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端午换命镯 > 第一章

端午家宴,嫂子赠我银镯贺生辰:妹妹戴着定能转运。
丈夫含笑附和,亲手为我戴上。
后来龙舟赛时他推我入江,我腕上银镯突如烙铁,让我沉入江底。
重生回端午前三日,那镯子竟随我灵魂归来,紧箍手腕。
这次我笑盈盈收下镯子,暗中调换镯内符咒。
龙舟赛上,夫君落水挣扎,我伸手救援。
他抓住我手腕刹那,镯上符咒骤亮。
岸上嫂子突然七窍流血,夫君被无形之力拖入江心。
我当众褪下银镯,任它沉入汩罗江:嫂嫂的礼,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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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冰冷,沉重得如同坠着千钧巨石。浑浊的江水灌满口鼻,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腐气息,绝望地封堵住我最后一丝呼吸。视线里最后的光亮,是头顶那一片动荡、扭曲的粼粼水光,越来越暗,越来越远。岸上鼎沸的人声、激昂的擂鼓,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模糊不清地灌入耳中,最终彻底断绝。
身体沉重地向下沉沦,意识却在无边的黑暗里被撕扯、拉长,坠向一个冰冷彻骨的深渊。
呼——!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逃离一场致命的溺水。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不真实的冰凉感。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我自己的卧房。不是冰冷的江底,也不是阴森的地府。雕花的拔步床,绣着并蒂莲的帐幔,梳妆台上那面熟悉的菱花铜镜…一切都笼罩在窗外透进来的、带着初夏暖意的晨光里。
我颤抖着抬起手,目光死死盯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它在那里。
那只银镯。
冰冷,沉重,花纹繁复而诡异,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幽暗光泽。镯身内侧,几个扭曲如蝌蚪的朱砂符咒,如同凝固的血迹,触目惊心。正是它,在冰冷的江水中骤然变得滚烫如烙铁,死死箍住我的手腕,剥夺了我最后一丝挣扎求生的气力。
它怎么会在这里它明明随着我的尸体一起沉入了江底!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比前世溺亡时更加冰冷刺骨。我用力去撸,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试图将这带来死亡预兆的邪物褪下。可那镯子如同生了根,牢牢嵌在腕骨上,纹丝不动,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我混乱的思绪。
妹妹醒了一个温婉柔媚的声音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柳如眉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羹,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藕荷色罗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点翠步摇,摇曳生姿。
前世临死前那对狗男女在岸边得意低语的样子,瞬间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就是这张看似温柔无害的脸,就是这双此刻盈满虚假关怀的眼睛!她和陈砚,我的好夫君,是如何在岸边,看着我在江水中绝望挣扎,露出得逞的冷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恨意几乎冲破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能暴露!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虚弱而感激的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沙哑和无力:嫂嫂…这么早让你费心了。
柳如眉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小几上,动作优雅从容。她俯下身,伸手似乎想探我的额头,语气满是担忧:瞧你,脸色这么差,昨夜又没睡安稳定是快过生辰了,心里存了事。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放在锦被外的手腕,当看到那只紧箍着的银镯时,她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满意和放松,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没什么,我微微侧头避开她的手,将戴着银镯的手腕往被子里缩了缩,藏起那冰冷的死物,也藏起我几乎无法控制的颤抖,许是有些暑气,心里烦闷罢了。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饰住眼底汹涌的恨意。
烦闷可不好,柳如眉顺势在床沿坐下,拿起帕子作势要替我擦汗,被我轻轻避开也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加温婉,过几日就是端午,也是你的生辰,府里要好好热闹热闹。你大哥…哦,就是你夫君,她掩口轻笑,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特意嘱咐我,要给你备一份厚礼,添添喜气,也好冲冲你这心里的烦闷。
厚礼我心中冷笑。前世那份厚礼,就是这只送我下黄泉的催命符!
