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凌晨三点的回车键 > 第一章

加班三个月后,我的心脏病终于撑不住了。
鼠标从汗湿的掌心滑落,在静夜里撞出惊人回响。
眼前灰白的天花板开始旋转,耳中只余自己狂乱的、濒死的喘息。
黑暗淹没视野前,我瞥见桌上堆积的三份离职同事移交项目。
屏幕右下角弹出总监邮件:明早8点汇报新方案,ASAP。
而手机刚刚收到人事通知:你被优化了。
奇怪的是,最后涌入脑海的竟是被我养死的那缸金鱼……
______
凌晨三点零七分。陈默的手指悬在冰凉的黑色回车键上,像根过载到熔断临界点的电线,细微地、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汗珠粘腻地聚在指根边缘,沿着掌侧蜿蜒流下,在冰冷桌面印出一道小小的、湿漉的痕迹。整个楼层寂然无声,只有空调换气的低沉嗡鸣,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深处撞击肋骨的声音——砰、砰、砰,沉重得仿佛拖着无形的铁链,一下下用力锤打着早已透支的躯壳。办公室里冷气开得极低,直往骨头缝里钻,偏偏贴着衬衫的脊背腻着一层虚汗,湿了干,干了又湿,冷热交替的感觉如同细小的针尖,不断戳刺着麻木的神经。荧光灯惨白的光线从头顶无情泼洒下来,映得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字符和策划案文档有些晃动模糊。
他闭上干涩刺痛的眼,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将那闷锤似的心跳按捺下去。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窗外的城市早已沉入深渊般的黑暗,唯有远处几座摩天大厦顶部永不熄灭的霓虹广告牌,像漂浮在浓墨里的几只病态萤火虫,闪烁着冰冷而疲惫的光。这死寂里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住胸腔,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冰锥般的剧痛猝然刺穿了他的左胸,直贯后心!陈默猛地弓起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拳狠狠击中,瞬间眼前发黑。右手下意识地重重按向抽痛的胸口,仿佛想将那肆虐的痛楚硬生生压回肋骨之下。那只抓握鼠标的左手,则在剧痛侵袭、掌心汗水急剧增多的瞬间失控地一滑,轻巧的黑色鼠标直直坠落桌面——
咚!
一声沉闷又清晰的撞击,在凌晨时分的死寂办公室里骤然炸开!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块,那回音似乎带着棱角,撞在玻璃幕墙和冰冷桌椅上反复震荡,一圈圈扩散的声浪清晰得刺耳。
嗡——世界像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
心脏在那一秒骤然疯狂加速,如同一匹彻底脱缰、被烈火驱赶的烈马,冲撞着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下一秒又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滞,像是猛然被一只冰冷的金属巨手死死攥紧!那瞬间的窒息感如此浓烈,仿佛跌入了漆黑粘稠的油海深处。陈默的身体完全僵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分毫,只能徒然地张着嘴,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发出短促而沙哑的嗬…嗬…声,每一次徒劳的吞咽和喘息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眼前是灰白色、布满细小凹点的天花板,此刻开始缓慢地、无声地旋转起来,扭曲着拉伸出诡异的弧线。
痛楚如同淬毒的潮水,凶猛地一波一波拍击。陈默全身的骨头仿佛在深处发出即将碎裂的、无人听闻的哀鸣。他徒劳地试图吸气,胸腔却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都牵动濒临极限的心脏,引得撕扯痛感更强一分,喘息的杂音充斥整个耳膜,变成黑暗彻底吞没视野前唯一萦绕不去的喧嚣。
意识被一层浓厚黏稠的黑暗裹挟着、拖拽着,无可挽回地朝深渊坠落。然而在视野熄灭前,濒死目光本能扫过的最后一处景象,却意外地清晰烙印在了濒熄灭的视网膜上。
桌面上那三沓厚厚的、覆满尘埃般厚度的文件夹,垒成了摇摇欲坠的纸塔。那是李明、张悦、马晓雯的交接文件,像一座无形的、沉重的墓碑群——曾经鲜活的面孔在三个月内一个接一个消失,他们的项目、困境和尚未清除的地雷毫无遮掩地遗留下来。此刻,它们压在一叠过期的报销发票上,文件夹侧面歪歪扭扭贴着A4纸打印的标签:李明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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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语音交互优化(遗留问题记录在P78);张悦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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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轮融资路演材料(V3待审核);马晓雯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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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仓储系统接口开发(测试文档缺失,用户手册未更新)。
视线艰难地、粘滞地移开,滑向那片被汗水蒸腾模糊、却依旧刺目的光源——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鲜红得如同新鲜伤口的通知图标突兀地闪烁着。点开它的鼠标动作还来不及完成,邮件的标题却已粗暴地撞入视野:智能营销全案V2修改意见反馈及V3版方案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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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8点全员汇报讨论
(ASAP!!!)
