傍晚,店里打烊早。
我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正在锁门。
一个身影从旁边的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
是周砚白。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脚步有些虚浮,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浑浊和痛苦。
青瓷…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浓重的醉意和绝望,我们…我们谈谈…好不好就一次…最后一次…
我锁好门,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周先生,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不!有!他猛地拔高声音,带着醉汉特有的偏执和激动,踉跄着上前一步,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打断你的腿…恨我为了晚柔伤害你…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哽咽:我该死!我真的该死!青瓷…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我当初…我当初怎么会那么混蛋!怎么会对你下那么重的手!我……
他语无伦次,眼泪混着酒意汹涌而出,高大的身体佝偻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那些东西…那些钱…房子…你都不要…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上…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卑微到极致的乞求,那…那你要什么你说!只要你说!我的命都给你!青瓷…我把这条腿赔给你好不好啊!
他说着,竟像是真的疯了,猛地转头看向旁边冰冷的石墙,作势就要撞上去!
周砚白!我厉声喝止。
他被我的声音定在原地,茫然又痛苦地回头看我,眼神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别在我店门口发疯。我的声音冷得像冰,要死,死远点。别脏了我的地方。
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又癫狂,对…对…我脏…我周砚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畜生…我活该…活该失去你…
他不再看我,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沿着青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老长,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消失在街角。
心底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怜悯。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迟来的忏悔,一文不值。
日子依旧平静地向前流淌。
周砚白消停了一段时间,大概是被我那句死远点彻底伤到了。
瓷·味的生意蒸蒸日上,我和秦屿、林薇姐商量着,准备在邻市开第一家分店。秦屿负责线上运营和品牌,林薇姐负责新店选址和装修,而我,则专注于新品的研发和品控。
生活被事业填满,充实而充满希望。
这天下午,我正在操作间里试验一款融合了本地米酒风味的新品提拉米苏。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擦了擦手,接起:喂,你好
是…沈青瓷沈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略显紧张的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
沈小姐你好,我是云栖古城派出所的民警,我姓王。对方自报家门。
我的心微微一沉。派出所找我做什么
王警官您好,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沈小姐。王警官的语气有些严肃,我们这里现在有一位周砚白先生,他涉嫌…嗯…扰乱公共秩序,并且他情绪非常激动,一直说要见你,说只有你能证明他的清白。你看…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周砚白扰乱公共秩序
我皱紧了眉:王警官,我和这位周先生并不熟。他做了什么需要我证明什么
呃…王警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周先生他…今天下午在古城的‘栖云茶馆’,和苏晚柔女士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执,甚至…有肢体冲突,引来了很多群众围观。苏晚柔女士指控他意图伤害她,而周先生则坚称是苏女士敲诈勒索他,并且…提到了你以前受伤的事,说苏女士是主谋总之现场很混乱…周先生现在情绪崩溃,只重复说要见你…
苏晚柔她也来了云栖
还和周砚白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苏晚柔指控周砚白伤害她周砚白反咬苏晚柔是主谋还扯出了我的腿伤
这滩浑水…真是又臭又恶心。
王警官,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冷静,首先,我和周砚白先生已经没有任何法律或情感上的关系。其次,关于我过去受伤的事,属于我的个人隐私,也与本次事件无关。最后,他们之间的纠纷,我相信警方会依法公正处理。我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必要去派出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明白了,沈小姐。王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理解和无奈,打扰你了。
谢谢理解,再见。
我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操作间里浓郁的咖啡和酒香也无法驱散我心头的烦恶。
周砚白和苏晚柔。
这两个名字,就像两块甩不掉的腐肉,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恶心我一下。
他们狗咬狗,关我什么事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我彻底冷静下来。
爱恨情仇,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这辈子,只想好好做我的甜品,过我的日子。
晚上打烊时,林薇姐神色有些复杂地来找我。
青瓷,下午…派出所那边
嗯,给我打电话了。我一边清点着物料,一边平静地说,我没去。
那就好。林薇姐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不过…我听说,周砚白后来被带走了。那个苏晚柔好像真有点手段,验伤报告都拿出来了,虽然伤得不重…周砚白那边…好像挺麻烦的。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
还有…林薇姐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听在茶馆的朋友说,他们吵的时候…周砚白吼得很大声,说什么苏晚柔当初是故意设计你,录音什么的…还说他查到了证据…就是为了逼你离婚…他才…
林薇姐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周砚白大概终于查清了当初的真相。查清了苏晚柔是如何处心积虑地录音,如何故意激怒他,最终导致他失控打断了我的腿。
所以他才疯了一样地找我,卑微地乞求原谅,甚至不惜和苏晚柔撕破脸当众闹翻。
可惜,太迟了。
迟到的真相,除了证明他当初有多蠢多瞎,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薇姐,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她,眼神澄澈平静,你知道吗我现在闻着烤箱里飘出来的面包香,比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开心一百倍。
林薇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用力拍了拍我的肩:对!开心最重要!管他们狗咬狗呢!走,姐请你吃烧烤去!