让嫂嫂和夫君费心了。我低声道,声音里努力掺入一丝受宠若惊的羞怯。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的头脑异常清醒。重活一世,这只镯子就是他们最大的破绽,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柳如眉又坐了片刻,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体己话,无非是府中端午筹备如何热闹,龙舟赛如何值得期待。她言语间,总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我的夫君陈砚,夸赞他如何体贴,如何为我生辰费心。每一句看似关怀的言辞,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心上。
直到她终于起身离开,那扇描金的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我才猛地掀开被子,死死盯着腕上的银镯。冰冷的银质贴着皮肤,那股阴寒仿佛能渗透进骨头缝里。我一遍遍摩挲着镯子内侧那些凹凸不平的符咒刻痕,指尖传来粗糙而诡异的触感。前世溺亡时的窒息感和那符咒骤然发烫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再次清晰地浮现。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这镯子既是索命的枷锁,或许也能成为反杀的利刃!那些符咒…它们才是关键!前世我懵懂无知,只当是普通纹饰,如今细细回想,这分明是某种邪术的载体!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城西!那个被陈家斥为妖言惑众而赶走的老道士!他曾被请来府中驱邪,无意间瞥见过我腕上这镯子,当时脸色骤变,欲言又止,最终只摇头叹息说福祸相依,命数难违。那时我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如今想来,他或许认得这镯子的门道!
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烈焰瞬间压倒了一切。我猛地从床上跳下,也顾不得梳洗,随手抓起一件素色外衫披上,用袖子严严实实地遮住手腕上的银镯,脚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
避开府中仆役,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穿行在清晨尚显冷清的街巷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分不清是奔跑的急促,还是恐惧与希望交织的紧张。终于,在城西一处破败的、几乎被香火缭绕的城隍庙遮蔽的小角落,我找到了那个形容枯槁、倚着墙根打盹的老道士。
他身上的道袍洗得发白,沾满了油渍和灰尘,须发皆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看上去落魄不堪。周围行人匆匆,无人多看他一眼。
道长!我喘着气,扑到他面前,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变调。
老道士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又耷拉下去,似乎没什么兴趣。
我顾不得许多,猛地撩起遮住手腕的衣袖。那只冰冷的、花纹诡异的银镯暴露在熹微的晨光下,内侧的符咒清晰可见。
道长救命!我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求您看看这镯子!它…它是不是要我的命
老道士的目光在触及那镯子的瞬间,浑浊的眼珠猛地一凝,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荡开一圈惊骇的涟漪。他脸上那种万事不挂心的惫懒神情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凝重。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枯瘦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地朝镯子伸来,却又在即将触及时停住,仿佛那镯子带着无形的毒刺。
这…这东西…他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同心换命锁’…阴损至极的邪物!小娘子…你…你如何得来的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切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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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换命锁我浑身发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道长明示!它…它为何会缠着我
老道士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压下心头的惊悸。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隐秘的沉重:此物需以两人精血生辰为引,刻下‘子母同心咒’。母符主生,子符主死。戴子符者,气运、生机皆会被母符所夺!更歹毒的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若戴子符者意外身亡,其命魂怨气便会被这符咒锁住,永世不得解脱,滋养母符主人!而母符主人…则安然无恙,甚至…会因此转运增寿!
如同数九寒冬兜头浇下一桶冰水,我四肢百骸瞬间冻僵。前世溺亡时的冰冷、窒息、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不甘,原来并非终结!我的魂魄,竟一直被这邪物囚禁、炼化,成为滋养柳如眉和陈砚这对狗男女的养料!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恐惧交织成网,几乎将我撕裂。我死死抓住老道士破旧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长!救我!可有破解之法我不能…我绝不能…
老道士布满皱纹的脸皱得更紧,他盯着镯子上那些阴刻的符咒,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似乎在推演着什么。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凝重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此咒…已深入骨血,强行毁镯,佩戴子符者立时魂飞魄散,母符主人反噬亦剧,但…未必致死。他浑浊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若要破局,唯有…偷天换日,移花接木!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我脑海:找到母符所在,以母符主人精血,重写生辰于符咒之上,覆盖子符!再寻一契机,令母符主人亲手或借其至亲之手,触碰到这子符镯…则咒力逆转,因果倒悬!施咒者…自食其果!
偷天换日,移花接木!咒力逆转,自食其果!
这十六个字,如同黑暗中劈开混沌的利剑,瞬间照亮了我被恨意填满的心房!一丝冰冷而决绝的笑意,悄然爬上我的嘴角。
端午前夜,陈府家宴。
花厅里灯火通明,烛影摇红。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中间是几大盘刚蒸好的粽子,碧绿的粽叶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丫鬟仆役穿梭其间,一派富贵和乐的景象。
陈砚坐在主位,一身宝蓝色锦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他含笑举杯,朗声道:今日家宴,一则贺端午,二则…他目光温柔地转向我,为吾妻晚娘明日生辰,先贺一杯!愿吾妻芳龄永继,身体安康!
