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把你的房子卖了,给你弟还债。
妈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通知我晚饭吃什么。我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几乎能闻到听筒里飘来的,我那个赌鬼弟弟身上的烟酒味。
这是我花了十年青春,熬了无数个通宵,才换来的安身之所。我的婚房,我的退路,我的一切。
妈,那是我……
你是我生的,你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给的!给你弟用一下怎么了你要是不卖,我就死在你家门口!
电话挂断,我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我没有家。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了一台,会哭、会痛、会流血的提款机。
而现在,这台提款机,要断电了。
1
最后的稻草
小晚,把你的房子卖了,给你弟还债。
手机听筒里,我妈王秀兰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晚餐的菜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正站在公司茶水间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玻璃上倒映出我疲惫的脸,刚加完班,眼下的乌青连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我攥着手机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一根根凸起,泛出森森的白。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可我鼻尖萦绕的,却是从那遥远听筒里飘来,属于我那个赌鬼弟弟林涛身上的,劣质烟草和廉价酒精混合的腐朽气味。
这套位于市中心,仅有六十平米的小公寓,是我用十年青春换来的。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从一个初出茅庐的设计助理,熬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资深设计师。多少个凌晨三点,我对着电脑修改方案;多少次胃痛发作,我用一杯热水囫囵吞下止痛药;多少回客户刁难,我赔着笑脸,把眼泪和委屈一起咽进肚子里。
同事们羡慕我年纪轻轻就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有了自己的窝。他们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窝。这是我的堡垒,我的退路,我安全感的全部来源。我甚至已经规划好了,等明年手头再宽裕些,就把它重新装修,作为我的婚房。
可现在,我妈,我血缘上的亲生母亲,要我把它卖了,去填一个无底洞。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妈,那是我……
话没说完,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你是我生的,你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给的!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何况一套房子王秀兰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情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喙的尖锐,给你弟用一下怎么了他是你亲弟弟!他要是出了事,我们林家的香火就断了!你要是不卖,我就死在你家门口!
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忙音。
我僵在原地,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汇成一条条流光溢彩的河,温暖又繁华。可那一瞬间,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没有家。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从小到大,我都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他们告诉我,我是姐姐,理应照顾弟弟。于是,我的新衣服要先给弟弟穿,我的零花钱要分给弟弟一半,我考上大学的奖学金,成了弟弟买最新款游戏机的资本。
工作后,这种索取变本加厉。我的第一笔工资,给弟弟换了手机。我升职加薪,给家里换了新电视。我拿到年终奖,成了弟弟那辆二手车的首付款。他们用亲情、孝顺、责任这些词语做成了一条条锁链,将我牢牢捆绑。而我,像一只被温水煮着的青蛙,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竟然也渐渐习惯了。
我以为,只要我付出得足够多,总能换来他们的认可和一丝疼爱。
直到今天,我才幡然醒悟。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了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提款机。一台会哭、会痛、会流血,但只要输入亲情这个密码,就必须吐出钱来的机器。
而现在,这台提款机,终于因为负荷过重,要断电了。
我慢慢地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那张我设置为壁纸的全家福。照片上,爸妈和弟弟簇拥在一起,笑得灿烂。而我,站在最边上,表情有些拘谨,像是硬挤进去的局外人。
原来,答案从一开始就写在了脸上。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同事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我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我刚刚完成的设计稿。客户要求很高,我改了七八遍,才终于让他满意。那一刻的成就感,曾是我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慰藉。
可现在,这点微不足道的慰藉,被我妈一个电话击得粉碎。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账户里那串冰冷的数字。那是我省吃俭用,计划用来还房贷和准备装修的钱。我甚至已经看好了喜欢的沙发款式和餐桌颜色。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我的发小兼大学室友,陈菲。她现在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律师。
林大设计师,又加班了看到我朋友圈没,新开的那家日料超赞,周末约起
看着她发来的美食图片,我的眼眶一热,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瞬间决堤。
我敲打着键盘,删删改改,最终只发过去一句:菲菲,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陈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晚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练,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我再也忍不住,压抑了许久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起初是小声的抽泣,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我把王秀兰的电话内容,把林涛的赌债,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一股脑地倒给了她。
电话那头,陈菲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我哭得喘不上气来,她才沉声开口:晚晚,听我说。第一,房子是你的婚前个人财产,登记在你一个人名下,他们无权处置。第二,你弟弟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他的债务,你没有法定义务偿还。第三,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胁迫和精神伤害。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异常坚定:你想怎么做只要你下定决心,我帮你。
我……我哽咽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卖房不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我的一切。
那就守住它。陈菲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晚晚,你不是提款机,你是一个人。一个有权决定自己人生的人。你没有欠他们任何东西,相反,是他们欠你的。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却熟悉得让我心头发冷。
姐,你真不管我,他们会打断我的腿的!
是林涛。他连称呼都懒得换,直接群发了求救信息。
紧接着,我妈的电话又来了,这次换了我爸的手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晚!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妈的话你都敢不听了!我爸林建国那熟悉的咆哮声传来,我告诉你,你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不放过你!我们明天就去你公司,让你的同事、你的领导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不孝的白眼狼!
