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扎透了我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直抵早已麻木的心脏。顾家那栋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别墅,此刻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晕染开来,本该是温馨的港湾,此刻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将我彻底隔绝在外。隐隐约约,有女人娇俏的笑声和男人低沉的温言软语飘出来,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像钝刀子割肉。
脚边,一个用了多年的廉价行李箱被粗暴地扔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拉链崩开了一角,露出里面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可怜兮兮地蜷缩着。雨水迅速将它们打湿,颜色加深,沉甸甸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别墅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暖光倾泻而出,短暂地驱散了门廊下的阴冷雨幕,却也将门口那个颀长身影衬托得更加冷酷。陆承烨走了出来,他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石阶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踩在我早已碎裂的自尊上。他臂弯里,依偎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白雨霏。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外面松松搭着件同色系的披肩,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得意。
陆承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混合了鄙夷和施舍后的快意,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被丢弃的、碍眼的垃圾。他微微抬起下巴,轮廓分明的脸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有些刻薄。
沈清辞,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砸过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还没走认清现实吧。他嗤笑一声,空着的那只手随意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支票,看也不看,像丢开一张废纸般,朝着我脚边的泥水地甩了过来。
那张薄薄的纸片在风雨中打着旋儿,挣扎了一下,终究无力抵抗地飘落,正巧落在我溅满泥点的鞋尖前。雨水迅速在它上面洇开,墨蓝色的字迹开始模糊。
离了我陆承烨,他搂紧了臂弯里的白雨霏,仿佛在宣示主权,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这种跟社会脱节、只会围着锅台转的黄脸婆,能活过三天都是奇迹。呵,看在过去那点可怜情分的面上,这十万块,够你在哪个犄角旮旯租个小破屋,苟延残喘一阵子了。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恩赐还不够分量,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省着点花,毕竟……你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支票静静地躺在浑浊的雨水里,十万的数字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胀、变形。刺目的灯光映着它,也映着陆承烨那张写满厌弃的脸和白雨霏唇边那抹含蓄却刺眼的胜利微笑。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疯狂地往下淌,模糊了我的视线。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只剩下血液在太阳穴里沉闷的搏动声,咚咚,咚咚,沉重得像濒死的鼓点。冰冷的雨水和体内另一种更深的、绞缠般的钝痛交织在一起,胃部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狠狠拧转。我几乎能感觉到口袋里那张同样被雨水浸得发软的纸片,正隔着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绝望的寒气——中期胃癌。
而我的左手,在宽大的、同样湿透的旧外套袖子里,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着一个硬质的信封角。那坚硬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那是来自全球顶级投行格罗夫纳资本亚太区董事总经理的正式聘书,尚未拆封。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卑微的乞求。我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狼狈。视线艰难地穿透雨帘,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灯火辉煌的大门,还有门口依偎着的那对璧人。陆承烨眼中的轻蔑,白雨霏唇角的弧度,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眼底。
然后,我慢慢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牵动了胃部的剧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尖触到冰冷湿滑的支票,我停顿了一瞬,感受着那纸张在雨水浸泡下的脆弱触感,如同我过去几年虚幻的婚姻。然后,我用力地、将它从泥水里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掌心。湿透的纸浆粘腻冰冷,如同握住了一条毒蛇。
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我直起身,猛地一把拖起脚边那个廉价破旧的行李箱。轮子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刺耳的、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我转过身,拖着身后那个沉重的、代表着我过去所有牺牲和屈辱的累赘,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决绝地,走进了门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幕之中。身后的灯光、笑声、鄙夷的目光,都被这无情的雨水彻底隔绝。每走一步,胃部的绞痛都在提醒我,时间,是我此刻唯一也是最大的敌人。而那封藏在左手的聘书,是我从地狱里爬出去的唯一绳索。
身后别墅那扇象征着家的厚重雕花大门,在我拖着破旧行李箱没入雨夜的瞬间,砰地一声彻底关死。那沉闷的声响,像是对我过去七年生活的最终审判,断绝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回望。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走了最后一丝残存的体温。胃里那团冰冷的钝痛,此刻在寒气的刺激下骤然尖锐起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逸出,我猛地佝偻下腰,左手死死按住痉挛的胃部,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右手的行李箱脱力滑开,轮子歪斜着撞在湿漉漉的墙角。
冰冷的墙壁成了唯一的支撑点。额头抵着粗糙湿冷的砖石,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带来一片模糊的刺痛。我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致命的病灶。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单调而巨大的雨声轰鸣。口袋里的诊断书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一个恍惚。胃部的剧痛稍稍退潮,留下虚脱般的疲惫和更深的寒意。我缓缓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落在被自己下意识攥得死紧的左手上。昂贵的铜版纸信封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软卷曲,但上面烫金的Grovesnor
Capital(格罗夫纳资本)字样,在昏黄路灯的反射下,依旧散发着冷硬而权威的光芒。
亚太区董事总经理(Managing
Director)。这张纸,本该是事业巅峰的通行证,却在三年前,被自己亲手锁进了抽屉最底层,连同那些被磨平的棱角和被遗忘的野心。只因为陆承烨那时的一句家里需要你,和他眼中那看似深情的期许。
多么讽刺。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了雨水混合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和那个沉重的破箱子,我在迷宫般湿滑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最终,在一个散发着霉味和油烟味的旧公寓楼前停下。狭窄的门洞里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楼道灯坏了一盏,光线昏暗。
302,押一付三,月租一千二。门缝里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钥匙转动生锈的门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灰尘、潮湿和廉价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个掉了漆的旧桌子和一把瘸腿椅子。天花板角落洇着一大块深色的水渍,墙壁斑驳。窗户玻璃裂了一道缝,冷风裹着雨丝不停地往里钻。
这就是我的新家了。一个价值十万施舍金的安身之所。
把破箱子扔在墙角,我甚至没有力气去管里面湿透的衣物。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空,冰冷的潮气无孔不入地侵蚀着骨头缝。胃里的绞痛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
颤抖着摸出那张同样湿透的诊断书,在昏暗的灯光下再次展开。墨迹有些晕开,但胃恶性肿瘤、中期、尽快制定治疗方案这些字眼,依旧狰狞地刺入眼帘。视线落在预后那一栏,密密麻麻的医学名词和百分比,像一张冰冷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混杂着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不能死。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绝望的浓雾。恐惧被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情绪取代——不甘!滔天的不甘!凭什么是我凭什么要在屈辱中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像尘埃一样被扫出陆承烨和白雨霏的世界
陆承烨那张写满鄙夷的脸,白雨霏那胜利者的微笑,还有那张飘落在泥水里的十万支票……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离了我陆承烨,你这种……活不过三天……
他轻蔑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
呵……一声低哑的、近乎破碎的笑从我喉咙里挤出。冰冷的水珠沿着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活不过三天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被踩在脚下!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复仇的烈焰,在冰冷的胃痛中轰然点燃!那火焰烧干了恐惧,烧尽了软弱,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冷静。
我猛地拉开那个廉价行李箱,粗暴地翻找着。湿透的旧衣服被扔到一边,终于,手指触到了那个硬质的、用防水袋仔细包裹着的信封——格罗夫纳资本的聘书。
撕开湿漉漉的防水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依旧崭新的聘书,烫金的徽章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亚太区总裁,乔纳森·布莱克。一个曾在我毕业时极力挽留我加入格罗夫纳的伯乐,也是当年少数知道我为了陆承烨放弃这份offer的人。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让头脑更加清醒。我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找到那个尘封已久的国际号码。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下都牵扯着胃部的隐痛。
按下拨号键,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单调的接通音,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略带疲惫但依旧沉稳的男声,带着纯正的英式口音:Hello,
Jonathan
Black
speaking.
