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钢与棉的婚姻法则。 > 第一章

1
夜半啼哭断人肠
暗夜沉沉,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厚重绒布,严严实实地蒙住了窗外的世界。屋里唯一的光源,是床头那盏小夜灯,挣扎着吐出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林满满怀中那个声嘶力竭的小小身体。婴儿的啼哭尖锐又执拗,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穿透力,一声接一声,狠狠砸在耳膜上,也砸在她早已绷成一根细弦的神经上。
乖,宝宝乖,妈妈在呢…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磨损的砂纸,在寂静的夜里摩擦。手臂机械地摇晃着,怀抱里的小人儿却毫无妥协的意思,小脸憋得通红,四肢拼命蹬踹,用尽全力向这个寂静的世界宣告他的不满。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奶腥味和排泄物气味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又拉了。林满满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忍耐。她抱着孩子,动作有些笨拙地挪下床,走向角落的尿布台。冰凉的塑料台面触碰到婴儿柔嫩的皮肤,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就在这哭声的间隙里,门把手被无声地拧开了。一道挺拔、冷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门框的阴影里,如同夜色里骤然凝结的一道冰棱。陆沉回来了。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肩章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刚结束一场跨越两个时区的紧急视频会议,眉宇间凝着驱不散的疲惫,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坚硬的东西——一种习惯于掌控和决断的人被家庭琐事边缘化后,强行压抑的焦躁。他的目光扫过妻子凌乱的头发、眼下的青黑,落在尿布台上那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小身影上。那哭声像无数细小的针,扎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林满满手忙脚乱地清理、擦拭、涂抹护臀膏,动作因为疲惫和婴儿的扭动而显得滞涩。空气里弥漫着婴儿湿巾特有的清淡香气、排泄物的味道,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倦怠。
温度。陆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空气,瞬间盖过了婴儿的哭嚎。
林满满的动作猛地一顿。她没抬头,继续用力按住乱蹬的小腿,试图把新的尿不湿粘好,声音闷闷地从乱发后传来:什么
冲奶粉的水温。陆沉的语调没有起伏,带着不容置疑的精确性,仿佛在下达作战指令,晚上八点十分那次,你冲的奶。温度计显示四十二点三度。手册规定的最佳区间是四十到四十二度。上限临界值。他向前跨了一步,军靴的硬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在这被哭声填满的房间里,竟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林满满的头顶。她猛地直起腰,一手还按着孩子光溜溜的小屁股,另一只手胡乱地把额前汗湿的头发撩开,露出一双燃着怒火的眼:陆沉!现在是凌晨两点!你儿子在拉屎!在哭!哭得嗓子都要劈了!你他妈跟我讨论八点十分的奶温超了零点三度!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劈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陆沉的眉头锁得更紧,下颌线条绷得像一块生铁。他习惯了精确,习惯了规则,习惯了每一个变量都在可控范围内。这混乱失控的一切——妻子歇斯底里的模样,孩子无休止的哭闹,房间里弥漫的异味——都像是对他秩序世界的粗暴入侵。临界值就是临界值!零点三度也是超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试图用音量压过一切混乱,肠胃负担!你不知道吗育儿手册写得清清楚楚!