电话再次被挂断。
我坐在冰冷的办公椅上,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愤怒。
威胁,又是威胁。
他们永远只有这一招。
我死死地盯着手机,那个写着家的通讯录分组,此刻显得无比刺眼。我点开它,看着爸爸、妈妈、弟弟这三个名字,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颤抖了许久。
最终,我没有删除。
我只是默默地,把他们三个人的号码,一起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了空无一人的办公楼。
午夜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明天,会是一场硬仗。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退了。
2
决裂的序曲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公寓里静得能听到冰箱运转的嗡嗡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我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薄纱窗帘,在墙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回放着过去三十年的人生。
五岁时,我攒了很久的糖果被弟弟抢走,我哭着找妈妈,她却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十五岁时,我因为成绩优异拿到学校唯一的市级三好学生名额,回家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爸爸却皱着眉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
二十五岁时,我拿着工作后攒下的第一笔大额存款,想给自己报个高级设计研修班,妈妈却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晚啊,你弟谈恋爱了,女方要求买个车,你看你这钱……
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给弟弟的人生铺路而存在的。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价值,最终都要被换算成可以供他们榨取的资源。
天快亮时,我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晨曦微露,给房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布满红血丝、面色憔ared的女人,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怜悯。
林晚,你已经为他们活了三十年。剩下的日子,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我拿起手机,给陈菲发了条信息:菲菲,我决定了。
陈菲的回复很快,只有两个字:等我。
一个小时后,陈菲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手里还提着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包子。她看到我的样子,心疼地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早餐塞进我手里。
先吃东西,她说,打仗也得有力气。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听话地小口小口吃着。温暖的豆浆滑入胃里,驱散了一些寒意。
陈菲在我对面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开门见山:首先,去银行。把你所有银行卡的密码、支付密码全部换掉,尤其是那些你爸妈可能知道的,比如你的生日、手机号之类的。另外,开通交易提醒,每一笔支出都要有短信通知。
我点点头,把她说的每一条都记在心里。
其次,关于你的房子。她指了指我这间小小的公寓,房产证收好,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们上门来闹,不要开门,直接报警。记住,你是户主,你有权拒绝任何人进入你的私人住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陈菲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心理准备。他们接下来肯定会软硬兼施,哭闹、卖惨、道德绑架,甚至会用败坏你名声的方式来威胁你。你要做的,就是稳住。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心软,不要动摇。这不是绝情,这是自我保护。
她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混沌的思绪,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
我知道了。我重重地点头。
按照陈菲的计划,我们第一站就去了银行。我把名下所有卡的密码都换成了一串复杂的、毫无规律的组合。柜员小姐姐看着我输了一遍又一遍,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但我毫不在意。
从银行出来,我感觉像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家,我把房产证和所有重要文件都锁进了保险箱,钥匙随身携带。做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被我拉黑的手机。
果然,上面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我爸、我妈,还有林涛。微信和短信也爆了,未读消息99+。
我点开看了一眼,内容大同小异。
起初是命令式的质问:林晚你什么意思拉黑我们
然后是气急败坏的辱骂:你这个不孝女!白眼狼!我们白养你了!
接着是声泪俱下的哭求:晚晚,妈妈求你了,你就救救你弟弟吧,他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最后,是我爸发来的最后通牒:下午两点前,你要是再不回话,我们就去你公司找你!
我面无表情地滑看着这些信息,心脏已经不会痛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厌恶。
我没有回复任何一条,只是默默地截下图,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下午一点半,我准时出现在了公司。同事们看到我,都关切地问我怎么脸色这么差。我只是笑了笑,说没休息好。
我把陈菲事先打印好的一份《关于私人纠纷影响公司正常办公秩序的法律声明》交给了前台小妹,并嘱咐她:如果待会儿有几位自称是我家人的访客来找我,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让他们上来,稳住他们,然后立刻通知我和保安部。
前台小妹有些惊讶,但还是专业地点了点头。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设计是我的热爱,也是我的盔甲。只有沉浸其中,我才能暂时忘掉那些烦心事。
两点十分,我的内线电话响了,是前台打来的。
林晚姐,他们来了。小妹的声音有些紧张。
知道了,按计划行事。我冷静地回答,然后拨通了保安部的电话。
我走到茶水间,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公司大厅的景象。
我爸妈和林涛三个人,正站在前台,我妈一脸悲愤,我爸满面怒容,而林涛,则缩在他们身后,眼神躲闪,一副心虚的样子。
前台小妹礼貌地拦着他们,说着抱歉,没有预约不能上去之类的话。
我妈的耐心很快耗尽,她猛地一拍前台的桌子,嗓门陡然拔高:我们找我女儿!亲生女儿!你们凭什么不让见!
她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
林晚!你给我下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要逼死我们全家吗她开始对着楼上大喊,一边喊一边抹眼泪,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出息了,就不认爹妈了大家快来看啊,评评理啊!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狠心的女儿啊!