乔纳森先生,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里凿出来的,我是沈清辞。
电话那头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意外。Sylvia乔纳森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困惑,上帝,真的是你Sylvia
Shen这太意外了!三年了……你……还好吗
我需要一份工作,乔纳森先生。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三年前您给我的Offer,亚太区MD的位置,现在,它还有效吗
有效当然有效!乔纳森立刻回答,语气斩钉截铁,随即又充满了关切,Sylvia,你的声音……你听起来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需要帮助吗
我很好。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或者说,我会让自己好起来。我需要一份能让我立刻进入核心决策层、拥有足够权限调动顶级资源的工作。MD的位置,或者更高。我知道这很突兀,但我需要它,现在就要。胃部又是一阵针扎似的抽搐,我咬紧牙关,将痛呼死死压回喉咙。
电话那头的乔纳森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似乎被我这番极其反常、甚至可以说是狂妄的要求震慑住了。我能想象他在伦敦的办公室里,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的样子。
Sylvia,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而审慎,格罗夫纳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的才华毋庸置疑。但MD的职位,尤其是亚太区,牵扯重大,需要董事会……
我知道。我再次打断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值这个价!不需要立刻给我正式任命,给我一个‘高级特别顾问’的头衔,拥有直接向您汇报和调动亚太区部分核心资源的权限。三个月,乔纳森先生,只需要三个月!我会用一份您无法拒绝的成绩单,来换取这个MD的位置。我的声音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体内那股疯狂燃烧的火焰,我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
最后一句低语,泄露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虚弱和绝望。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小了,只剩下我沉重的心跳和胃部沉闷的抗议。
终于,乔纳森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郑重:Sylvia,我不知道这三年来你经历了什么,让你变得如此……锋利。但你的眼神,即使隔着电话线,我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决绝。好!我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那个曾经在伦敦金融城让对手闻风丧胆的Sylvia
Shen从未真正消失。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高级特别顾问,权限等同于MD,直接对我负责。我会让亚太区负责人埃里克·陈立刻联系你,提供你需要的一切支持。三个月,Sylvia,我等着你的答卷。
谢谢您,乔纳森先生。我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不会让您失望。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身体因为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而微微颤抖,胃部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而缓和了一瞬。然而,冰冷的现实立刻回笼。我拉开那个破旧的、摇摇晃晃的抽屉,拿出一个廉价的塑料药盒。里面是医生开的止痛药和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物。就着水龙头里流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冷水,我艰难地吞下几片药丸。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却比不上心头那份沉重的紧迫感。
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沉溺于痛苦。我打开那个屏幕碎裂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登录加密邮箱,里面果然已经静静地躺着一封来自Eric
Chen的新邮件。
【沈顾问,我是埃里克·陈。已接到布莱克先生指令,将全力配合您在亚太区的工作。请告知您的具体需求和初步计划方向。所需资源清单请尽快列出。】
我的目光在屏幕上快速扫过,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有些僵硬,但敲击键盘的动作却异常稳定。邮件正文简洁明了:
【埃里克,我需要过去三年内,格罗夫纳亚太区所有接触过、评估过、最终因各种原因(尤其是估值分歧或技术风险)未能投资的早期科技项目详细资料。重点关注领域:AI驱动的生物医药细分赛道(如靶向药物研发辅助、新型诊断影像分析)、颠覆性新材料(尤其具有医用潜力的纳米材料或生物相容材料)、以及任何可能对传统医疗巨头(如陆氏集团旗下‘瑞康医疗’)核心业务构成潜在威胁的创新模式或平台。优先级:技术壁垒高、团队核心成员有被大公司排挤或压制背景、当前估值处于低谷。资料保密级别:最高。】
发出邮件,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疲惫像潮水般涌来。胃部的钝痛在药物作用下变成了沉闷的鼓胀感。我拿起桌上那面布满裂纹的小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湿发凌乱贴在额角、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脸。只有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却异常执拗的火苗,那是仇恨与求生欲混合淬炼出的最后锋芒。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沈清辞,你没资格倒下。你的命,现在只值一场复仇。
