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剑桥之殇
高考放榜那天,空气粘稠得像是化不开的糖浆,又闷又热,压得人喘不过气。公告栏前人声鼎沸,红的榜,黑的名,挤满了汗津津的脑袋和放光的眼睛。我像个不合时宜的幽灵,把自己缩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边缘,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片,此刻却沉得如同烙铁——剑桥大学,Conditional
Offer(有条件录取),专业是冷门到几乎没人听过的古典语言与文明重构。
我低头盯着那行印刷体字母,指尖冰凉,掌心却一片汗湿。这感觉,不像欣喜,倒像揣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周围的喧嚣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嗡嗡作响,却传不进我的耳朵。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蒸笼。
脚步下意识地就往家相反的方向挪,一头扎进了学校后头那条最僻静、也最破败的窄巷。青苔爬满了斑驳的老墙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的、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垃圾腐败气息。巷子又窄又深,阳光吝啬地只肯照进来一半,另一半沉在令人不安的阴影里。走到中段,心口那股没来由的烦躁和冰冷预感猛地一沉,脚步也跟着顿住了。
太安静了。刚才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哟,看看这是谁啊我们的大思想家,学渣之光
王鹏那带着浓重鼻音、刻意拔高的调子像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撕开了巷子里死水般的寂静。我甚至没来得及完全转身,肩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后背和肩胛骨传来一阵闷痛,眼前瞬间发黑。
紧接着,拳头、脚,雨点般毫无章法地落了下来。胃部挨了重重一脚,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直冲喉咙。脸上挨了一拳,颧骨火辣辣地疼,嘴里尝到一股熟悉的腥咸铁锈味。我只能本能地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护住头脸,那封该死的通知书还紧紧攥在右手,成了此刻唯一的支点。
操!还他妈抓着这破纸不放王鹏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虐的兴奋,他猛地揪住我的头发,迫使我仰起脸,对上他那张因兴奋和鄙夷而扭曲的脸,汗珠顺着油亮的额头往下淌,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剑桥就你这狗屁倒灶的成绩年级垫底的玩意儿!他啐了一口,浓痰带着恶心的黏腻感,啪地一声落在我脚边,溅起一点微尘。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发出刺耳的哄笑,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鹏哥,人家说不定是去剑桥学怎么捡垃圾呢!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嬉皮笑脸地帮腔。
我看是去学怎么当小白脸吧!另一个胖子笑得浑身肥肉乱颤。
王鹏显然被这低级的恭维取悦了,他得意地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那只穿着限量版运动鞋的脚,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刻意的侮辱,重重地碾上了我死死攥着通知书的手背。
剧痛!指骨仿佛要被碾碎。我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气声,但抓着通知书的手指却像焊死了一样,指节绷得发白,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骨头还挺硬王鹏狞笑着,脚下猛地加力,同时另一只手粗暴地掰开我痉挛般的手指,一把将那封承载着巨大讽刺的录取通知书夺了过去。
我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他两根手指夹着那封浅米色的信函,像展示什么绝世奇珍,又像展示一件垃圾,在狭窄的巷子里,在几个跟班面前,夸张地晃了晃。阳光吝啬地照在信函一角烫金的盾形徽章上,那象征着八百年学术荣光的标志,此刻却只反射出冰冷的、嘲弄的光。
剑桥哈!王鹏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嗤笑,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快意,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忘在胎盘里了还是你那个不知道死哪儿去的妈,给你烧纸钱烧到英国去了嗯
妈这个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心脏最深处,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痛感和屈辱,只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空洞。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王鹏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他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双手捏住通知书的两端,手臂肌肉贲张,猛地用力——
嗤啦!