我爸则在一旁帮腔,指着前台小妹骂骂咧咧。林涛则低着头,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他们一家人,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保安很快赶到,试图将他们请出去。但我妈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拍着大腿哭嚎:没天理了啊!女儿不孝啊!要逼死亲爹亲妈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不少人拿出手机开始拍摄。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了这场闹剧上。
如果是以前的我,此刻恐怕已经羞愤欲死,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只为堵住他们的嘴,平息这场风波。
但今天,我没有。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楼下那三个我最熟悉的人,看他们如何卖力地表演,如何试图用孝道这把最锋利的刀,将我凌迟。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喂,您好,这里是XX大厦A座15楼,有人在这里寻衅滋事,严重影响了我公司的正常办公秩序。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放下电话,我看到林涛不经意间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慌乱,还有一丝……怨毒。
他大概没想到,他一向予取予求的姐姐,这次会做得这么绝。
很快,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了大厅。
看到警察,我妈的哭声一滞,我爸的骂声也停了。
他们显然没料到,我会报警。在他们的认知里,这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我怎么敢把警察叫来
这恰恰是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的——对我而言,这早已不是家事了。
这是一场,我为自己的人生权利,打响的自卫反击战。
3
职场惊魂
警察的出现,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父母燃起的嚣张气焰。大厅里原本嘈杂的空气,在制服那抹严肃的蓝色面前,倏然凝固。
我妈坐在地上,忘了哭嚎,嘴巴半张着,一脸的不可置信。我爸也收起了那副要吃人的凶狠模样,眼神里透出几分怯懦。只有林涛,下意识地往他们身后缩了缩,那动作活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
为首的警察是一位看起来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他扫视了一圈现场,目光最后落在我父母身上,语气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谁报的警怎么回事
前台小妹和保安队长立刻上前,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
警察同志,就是他们,自称是员工家属,没有预约非要闯进来,还在这里大声喧哗,影响我们正常办公。保安队长指着我父母,义正言辞。
中年警察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我妈:是你女儿不让你见
我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指着楼上,声音又恢复了尖利:是!就是她!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现在出息了,有本事了,就不认我们了!警察同志,你们要给我们做主啊!她要卖房子给她弟弟还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凭什么不肯!
她这番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了。连两位警察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错愕。
卖房子给弟弟还债中年警察重复了一遍,眉头紧锁,这房子是谁的
是她的!但她是我生的,她的不就是我们的吗我妈的逻辑一向如此,蛮横且自成一派。
警察显然被这套神逻辑给噎了一下,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大妈,法律上讲,成年子女的个人财产,父母是无权干涉的。而且她弟弟的债务,作为姐姐,她也没有偿还的义务。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我只知道孝道!我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她要是不管她弟弟,就是不孝!我们今天就在这儿不走了,我看她以后怎么在公司做人!
这场闹剧,已经从家庭纠纷,演变成了对我赤裸裸的职场霸凌。他们笃定我为了面子,为了工作,最终一定会妥协。
我站在茶水间的窗边,冷眼看着这一切。手机的摄像头,已经将楼下的一幕幕清晰地记录了下来。证据,这是陈菲反复叮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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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踩着高跟鞋,从茶水间走了出去,一步一步,走向通往大厅的楼梯。
我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晚!你终于肯下来了!我妈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朝我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拉扯。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她。
你躲什么我是你妈!你还怕我吃了你她双眼通红,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要么现在就跟我去把房子挂牌,要么我们就一起死在这儿!让你公司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多么冷血无情的畜生!
够了!
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她的嘶吼。
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冰冷和决绝的语气对她说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自己。原来我的声音,也可以不带一丝温度。
我没有看我妈,而是径直走到两位警察面前,微微欠身,递上了我的手机:警察同志,您好,我是林晚,是我报的警。这里是我刚才录下的视频,以及他们之前发给我的,带有威胁、恐吓内容的短信。他们不仅严重扰乱了我公司的公共秩序,还对我个人的人身安全和名誉构成了威胁。
中年警察接过手机,快速地浏览着。他的脸色随着视频的播放,变得越来越凝重。
我爸见势不妙,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晚晚,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我们是你爸妈啊!我们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弟弟
为了家我转向他,第一次正视他那双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爸,你告诉我,这个家里,有过我吗从小到大,林涛闯了祸,你们让我背;家里有好吃的,你们让他先吃;我凭自己本事拿到的奖金,你们转手就给了他。现在,他自己赌博欠了债,你们就要卖掉我唯一的安身之所去给他填坑。这也是为了家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那层名为亲情的虚伪外衣,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自私与偏袒。
我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姐……林涛在后面小声地叫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你就帮我这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
保证我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射向他,林涛,你从小到大跟我做了多少次保证你保证好好学习,结果次次倒数;你保证不再去网吧,转头就偷家里的钱;你保证找到工作后就还我钱,结果换来的就是这张几十万的赌债单!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我将目光从他们三人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我妈那张震惊又愤怒的脸上。
妈,你说我的命是你给的。对,我感谢你生下我。但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人生要怎么过。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说完,我转向警察,语气恢复了平静和礼貌:警察同志,我正式提出控告,他们涉嫌寻衅滋事。我要求依法处理,并希望他们能签署保证书,承诺不再以任何形式骚扰我,以及干涉我公司的正常运营。
中年警察将手机还给我,严肃地对我父母说: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现在,请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我不去!我没犯法!我找我女儿天经地义!我妈开始挣扎。
但这一次,法律的威严不容她放肆。另一名年轻警察上前,不容分说地将她和还在发愣的我爸请向门口。
林涛见状,吓得脸色惨白,想溜,却被警察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你也一起。
被带走前,我妈回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淬了毒般的怨恨眼神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林晚,你会后悔的。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后悔
我只后悔,这一天,没有来得更早一些。
闹剧终于收场。大厅里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还残留着尴尬和异样的气息。同事们投来的目光复杂各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我没有理会,只是走到前台,对那个被吓得不轻的小妹和保安队长诚恳地道了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们连忙摆手说没事。
我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工位。我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公司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恐怕很快就会传遍每个角落。
但,我不在乎了。
当我选择报警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亲手撕掉了那层包裹着我的,名为面子的脆弱外壳。
既然已经一无所有,又何惧从头来过。
4
舆论的反击
从派出所回来,已经是傍晚。
我父母和林涛被处以口头警告,并被要求签署了一份保证书,承诺不再来我公司寻衅滋事。这个结果在我预料之中,毕竟他们是初犯,且构不成严重的伤害。但我想要的,也仅仅是这个官方的记录和态度。
送走警察后,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我的办公桌上投下长长的斜影。
我知道,公司大闹只是第一回合。他们最擅长的武器,从来不是拳头,而是舆论。尤其是那个由一百多个亲戚组成的,名为林氏家族一家亲的微信群。
果不其然,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点开那个我常年设置为消息免打扰的微信群,里面已经炸开了锅。率先发难的是我二婶,她是我妈的头号拥护者。
@林晚,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把你爸妈都气进派出所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有没有一点孝心!