窗外灰蒙蒙的,连绵的阴雨已经持续了快一周,空气里弥漫着洗不掉的潮湿和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狭小的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台屏幕碎裂的旧笔记本电脑,幽幽的蓝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翻江倒海的绞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地攥紧、搅动。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直冲喉咙的恶心感,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桌角那个廉价的塑料药盒敞开着,里面的白色药片已经下去了一小半。我抓起水杯——里面是早上烧开后放凉、已经没什么温度的白水——囫囵吞下两片药。苦涩的味道在舌根弥漫开,刺激着本就脆弱的神经。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资料和数据图表几乎占据了全部视野。光标停留在一份标注着高度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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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科技可行性分析的文件上。文件的核心,是一个名为深瞳的AI医疗影像分析平台项目。它的创始人,叫周默。
这个名字,连同他团队的遭遇,在我查阅格罗夫纳积压档案时,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了我一下。周默,前陆氏集团瑞康医疗AI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才华横溢,却在一次内部技术路线之争中,因为坚持自己的前瞻性算法模型,触怒了当时急于推出不成熟产品抢占市场的陆承烨。结局可想而知,他被边缘化,核心成果被篡夺署名,最终带着满腔愤懑和不甘离开了陆氏。他试图自立门户,拿着深瞳的雏形四处寻求融资,却因为陆氏在业内的暗示和项目本身的前沿高风险性,处处碰壁,被所有主流VC拒之门外,估值被压到近乎羞辱的地步。格罗夫纳的评估报告也将其列为技术前景可观,但商业化路径模糊,团队缺乏市场经验,风险过高,最终归档放弃。
技术壁垒高被大公司排挤压制估值低谷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猎物。
屏幕上,埃里克·陈的邮件提示灯急促地闪烁起来。我点开,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已安排。时间地点见附件。务必准时。】
附件里是一个高档私人会所的地址和包厢号,时间是今晚七点。下面附注了周默最新的近况:团队濒临解散,核心成员因拖欠薪资情绪不稳,周默本人因长期高压和挫败,健康堪忧。
时间……又是时间!胃部猛地一抽,尖锐的痛感让我眼前发黑。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距离那个暴雨之夜,才过去不到一个月。而深瞳这只雏鸟,眼看就要在寒冬里彻底冻毙。
没有犹豫的余地。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体。冲进狭小逼仄的洗手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也驱散了些许眩晕。镜子里的人憔悴得可怕,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苍白。
不行,不能是这个样子去见周默。我需要看起来……像一个能带来希望和力量的人,而不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病鬼。
翻出那个破旧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最底下压着一个同样陈旧但保存尚好的化妆包。那还是三年前,陪陆承烨参加一次慈善晚宴前,白雨霏好心推荐给我的某个奢侈品牌的赠品小样。当时她还笑着说:清辞姐,这个色号挺提气色的,你平时也该多打扮打扮自己呀。
讽刺。我面无表情地拿出里面的粉底液和口红小样。粉底液努力遮盖着脸上的憔悴和病态的苍白,口红是偏深的豆沙色,薄薄涂上一层,总算让干裂的嘴唇看起来有了一丝生气。又翻出一件款式最简洁、料子相对挺括的黑色高领毛衣换上,外面套上那件唯一还算体面的深灰色羊毛大衣。镜子里的女人,虽然依旧瘦削得过分,眼神疲惫,但至少,眉宇间那股被绝望和病痛暂时压下去的锐利,似乎又隐隐透了出来。
七点差五分,我推开那家私人会所厚重隔音门。温暖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雪茄和咖啡香气扑面而来,与外面湿冷的街道仿佛两个世界。穿着考究制服的服务生无声地引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脚步悄无声息。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里面光线柔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膝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和暮气。听到开门声,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是周默。比资料照片上苍老了至少十岁。头发凌乱地夹杂着灰白,眼袋深重,眼神浑浊,里面盛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熄灭的灰烬感。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更深的局促,似乎没料到所谓的格罗夫纳特别顾问会是这样一个年轻、苍白、甚至有些单薄的女人。
周默先生我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声音放得平缓,尽量不带压迫感。
是……是我。他有些局促地欠了欠身,声音干涩沙哑,您……您是沈顾问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格罗夫纳的高级顾问太年轻了,而且……她的脸色,似乎比自己这个连续熬夜的人还要差。
我是沈清辞。我直接报上名字,没有用任何头衔,时间宝贵,我们开门见山。‘深瞳’,你的AI医疗影像分析平台,我看了你们的核心算法架构和早期测试数据。
周默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浑浊的眼中爆出一丝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覆盖。沈顾问……您……您真的看过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些数据……它们……
很惊艳。我打断他,语气肯定,目光直视着他,尤其是在早期肺癌微小结节和复杂血管瘤的自动识别率上,你们在有限样本下的表现,已经超过了目前市面主流的商用系统。你们的算法架构,选择了一条更接近底层病理特征的路子,虽然数据处理量巨大,初期商业化困难,但一旦突破算力瓶颈,潜力巨大,壁垒极高。我精准地说出了他们技术路线的核心优势和痛点。
周默彻底愣住了,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年了,他拿着这套东西跑遍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投资机构,得到的永远是质疑、否定,或者干脆就是敷衍的技术很好,但……
从未有人能如此精准、如此内行地一眼看透深瞳的价值和困境,而且是以如此肯定的语气!
