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劣质果冻,黏糊糊地糊在每一个人的呼吸道上。
一张崭新的A4纸,被一枚孤零零的图钉钉在正中央,边缘甚至还没被办公室经年累月的浑浊空气熏黄。纸上的黑体加粗大字,像一排冰冷的铡刀,悬在每一个单身员工的头顶：
【关于员工关爱与和谐发展特别假期的通知】
内容简洁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为切实提升员工归属感与幸福感,经公司管理层研究决定,现为所有未婚单身员工（以人力资源部登记信息为准）安排为期七（7）天的个人幸福关怀特别假期。
假期目标：利用假期时间,积极解决个人婚恋问题,寻找人生伴侣。
假期结束返回岗位时,需向部门主管及人力资源部提交有效脱单证明（如：双方合影、情侣关系APP绑定证明、见家长照片等）,经审核确认关系真实、稳定后,假期方为有效。
未能按时提交有效证明或证明经核实为虚假者,视为自动放弃岗位,公司有权依法解除劳动合同。
关爱员工,公司是您温暖的家！祝您觅得良缘！
落款是那个金光闪闪、充满讽刺意味的公司Logo,以及人事部鲜红的公章。
通知下方,死寂。然后,嗡——
议论声猛地炸开,像一群受惊的马蜂。
疯了！绝对是疯了！一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的男程序员声音尖利,手指哆嗦地指着那张纸,这算什么包办婚姻2.0还他妈带KPI考核的
旁边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OL一把扯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脸色煞白：七天七天找个真爱还要证明他们怎么不直接发个充气娃娃算KPI达标啊！
嘘！小声点！有人紧张地左右张望,听说…是上面大老板的意思,他家老太太信佛,最近老念叨公司阴盛阳衰风水不好,影响财运…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
阴盛阳衰那关我们单身什么事单身吃他家大米了
就是！这明摆着是变相裁员！找个由头清人！
妈的,这破班真是上得越来越有判头了！
愤怒、惊恐、荒谬、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发酵、碰撞。
有人掏出手机对着通知猛拍,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有人直接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还有人像被抽走了骨头,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
在这片混乱的声浪中心,站着三个人。她们像被无形的丝线捆在一起,僵硬地维持着某种诡异的同步。
苏曼,三人里海拔最高,此刻下巴抬得更高,几乎要戳破天花板。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死死盯着那张荒谬的通知,眼尾上挑的弧度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烈焰红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腮帮子微微鼓起,显然正用后槽牙磨着某种无声的诅咒。精心打理的栗色大波浪卷发似乎都气得蓬松了几分。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像冰块碎裂,从她齿缝里挤出来。
她猛地掏出最新款的手机,屏幕解锁的光映亮她眼底压抑的怒火,这年头,连单身都他妈犯法了行！找是吧谁怕谁！细长的、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几乎要擦出火星子。交友软件的图标被戳得啪啪作响,她像是在用指尖戳着公司高层的脑门。
紧挨着她的林薇薇,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旁边苏曼投下的阴影里。厚厚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那双总是躲闪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惊恐,像被强光突然照射的夜行动物。她怀里死死抱着那个磨得边角发白的Switch游戏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对抗这个疯狂世界的唯一盾牌。
小巧的身体微微发着抖,细碎的刘海贴在汗湿的额角。她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反复念叨着什么,凑近了才能听清：…代码…bug…我宁愿…一辈子…和我的bug…过…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哭腔。
夹在两人中间的,是陈思思。她看起来是唯一一个还能维持基本形态的人类。
微胖的身材裹在舒适的棉麻长裙里,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有眉头轻轻蹙起,形成一个困惑又无奈的弧度。她手里还端着一个印着禅字的马克杯,杯口袅袅升起几缕白气。