发件人:刘毅强
总监。
那几个血红色的ASAP(尽快)感叹号,在残存的视觉里急剧膨胀、变形,带着灼人的热度,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末梢。
意识陷落的黑潮彻底吞噬思维前,另一个角落的电子屏幕倏然亮起。陈默几乎忘了存在、静音躺在堆积文件旁缝隙里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一个格式规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公司内部信息系统通知跳了出来:
【系统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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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资源部】
员工:陈默,工号:PDSD0287。
根据公司阶段性业务评估及组织优化安排,您的合同关系终止流程已启动……
通知下方是冰冷的表格和指引链接提示,但那些细小图标和文字,在陈默视线中已然迅速湮没在黑暗里。
邮件和通知,在生命最后的感知里被无情的黑暗彻底湮没。
意识沉浮于黑暗之海,几道微弱的涟漪却被某种深藏的惯性悄然荡开。一张模糊又遥远的笑脸,带着点未经世事打磨的青涩真诚,固执地穿透记忆深处不断蒸腾的迷雾,固执地显现出来。
那一天,光线正好。
写字楼的巨幅落地窗外天空高远湛蓝,初入职场的陈默微微侧着身,对着手机屏幕努力调整角度,想要把自己身后墙上那个烫金巨大的恒创智联Logo,以及身边几个新同事兴奋模糊的脸庞框进同一个画面里。他手有些激动地发颤,拍下的照片微微发虚,却一点不影响他咧嘴笑得像个傻子。衬衫崭新笔挺,勒得他年轻的脖颈有些不自在,但那股意气风发的冲劲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加油啊陈默!好好干!他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屏保,对着崭新的桌面背景心里默念。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即将推开的是一扇通往辉煌殿堂的旋转门,门后都是金光闪闪的跑道和无尽的未来。
欢迎加入恒创!人力资源总监刘毅强那张中年微胖的脸上堆满公式化的热情,握着陈默的手。那掌心宽厚温热,短暂的接触传递着一种踏实感。好好干,年轻人!恒创的平台很大,上升空间无限!只要你肯拼!他用力拍了拍陈默略显单薄的肩膀,那力度仿佛带着一种期许的沉重,看到我们墙上的字没有他用下巴点了点办公室对面墙上巨大的荧光字帖:
奋斗者,恒创之魂!
字迹在特殊涂装背景上格外刺眼明亮。一股莫名的激流冲上陈默心头,让他喉头甚至有点发紧。他郑重地点头,眼神里满是虔诚的信赖。那张此刻已然蒙尘的办公桌崭新光滑,空荡得如同一片待开垦的新天地。他第一次按下电脑开关时,指示灯亮起的幽幽绿光,都透着股新鲜锐气。旁边隔档处新入职邻座的女孩转过头,友好地对他笑了笑,递过来一盒小巧玲珑的绿植幼苗,叶片嫩绿,生机萌动。
喏,新来的,给。放桌角添点绿意,也算一起扎根喽!女孩的声音清脆利落。
陈默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谢谢…谢谢!放这儿挺好,放心,我肯定把它养得壮壮的!他脸上带着点被关照后笨拙的赧然笑意,小心翼翼地把那小盆生命放在显示器旁。那抹新绿恰好映在屏幕一角,和公司标语冰冷的荧光奇异地融在一起。那一刻的陈默,真心觉得那条通往未来的跑道光芒万丈,铺满了阳光和希望的金粉。
记忆的画面突兀地、冰冷地切换了。
几个月前某个同样死寂的深夜,键盘敲击声是唯一持续的背景音。坐在陈默旁边隔档工位的马晓雯,正对着她桌上的一个小小长方形玻璃缸发呆。缸里只剩孤零零的一条金鱼,通体墨黑,唯有尾鳍边缘残留着一抹仿佛褪了色的暗金,在水中迟钝地摆动着尾鳍。
马晓雯手里握着一小把鱼食,却久久悬在缸口。她的眼袋深重浮肿,脸孔在屏幕光映照下透出青白灰败的底色,眼神直勾勾的,疲惫和呆滞在眼中无声交织。