他语气诚挚,眼神深情款款,俨然一个无可挑剔的深情夫君。前世,就是这副温柔假象,蒙蔽了我的双眼,将我一步步推入死亡的深渊。
夫君有心了。我低眉浅笑,脸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端起面前的果酒,轻轻啜了一口。宽大的袖口滑落,那只冰冷的银镯若隐若现地露在腕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坐在陈砚下首的柳如眉,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的手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快消失的满意弧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如眉放下筷子,拿起一方素净的锦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从身后侍立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用红绸包裹的锦盒。
晚娘妹妹,她的声音温软得如同江南的春水,带着一种亲昵的关切,明日便是你的好日子,嫂子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奇珍异宝。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我面前,双手将锦盒递来,唯有这件小玩意儿,是我特意去宝光寺求来的,得高僧开过光。听说妹妹近来身子有些虚乏,夜里也睡不安稳,戴着它,定能安神定魂,祛病消灾,转运转运。
锦盒被轻轻打开。里面红丝绒衬垫上,赫然躺着另一只银镯!大小、款式、花纹,与我腕上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只镯子内侧刻着的符咒,颜色更加鲜艳,透着一股诡异的火气,仿佛有血液在朱砂之下缓缓流动。
母符镯!
前世,柳如眉便是用这只开光祈福的镯子,换下了我腕上那只所谓的生辰贺礼。那时我只当她是真心关怀,感激涕零地收下戴上,却不知是亲手为自己戴上了催命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赞叹。陈砚也适时开口,声音温润:如眉有心了。这镯子看着就吉祥,晚娘,还不快谢谢嫂子
我抬起眼,目光迎上柳如眉那双含着真诚笑意的眼睛。前世临死的冰冷绝望和此刻腕上子符镯的阴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我的伪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底翻涌的恨意。
脸上绽开一个无比惊喜、无比感激的笑容,甚至刻意让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我伸出双手,珍而重之地接过那只锦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嫂嫂…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感动,你待我…真是太好了!这镯子…我…我太喜欢了!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母符镯从锦盒中取出,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嫂嫂的心意,晚娘…铭记在心!
我将那只母符镯,连同承载着柳如眉祝福的锦盒,一起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扫过柳如眉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以及陈砚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放松,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
好戏,才刚刚开场。
回到卧房,门栓落下的一刹那,我脸上所有强装的温顺感激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恨意。我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将那只母符镯重重地放在妆台上。冰冷的银质在烛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内壁那鲜艳如血的符咒,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
我毫不犹豫地抽出藏在发髻里的一根磨得极其锋利的银簪——这是重生后我唯一能准备的武器。指尖用力,银簪尖锐的顶端狠狠刺破食指指腹。一阵锐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立刻涌出,饱满欲滴。
无视疼痛,我将带血的手指悬在母符镯内壁那鲜艳的朱砂符咒之上。屏住呼吸,凭着前世偶然窥见柳如眉生辰八字留下的模糊记忆,以及此刻心中那燃烧的、近乎直觉的恨意指引,用自己滚烫的鲜血,一笔一划,覆盖、改写着那些原本属于柳如眉的符咒轨迹!
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银镯上,迅速浸润开,与原本的朱砂混合,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妖艳的暗红色泽。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书写着复仇的判词。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混合着银器冰冷的金属味道,令人心头发寒。
手腕上那只属于我的子符镯,似乎感应到了母符的异变,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被蚂蚁啃噬般的麻痒感,紧接着是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寒意顺着血脉向上蔓延。这异样的感觉非但没有让我恐惧,反而激起一股病态的兴奋。成了!这邪物之间的联系果然存在!