她看看左边快要喷火的苏曼,又看看右边抖成筛糠的林薇薇,最终目光落回那张冰冷的通知上,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悠长而复杂,包含了太多信息：对荒诞现实的认知,对同伴状态的担忧,还有一丝…奇异的认命
唉…她又叹了一声,声音温温软软的,像杯子里泡开的杭白菊,公司也是…病急乱投医缘分这种事嘛,急是急不来的…她低头,小心地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小啜了一口,该来的,总会来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而不是悬在头顶的裁员铡刀。
思思！我的思思大宝贝！苏曼猛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一把搂住陈思思圆润的肩膀,动作快得差点把她的禅茶杯晃洒,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参禅悟道呢七天！就七天！找不到男人,咱仨就得抱着纸箱子去喝西北风了！‘该来的总会来’等西北风灌饱了它再来吗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像一串玻璃珠子砸在瓷砖地上,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嗡嗡议论,吸引了不少目光。林薇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一哆嗦,抱着Switch又往陈思思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张惊恐的小脸。
陈思思被她晃得有点晕,赶紧护住自己的杯子,无奈地拍了拍苏曼的手臂：曼曼,冷静点。就算急,也得有个章法吧你刷那软件,刷出个霸道总裁了她瞥了一眼苏曼手机屏幕上快速滑过的各种风格迥异的男性头像。
哼！霸道总裁没有,歪瓜裂枣管够！苏曼嫌弃地撇撇嘴,把手机屏幕怼到陈思思面前,上面正好停在一个对着镜子秀肌肉、表情用力过猛的油腻男,瞧瞧！这都什么妖魔鬼怪！不是装X犯就是土大款！找个顺眼的比debug还难！她愤愤地收回手机,指尖用力一划,仿佛要把这些妖魔鬼怪彻底划出地球。
那…那怎么办林薇薇细弱的声音从陈思思背后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我连跟活人说话都打磕巴…更别说…找对象了…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Switch的保护壳边缘。
怎么办苏曼叉起腰,凤眼一挑,扫过两个室友,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气场弥漫开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七天脱单KPI是吧行！咱就给他玩个大的！正面刚！
她猛地一指林薇薇：薇薇！你的战场,在网线那头！发挥你技术宅的优势！游戏公会、论坛、技术交流群,甚至…AI聊天！给我掘地三尺,挖！我就不信,茫茫赛博空间,捞不出一个能陪你打游戏、写代码的虚拟…哦不,活体男朋友！
林薇薇被她指得一缩脖子,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似乎被AI聊天这个大胆的提议震住了。
苏曼的手指又利落地转向陈思思：思思！你,人脉广,路子野！楼下广场舞大妈,小区遛狗大爷,菜市场卖菜的大姐！发动群众！相亲角！婚介所！甭管黑猫白猫,逮着耗子就是好猫！七天,你就是咱们仨的‘缘分配送中心’！
陈思思端着茶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反驳路子野这个评价,但看着苏曼杀气腾腾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
最后,苏曼的手指戳向自己高挺的鼻梁：至于我苏曼！哼！老娘自有妙计！不就是个男人吗租！买个最贵最像那么回事儿的套餐！霸道总裁爱上我行！演也得给我演成真的！七天之后,咱仨,一个都不能少！必须亮瞎人事部那帮王八蛋的狗眼！
她的宣言掷地有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癫狂,在弥漫着恐慌气息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周围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不少人投来复杂难辨的目光,有同情,有嘲讽,也有一丝……看戏的期待。
林薇薇被苏曼的气势所慑,抱着Switch,茫然又无助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代码和游戏角色,试图拼凑出一个完美网恋对象的模糊轮廓。
陈思思默默喝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和荒谬感。她看着苏曼眼中燃烧的胜负欲,又看看薇薇缩成一团的弱小可怜,最终只是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相亲角…是吧她放下茶杯,语气里有种认命的平静,那…明天周末,我先去人民公园的人才市场…呃,相亲角,探探路