雯姐陈默揉着酸涩发烫的眼角,声音干哑地问了一句,目光落在金鱼缸上,鱼……都安顿了
马晓雯被惊醒般猛地一震,手里的鱼食差点洒落。她僵硬地转过头,视线焦点缓慢吃力地聚在陈默脸上,半晌才扯出一个勉强虚弱的笑容。那笑比哭更让人难受。
嗯……她含混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哑得像喉咙里塞了沙砾,安顿完了。她伸出一根细瘦苍白的手指,指尖轻轻触在冰冷的玻璃缸壁上。隔着水波,缸底沉淀着薄薄一层细沙,几片早已失去光泽的白色鱼鳞混杂其中,闪着微弱反光。
就剩它了。小黑。马晓雯的声音极轻,眼神空洞地投向那条还在缓慢游动的金鱼,
小红、小花、小金……它们都跟着我熬夜熬死了。她停了停,喉咙滚动了一下,我买了新的,更漂亮的……老板说的凤尾,贵着呢……结果一放进来,撑不过三天。水啊食啊都是按规矩来的……她的目光收回来,手指微微用力压着缸壁,指节处因用力而泛起青白。它们……比我还累吗怎么就养不住了呢这像是在问陈默,更像是在问她自己,问这死寂的空气,问头顶那片无情洒落惨白灯光的灯管。
陈默喉咙一阵堵,想说点什么劝慰的话,张了张嘴,干涸的嘴唇黏在一起又分开,发出的却只是无声的气音。他看着马晓雯重新转回去的、完全塌陷下去的肩膀,看着她对着那条命硬的小黑沉默,终于也一个字都没吐出来。那个小小的鱼缸,在惨白的屏幕光下折射着病态的幽光,像这格子间牢笼里一个小小的祭坛。
第二天,小黑也漂浮在了水面上,白色肚皮刺眼地朝上翻着。几天后,马晓雯桌上就只剩下一个空的鱼缸和一叠厚厚的文件,标签上打着她的名字。
记忆碎片随着意识在黑沉沉的水流里翻滚搅动,像被漩涡裹挟的叶片。办公室天花板上灰白色、布满细小凹坑的石膏板轮廓逐渐清晰,压得极低,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模具,把陈默的意识死死摁在里面。耳畔原本狂乱如擂鼓的心跳声在麻木的黑暗深处反而微弱下去,如同被棉絮层层包裹,只剩下一种沉重而模糊的律动。
时间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几秒一种新的声音微弱却顽固地试图破开沉闷——电梯抵达的叮——的清脆提示音。
在死寂的大楼深处,这一声格外清晰、突兀,像是金属碎片在黑暗中撞击,骤然刺入感官边缘。紧接着,是电梯门沉闷滑开的机械声,以及某个方向传来、穿过漫长走廊而变得单薄空洞的脚步声。
嗒…嗒…嗒…
皮鞋后跟敲击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精确得令人心头发冷的节奏。脚步声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朝着这片黑暗的区域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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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的意识被这声音硬生生地、撕扯一般拽回一丝缝隙。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刺穿了他僵死麻痹的神经末梢。喉咙滚动,那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嗬……嗬……声再次出现,然而每一次徒劳的呼吸都只引发胸口更剧烈的冰寒绞痛。他想嘶喊,想抬起手臂砸向桌面制造巨大的声响来求救,但全身的肌肉似乎都被无形的沥青凝固,沉重冰冷,根本不受控制。思维碎片般飞溅:这是谁保安巡楼还是……顶楼那个彻夜亮灯办公室的主人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滑入眼角,浸得眼珠一阵刺痛发涩。
脚步声停在了隔断外。
隔着磨砂玻璃的隔断,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静静矗立不动,如同暗夜里凝固的雕塑。走廊灯光在他(或许是他)背后打出一个巨大而幽暗的影子轮廓,越过隔断顶端,在陈默头顶前方的一片空白墙壁上铺展开来,充满了某种无形的压迫感。
陈默的心脏骤然揪紧!