清脆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巷子里炸开,像玻璃碎裂。
那张承载着外人看来无上荣光、对我而言却重如枷锁的纸张,被他从中撕开。他还不满足,动作近乎癫狂,一下,又一下,几下粗暴的撕扯,浅米色的纸张连同上面优雅的印刷体字母,瞬间变成了几片、十几片、几十片零碎的残骸。
剑桥他把那些碎片攥在手心,揉成一团,然后像丢垃圾一样,带着极致的轻蔑和侮辱,狠狠砸在我的脸上。
纸团砸在脸上并不疼,但那冰冷的触感和随之散开的、纸张特有的淡淡油墨气味,却比任何拳头都更具穿透力。碎片纷纷扬扬,有几片沾着巷子地面的污水和灰尘,飘落在我沾满泥土的校服上,落在我狼狈蜷缩的腿边。
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王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居高临下,最后狠狠一脚踹在我蜷缩的腰侧,垃圾堆里!和你那个早死的妈一样,发烂发臭去吧!
2
巷中劫难
他带着胜利者的狂笑,招呼着那几个同样笑得前仰后合的跟班,扬长而去。污秽的脚步声和刺耳的笑骂声渐渐消失在巷口。
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还有几片飘落的纸屑,在微弱的穿堂风里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落在肮脏的地面上,被污水浸透。
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的血凝固了,黏糊糊的。腰侧和胃部挨踹的地方,闷痛一阵阵扩散。但这些都比不上心脏深处那种被掏空后又被塞满冰块的窒息感。王鹏最后那句恶毒的诅咒,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无法呼吸。
我挣扎着,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一点点挪动着站起来。身体每一块骨头都在抗议。我低下头,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通知书残骸。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上,清晰地印着Cambridge几个字母,还有半个被撕碎的、曾经熠熠生辉的盾徽。
我弯下腰,忍着身上的剧痛,一片、一片,极其缓慢地,将那些浸染了污泥和脚印的纸片捡拾起来。每一片都像是烙铁,烫得指尖发颤。直到最后一片沾着泥水的碎片被我捏在手里,我才直起身。
巷口的光线昏黄暧昧,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那一小堆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纸片,混合着巷子里的污秽,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和腐败混合的气味。然后,我极其缓慢地,收拢手指,用力地、再用力地,将它们攥紧。脆弱的纸片在掌心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终被彻底揉捏成一个污秽不堪、毫无形状的硬团。
手臂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挥出。
那个纸团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巷子深处那个散发着浓烈馊臭味的绿色大垃圾桶里。沉闷的噗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彻底死透了。
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尖锐,但我只是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掉嘴角已经半干的血渍,然后,一瘸一拐地,沉默地走出了这条散发着霉烂和屈辱气息的窄巷。夕阳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扭曲地贴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个沉默而疲惫的鬼魂。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面有些剥落的旧防盗门,屋里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沉闷。老式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却带不来丝毫凉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旧家具和廉价烟草混合的味道——那是养父留下的最后痕迹。
我反手带上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处挨过揍的地方都在叫嚣。我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到那张陈旧的木质饭桌前,拉过一把同样吱呀作响的椅子坐下。
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薄的浮灰。我盯着桌面粗糙的木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巷子里王鹏那张扭曲的脸和他恶毒的诅咒在反复回放,嗡嗡作响。胃里一阵翻搅,不是因为饿,而是纯粹的反胃。
不去。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有沉底的笃定。
剑桥那烫金的徽章,那令人晕眩的名头,那被踩进污泥里的通知书……它们带来的从来不是荣耀,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此刻刻骨铭心的羞辱。还有那个名字……那个被王鹏当作最恶毒武器抛出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深埋心底,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尖锐的痛楚。
不去。坚决不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竟奇异地带来一丝解脱般的平静。仿佛卸下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枷锁。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积压的所有浊气和屈辱都吐出去。然后,我站起身,走向厨房角落那个同样老旧、散发着塑料味的蓝色塑料垃圾桶。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桶盖边缘冰冷的塑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不是那种邻居串门随意的拍打,也不是收水电费的不耐烦催促。这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克制和精准,间隔均匀,力道适中,仿佛经过了最严格的训练,敲在门板上,也敲在我瞬间绷紧的心弦上。
我猛地顿住,伸向垃圾桶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骤然加速跳动,咚咚地撞击着胸腔。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尖锐的警觉感,如同冰冷的蛇,沿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巷子里的遭遇还历历在目,那种被窥视、被围堵的恶意感尚未完全散去。难道是王鹏他还不满足或者……是别的什么
后背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呼吸声,只有一片死寂。那三声敲门之后,再无动静,仿佛刚才只是我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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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不是。