手册手册!你眼里就只有手册!林满满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胡乱地粘好尿不湿的最后一片魔术贴,一把将还在抽噎的孩子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对抗冰冷世界的唯一壁垒。孩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争吵吓住了,哭声猛地一噎,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我不是你的兵!你儿子也不是新兵蛋子!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小人儿!他不是靠你那个破手册喂大的!她抱着孩子,胸膛剧烈起伏,瞪着陆沉,眼神里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你天天不在家,你知道他几点拉屎几点放屁你知道他今天喜欢奶瓶左边还是右边你知道他哭是因为饿了还是困了还是只是想要我抱抱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会拿着那个破手册、那个破温度计,像个纠察兵一样,检查我的奶瓶!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狼狈地淌过脸颊。
陆沉被她这通劈头盖脸的控诉钉在原地。他看着妻子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怀里那个终于安静下来、却还在委屈抽噎的小小婴儿。她的话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击打在他构建的、引以为傲的秩序堡垒上。他张了张嘴,那句我是为了孩子好卡在喉咙里,竟怎么也吐不出来。眼前的混乱如此真实,妻子的崩溃如此真切,他那套建立在精确数据和冰冷条例上的为了你好,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虚伪。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攫住了他,仿佛他才是那个闯入者,一个笨拙的、只会添乱的闯入者。
2
冷面军令碎温情
卧室里只剩下孩子微弱的抽泣声,和林满满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吸鼻子的声音。沉重的寂静再次落下,比之前的哭声更令人窒息。那盏昏黄的小夜灯,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陆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方才那股带着训斥意味的强硬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他站在那片昏黄光晕的边缘,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浓重而僵硬的影子。他看到了林满满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看到了她紧抱着孩子微微颤抖的手臂,也看到了她眼中那片几乎将他淹没的、混合着愤怒与绝望的疲惫海洋。
一股尖锐的涩意猛地冲上鼻腔,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手,那只手,曾无数次在训练场上稳如磐石,在战术地图上指点江山,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犹豫,指尖微微颤抖着,试图靠近妻子抽动的肩头,或是孩子小小的脊背。那是一个想要靠近、想要安慰的本能动作。
我……他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解释手册的科学性重申规则的不可逾越在妻子汹涌的泪水和孩子委屈的抽泣面前,那些平日里奉为圭臬的道理,此刻竟显得如此冰冷而空洞,甚至……荒谬。那只伸出的手,最终僵在半空,指尖离林满满的手臂还有几寸距离,尴尬地停顿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像一个突然被缴械的士兵,面对着一场完全陌生的战役,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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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满满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只悬停的手。她只是更紧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道搂紧了怀里的孩子,仿佛那是她在这个冰冷战场上仅存的堡垒。她侧过脸,用肩膀蹭掉脸上的泪,动作粗暴而潦草。然后,她抱着孩子,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房间另一侧的小床。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孤绝。
婴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下,盖好薄被。小家伙似乎哭累了,也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慑住,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不安地看着父母的方向。林满满俯身,在孩子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快的吻,近乎无声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背对着陆沉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
就在陆沉以为她会这样一直站下去,或者重新回到床上时,林满满却突然动了。她转过身,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泪水冲刷过的、近乎漠然的平静。她径直走到大床边,看也没看陆沉一眼,弯腰,一把抓起自己那个蓬松柔软的枕头。接着,她走向衣柜,拉开柜门,从里面抱出一床叠好的薄被。
整个过程,沉默得可怕。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柜门开合的轻微声响。
陆沉的心骤然下沉,仿佛坠入无底冰窟。他明白了她的意图。那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任何战场上的危急时刻都要让他心惊。他想开口,想阻止,想抓住她的手臂,但身体却像被浇筑在水泥里,沉重得无法动弹。军人的骄傲和那该死的、深入骨髓的倔强,死死地钳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林满满抱着她的枕头和被子,一步一步,走向卧室的房门。
她拉开门,走廊里更暗的光线涌进来,瞬间吞噬了她半边身影。就在她即将完全没入那片黑暗的前一刻,她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月光吝啬地透过走廊尽头的窗,在她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剪影。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陆沉脸上,而是虚空地投向他身后的某一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扎进死寂的空气里:
陆少校,她顿了顿,那称呼疏离得如同路人,今晚你站岗,我换防。
话音落下,她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她的装备,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这一室令人窒息的空气。
3
孤峰抱子泪无声
门锁落下的那一声咔哒,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得如同巨锤,狠狠砸在陆沉的耳膜上,余音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嗡嗡震荡。他孤零零地钉在卧室中央,像一座骤然失去所有依托的孤峰。怀里,那个刚刚还哭闹不休的小人儿,此刻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沉寂所慑服。只有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残留着泪水的湿痕,懵懂地望着他,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疑惑。