快一点!推开那扇隔断门!随便谁……快!胸腔被无形的铁钳越夹越紧,空气一丝丝地被挤出体外。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力量,拼命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像濒死的昆虫般微弱地抽搐了几下,皮肤与桌面摩擦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枯叶摩擦的嘶啦轻响。额角的汗水滑得更急,滴入眼中的咸涩感更加刺痛。他模糊地看到自己放在桌角的那个小马克杯——里面还有半杯冰凉的咖啡残液,杯身上那个新入职时充满活力的卡通形象,在黑暗边缘显得像个褪色发灰的嘲讽符号。
玻璃隔断外的人影伫立不动,没有任何开门的迹象。时间在黑暗和窒息中被拖得无比漫长。陈默的意识再次滑向深谷,那沉重冰冷的人影轮廓,开始在视野里模糊、扭曲、旋转起来,如同浸入粘稠墨汁里的影像。就在他几乎被再次拖入完全黑暗前的一刹那,几声清晰的、极其不耐烦的脚步声挪开了,朝着更远处走去,并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另一个方向。
砰!
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声音沉闷地回荡在死寂的办公楼里,最终彻底消失。
彻底陷入黑暗前的那个念头竟荒谬得有些古怪:那鱼缸里最后一条小黑,后来怎么样了沉在缸底的那些白色鱼鳞,还能在尘埃落定后重新闪耀出水波中的光亮吗真可惜……再没人记得给它买鱼食了。
所有徒劳的挣扎在瞬间彻底凝固。连那微弱到极致的嗬嗬声也消失了。空气在陈默僵硬的肺部停止了流动。天花板上那冰冷、灰白的凹点在视网膜上留下最后的、模糊的印记,随即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而决绝地吞噬殆尽。
办公室死寂如同巨大的坟墓。惨白灯光冷漠无情地照着陈默俯卧在桌面、不再有任何声息的身体,那只紧攥着几张带折皱报销单据的右手,也早已松弛开来,冰冷的指尖无力地悬在桌沿。电脑屏幕已经暗下去,陷入保护性的休眠状态,只有主机里风扇低沉的嗡鸣声还持续着,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且顽固,如同生命停止后仍在运转的冰冷血管。
那盆被放置在角落的小小绿萝,纤细蔫黄的枝叶早已无力垂挂,在干裂的褐色土壤中无声无息地走向终点。
这凝固的场景持续了几分钟。
吱呀——
沉重的玻璃大门被推开。张伟——同样负责项目后端技术的同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浮肿泛青的眼袋,肩上背着一个塞得鼓囊囊、拉链都崩开一线的旧电脑包,脚步虚浮地踱了进来。他打着一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浑浊的泪花,正要开口跟座位上趴着的陈默抱怨一声昨晚又没睡好、楼下早餐摊都收摊了的满腹牢骚话,却在目光扫过陈默毫无动静的身影时瞬间僵住,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昨夜他们一同奋战到凌晨,陈默说再熬会儿收尾,他便熬不住先回家了。
喂老陈醒醒啦天都亮堂了……
张伟的声音干涩迟疑,带着一种试探般的颤抖。他小心地放轻脚步,挪近陈默的工位。
几秒后,一声变了调的、带着惊恐的呼喊打破了死寂:来人!快来人——!
人力资源总监刘毅强匆匆赶到时,陈默的隔断附近已经围聚了几个早到的、睡眼惺忪的开发部和行政后勤人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了震惊、茫然、不知所措的凝滞气息。前台行政小周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插上的手机充电器,指尖微微发白。
人群沉默地让开一条缝隙。清晨的光线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却驱不散此地冰冷的沉重。陈默的身体被轻轻扶靠在椅背上,头无力地歪向一侧。救护人员已经在收拾设备,动作快得带着一种无言的判定结果。张伟面色煞白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眼神发直。
小周,刘毅强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平稳却掩饰不住异常的低沉和急促,他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给陈默的……家里人打电话。处理一下。安抚好情绪。其他一切后续跟进,该有的政策,按流程走,一定……到位。别亏待了人家。他飞快地交代着,语速带着强制性的条理,目光扫过陈默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时似乎被刺了一下,迅速避开。
他转向周围沉默的人群,眉头紧锁,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尖锐又极具穿透力的训斥:都围在这儿干什么!不用工作了吗!公司业务不等人!一个团队的战斗力,关键时候就看执行力!他粗硬的手指点着几个低垂着脑袋的员工,小吴!昨天交代你的那份报告,今天下午必须放我桌上!李工,你们组那个测试节点延后多久了还想不想上线!