紧接着,三姑六婆们纷纷登场,你一言我一语,对我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就是啊,晚晚,你爸妈养你多不容易,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
再怎么说,林涛也是你亲弟弟,血浓于水,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听你妈说就为了套房子那房子你一个人住着也是浪费,给你弟弟结婚用怎么了你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要那么多钱干嘛!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带着我为你着想的伪善,却像一把把软刀子,刀刀都往我心上捅。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轻易地给我定了罪。
我妈则在群里发了一长段语音,哭得声嘶力竭,内容无非是我如何铁石心肠,如何六亲不认,如何因为一套房子就要把他们逼上绝路。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不孝女伤透了心的、全世界最可怜的母亲。
看着这些颠倒黑白的说辞,我没有愤怒,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和可笑。
这就是我的亲人。
在他们眼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亲疏远近。因为我是姐姐,是女儿,所以我理应牺牲。而林涛,因为是儿子,是弟弟,所以他理应被拯救,哪怕代价是毁掉我的一切。
我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
陈菲说过,对付舆论最好的办法,不是辩解,而是用事实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冷静地整理我手中的弹药。
首先,是这些年来我给家里的转账记录。我打开手机银行,一笔一笔地截图。从弟弟的大学学费、生活费,到他买车时我转给父亲的十万块首付,再到逢年过节数额不菲的红包,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有近四十万。每一笔,都清晰地记录着收款人和日期。
其次,是我妈今天在公司大厅撒泼打滚的视频。我把最精彩的那几段剪辑出来,尤其是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的东西就是我的那部分。
然后,是我爸和我弟发给我的那些威胁短信,我一张张截图保存。
最后,是派出所开具的那份告诫书的照片。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公章,证明了他们今天的行为是违法的。
我将这些图片、视频和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然后,在那个喧嚣的林氏家族一家亲微信群里,按下了发送键。
我没有打一个字,只是像发牌一样,一张一张,把这些铁证甩了出去。
转账记录的截图,像刷屏一样,连续占满了十几页的聊天记录。
紧接着,是我妈在公司大厅撒泼的视频。视频里,她面目狰狞,言语粗鄙,与她刚才在群里扮演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形象,判若两人。
然后是威胁短信的截图,和我爸那份盖着公章的告诫书。
整个微信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对我口诛笔伐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集体失声了。那些指责和质问,在这一堆铁证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滑稽。
良久,我才在对话框里,敲下了一段话。我没有用激烈的言辞,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各位叔叔阿姨,长辈们。我是林晚。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今天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但我想请你们看看这些东西,再来评判我到底是不是那个不孝的‘白眼狼’。
这些年,我自问作为女儿,作为姐姐,已经倾我所有。我用我微薄的工资,支撑着我弟弟远超他实际能力的消费。我以为这是亲情,但现在我明白了,这只是无休止的榨取。
林涛今年二十五岁了,是一个应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他欠下的赌债,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不应该由我,用我十年奋斗换来的唯一安身之所去替他偿还。
今天,我报警,不是因为我不孝,而是因为我不能再退了。我身后就是悬崖。我只想保护好我自己,保护好我辛苦打拼来的一切。这有错吗
从今往后,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我弟弟的人生,也请他自己负责。血缘或许无法选择,但活法可以选择。我选择,为自己活一次。
发完这段话,我没有再看群里的反应,直接退出了微信。
我把手机关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一场持续了三十年的高烧,在这一刻,终于退去了。
我知道,这个家族群,我大概率是待不下去了。或许从明天起,我就会成为所有亲戚口中那个冷血无情的典型。
但无所谓了。
一个只知索取,不分是非的家族,不要也罢。
过了许久,我重新开机。微信里有几个未读消息。
有几位堂哥堂姐发来的安慰,说他们理解我。
还有一个,是来自我姑姑的。
姑姑是我爸的亲妹妹,从小就很疼我。她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人。
她没有在群里说话,而是选择了私聊我。
点开对话框,是她发来的一条长长的语音,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播放。
姑姑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叹息:晚晚……姑姑看到那些东西了……这些年,你受苦了。你爸妈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做的对。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别怕,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姑姑说。你永远是姑姑的好侄女。
听着姑姑的话,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看得到我的付出,理解我的痛苦,支持我的选择。
这就够了。
一个人的支持,足以抵过全世界的误解。
我擦干眼泪,给姑姑回了一句:谢谢姑姑,我知道了。
这场舆论的反击战,我赢了。虽然赢得狼狈,但也赢得彻底。我用事实,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我关掉公司所有的灯,走下楼。
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虽然疲惫,但内心却无比坚定。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5
釜底抽薪
在亲戚群里投下那枚重磅炸弹后,我享受了几天难得的清净。父母和林涛没有再来骚扰我,大概是被派出所的警告和亲戚们的议论震慑住了。
公司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毕竟,职场是个现实的地方,只要你的业务能力够硬,能为公司创造价值,没人会真的在意你的家事。我用连续几个出色的方案,堵住了那些好事者的嘴。
我以为,生活可以就此翻开新的一页。
但很显然,我低估了赌债的可怕,也低估了林涛的愚蠢。
那天下午,我正在开会,手机在静音模式下疯狂震动。散会后,我拿起一看,几十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走到办公室的露台,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一个粗犷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传来,语气很不耐烦:喂林晚是吧你可算接电话了!