改写完成,我立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研磨得极其细腻的朱砂粉和一小瓶特制的透明胶液——这是从老道士那里得来的方子,混合后能迅速凝固,形成一层薄而坚固的保护膜,掩盖血咒的痕迹,并暂时隔绝气息。我将混合好的朱砂胶小心地涂抹在刚刚改写的血咒之上,动作又快又稳。暗红的血咒被一层鲜亮的朱砂覆盖,颜色变得与原来几乎无异,仿佛从未被动过。
做完这一切,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看着妆台上两只并排的银镯——一只内壁符咒鲜亮如初(子符),一只内壁符咒被我的血和朱砂覆盖(伪装的母符),在烛光下闪烁着同样冰冷而诡异的光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端午日,艳阳高照。
汩罗江畔,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宽阔的江面上,十数条色彩鲜艳、装饰华丽的龙舟如同离弦之箭,破开碧绿的江水,奋力向前。舟上精壮的汉子们赤着膊,喊着震天响的号子,整齐划一地挥动着船桨,激起雪白的浪花。两岸观者如堵,喝彩声、助威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这夏日的天空掀翻。
陈砚作为城中颇有名望的年轻乡绅,又是赛龙舟的赞助者之一,此刻正站在最靠近江边的一处高台上,与几位同样衣着光鲜的士绅谈笑风生。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引来不少年轻女子含羞带怯的目光。
柳如眉则被一群相熟的夫人小姐簇拥着,坐在不远处的凉棚下,轻摇着团扇,言笑晏晏。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身石榴红的撒花烟罗裙,衬得她肤白如雪,发髻上那支赤金嵌红宝石的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眼波流转,时不时望向高台上意气风发的陈砚,又状似无意地扫过站在江边栏杆旁的我,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和狠毒。
我独自站在靠近水边的木制栏杆旁,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吹拂着我素色的衣裙。腕上,那只冰冷的子符银镯被宽大的衣袖半遮半掩。我垂着眼,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江中激烈的赛事,感受着脚下木板传来的、因人群激动踩踏而产生的轻微震动。
袖袋里,那只经过我精心处理、内藏血咒的伪母符镯,像一块寒冰,紧紧贴着我的肌肤。还有那个小小的香囊,里面塞满了老道士给的几味气味浓烈、能短暂刺激鼻腔引发喷嚏的药材粉末。它们是我复仇的引信。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中鼓点越来越急,龙舟竞渡到了最激烈的冲刺阶段!岸边人群的呼喊也达到了顶点,声浪震耳欲聋!
就是此刻!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趁着所有人都被江心即将撞线的龙舟吸引,目光灼灼地盯着终点之际,手指飞快地从袖袋中夹出那个小小的香囊。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香囊中的粉末在江风的裹挟下,化作一股无形的细流,精准地朝着高台上陈砚的方向飘散而去!
几乎同时,我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啊!声音不大,但在陈砚那个位置,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变故陡生!
正全神贯注于赛事、身体微微前倾的陈砚,猝不及防地吸入了那股飘散而至的浓烈药粉!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痒意瞬间冲上鼻腔!
阿——嚏!!!
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从他口中爆发!他整个身体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猛地向前一扑!脚下本就是临时搭建的高台边缘,并不十分稳固。他重心顿失,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了一下,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了一把空气!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鼎沸的人声之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有人落水了!
天啊!是陈相公!
快救人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岸边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混乱!人群骚动起来,纷纷涌向水边。
冰冷的江水瞬间吞没了陈砚。他显然不通水性,突如其来的溺水让他惊恐万状,四肢在水中疯狂地扑腾挣扎,溅起更大的水花。月白色的锦袍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他呛了好几口水,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发出断断续续、充满恐惧的嘶喊:救…救命!救…我!晚…晚娘…!
他挣扎着,无神的眼睛在混乱的水面四处乱扫,最终死死地锁定在岸边的我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渴望。
时机到了!
我脸上瞬间布满惊骇欲绝的表情,泪水夺眶而出(这次是真的,是恨极而生的泪),凄厉地尖叫起来:夫君——!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惊恐,足以让附近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扑到栏杆边,上半身几乎探出栏杆外,朝着水中挣扎的陈砚,拼命地伸出手臂!宽大的衣袖因为动作而滑落,露出了一截纤细的手腕,以及手腕上那只在浑浊江水和混乱光影中闪烁着冰冷幽光的银镯!
夫君!抓住我!快抓住我的手!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情真意切。
水中的陈砚,如同即将溺毙的人终于看到了浮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停止了无意义的扑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我伸出的手臂方向猛地一划水,沾满污泥和江水的手,带着绝望的力量,狠狠地、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确切地说,是死死地抓住了我腕上那只冰冷的子符银镯!
就在他粗糙冰冷的手指箍紧银镯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奇异嗡鸣骤然爆发!