可……可是……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苦涩涌上心头,他颓然地塌下肩膀,有什么用呢技术再好,没人信,没人投。团队……快散了。大家要吃饭,要养家……他痛苦地搓了把脸,陆氏……陆氏放出话,说我们是剽窃了他们实验室的废案……
所以你就认输了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开了包厢里柔和的暖意。
周默猛地一震,抬起头,撞上我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种……燃烧的、他无法理解的火焰。
认输他喃喃重复,脸上肌肉抽动,苦涩中带着一丝被刺痛的愤怒,沈顾问,您高高在上,您懂什么我们坚持了三年!三年!耗尽了所有积蓄!抵押了房子!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技术壁垒潜力这些能当饭吃吗能付房租吗能……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哑。
我能。我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周默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我能给你钱,给你资源,给你一个证明‘深瞳’价值、将陆氏踩在脚下的机会。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我以格罗夫纳资本高级特别顾问的身份承诺,第一笔五百万天使轮资金,三天内到账。用于补发拖欠薪资,稳定团队核心成员,以及购置最急需的算力设备。
周默的眼睛瞬间睁大到了极限,瞳孔里映着包厢里水晶吊灯细碎的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狂喜。五……五百万三天内他声音发颤,几乎破音。
对。我斩钉截铁,但这不是施舍。我需要绝对的掌控权。公司重组,由我全资控股,更名为‘磐石科技’。我看着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意志,你,周默,作为技术创始人,拥有15%的技术干股和CTO职位,负责研发。公司的战略方向、市场拓展、资源调配,由我全权决策。
15%的技术干股!这远比他在外面能谈到的任何条件都要优厚!尤其是对一个濒临绝境、估值被压到谷底的项目来说!周默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巨大的馅饼砸下来,让他晕眩,但商人的本能和过去被骗的经历又让他瞬间警惕。
沈……沈顾问,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格罗夫纳……为什么要这么做‘深瞳’已经被所有机构判了死刑,风险太大了……而且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您真的有这个权限五百万美金,不是小数目……
不是美金,是人民币。我纠正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资金来源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它会在三天内出现在磐石科技的账户上。至于权限我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冷冽,乔纳森·布莱克先生亲自授权。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格罗夫纳亚太区总裁埃里克·陈确认。我将自己的手机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埃里克的联系方式。
周默看着那个名字和号码,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犹豫了几秒,最终,对技术和团队存续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疑虑。他没有打电话,而是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而有些踉跄,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沈顾问……不,沈总!我周默,代表‘深瞳’……不,磐石科技全体成员,谢谢您!我们……我们跟您干!只要能活下去,能把我们的心血做出来,您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目的达成。胃部的绞痛却在这一刻骤然加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拧了一把。喉头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我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脸色想必更加难看。
很好。我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动作尽量平稳,但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合同埃里克先生的人会准备好。明天上午九点,带上你核心团队所有成员,到这个地方签署。我将一张写着临时办公地址的纸条递给他,磐石科技,从明天开始运转。记住,我们没有时间庆祝,只有时间拼命。
说完,我不再看周默激动得难以自抑的表情,转身,脊背挺直地走出了包厢。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我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反锁隔间的门,再也支撑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酸水和胆汁不断上涌,烧灼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里层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额头青筋暴起、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口红印记的脸,狼狈到了极点。
吐到几乎虚脱,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隔间门板上,大口喘息。胃部的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颤抖着手摸出药盒,又吞下两片药。
冰冷的药片滑过食道。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周默那双从死灰中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还有陆承烨那张永远带着施舍般鄙夷的脸。
快了。我对自己说,指甲深深掐进冰冷的掌心。
陆承烨,我的三天,才刚刚开始。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即使紧闭着双眼也无法隔绝。头顶惨白的无影灯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睑,在视野里投下一片晃动的、令人眩晕的红色光斑。金属器械偶尔碰撞的细微脆响,在过分安静的处置室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一根细长的管子正顺着我的咽喉,缓慢而坚定地向深处探入,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强烈的异物感和难以抑制的恶心。
放松,沈小姐,尽量放松……对,深呼吸……女医生温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
放松我怎么可能放松。胃镜管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像是在提醒我体内那个正在悄然蚕食生命的定时炸弹。中期胃癌。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脖颈上,勒得人喘不过气。化疗、靶向、手术切除……医生冷静分析的各种治疗方案和生存率数据在脑海里盘旋,每一个冰冷的百分比都像重锤砸在心口。
唔……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汹涌袭来,我猛地弓起身,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检查床边缘,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
快好了,坚持一下。医生的声音依旧平稳。
就在这时,口袋里调成静音的手机,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开始了持续而固执的震动。嗡嗡嗡……嗡嗡嗡……一声接一声,沉闷而急促,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在肋骨下狂跳。
是谁埃里克还是周默磐石科技刚搭起架子,千头万绪……难道是核心算法验证出了纰漏还是陆氏那边又有了什么动作
无数个念头在胃部翻江倒海的痛苦中疯狂闪现。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对抗身体的不适,但手机的震动如同魔咒,不断撕扯着我的注意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眼角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塑料床单上。
漫长的几分钟如同几个世纪。终于,医生轻轻抽出了管子。可以了,沈小姐。结果初步看,病灶位置和之前影像判断一致,具体分期和方案,等病理活检出来再详细谈。你先休息一下。
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我艰难地坐起身,接过护士递来的水杯漱口,温水流过灼痛的食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缓解。顾不上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残留的强烈恶心感,我立刻颤抖着手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周默的名字,还有三个未接来电。我的心猛地一沉。划开接听键,周默嘶哑、激动得几乎变调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像一颗炸雷在耳边爆开:
沈总!成了!我们成了!验证数据出来了!完美!超出预期!深瞳……深瞳它成了!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狂喜而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三甲医院!肿瘤科!他们拿我们优化后的系统跑了一批疑难杂症的影像!阳性检出率比他们最好的医生高了百分之十二!误诊率降低了百分之八!尤其是几个被漏诊的早期癌变……沈总!我们成功了!磐石……磐石立住了!
成功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笼罩在头顶的、名为病痛和死亡的厚重阴云。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驱散了身体里盘踞的冰冷和虚弱。胃部的隐痛似乎在这一刻被奇迹般地遗忘。我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不是痛苦,而是巨大的、几乎要将胸腔撑裂的激动!
好……很好!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却又无比清晰有力,周默,干得漂亮!立刻整理所有验证数据和报告,要详尽、权威!埃里克那边,我马上联系!挂断电话,我甚至感觉不到喉咙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咆哮。
顾不上还在隐隐作痛的胃,也顾不上旁边护士担忧的目光,我立刻拨通了埃里克·陈的电话。电话几乎是秒接。
埃里克,‘深瞳’核心算法验证大获成功!临床数据远超预期!我需要你立刻启动A轮融资程序,目标,我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报出一个数字,估值,一点五亿美金起!同时,动用所有媒体资源,尤其是医疗科技和财经领域的顶级KOL,给我造势!我要在三天之内,让‘磐石科技’和‘深瞳’的名字,出现在所有目标投资人和竞争对手的案头!声势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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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埃里克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进展和我的气势震慑住了,停顿了一秒,随即传来他同样带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上帝!一点五亿Sylvia,你确定这步子会不会……等等!临床数据真的那么硬
数据报告马上发你邮箱!我的语气不容置疑,埃里克,我们没有时间按部就班!机会窗口转瞬即逝!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震惊!轰动!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尤其是……我微微眯起眼,声音冷了下来,那些曾经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的‘大人物’们。按我说的做,立刻!