我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移动到门边。老旧的门板上有条细微的缝隙。我小心翼翼地凑近,屏住呼吸,将眼睛贴了上去。
门外楼道昏暗的声控灯早已熄灭。借着从厨房小气窗透进来的、城市远处霓虹灯反射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一个笔直的身影轮廓。
不是王鹏那种流里流气的姿态。
那人站得如同一杆标枪,纹丝不动。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看不出任何褶皱的深色西装,颜色浓重得几乎要融入楼道本身的阴影里。双手戴着雪白的手套,自然地垂在身侧。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模糊,只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细金丝边眼镜,镜片在微光下反射出两点冰冷、毫无温度的反光。
3
神秘来客
他像一尊沉默的、没有生命的雕塑,静静地矗立在我的门外,带着一股与这破旧楼道格格不入的、冰封般的肃穆气息。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是寻常的访客。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是那些人那些母亲生前讳莫如深、反复叮嘱我要远远避开的人还是……更糟的
门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门内的注视。他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头,动作精准得如同机械。镜片后的目光,隔着薄薄的门板,似乎穿透了那道缝隙,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没有敌意,没有探寻,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纯粹的平静。
然后,他动了。
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极其优雅地抬起,没有再次敲门,而是伸向西装内侧口袋。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仪式感。他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信封。
不是普通的纸质信封。它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吸光的哑黑色,材质奇特,像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皮革或复合材料,边缘镶嵌着极细的银线,勾勒出简约而古老的几何纹路。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它像一块沉默的、蕴藏着不祥能量的黑曜石。
他并没有试图将信封从门缝塞进来,也没有任何催促的表示。只是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极其郑重地、平稳地托着那封奇特的黑色信函,静静地等待着。姿态如同中世纪的传令官,在向他的君主呈递最高机密的卷轴。
时间仿佛凝固了。楼道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我死死地盯着门缝外那个托着黑色信封的身影,脑子里一片混乱。母亲临终前苍白而焦虑的脸庞,她反复念叨的那些模糊不清的警告,还有那些深夜里偶尔响起的、不明来源的奇怪电话铃声……无数破碎的片段在恐惧的催化下翻涌搅动。
逃报警还是……开门
每一种选择似乎都通向未知的深渊。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让我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最终,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麻木,压倒了恐惧。我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冰冷的门锁。
咔哒。
老旧的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门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楼道里陈年的灰尘和潮湿气味混合着,扑面而来。那个西装笔挺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托着信封的双手,在我开门的瞬间,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我能清晰地看到它。
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像是对着空气行礼。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毫无地域特征的标准口音,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测量:
少爷。
这个称呼像一道冰水,瞬间浇遍我的全身。
他继续说着,声音毫无波澜:夫人问您,何时回家
夫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母亲那个在我幼年记忆中模糊不清、最终被病痛和绝望带走的女人那个养父口中命不好、走得早的可怜人
荒谬!一股混杂着愤怒和被愚弄的巨大荒谬感猛地攫住了我。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夫人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嘲讽,你找错人了。我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门外的男人,那副冰冷的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但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死寂。他托着那封黑色信封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不,少爷。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静地陈述着一个在我听来如同天方夜谭的事实,您的生母,梅瑞狄斯·温莎夫人,身体康健。她一直在等您。
梅瑞狄斯·温莎(Meredith
Windsor)
这个名字像一个生造出来的、带着异域风情的符号,冰冷而陌生,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温莎那个和英国王室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古老姓氏荒谬感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生疼。我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张如同戴了石膏面具的脸上找出一丝戏谑或疯狂的痕迹。
没有。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微微前倾身体,动作依旧保持着那份刻板的优雅,将托着的黑色信封平稳地向前递送,穿过门缝,停在我面前不足一尺的空气中。
夫人委托我,将此物转交给您。这是您回家的‘钥匙’。他顿了顿,那毫无波澜的声音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凝重,夫人还说,您幼时遭遇的意外,并非偶然。危险并未远离。回家,是您唯一安全的选择。
意外他指的是什么我童年时那场离奇的车祸那场夺走了养父一条腿、让我在医院躺了半年的车祸养父一直含糊其辞,只说运气不好……
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疑团,瞬间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黑色的信封表面。触感冰凉、柔韧,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就在我的手指即将完全握住它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楼下炸开!像是沉重的金属狠狠砸在单元门上!