你是谁我警惕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弟林涛,欠了我们三十万。说好今天还钱,人不见了,电话也不接。我们没办法,只好找你了。男人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我心头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冷冷地回答,我没有义务替他还债。
没关系男人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查过了,你可是个大公司的设计师,在市中心有套房子。你弟弟没钱,你不可能没钱吧父债子偿,兄债妹还,天经地义!
是姐债弟偿。我纠正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而且,你说的‘天经地义’,在法律上不成立。我劝你去找林涛本人,骚扰我是违法的,我可以随时报警。
报警男人嗤笑一声,行啊,你报啊!我们是正经的借贷关系,有欠条,有转账记录,警察来了也管不着!但是小姑娘,我们兄弟们脾气不太好,要是找不到你弟,我们可能会天天去你公司‘拜访’你,或者去你家小区门口拉个横幅,跟你邻居们聊聊你弟的光荣事迹。你说,到时候是你面子重要,还是这点钱重要
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很聪明,知道用这种灰色地带的手段来逼我就范。报警或许能管一时,但防不胜防的骚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正常生活。
我捏紧了手机,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没钱。我咬着牙说。
有没有钱,我们见了面聊聊不就知道了男人不依不饶,给你个地址,XX茶楼,晚上七点,我们等你。记住,别耍花样,也别想着跑,我们知道你住哪儿,在哪儿上班。
电话被挂断了。
我站在露台上,晚风吹得我有些发冷。恐惧像藤蔓一样,从心底蔓延开来。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那种无休止的、狗皮膏药一样的纠缠。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陈菲。
我把情况和地址发给了她。陈菲立刻回了电话,声音冷静而果断:别怕。这事不能躲,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陪你一起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陈菲打断我,他们要的是钱,不是命。只要让他们明白,你这里一分钱都榨不出来,而且骚扰你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他们自然会放弃。带上录音笔,我们去会会他们。
有陈菲在,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晚上七点,我按照约定,和陈菲一起来到了那家茶楼。
包厢里坐着三个男人,为首的是一个光头,脖子上一条粗大的金链子,胳膊上满是纹身,正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另外两个也是一脸横肉,看起来就不好惹。
看到我们进来的是两个女人,光头男人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哟,还带了个伴儿来律师啊他上下打量着一身职业套装、气场十足的陈菲,不屑地撇了撇嘴。
陈菲没理他,径直拉开椅子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淡淡地说:我朋友胆子小,我陪她来。有什么事,跟我谈就行。
我则依言打开了手提包里的录音笔。
跟你谈光头翘起二郎腿,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点上,冲我们吐了个烟圈,行啊。那就谈谈钱的事。三十万,本金加利息,什么时候还
陈菲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林涛亲笔签名的借条复印件。根据上面的条款,以及我国法律规定,这笔借贷的年化利率已经超过了法定上限,属于高利贷。超出部分,法律不予支持。
光头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想赖账
不是赖账。陈菲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是合法地谈账。首先,债主是林涛,我们今天来,不是替他还钱,是来解决问题的。其次,你们也应该清楚,通过暴力或软暴力胁迫非债务关系人还债,是违法行为。轻则治安拘留,重则可能构成寻衅滋滋罪或敲诈勒索罪。
她顿了顿,将我的手机推到桌子中央,屏幕上是下午那段通话的录音界面。
下午的通话,我已经录音了。你们威胁我的当事人,要去她公司和住处骚扰,这些都是证据。如果你们坚持这么做,我们不介意走法律程序。到时候,别说要不回钱,你们可能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光头男人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死死地盯着陈菲,眼神凶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也面面相觑。
他们显然没想到,我们不是来哭着求饶的,而是直接把法律条文拍在了他们脸上。
包厢里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僵持了许久,陈菲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一次,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们不是来跟各位对着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最终目的,也是把钱要回来,对吧
光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骚扰我朋友,一分钱也要不到,还会惹上官司,得不偿失。陈菲继续说,但如果你们能承诺,不再以任何形式骚扰她,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更有价值的信息。
光头抬起眼皮:什么信息
林涛的行踪。陈菲平静地说,以及,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拿出钱来的人的联系方式。
光头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权衡利弊。
我知道,陈菲说的这个人,是我妈,王秀兰。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让林涛掏空家底去救他,那一定是我那个爱子如命的母亲。
这招,叫釜底抽薪。
把火引回到它本该燃烧的地方去。
最终,光头男人将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只要你们提供的信息有用,我们保证,以后绝不找她的麻烦。
陈菲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另一张纸,上面是林涛常去的几家网吧地址,以及我父母家的住址和电话。
林涛嗜赌如命,但胆小如鼠。他不敢跑远,大概率就躲在这些地方。另外,这是他父母的联系方式。我相信,他们比我们更‘关心’自己儿子的安危。
光头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带着两个小弟,头也不回地走了。
包厢里只剩下我和陈菲。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后背已经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结束了我轻声问。
暂时。陈菲喝了一口茶,看着我,接下来,就看你爸妈有多爱他们的宝贝儿子了。
6
家庭的崩塌
把麻烦引回林家后,我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不知道那些债主是如何找到林涛的,也不知道他们和我父母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交锋。我只是像一个局外人,冷漠地隔岸观火。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晚晚,姑姑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你……回家一趟吧。你妈快不行了。
我心里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以王秀兰的性格,这大概率又是一出苦肉计。
姑姑,又怎么了我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那些要债的找上门了,把你家翻了个底朝天。你弟弟被打得……唉,鼻青脸肿的,现在天天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你爸妈把家里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了,十几万,还差一半多。你妈急火攻心,高血压犯了,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
姑姑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晚晚,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但毕竟是你的亲妈。你……你就回来看一眼,行吗
听着姑姑近乎哀求的语气,我沉默了。
我恨他们,恨他们的自私、贪婪和偏心。但王秀兰,终究是生下我的母亲。那个在我发高烧时,也曾背着我跑了几里路去医院的女人。
我的心,终究不是铁做的。
一番天人交战后,我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不是为了妥协,也不是为了心软,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看,那个曾经坚不可摧、永远理直气壮的家,是如何在我抽离之后,轰然崩塌的。
我买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这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自我安慰。
当我站在家门口时,闻到了一股混杂着药味和霉味的奇怪气息。我拿出钥匙,发现锁孔被堵死了,只好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我爸。
不过短短半个月没见,他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失去了往日的气焰。看到我,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叹息,默默地侧身让我进去。
家里一片狼藉。沙发被划破了,茶几翻倒在地上,电视屏幕也碎了。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喷着几个刺眼的大字:欠债还钱!