陆沉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孩子柔软温热的小身体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隔着军装常服那层挺括的布料,传递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生命力。这小小的依赖感,像黑暗中伸出的一根蛛丝,细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奇异地吊住了他急速下坠的心神。他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让怀里的小家伙更舒服些。孩子扭动了一下,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哼唧,像只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幼兽。
这微小的动作和声音,却像一道微弱却灼热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陆沉冰封的麻木。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毫无预兆。他猛地仰起头,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此刻却显得陌生而遥远。视线无法控制地变得模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固执地、无声地冲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沿着他刚硬的脸部线条蜿蜒而下,最终洇湿了军装前襟深绿色的布料,留下一点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
他抱着孩子,开始在这方寸之地踱步。军靴厚实的硬底踏在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咚…咚…咚…声,一声,又一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空洞地回响着。这声音,曾是他生命中最熟悉的节奏。在军营的黎明,在拉练的旷野,在无数个需要坚守的哨位,这脚步声象征着纪律、力量、不可动摇的意志。可此刻,在这间只剩下他和怀中婴儿的卧房里,这铿锵的节奏听上去却如此怪异,如此不合时宜。它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定,反而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更反衬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和冰冷。
他踱到窗边。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一片沉沉的黑暗。窗玻璃上,隐约映出他抱着孩子的身影——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肩膀宽阔的男人,怀里却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姿势僵硬而古怪。这画面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嘲讽。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林满满的样子。
也是在一个光线不太好的地方——那家装潢精致却刻意营造氛围感以至于有些昏暗的咖啡馆。他一身常服,坐得笔直,像在接受检阅,比约定时间提前了整整二十分钟,面前的柠檬水一口未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腕表上的指针冷漠地移动。就在他耐心即将耗尽,准备起身离开时,门口的风铃一阵乱响。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穿着一件颜色极其跳跃、图案甚至有些幼稚可笑的彩虹条纹毛衣,微卷的头发因为奔跑显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像一颗饱满多汁、充满活力的橙子,瞬间打破了咖啡馆刻意维持的低沉静谧。她喘着气,圆润的脸上挂着毫无城府、甚至有些傻气的笑,眼睛亮晶晶地扫视一圈,然后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还有那家新开的点心店排队太长了……她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他对面坐下,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烘焙甜香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根本没看菜单,直接对侍者扬起手:麻烦,两份招牌冰淇淋!一份巧克力风暴,一份……嗯,草莓甜心!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热情。
两份冰淇淋很快摆了上来。她拿起小勺,极其自然地挖了一大勺粉嫩嫩的草莓冰淇淋,越过桌子,径直就往他面前那只纹丝未动的柠檬水杯里送,脸上依旧是那种毫无心机的灿烂笑容:喏,尝尝这个!他家的草莓味绝了,里面真的有果肉粒!
陆沉下意识地往后一靠,眉头瞬间锁紧,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这过于自来熟、甚至有些越界的举动,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他避开那勺冰淇淋,声音低沉而平板,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谢谢。部队条例,禁止甜食。话语简洁得像一份战报,试图用规则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林满满的动作顿在半空,勺子上的冰淇淋球微微晃动了一下。她愣了一下,随即,那圆圆的脸蛋上非但没有丝毫尴尬或被拒绝的恼怒,反而绽开一个更大的、几乎要照亮整个角落的笑容。她收回勺子,啊呜一口把那团粉红送进自己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着,声音里满是忍俊不禁的调侃:噗……条例管天管地,还管我喂你冰淇淋呀陆长官
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纪律,而是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那份没心没肺的坦荡和跳脱,像一道毫无预兆的阳光,蛮横地刺穿了他习惯性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疏离壁垒,让他坚硬的心防,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无从抵御的暖意和松动。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至,那彩虹条纹毛衣的鲜亮色彩,那勺被拒绝的草莓冰淇淋的甜腻香气,还有她毫无阴霾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云的笑容……如此鲜活,如此明亮。他低头,看着怀中已经安然睡去、小嘴微微张开的婴儿。孩子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军装前襟,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自己方才洇湿的、一点微凉的泪痕。
咚…咚…咚…
军靴踏地的声音还在继续,固执地敲打着寂静。只是这一次,那节奏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一丝沉重。他抱着孩子,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却又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里,那个怀抱婴儿的军人身影,在昏暗中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笨拙。他踱着步,一步一步,仿佛在丈量着这个突然变得空旷而冰冷的家,也仿佛在用这熟悉的脚步声,徒劳地对抗着心底那片无声蔓延的、名为失去的巨大荒原。