人群在他严厉的目光和尖锐的质问下,如同潮水般迅速、无声地退开了,各自低着头匆忙地走向自己的工位,试图在键盘上找回自己在这座大楼里的存在价值。
行政小周拿着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声音压得极低:喂请问是……陈默的爱人吗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您……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键盘和鼠标密集敲击的声响。空调冷风依旧从头顶的出风口呼呼地送下,带走了汗味和短暂的混乱气息。气氛紧绷得如同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
大约半小时后,办公室沉重的玻璃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风衣、头发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脸色沉郁得像结了一层霜,大步穿过排排隔间,眼神锐利地扫过一张张埋在显示器后方的脸,径直走向项目一组的办公区域。员工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从隔断上方小心翼翼地探出视线,目光复杂地追随着他。
他就是恒创智联的创始人兼CEO,王启明。办公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了一度。
刘毅强总监像装了弹簧一样从自己单间办公室弹射出来,步伐快得有些踉跄,疾步迎上前去。他那微微发福的圆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有些僵硬。
王总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边有点……小状况……我们正在按程序妥善处理……刘毅强的声音竭力保持着流畅,双手下意识地搓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挡在通往陈默那空座位方向的路上。
王启明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巡弋了一圈。角落里,两个后勤部的阿姨正低着头迅速清理空掉的饮水桶和水槽。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抱起陈默桌角那盆早已彻底枯死、叶片变成焦褐色的绿萝,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块抹布。另一个阿姨则手脚麻利地擦拭着桌面残留的汗渍和水痕,那动作似乎想把某种存在过的印记彻底抹除。
小状况王启明低沉重复了一句,目光最终停在那张已经擦得铮亮反光的桌面上,那里此刻空空如也,只等着承受下一副肩膀的重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力量,恒创能从十几人的小团队走到今天,靠的就是目标凝聚力和所有人不计回报的奋斗牺牲!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像是在进行一次即兴的全体动员,目光扫过所有因为紧张而僵住、不敢抬头的员工,市场不相信眼泪!竞争不同情弱者!成功的企业永远只有一条活路——奋斗!奋斗!还是奋斗!
声音在寂静中激荡着。刘毅强在一旁连连点头,后背挺得笔直,像在呼应:对,对对!王总说的就是核心!我们恒创的灵魂!
王启明重重吸了一口气,目光缓缓从空座位移开,扫向众人:创业就是一条孤独的荆棘路。选择披荆斩棘,就要有无畏献身的觉悟!现在公司处于高速冲刺上市的关键阶段,每一个肩膀都要扛得起责任!‘奋斗者,恒创之魂!’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怒吼般喊出最后一句:这就是我们的信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麻木、迷茫、疲惫、隐忍——最终定格在刘毅强身上。
新招的实习生,那个名校生,姓赵的,让他坐这里。王启明的手随意地向后一指,那个刚清空、亮得刺眼的桌面位置。年轻人,需要最艰苦的一线磨练!告诉他,他加重语气,目光威严,坐在这个位置,意味着责任!意味着随时准备为公司燃烧!
是!王总!马上安排!刘毅强挺直腰板应道。他那微胖的身影重新开始忙碌起来,似乎刚才那片阴云不过是脚下被碾过的一粒尘埃。他拿出手机,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效率与命令感:小周通知人力小赵,把他东西立刻搬到项目一组陈默之前的工位!对,就是刚整理好的那个!要快!他今天的工作计划发给他了吗嗯……很好,再加上新客户的需求整理报告,最迟今晚下班前交给我审核!让他拿出奋斗的状态来!
上午十一点左右,空气如同凝固的胶水。新搬过来的实习生小赵坐在陈默原来那个位置上,面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新人任务清单,他的侧脸线条明显绷得死紧。键盘被他敲击出异常急促的节奏。饮水机那里忽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异常声响,水流忽大忽小,然后彻底断掉了。
维修师傅很快被前台领了过来。他动作麻利地拆开饮水机后盖,弯腰检查线路接口,嘴里习惯性地抱怨着:我说你们这饮水机负荷早就超标了知道不看看这线头,烧焦都糊了……
他的手伸进机器深处摸索了几下,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呼:诶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从机器和水槽下方难以觉察的缝隙深处,慢慢摸索着拔出了一根小指般粗细的深色硬物。上面沾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丝,以及一些褐色、干结粘连的鱼鳞状片状物。
那是一条早已风干发黑的、被遗忘的金鱼尸体。黑漆漆的鱼眼茫然圆睁,盯着天花板上那惨白的光。办公室角落里,新的绿萝盆景在嗡嗡作响的空调冷风中,枝叶正无意识地、轻微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