明白!Sylvia,交给我!埃里克的声音充满了被点燃的斗志。
放下电话,处置室里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灼热起来。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潮水,短暂地淹没了病痛的阴影。我靠在检查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护士担忧地递过一杯温水:沈小姐,您脸色很差,还是先休息……
我摆摆手,接过水杯抿了一口。身体的疲惫和胃部的钝痛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重新显露出来,提醒着我残酷的现实。但这痛楚,此刻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快意。
成功了。第一步,踏出去了。磐石,在风雨和病痛的淬炼中,终于凿开了第一道裂缝。
而陆承烨……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他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张傲慢的脸上可能出现的错愕、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呵。好戏,才刚刚开场。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CBD的繁华夜景切割成璀璨的流光,无声地流淌在脚下。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空气却凝固得如同冰窖。
一份新鲜出炉的财经周报被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报纸头版,加粗的黑色标题异常刺眼——《磐石初鸣!AI医疗黑马深瞳临床数据惊艳,估值或破十亿!》。配图是磐石科技临时办公室略显简陋却充满活力的团队照片,C位是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侧影清瘦、眼神锐利的年轻女人,报道里称其为神秘创始人Su。
陆承烨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昂贵的西装勾勒出紧绷的肩背线条。他没有回头,但站在桌前的助理能清晰地看到老板撑在窗框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磐石科技……Su……陆承烨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怒,查!给我把这个Su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还有那个周默!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当初在瑞康,我就该让他彻底滚蛋!
助理额头渗出冷汗,战战兢兢地汇报:陆总,已经在全力查了。这个‘Su’非常神秘,公开信息极少,只知道是海外背景,格罗夫纳资本高级顾问出身,行事极其低调但手腕强硬。磐石科技成立时间极短,核心就是周默团队的那个‘深瞳’项目,我们之前……确实评估为高风险废案。助理的声音越说越小。
高风险废案陆承烨猛地转过身,英俊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助理,现在呢它摇身一变成了估值十亿美金的黑马!打的是谁的脸嗯!他几步冲到桌前,抓起那份报纸,手指几乎要将纸张捏碎,‘深瞳’的技术路线,是不是周默当初在瑞康实验室坚持的那个方向是不是!
助理被他狂暴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声音发颤:技术……技术路线初步比对,相似度……很高。但周默离开时签署了竞业协议和保密条款,我们……我们正在收集证据,准备起诉他们侵权……
起诉等你们这帮废物收集完证据,黄花菜都凉了!陆承烨咆哮着,一把将报纸撕得粉碎,雪白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废物!一群废物!养着你们有什么用让人家骑到脖子上拉屎了才知道疼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不等回应,门被推开一条缝,白雨霏端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骨瓷杯,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柔和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室内剑拔弩张的低气压。
承烨,还在忙呢别太辛苦了,我让厨房炖了燕窝,趁热……她声音温软,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报纸碎片和陆承烨铁青的脸色,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随即被更深的关切覆盖。
滚出去!陆承烨正处于暴怒的顶点,看也没看她,厉声喝道。
白雨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她似乎没料到陆承烨会当着助理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委屈和难堪涌上心头,眼圈立刻红了,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承烨……我……我只是担心你……
我让你出去!听不懂吗陆承烨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走一只恼人的苍蝇,目光死死盯着助理,还杵着干什么动用所有关系!给我挖!挖那个Su!挖磐石!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立刻!马上!
助理如蒙大赦,赶紧低头应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白雨霏咬着下唇,深深地看了一眼暴怒中完全无视她的陆承烨,终究没再说什么,放下杯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关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承烨粗重的喘息声。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巨大的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仰头狠狠灌下。火辣的酒液灼烧着食道,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
Su……Su……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的神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一个被他扫地出门的废柴团队搞出来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能搅动风云,骑到他陆承烨的头上!
他猛地想起那个被他抛弃在雨夜的前妻,沈清辞。那个只会围着灶台转、毫无价值、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陆承烨用力甩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沈清辞她算什么东西她连给这个神秘莫测、手腕凌厉的Su提鞋都不配!
一定是周默那个混蛋!是他偷了瑞康的技术!还有那个Su,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攀上了格罗夫纳的高枝!
他重重地将空酒杯砸在吧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磐石Su想踩着我陆承烨上位做梦!他一定会把这块碍眼的石头,连同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一起碾得粉碎!
陆承烨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森寒:通知瑞康医疗所有高管,三十分钟后紧急会议!还有法务部负责人,立刻到我办公室!