我径直走向我妈的卧室。
王秀兰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晚晚……你……你终于回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晚晚,你救救你弟弟……你救救他吧……她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抓住我,那些人是魔鬼!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把你弟弟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剁下来!妈求你了……妈给你跪下……
她说着,真的就要从床上翻下来。
我爸连忙上前扶住她:你干什么!身体不要了!
我还要什么身体!我儿子都要没了!王秀-兰捶打着床铺,嚎啕大哭起来,林晚!你是不是非要看到你弟弟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又是这样。
前一秒还在苦苦哀求,下一秒就变成了声色俱厉的指责。
我看着她,内心那最后一丝动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平静地开口:妈,当初是你说,我的东西就是你的。现在,你怎么不跟那些人说,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他的债你来还
王秀-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今天回来,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来看你一眼。我继续说,钱,我一分都不会给。林涛的路,是他自己选的。该承担的后果,也必须由他自己来承担。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爸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们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冷血的东西!
冷血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我就是冷血。我的热血,早在过去三十年里,被你们一点一点抽干了。现在,你们凭什么还指望我为你们燃烧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林涛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他冲了出来,一把拦在我面前。他的样子比我爸形容的还要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伤口。
姐!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
这个举动,让我和爸妈都愣住了。
林涛,那个从小被捧在手心,连碗都懒得洗一下的林涛,竟然给我跪下了。
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抱着我的腿,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我不该去赌,不该连累你们。你救救我,你最后救我一次!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被剁手指……
他哭得撕心裂肺,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如果是以前,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一定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鳄鱼的眼泪,不值得同情。
我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抱着我腿的手指。
林涛,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跪我,我承受不起。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想活下去,就自己想办法。求我,没用。
我挣脱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王秀-兰绝望的哭喊,我爸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林涛那由哀求转为怨毒的呜咽。
我拉开门,正要走出去,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我姑姑。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显然是来给我妈送汤的。她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和跪在地上的林涛,脸上满是震惊和心痛。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复杂难言。
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从她身边走过,低声说了一句:姑姑,对不起。
然后,我关上了那扇门,也彻底关上了我与这个家庭的最后一丝牵连。
外面阳光正好,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
我掏出手机,给陈菲发了条信息。
菲菲,我想好了。我想跟他们,彻底做一个了断。
很快,陈菲回复道:想清楚了没有回头路了。
我看着湛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打下两个字:是的。
几秒钟后,陈菲发来一张图片。
那是一份文件的模板,标题是——
《断绝亲属关系协议书》。
7
法律的盾牌
和陈菲碰面后,我们一起完善了那份《断绝亲属关系协议书》。
协议内容简单明了,却字字诛心。核心条款有三:
一、自协议签订之日起,我与父母、弟弟四人,断绝一切亲属关系,今后婚丧嫁娶,互不相干。
二、我自愿一次性支付赡养费两万元整,作为对父母生养之恩的最后报答。此后,我不再承担任何法律规定之外的赡-养义务。
三、双方承诺,今后不再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干涉对方的正常生活与工作。如有违反,违约方需向守约方支付精神损失赔偿金二十万元。
陈菲看着这份协议,叹了口气:晚晚,你想清楚了。在法律上,直系血亲关系是无法通过协议断绝的,尤其是在赡养义务这块。这份协议,更多的只是一种道德和形式上的切割,它的法律约束力,主要体现在第三条的违约赔偿上。
我明白。我点点头,眼神坚定,我不需要法律意义上的断绝。我需要的,是一个态度,一个仪式。一个能让我彻底从这段关系里走出来的凭证。而且,我相信,这二十万的违约金,足以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把最后的希望,赌在了他们深入骨髓的自私和贪婪上。
第二天,我没有自己上门。我委托陈菲,以律师的身份,带着这份协议去找他们。我怕我一出现,王秀-兰的哭闹和我爸的咒骂,会再次动摇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
我在咖啡馆里坐立不安地等了两个小时。
当陈菲推门进来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无奈的表情。
失败了我问,心里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陈菲喝了一大口水,摇了摇头:比失败还糟糕。你妈看到协议,当场就撕了,说你痴心妄ágoras,想用两万块就买断养育之恩。你爸骂得更难听,说你就是想逼死他们。林涛……他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很阴沉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拒绝签
何止是拒绝。陈菲皱着眉,你妈扬言,既然你不仁,就别怪他们不义。他们明天就要去法院起诉你,告你遗弃罪,让你不仅要还钱,还要坐牢,身败名裂!