4
管家的警告
紧接着,一个极其嚣张、带着浓重醉意和毫不掩饰恶意的声音穿透了几层楼板,清晰地灌入耳中:
姓林的!开门!老子知道你在家!躲躲你妈呢!给老子滚出来!
是王鹏!而且不止他一个人!楼下传来一片嘈杂混乱的脚步声、粗鲁的叫骂声和肆无忌惮的哄笑声,显然他叫来了更多的狐朋狗友!
门外的管家(姑且这么称呼他),镜片后的目光骤然一凝。那一直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平静瞬间被打破,锐利如鹰隼般的警惕光芒一闪而过!他托着信封的手闪电般收回,另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探入西装内侧!
少爷!退后!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的命令意味,身体微微侧转,瞬间挡在了门缝之前,将我与楼道可能袭来的危险隔开。那姿态,如同一面骤然竖起的冰冷盾牌。
楼下,王鹏那帮人砸门和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几声酒瓶砸碎的脆响和污言秽语的狂笑,如同汹涌的潮水,顺着楼梯间疯狂地向上漫涌而来!
姓林的!你他妈不是挺能装吗剑桥高材生啊呸!老子今天就来给你‘道喜’!开门!再不开门,老子把你这个狗窝门拆了!
鹏哥威武!把那小子揪出来,让他跪着舔干净楼道!
哈哈哈!废物一个,还敢拿录取通知书显摆撕得好!鹏哥,待会儿把他那破通知书当纸钱烧给他早死的妈!
污秽恶毒的叫嚣如同淬毒的针,一根根扎进耳朵。他们上楼的脚步声沉重杂乱,伴随着铁棍之类的东西拖拽在水泥楼梯上的刺耳刮擦声,像一群择人而噬的野兽正顺着黑暗的通道扑来。
门内,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在血液里交织沸腾。门外,那位自称管家的男人,像一尊骤然冷却的金属雕像,纹丝不动地挡在狭窄的门缝前。他深色西装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凝练,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化作了无形的雷达,锁定着楼梯口的方向。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依旧稳稳地按在西装内侧,如同按住了风暴的闸门。
窒息的空气被楼下越来越近的喧嚣疯狂挤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刺耳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楼梯拐角处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染着黄毛、满脸戾气的脑袋率先从楼梯扶手旁探了上来,手里赫然拎着一截明晃晃的镀锌水管!
鹏哥!就这家!门开着缝呢!黄毛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
妈的!给我砸!王鹏那带着浓重酒气和暴戾的声音在楼梯间炸响,如同进攻的号角。
砰!哐当!
沉重的脚步声、铁器挥舞带起的风声、还有肉体撞击的闷响,瞬间在狭窄的楼道里爆开!混乱来得太快!