风暴,在陆氏内部开始酝酿。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真正的风暴中心,却异常安静。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如同铺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璀璨而冰冷。磐石科技崭新的顶层办公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被昂贵的香氛努力压制着,却依旧顽固地萦绕不散。
我靠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里,厚重的羊绒披肩裹住过分单薄的身体,指尖冰凉。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刚结束的跨国视频会议窗口,来自纽约、伦敦、新加坡的投资人面孔还带着未褪去的兴奋。A轮融资超额完成,估值稳稳锁定在十亿美金门槛之上。磐石科技,这艘由病骨和恨意驱动的战舰,终于驶入了资本市场的深海。
本该是志得意满的时刻。然而,胃里那只无形的手又开始收紧了。持续的、磨人的钝痛,像背景噪音一样挥之不去,而刚才会议中强行压下的几波翻涌的恶心感,此刻正疯狂反扑。
沈总,药。一杯温水和几片白色的药片被轻轻放在桌角。助理小林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她是我亲自从格罗夫纳挖来的心腹,也是少数几个知道我身体状况的人。
我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的碎发。小林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寂静重新笼罩。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以及……我压抑的、带着痛楚的细微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个该死的病灶。身体的虚弱像潮水,在每一次短暂的胜利后,都会以更汹涌的姿态反噬回来,提醒着我这燃烧般的逆袭背后,是以生命为柴。
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埃里克·陈的加密邮件提示。
点开。邮件内容简洁,却带着一股冰冷的肃杀气息:
【目标:瑞康医疗核心AI研发团队,负责人:李哲(附详细资料及联系方式)。突破口:李对陆承烨外行指挥内行、重营销轻研发极度不满,其主导的下一代影像分析项目预算被砍70%,团队核心成员近期被陆氏以优化为名强制转岗或边缘化。可接触。】
瑞康医疗……陆氏集团旗下最赚钱、也是陆承烨最引以为傲的医疗科技板块。李哲,这个名字我有印象,是业内公认的顶尖技术人才,当初陆承烨为了挖他过来,还曾在媒体上大书特书。
很好。釜底抽薪。
我拿起手机,指尖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但输入号码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一个略显疲惫但依旧沉稳的男声传来:喂,哪位
李哲博士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是沈清辞,磐石科技。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李哲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沈……沈总磐石科技和深瞳如今在业内如雷贯耳,我这个神秘创始人的名字,显然也早已不是秘密。您……您找我有什么事
开门见山,李博士。我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瑞康下一代影像分析项目预算被砍七成,团队核心成员被强制调离,你多年的心血被当成废纸……这样的环境,你还能做出什么或者说,陆承烨还指望你能做出什么
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我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他强忍的屈辱和愤怒。
沈总,您这是什么意思李哲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被冒犯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穿痛处的狼狈。
我的意思是,我微微提高了音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过去,磐石科技,需要一支真正顶尖的AI研发团队,来支撑‘深瞳’的持续迭代和扩展新的医疗应用场景。我们刚刚完成A轮融资,十亿美金估值。研发预算,上不封顶。我顿了顿,清晰地抛出核心条件,如果你和你的核心团队愿意加入磐石,职位:磐石科技首席科学家,直接向我汇报。薪资,在瑞康基础上翻倍。项目主导权,100%归你和你的团队。资源,磐石所有核心技术平台和算力,优先向你倾斜。我要的,是能改变行业格局的技术突破,不是给销售业绩粉饰门面的半成品。
条件优厚得令人窒息。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显示着对方内心剧烈的挣扎。
陆氏……我们有竞业协议……李哲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挣扎。
竞业协议的赔偿金,磐石全权负责。我的回答斩钉截铁,法律团队会处理好一切后续。李博士,技术人员的黄金期有多久是继续留在瑞康,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糟蹋,被一群不懂技术的人指手画脚,最后被时代淘汰还是来磐石,给你一个不受掣肘的平台,足够的资源,做出真正能写在医疗科技史上的东西
我……李哲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动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能想象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对一个真正醉心技术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完全信任、资源充沛、目标纯粹的舞台更有吸引力尤其当他在陆氏已经受尽了外行的羞辱和压制。
我需要考虑……他最终艰难地说。
当然。我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意,但我希望不会太久。磐石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另外,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冽,请转告你团队里那些同样怀才不遇的伙伴,磐石科技,虚位以待。待遇,只比照你的条件,更高,不低。
说完,我不等他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谈判需要空间,过犹不及。但种子已经埋下,而且是最肥沃的土壤——一个技术天才被长久压抑的屈辱和不甘,以及对纯粹技术理想的渴望。
放下手机,一股强烈的疲惫和眩晕猛地袭来。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骤然加剧,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在里面疯狂翻搅。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了上来!
咳……咳咳……我死死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让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摊开手心,刺目的猩红在苍白的掌纹间晕开。
小林几乎是冲进来的,看到我掌心的血迹和惨白如纸的脸色,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沈总!我马上叫医生!您……
不用!我厉声喝止,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抽出纸巾狠狠擦掉嘴角和掌心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把药给我……还有,通知周默,一小时后,开会……部署下一步……对陆氏核心供应商‘康源科技’的狙击计划……
我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落地窗外那片属于陆氏集团的、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仿佛要将其烧穿。
陆承烨,你抽我的薪,我就断你的根!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升温。而我,就算吐着血,也要把你引以为傲的帝国,一块一块……拆给你看!
初夏的阳光透过巨大的拱形玻璃穹顶,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年一度的亚太医疗科技峰会主会场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妆容精致的名媛淑女,手持香槟,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成功与机遇的气息。这里是资本与技术的名利场,也是兵不血刃的角斗场。
我坐在会场侧后方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区角落。一身利落的珍珠白斜纹软呢西装套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依旧过于清瘦的轮廓,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份沉淀下来的、内敛的锋芒。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苍白但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颈项。脸上化了比平时稍重的妆,掩盖了病容的憔悴,只留下冷静与疏离。只有微微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尖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
周默坐在我旁边,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虽然眼底还带着长期熬夜的血丝,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与数月前那个绝望佝偻的男人判若两人。他显得有些紧张,不时整理一下领带,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沈总,那边……陆承烨他们来了。周默压低声音,朝入口方向示意了一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陆承烨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高定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掌控一切的微笑,从容地与周围上前攀谈的人点头致意。白雨霏挽着他的手臂,一身柔美的香槟色长裙,笑容温婉得体,如同精心装扮的花瓶,接受着四周投来的或艳羡或讨好的目光。他们一行人如同自带光环,径直走向会场前排预留的最佳位置,一路吸引着无数的注目礼。
陆承烨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俯瞰般的优越感。当他的视线掠过我们这个角落时,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似乎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眼神的细节,但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审视和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随即,他的视线便滑开了,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周默的拳头在身侧暗暗攥紧,呼吸都重了几分,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怒。显然,陆承烨那漠视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
沉住气。我端起面前温水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暖,声音平淡无波,好戏还没开场。
时间在略显冗长的开场致辞和行业报告中流逝。终于,主持人充满激情的声音响起: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本次峰会最令人瞩目的新星——磐石科技创始人兼CEO,Su女士!为我们带来‘AI赋能医疗:深瞳的边界与未来’主题演讲!掌声欢迎!