遗弃罪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这能告得成吗我有些慌了。
别担心。陈菲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构成遗弃罪,前提是‘对于年老、年幼、患病或者其他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家庭成员,负有抚养义务而拒绝抚养’。你爸妈现在有退休金,身体健康,有独立生活能力。林涛更是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他们想起诉法院连立案都不会受理。
听她这么说,我才松了口气。
不过,陈菲话锋一转,虽然告不成,但他们这种无休止的骚扰和威胁,已经严重影响了你的生活。我们不能再被动防守了,必须主动出击。
怎么主动出击
陈菲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人身安全保护令,这个词我只在新闻里听过,没想到有一天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这……可以吗我们又没有家暴。
法律上的‘家庭暴力’,不仅指身体上的殴打,还包括经常性的谩骂、恐吓等精神上的侵害。陈菲解释道,你手里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公司大闹的视频和报警记录,威胁恐吓的短信,还有我今天上门被他们辱骂的录音。这些足以证明,他们正在对你实施精神暴力,并且你的人身安全随时可能受到威胁。
在陈菲的鼓励和帮助下,我鼓起勇气,向法院递交了人身安全保护令的申请。
提交申请后的几天,我过得提心吊胆。
他们没有再来找我,但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更让我不安。
直到我接到法院的通知,让我去领取裁定书。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手都在微微发抖。法院经过调查取证,采纳了我的证据,正式下达了裁定:
禁止被申请人林建国、王秀-兰、林涛,对申请人林晚实施殴打、威胁、骚扰、跟踪等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
禁止被申请人进入并接近申请人位于XX小区的住所100米范围内。
禁止被申请人进入并接近申请人位于XX大厦的工作单位200米范围内。
有效期,六个月。
这张裁定书,就像一道法律筑成的坚固盾牌,牢牢地护在了我的身前。它告诉全世界,也告诉我那所谓的家人:我,林晚,受法律保护,不容侵犯。
当我把这张裁定书的照片,发给我父母和林涛时,他们彻底傻眼了。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到他们看到这张盖着国徽的法律文书时,那种震惊、愤怒又无力的表情。
他们或许不懂复杂的法律条文,但他们看得懂禁止靠近、违反将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这些字眼。
这一次,不是女儿的反抗,不是亲戚的议论,而是国家暴力机关,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给他们的行为画上了一条明确的红线。
我爸第一个打了电话过来,声音不再是咆哮,而是带着一丝颤抖的难以置信:林晚……你……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是你们逼我的。我平静地回答。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怨毒,你厉害,你了不起!你为了自己,连亲爹亲妈都不要了!我倒要看看,你以后老了病了,谁管你!
电话被挂断了。
我没有丝毫难过,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林涛的狗急跳墙。
就在我拿到保护令的第二天,我接到了陈菲的电话。
晚晚,出事了。陈菲的声音异常严肃,林涛因为还不上钱,债主把他扭送到了派出所,告他诈骗。
诈骗
对。债主说,林涛当初借钱的时候,谎称自己有偿还能力,并且虚构了投资项目,这已经涉嫌构成诈骗罪了。虽然最后能不能定罪还不好说,但这个罪名一旦沾上,他这辈子都毁了。现在人被拘留了,要等检察院批捕。
我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我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个。
我以为我最大的胜利,就是让他们远离我的生活。
却没想到,林涛自己,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把自己送进了绝路。
那道法律的盾牌,保护了我,却没能拦住他冲向深渊的脚步。
或者说,从他踏入赌场的那一刻起,他的结局,早已注定。
8
尘埃落定
林涛被刑事拘留的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那个已经死寂的家里,炸起了滔天巨浪。
这一次,上门来找我的,是我爸妈,还有姑姑。
他们没有去我的住处,也没有去公司,因为人身安全保护令那道无形的墙拦着他们。他们找到了陈菲的律师事务所,点名要见我。
我还是去了。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才能彻底了结。
在律所的会客室里,我再次见到了我的父母。
不过短短几天,王秀-兰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像顶着一蓬枯草。她不再哭闹,也不再咒骂,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我爸则像一头困兽,在小小的会客室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姑姑坐在我妈身边,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看到我进来,她对我露出了一个疲惫又无奈的苦笑。
林晚,我爸看到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冲了过来,声音沙哑,你弟弟……你弟弟他要坐牢了!你不能不管啊!他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我怎么管我平静地看着他,去替他还那几十万还是去跟债主求情,让他撤诉
对!对!我爸连连点头,你去求求他们!只要你肯出钱,他们肯定愿意私了的!晚晚,算爸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我们老了,就这么一个儿子……
他说着,这个一辈子没对我低过头的男人,眼眶竟然红了。
我妈也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晚晚……妈知道错了……以前都是妈不对,妈偏心……你救救你弟弟,只要你肯救他,以后……以后妈什么都听你的……
这场景,何其讽刺。
在他们眼里,我仿佛拥有通天的本事,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钥匙。可他们忘了,这把钥匙,他们曾经亲手将它丢弃,甚至想把它砸得粉碎。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包里,拿出了那份被我重新打印好的《断绝亲属关系协议书》,轻轻地放在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想让我帮忙,可以。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签了它。
我爸妈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们心上。
你……你还要逼我们我爸的声音在发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绝望。
这不是逼迫,是选择。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可以选择签,我拿出两万块钱,这笔钱够不够你们去疏通关系,或者请个好点的律师,那是你们的事。但这是我能为林涛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签。我继续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林涛是死是活,是坐牢还是被放出来,都与我无关。
我把选择权,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用他们最在乎的儿子的前途,去交换与我这个他们最不在乎的女儿的未来。
这是一个残忍的选择,但也是他们应得的。