我腕上的子符银镯,内壁那些扭曲的符咒,如同被无形的鲜血瞬间浸透,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目的血红色光芒!那红光妖异至极,像是有生命般在镯体上疯狂流转!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阴寒力量,顺着陈砚抓住我的手,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入他的身体!
呃啊——!!!
陈砚脸上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极致的痛苦所取代!他双眼暴凸,眼球上瞬间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抓住我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松开,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水底的巨手狠狠攥住,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拖拽着,沉向浑浊的江心!
咕噜噜…一串绝望的气泡涌上水面,旋即破碎。
陈砚的身影,连同那声戛然而止的惨嚎,彻底消失在翻滚的浊浪之下。
岸边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石石间的恐怖一幕惊呆了。前一秒还在呼救挣扎的人,下一秒就像被水鬼拖走般沉没无踪,只留下水面上渐渐散开的涟漪和岸边那只徒劳伸出的、戴着诡异发光银镯的手。
啊——!!!砚郎!我的砚郎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是柳如眉!
她发疯似的从凉棚下冲出,头上的步摇甩脱了也浑然不觉,华丽的石榴红裙摆绊倒了椅子,她也踉跄着扑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状若疯魔地扑向江边,扑向我所在的位置!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涕泪糊成一团,只剩下扭曲的、无法置信的惊恐和绝望!
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你这妖妇!那镯子!那镯子——她尖利的指甲直直地指向我腕上那只红光尚未完全褪去的银镯,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恨意而嘶哑破音。
然而,她的嘶吼没能说完。
就在她冲到距离我不足三步之处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柳如眉前冲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僵在原地!
她暴凸的双眼中,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紧接着,猩红黏稠的血液,如同拧开的水龙头,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双眼、鼻孔、双耳、嘴巴…七窍之力狂涌而出!
那血不是滴落,而是喷溅!瞬间染红了她煞白的脸颊,染红了她华贵的衣襟!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那满脸满身的猩红,呈现出一种地狱般的恐怖景象!
她甚至没能再发出一个音节,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被血糊住的眼睛最后死死地、怨毒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江边潮湿的泥地上。溅起的泥点混着鲜血,污浊一片。
她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有那汩汩涌出的鲜血,还在无声地蔓延,浸透她身下的泥土,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死寂。
比刚才陈砚落水时更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江岸。
所有人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惊骇欲绝地看着这接连发生的、超出所有人认知的恐怖一幕。落水、诡异的红光、七窍流血暴毙…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让人无法反应,更无法理解。
无数道目光,充满了恐惧、茫然和难以置信,如同密集的针尖,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那只刚刚引发了这一切的、此刻还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银镯上。
江风带着水汽和浓烈的血腥味吹拂着我的面颊。我缓缓地、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脸上所有的惊惶、恐惧、泪水,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尘埃落定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剧变,与我毫无关系。
在无数道惊骇、恐惧、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我慢慢地抬起了右手。
那只紧箍在腕上、仿佛与皮肉长在一起的冰冷银镯,此刻竟异常温顺。我的手指轻轻搭上它光滑冰冷的外壁,只是微微一用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前世如同生根般无法撼动、最终将我拖入深渊的邪物,此刻竟如此轻易地脱离了手腕。
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银质的镯体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内壁那些曾闪耀过妖异红芒的符咒,此刻黯淡无光,如同干涸凝固的陈旧血迹,再无一丝活气。
我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最后看了一眼这承载了前世无尽痛苦、今生极致复仇的邪物。然后,在岸边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在汩罗江亘古奔流的水声里,在远处龙舟赛终点隐约传来的胜利鼓点声中——
我五指张开。
那只银镯,无声地滑落。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冰冷的银色弧线,像一颗坠落的、不祥的星辰。
噗通。
一声轻微的水响。
它没入浑浊翻腾的汩罗江水之中,瞬间被奔涌的暗流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江面上,只留下几圈迅速扩散又迅速平复的涟漪。
我收回手,目光平静地扫过岸边惊魂未定、鸦雀无声的人群,扫过地上柳如眉那具被鲜血浸透、死不瞑目的尸体,最后投向那依旧浑浊、深不见底的江心。
那里埋葬了我的前生,也埋葬了这对狗男女的今生。
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粽叶的清香,与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讽刺的气息。
我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死亡与新生的端午江风。
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澄澈的冰冷。
嫂嫂的礼,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江边的死寂,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被恐惧攫住心神的人的耳中,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