4
门后孤影心难安
脚下的军靴,每一步落下都敲击出沉闷的回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陆沉停住了无意义的踱步,目光沉沉地落在紧闭的房门上。那扇门,隔开了他和林满满,隔开了他刚刚才惊觉、却又似乎已经摇摇欲坠的整个世界。
门缝底下,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客房里是彻底的黑暗和沉默。她睡了吗还是在黑暗中睁着眼,像他一样被无边的思绪吞噬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蜷缩在客房的床上,抱着那个枕头,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的样子。那个总是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光和热的林满满,此刻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被困在这冰冷的孤寂里
怀里的小家伙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陆沉立刻收紧了手臂,笨拙地轻轻拍抚着婴儿小小的脊背。这微弱的依赖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他抱着孩子,慢慢走到大床边坐下。床铺的另一侧空荡荡的,还残留着林满满睡过的痕迹,被褥有些凌乱,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她常用的那种、带着阳光和奶香的洗发水味道。这味道,此刻却像细小的针,密密地刺着他的心。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得刺眼。手指无意识地划开屏幕,点进了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备注是满满。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三天前,是他发过去的一张孩子白天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家伙笑得很开心。下面,林满满只回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再往上翻……信息变得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那些曾经密密麻麻、仿佛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那些她分享的商场里的趣事、路边看到的奇怪云朵、自己尝试做却烤糊了的小饼干照片……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稀薄
他记得刚归队那会儿,视频通话能打三小时。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里的一切,他听着,偶尔应一声,背景是营区熄灯号悠长的尾音。后来,变成一小时,半小时……再后来,变成十分钟,三分钟。有时接通了,两人对着屏幕,竟一时都沉默。她说:吃了。
他答:嗯。
空气凝滞。她问:忙吗
他答:还好。
然后便是更长久的沉默,直到信号都似乎开始尴尬地波动。
他以为是她变了。是距离磨灭了热情是她终于受不了这种聚少离多、守活寡的日子怀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他开始失眠,盯着天花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猜测的画面。终于在一个深夜,视频接通后,他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积压多日的猜忌和焦虑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满满,你房间里……没什么别人吧
屏幕那端的林满满明显愣住了,眼睛瞬间睁大,像是没听懂。几秒后,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眼神从错愕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凝聚成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冰冷。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他,那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一个敌人。然后,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重物砸在硬物上的碎裂声响。视频通话中断了。再拨过去,只有冰冷的忙音。
那晚,他像个傻子一样,对着黑掉的屏幕坐了很久。后来,是林满满主动给他发了很长很长的文字信息。信息里没有愤怒的指责,只有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悲哀。她说,陆沉,我每天下班回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连灯都懒得开。我跟你说商场里那个奇葩顾客,不是要你帮我解决什么,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可你每次都说下次遇到这种直接找保安。我说我今天看到一只特别胖的流浪猫,你说流浪动物不卫生,离远点。我说我想你了,你说嗯,注意身体……陆沉,你拿枪的手很稳,可你拿手机的手,是不是只会打嗯、好、知道了还是说,你现在觉得我这双手,只配去检查床单
那些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自以为是的守护和为你好的规则,在日复一日的分离和沉默里,变成了怎样冰冷的武器,一刀刀凌迟着他们之间曾经鲜活的情感。那晚之后,他们确实谈了很久,隔着冰冷的屏幕,用文字。他笨拙地剖析自己,坦诚那些可笑的猜疑源于不安和距离带来的失控感。她也倾诉了独自支撑的委屈和渴望被看见而非被管理的心声。文字似乎比语言更能承载一些难以启齿的脆弱。那些字句像小心翼翼的探针,触碰着彼此的伤口,也笨拙地试图缝合。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像一条表面平缓、底下却暗流涌动的河。
直到这个小小的、哭声响亮的新生命降临。他以为这是新的纽带,是让这条船更加稳固的锚。他如获至宝地研究最科学的育儿手册,像制定作战计划一样规划喂养时间和奶水温度,精确到毫升和度数。他以为这是他能给妻儿最好的爱和保障,是他在无法时刻陪伴时,唯一能构筑的安全防线。他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科学堡垒里,却浑然不觉,这堡垒冰冷的砖墙,正将他最想保护的人,越推越远。
此刻,孩子在他臂弯里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陆沉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孩子柔嫩的额头。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客房里依旧没有任何声息,一片死寂。
他缓缓站起身,依旧抱着孩子,像抱着一个不容有失的珍宝。军靴踩在地板上,这一次,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几乎不发出声音。他走到房门前,停下。门板冰冷光滑,隔绝着两个世界。他抬起那只没有抱孩子的手,指关节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了许久。走廊尽头小窗透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斑,映照着他犹豫不决的影子。
5
沉默怀抱泪难言
那只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去敲门。沉重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那扇门,抱着熟睡的孩子,重新走回卧室中央那片昏黄的光晕里。脚步无声,只有怀中婴儿安稳的呼吸,和他自己胸腔里那颗在沉寂中缓慢搏动、却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