会客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爸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我妈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那份协议书上,洇开了一小片水渍。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姑姑。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协议和笔,走到了我爸妈面前。
哥,嫂子,她长叹一口气,签吧。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资格不签你们把晚晚伤成这样,她还愿意拿出两万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还想怎么样真的要逼得她跟你们老死不相往来,看着林涛把牢底坐穿吗
姑姑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我父母心中最后那点可笑的尊严和幻想。
我爸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许久,他才颤抖着手,接过了那支笔。
他在协议的末尾,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建国。
然后,他把笔递给了王秀-兰。
王秀-兰看着那份协议,看了许久许久,最后,她也接过了笔,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的手抖得厉害,那个兰字,写得像一团乱麻。
我看着那两个我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签名,心中一块悬了三十年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我没有一丝喜悦,也没有一丝悲伤。
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与平静。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把两万块钱转到了我爸的账户里。
钱货两讫。我收起手机,站起身,协议一式三份,你们一份,我一份,陈律师这里存档一份。从这一刻起,我们,再无关系。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会客室。
身后,传来了王秀-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走出律所,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我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天空,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跋涉,终于走出了那片困扰我半生的沼泽。
我给公司请了几天假,然后订了一张去海边的机票。
我需要一场彻底的放空。
在飞机上,我换了新的手机号。旧的号码,连同那些人和事,一起被我留在了过去。
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只对我自己可见。
照片是窗外的云海,配文是:
新生活,开始了。
9
我的新生
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座城市经历季节的更迭,也足以让一个人完成脱胎换骨的蜕变。
再次站在我那间小公寓的落地窗前,窗外已是深秋,街道两旁的银杏树叶黄得像金子。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洒在我身上,也洒在我亲手布置的这个家里。
这里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只为睡觉的居所。我换掉了那套压抑的深色沙发,换上了一张柔软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面堆着几个颜色明亮的抱枕。墙上挂着我旅行时拍下的风景照,有碧海蓝天,也有古城窄巷。阳台上的绿植生机勃勃,是我每天早起都要用心侍弄的宝贝。
这个家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沾染着我的气息,烙印着我的喜好。它不再是我的堡垒或退路,它就是我生活本身,是我温暖而安定的归宿。
半年前签下那份协议后,我去了海边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就是赤着脚在沙滩上散步,听海浪的声音,看日出日落。我把手机扔在酒店,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灵魂都变得轻盈起来。
回来后,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没有了家庭的拖累和无休止的经济索取,我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地为自己的未来打拼。我的才华和努力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在不久前的一次公司内部竞聘中,我成功晋升为设计部主管,薪水也翻了一番。
加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报了那个搁置了许多年的高级设计研修班,还请了一位私教,开始健身。汗水浸透衣衫的酣畅淋漓,让我感觉身体里那些陈年的积郁和疲惫,都被一点点排挤出去。我的体重没减多少,但整个人变得紧致而有力量,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周末的时候,我不再宅在家里,而是跟着户外俱乐部去徒步,去露营。在山野的风里,在璀璨的星空下,我认识了很多有趣的新朋友。我们聊工作,聊理想,聊旅行,聊一切与鸡毛蒜皮无关的话题。
在一次读书分享会上,我认识了江川。
他是一家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我们因为都喜欢同一位作家的作品而相识,后来发现彼此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惊人的默契。
他从不打探我的过去,却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最恰当的关心。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加班的深夜发来消息说别太累,注意身体,会在我完成一个大项目后,送上一束向日葵,卡片上写着:为你骄傲。
这是一种被尊重、被平等对待的感觉,是我过去三十年从未体验过的。
今天,是我三十一岁的生日。江川说要为我庆祝。
我化了个淡妆,换上一条新买的连衣裙,镜子里的自己,眉眼舒展,笑容从容。那双曾经总是盛满疲惫和隐忍的眼睛,此刻,像落满了星星。
临出门前,我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自从那次之后,我们很有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只在逢年过节时发一条祝福短信。她今天打来,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晚晚,生日快乐。姑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
谢谢姑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姑姑才再次开口:林涛……前几天判了。诈骗罪名成立,判了三年。
我握着手机,心里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
你爸妈……姑姑叹了口气,去探视的时候,你妈哭晕过去了。出来后,就像丢了魂一样。你爸到处求人借钱,想帮你弟弟减刑,但没人愿意借给他。家里现在……唉,不成样子了。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晚晚,姑姑小心翼翼地问,你……恨他们吗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过了很久,才轻声回答:不恨了,姑姑。也没有爱了。他们只是,我生命里认识的两个普通人。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悲喜,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放下怨恨,不是为了原谅他们,而是为了放过我自己。
挂了电话,我看到江川的车已经停在了楼下。他靠在车边,手里捧着一束娇艳的玫瑰,看到我出现,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朝我挥了挥手。
我拿起包,快步走出家门,走向那个正微笑着等我的人。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充满了无限可能与希望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