好!
走出店门,云栖古城的夜空,星星格外明亮。
周砚白和苏晚柔那场闹剧,最终以周砚白赔偿苏晚柔一笔钱并公开道歉(仅限于警方调解记录)而草草收场。
苏晚柔拿着钱,灰溜溜地离开了云栖。
而周砚白,据说被警方教育了一通,也短暂地消失了。
云栖古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我和秦屿、林薇姐的分店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新店的装修图纸已经定稿,开始进场施工。
我几乎将那段插曲彻底抛在了脑后。
直到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
我撑着伞,从新店的装修工地查看进度回来,慢慢走在回归栖的青石板路上。
路过古城那座有些年月的石拱桥时,我停下了脚步。
桥下的河水因为雨水而显得有些湍急浑浊。
桥的另一端,静静地停着一辆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我,面朝着浑浊的河水,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背影在雨雾中显得异常瘦削和孤寂。
是周砚白。
他的腿…怎么了
我微微蹙眉,脚步没有停顿,撑着伞,继续沿着我的方向前行。
就在我即将从他身后经过时,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缓缓地转过了轮椅。
四目再次相对。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额角。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乌青,嘴唇干裂,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比上次在店里见到时更加憔悴不堪,像一具被抽干了生气的躯壳。
他的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当他的目光触及我时,那双曾经锐利逼人、如今只剩下灰败和死寂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光芒。
青瓷…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颤抖。
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路边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的腿…他低头,看着自己毯子下盖着的腿,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废了。
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废了
就在…你离开后不久…他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着我,像是在寻求某种印证,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献祭,一场车祸…医生说…脊髓神经受损…再也站不起来了…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为了白月光能一脚踹断别人腿的男人,如今枯坐在轮椅上,向我宣告他的双腿已废。
多么讽刺。
多么…宿命般的轮回。
是吗。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雨声里,听不出情绪。
我的平静,似乎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丝防线。
他猛地用手转动轮椅,急切地想要靠近我,轮椅的轮子却在湿滑的石板上打滑,差点侧翻!
小心!旁边一个路过的老人下意识地惊呼。
周砚白狼狈地稳住轮椅,大口喘着气,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乞求,眼泪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青瓷…你看…你看…他指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声音哽咽破碎,带着一种癫狂的希冀,我的腿…我的腿也断了!也废了!跟你一样了!青瓷…这算不算…算不算我赔给你了啊我们…我们是不是扯平了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盈满泪水的眼睛,绝望又卑微地看着我,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囚。
他在乞求我的原谅。
他在用他残废的双腿,作为他忏悔的祭品。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我脚边溅开小小的水花。
我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被雨水淋透、狼狈不堪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古桥,细雨,轮椅,男人绝望的脸。
最终,我只是轻轻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周砚白,我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的腿,早就不疼了。
说完,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脸上瞬间崩塌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绝望神情。
撑着伞,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平稳而坚定地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向雨雾朦胧的前方。
走向没有他的,我的新生。
身后,传来压抑到极致、最终崩溃爆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嘶吼,很快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雨,还在下。
洗净了尘埃,也终将冲淡所有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