我只看到堵在门口的管家身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紧接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黄毛,像被一辆无形的卡车迎面撞上,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倒飞出去!他手中的镀锌水管脱手飞出,砸在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然后弹落在地,咕噜噜滚下楼梯。黄毛自己则重重地摔在楼梯转角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喉咙般的痛哼,蜷缩着身体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后面跟着涌上来的几个混混,包括醉醺醺的王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认知的反击彻底打懵了。他们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呆滞。脚步下意识地停住,拥挤在狭窄的楼梯口,像一群被惊吓到的鬣狗。
管家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依旧是背对着我,面对着楼梯口那群混混。他收回了刚才那闪电般出击的、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拂了拂西装前襟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击飞一个手持凶器的成年男性,只是掸掉了一只恼人的飞虫。
整个楼道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黄毛在楼梯转角处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像垂死的野兽。
王鹏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酒精带来的狂妄被眼前的景象硬生生冻住了大半,但残存的暴戾和面子上的挂不住,让他那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声音因为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变调:
你……你他妈是谁!敢管老子的闲事!
管家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王鹏一眼。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用那冰冷平静、毫无波澜的语调,清晰地对门内的我说:
少爷,请稍安勿躁。处理垃圾,很快。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楼下黄毛的呻吟和王鹏粗重的喘息。那平静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打扫房间般微不足道的小事。
处理垃圾这四个字,像火星掉进了炸药桶。
王鹏彻底被激怒了,残存的理智被酒精和羞愤彻底烧光。他怪叫一声,一把夺过旁边另一个混混手里的木棍(那混混似乎还处于震惊中,木棍轻易就被抢走),赤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朝着挡在门口的管家猛冲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狂骂:我操你大爷!装神弄鬼!老子弄死你!
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管家的头部!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那粗糙的木棍即将触及管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鬓角的瞬间——
管家动了。
不是大幅度的闪避,也不是硬抗。他的身体以左脚为轴,极其细微地、流畅地向内旋转了不到三十度,幅度小得惊人。那势大力沉的木棍几乎是贴着他后肩的西装布料呼啸着砸空!同时,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骤然弹起!
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噗!
一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拳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不偏不倚地、狠狠地凿在王鹏那毫无防备的、因为前冲而暴露无遗的右侧软肋下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帧。
王鹏前冲的狂暴势头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痛苦和茫然取代,眼睛猛地凸出,嘴巴张成一个无声的O型。高举着木棍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像一袋沉重的沙包,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泥楼道上。手里的木棍脱手,滚落到一边。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只有喉咙深处挤出呃……的一声短促气音,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被击中的部位,整张脸扭曲成一团,鼻涕眼泪瞬间糊了满脸,只能发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抽吸声。
楼梯口剩下的几个混混,彻底石化。他们脸上的凶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看着地上瞬间失去战斗力的黄毛和蜷缩成一团、痛苦到失语的王鹏,再看看门口那个如同深渊般沉默、仅仅用一只手就瞬间瓦解了他们所有攻势的西装男人,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活见鬼般的惊骇。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一声变了调的跑啊!如同丧钟敲响。
剩下的混混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转身,连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了,争先恐后、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脚步声混乱不堪,伴随着几声因极度恐慌而发出的怪叫,迅速消失在楼道深处。只留下楼梯转角痛苦呻吟的黄毛,以及蜷缩在门口、像只被煮熟大虾般剧烈抽搐、发出嗬嗬抽气声的王鹏。
浓烈的酒气、汗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失禁后的骚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在狭窄的楼道里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管家缓缓收回那只击倒王鹏的左手,重新垂在身侧。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袖口上的灰尘。他微微侧身,再次面向门内,那副冰冷的金丝边眼镜转向我,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垃圾已清理,少爷。
他顿了顿,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再次伸向内侧口袋,取出了那封深邃的黑色信封,重新以那种郑重而平稳的姿态托在手中。
夫人给您的‘钥匙’,请务必收好。
5
命运的转折
楼下王鹏痛苦的抽吸声和黄毛断断续续的呻吟,成了此刻最刺耳的背景音。我站在门内,看着门外这个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男人,看着他手中那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信函,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无法抗拒的速度崩塌、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