聚光灯骤然打向舞台中央。全场目光聚焦。
在周默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我缓缓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叩击声。胃部的隐痛似乎在这一刻被刻意遗忘,身体里涌动着一种冰冷的、足以支撑一切的力量。我挺直脊背,迎着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审视的目光,步履从容地走向那个光芒汇聚的中心。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往的泥泞和屈辱之上。每一步,都离那个雨夜中狼狈的身影更远。
走上演讲台,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刺目的灯光让我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即适应。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前排,陆承烨那张英俊而傲慢的脸,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他微微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正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姿态闲适,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看新贵如何表演的玩味。白雨霏在他身边,微微侧头,脸上带着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如同扫过任何一个普通的与会者,没有一丝波澜。
各位同仁,下午好。我的声音透过高品质的音响传遍全场,清冷、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会场内细微的嘈杂。我是Su,磐石科技的创始人。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客套,我直接切入主题。巨大的高清屏幕上,同步展示着深瞳平台的核心架构、突破性的算法逻辑,以及那份震撼业界的临床验证数据报告——阳性检出率提升12%,误诊率降低8%,尤其是几个被传统手段漏诊的早期病例影像对比,触目惊心又极具说服力。
我用最精炼的语言,阐述着深瞳如何从底层逻辑上颠覆传统影像分析,如何解决算力瓶颈,如何构建难以逾越的技术壁垒。每一个论点都辅以坚实的数据和逻辑支撑。我的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逻辑链条严密得无懈可击。随着演讲深入,台下那些原本带着审视或好奇的目光,逐渐变得专注、震惊,最后化为毫不掩饰的赞叹和狂热!
因此,我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深瞳’不仅仅是一个分析工具,它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医疗认知范式。它的边界,就是我们为人类健康所能开拓的疆域。而它的未来……我微微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前排,精准地捕捉到陆承烨脸上那瞬间凝固的表情——他端着香槟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玩味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错愕、难以置信和某种被闪电劈中的惊骇!
……将由磐石科技,与在座的各位同行者,共同定义。我平静地结束了演讲,微微颔首。
死寂。
整个会场陷入了短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经久不息!无数人站起身,目光灼热地投向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我没有再看前排。在掌声和闪光灯的包围中,我从容地转身,走下演讲台。脊背挺直,步伐稳定,如同一位加冕归来的女王。
回到座位区,周默激动得脸色通红,手都在抖:沈总!太……太棒了!您看到陆承烨那表情了吗跟见了鬼一样!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温水,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腥甜感。胃部的绞痛在情绪的巨大起伏和刚才演讲的消耗后,正疯狂反扑。指尖冰凉一片。
嗯。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被记者和投资人团团围住的、脸色铁青的陆承烨。他正粗暴地推开一个试图采访他的记者,眼神阴鸷地穿过人群,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再没有了丝毫的玩味和漠视,只剩下滔天的震惊、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看穿的恐惧。
Su沈清辞
他此刻心中,一定在疯狂地、一遍遍地嘶吼着这个名字。
我迎着他的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和璀璨的灯光,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无声的弧度。
陆总,别来无恙这三天后的风景,您可还满意
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头顶,一丝天光也透不下来。狂风在楼宇间尖啸着穿梭,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抽打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噼啪的乱响。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以一种倾覆天地的狂暴姿态,轰然降临。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向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迅速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整个世界被笼罩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中,仿佛末日降临。
半山,栖云居。
这座新购入的顶级别墅,此刻像一个温暖而坚固的堡垒,静静矗立在狂风骤雨之中。巨大的落地窗内透出柔和而明亮的光晕,将窗外肆虐的黑暗和冰冷清晰地映照出来,更显得室内奢华、宁静、纤尘不染。
我端着一杯温水,赤脚踩在柔软温暖的羊毛地毯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月白色真丝睡袍。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一截过分纤细苍白的手腕。刚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敲定了对陆氏集团核心供应商康源科技的最终收购细节,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胃部的隐痛持续不断,像有一把迟钝的锉刀在里面来回拉扯。
窗外,雨幕如瀑。恍惚间,记忆被猛地拉回一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那个被扔出家门、攥着诊断书和聘书、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自己。
命运,有时就像一个充满恶意的回旋镖。
夫人,管家老陈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外面……有人。是陆先生。他……状态很不好,坚持要见您。
陆承烨
我缓缓转过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隔绝了风雨,却清晰地映出别墅大门外的景象。
雕花的黑色铁艺大门外,昏黄的路灯光线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一个身影孤零零地跪在门前的车道上,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被泥水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轮廓。他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混合着雨水、污泥和……泪水在车灯和门廊灯光的映照下,那张曾经英俊傲慢的脸庞扭曲着,写满了极致的痛苦、绝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是陆承烨。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草芥的陆氏总裁,此刻像一条被彻底打落尘埃的丧家之犬,跪倒在我的门前。
他仰着头,对着紧闭的大门嘶吼着什么,声音被狂暴的雨声吞没大半,只能看到他的嘴型在疯狂地开合,表情狰狞而绝望。他时而用拳头狠狠捶打着湿滑冰冷的地面,时而双手合十,做出卑微乞求的姿态。
清辞!清辞!开门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狂风裹挟着只言片语撞在玻璃上,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我混蛋!我不是人!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能救陆氏了!清辞——!
他喊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与一年前雨夜中那个撑着伞、居高临下施舍支票的男人,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极致反差。
管家老陈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也留意着我的反应。
我静静地看着,如同在欣赏一幕与己无关的荒诞剧。心湖平静无波,甚至泛不起一丝涟漪。恨吗似乎也淡了。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精神几近崩溃的男人,早已不配称之为对手,甚至不配再牵动我的任何情绪。他只是一个……需要被彻底扫清的障碍。
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胃部的隐痛似乎因为窗外的闹剧而加重了几分。
让他进来。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老陈微微颔首,没有多问一句,转身走向门口的控制面板。
沉重的雕花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门外的风雨声瞬间变得清晰而狂暴,冰冷的湿气裹挟着泥土的腥味猛地灌入温暖的玄关。
陆承烨看到门开了,浑浊绝望的眼中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泥水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门内冲。
清辞!清辞!他嘶哑地喊着,带着哭腔,脸上混合着泥水和泪痕,狼狈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玄关那光洁如镜、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地面时,两条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挡在了门口。是别墅的保镖,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眼神冷硬如铁。
陆先生,请止步。其中一人声音平板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承烨被拦住,狂喜瞬间僵在脸上,随即化为更深的焦急和屈辱。滚开!让我进去!我要见清辞!清辞!是我啊!他试图强行推开保镖,但虚脱的身体在训练有素的保镖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保镖纹丝不动,如同两尊冰冷的门神。
我端着水杯,隔着宽敞明亮、温暖如春的玄关,平静地看着门口这场闹剧。真丝睡袍的柔软触感包裹着身体,与门外那个泥泞中的身影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对比。
陆承烨挣扎了几下,徒劳无功。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保镖的意志不可违逆,也看清了玄关深处那个站在柔和光晕下、平静淡漠的身影。他猛地停下动作,不再试图往里冲,而是扑通一声,再次重重地跪倒在门外的冰冷雨水中,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清辞!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他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污泥和泪水,声音嘶哑凄厉,充满了悔恨和绝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相信白雨霏那个贱人!她卷了最后一笔钱跑了!跑了!陆氏完了!银行在催债!股东要杀了我!清辞……我知道你恨我!你怎么恨我都行!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但是……但是陆氏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啊!不能就这么毁了!求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放陆氏一条生路!只有你能救它了!我知道!只有你了!清辞……看在我们过去七年的情分上……
他语无伦次,声泪俱下,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剧烈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极致的恐惧。那副卑微到尘埃里、摇尾乞怜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永远矜贵傲慢、连眼神都带着施舍的男人,判若云泥。
玄关柔和的灯光映着我平静无波的脸。胃部的绞痛似乎因为他的哭嚎而更加清晰。我微微蹙了下眉,不是因为同情,而是纯粹的生理不适。
陆承烨还在嘶吼,还在哀求,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
终于,在他涕泪横流、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绝望哭喊中,我缓缓抬起了手。
一个极其微小的手势。
门口那两名如同铁塔般的保镖,瞬间动了。动作迅捷而有力,没有丝毫犹豫。一人猛地抓住陆承烨的胳膊,另一人按住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爆发,如同按下一块破败的朽木,狠狠地将那个跪在泥水里的身影,脸朝下,重重地掼进了门廊外那片冰冷浑浊的雨水积洼之中!
噗通!一声闷响,水花四溅。
陆承烨猝不及防,整张脸连同昂贵的西装前襟,完全没入了污浊的泥水里。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泥水从口鼻中涌出,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痛苦地扭动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保镖铁钳般的手。
他挣扎着,勉强侧过脸,吐出嘴里的泥水,脸上糊满了污泥,狼狈到了极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屈辱、难以置信和濒死的恐惧。他死死地瞪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我站在温暖明亮的光晕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泥水中那张扭曲的脸。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吹拂起我睡袍的衣角。胃部的绞痛在此刻奇异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我的声音穿透狂暴的雨幕,清晰、冰冷,带着一种最终裁决的漠然,轻轻响起:
顾总,麻烦让让。
微微停顿,看着他那双因绝望而瞪大的眼睛,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冰原上绽开的一线裂隙:
你,挡着我收购陆氏集团的路了。
话音落下,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子。我优雅地转过身,真丝睡袍的衣摆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
身后,那扇厚重的、象征着两个世界的大门,在陆承烨撕心裂肺、充满极致屈辱和绝望的嘶吼声中,缓缓地、坚定地、彻底关闭。
砰。
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那个被彻底碾入泥泞的、不堪的过去。
厚重的大门将门外的凄风苦雨和绝望嘶吼彻底隔绝。别墅内,温暖、明亮、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沉送风声。方才那场闹剧带来的喧嚣,仿佛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过后,水面迅速恢复了无波无澜的平静。
我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水,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回顶层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地间一片混沌,只有城市不屈的灯火在茫茫雨幕中晕开一片片模糊而坚韧的光团。
身体深处那熟悉的、磨人的钝痛再次顽固地浮现,如同潮汐般规律而执着。我走到宽大的书桌前,没有坐下,目光落在桌角一份摊开的文件上——那是助理小林一小时前送来的、最新的体检报告。
报告首页,病情稳定四个字被特意标注出来,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醒目。下面密密麻麻的医学名词和指标数据,如同一张精密而冷酷的网,提醒着我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远未结束。药物控制有效,但病灶犹在,如同潜藏在体内的幽灵,随时可能反扑。未来的治疗路径,依旧漫长而充满变数。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冰冷的纸张,触感真实。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整个世界。屋内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缓慢而清晰的心跳。
笃笃。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我的声音有些低哑。
小林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带着一贯的冷静和高效,只是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总,陆氏集团那边,刚刚走完了最后的法律程序。她将平板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显示着几份刚签署完成的电子文件,所有股权变更已经生效。陆承烨个人名下最后一点股份和不动产,也已被强制清算拍卖,用以清偿部分关联债务。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本人……已确认破产。名下所有账户被冻结,个人信用彻底崩盘。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并未在平板上停留,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财经快讯。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笼罩的、灯火朦胧的城市。胃部的隐痛似乎又加重了一丝,牵扯着神经。
陆承烨……破产了。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在泥泞中扭曲绝望的脸,在心底掠过,却奇异地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没有预想中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虚无感。那个曾经笼罩在我生命上空、不可一世的阴影,如今已被彻底碾碎,随风而逝,连一丝痕迹都懒得留下。
另外,小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关于磐石科技整合陆氏原有医疗板块的方案初稿,以及您上次提到的‘新生’女性科技创业基金的筹备草案,已经放在您邮箱了。还有,下周赴瑞士参加全球医疗科技领袖峰会的行程,需要您最终确认。
新的战场,新的征途。
我转过身,背对着窗外混沌的雨夜。书桌上方的射灯投下柔和的光束,恰好照亮了那份摊开的体检报告。
峰会行程确认。整合方案和基金草案,明早例会讨论。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和条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至于陆承烨的消息……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小林脸上,平静无波,归档。不必再报。
是,沈总。小林心领神会,微微颔首,悄然退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风雨依旧在敲打着玻璃,如同永不疲倦的鼓点。我走到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清瘦,苍白,裹在宽大的真丝睡袍里,像一株经历过狂风骤雨却依旧挺立的修竹。只有那双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沉静、幽深,如同吸纳了所有风暴的古井,里面燃烧着一种永不熄灭的火焰。那火焰,不为仇恨,不为过去,只为照亮前方更辽阔、更险峻的山海。
我抬手,指尖隔着柔软的睡袍衣料,轻轻按在了胃部那个隐痛的位置。触感微凉。
路还很长。
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