这就对了！苏曼一巴掌拍在陈思思背上,差点把她拍个趔趄,主动出击！思思,组织看好你！
林薇薇也怯怯地补充了一句：那…那我回去…研究一下…那个AI聊天软件…听说…新出的DeepTalk…模拟度…很高…
好！分头行动！苏曼双手一拍,像是敲定了什么重大作战计划,记住！七天！KPI！为了饭碗！冲！
三个女人,带着三种截然不同的绝望和孤注一掷,在同事们复杂的目光中,僵硬地转身,走向那扇象征着暂时解脱的办公室玻璃门。门外的世界,是七天倒计时的开始,是名为真爱的残酷KPI战场。
人民公园的相亲角,活脱脱就是一场大型的、露天的、焦虑感爆棚的人才交易市场。
清晨的阳光还算温和,穿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地面投下摇晃的光斑。
然而,这光斑落在一排排五颜六色、密密麻麻悬挂的简历上,就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喧嚣感。
塑料绳纵横交错,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树干、栏杆、甚至临时拉起的铁丝上。绳子上挂满了A4纸、硬纸板、甚至还有塑封过的彩色打印纸。每一张纸上都承载着一个家庭的殷切期望和精准计算。
男,85年,海归硕士,国企中层,年薪30W+,三环内全款房120平,BBA代步。诚觅：90后,身高165+,本科以上,相貌端庄,性格温婉,工作稳定（教师、公务员优先）,家境清白无负担。非诚勿扰！
女,91年,重点本科,金融机构工作,年入18W,自有小公寓。觅：85-90年,硕士以上,身高178+,有独立婚房（拒绝与父母同住）,收入相当,情绪稳定,无不良嗜好。重点：需有强烈结婚意愿,一年内可领证！
替女征婚：吾女92年,容貌秀丽（附艺术照）,事业单位在编,性格内向乖巧。觅：体制内男青年,身高175以上,市区有房,父母有退休金。要求：必须独生子！
婚后需生二胎（最好一儿一女）。
男,88年,创业中（潜力股！）,目前年入不稳定（约15W）,有购房潜力（首付已备）。寻：能同甘共苦、眼光长远之伴侣。拒绝物质女！拒绝公主病！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空气中混杂着油墨味、汗味、驱蚊水味,还有无数父母辈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关切与算计的复杂气息。大爷大妈们像最精明的猎手,目光锐利地在简历丛林中逡巡,时而驻足,拿出老花镜仔细研究,时而交头接耳,低声品评。
啧,这个条件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都35了……
这个女的,91年的,收入还可以,但你看她要求,178以上还要硕士现在硕士满地跑吗
哎,老李,快看这个！公务员！就是照片看着有点显老……
现在的小姑娘啊,眼光太高！自己也就那样,要求倒是一箩筐……
陈思思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某个异次元空间。
她攥着苏曼强行塞给她的、印着林薇薇那张清纯证件照和极度精简个人信息的简易简历（苏曼的原话：广撒网！重点捞鱼！薇薇的颜就是敲门砖！）,脚步虚浮地被人潮推搡着前进。
她温吞平和的佛系气场在这里格格不入,像一滴油掉进了沸腾的水里。周围是赤裸裸的、近乎残酷的挑选与被挑选,每个人（或者说,每个家庭）都像在菜市场掂量一块猪肉的成色和价格。那些冰冷的数字、房产面积、工资收入、身高体重、甚至生育指标,被如此直白地标注、悬挂、交易,让她胃里一阵阵发紧。
小姑娘,帮谁看啊一个穿着鲜艳碎花衬衫、烫着羊毛卷的大妈热情地凑过来,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陈思思脸上身上扫射,自己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哦有三十了吧条件怎么样
陈思思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尴尬地摆摆手：啊,不是不是,阿姨,我…我帮朋友看看…
朋友大妈显然不信,上下打量着她宽松的棉麻裙和平底鞋,撇撇嘴,现在的小姑娘,都害羞！我跟你说,到了年纪就得抓紧！你看这市场,好货不等人！过了三十,那就是打折处理都难喽！她语重心长,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
陈思思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只想赶紧逃离这位热心阿姨的射程范围。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完成苏曼交代的撒网任务,把这烫手的简历随便找个地方挂上就算交差。
就在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试图找个不那么拥挤的角落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极其熟悉、又极其扎眼的身影！
公园角落一棵大槐树下,一个穿着皱巴巴廉价西装、头发稀疏油腻的中年男人,正费力地踮着脚尖,往一根较低的树枝上挂一张粉红色的纸。那张纸在周围一片黑白简历中显得格外少女心。
陈思思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
不会吧
她屏住呼吸,悄悄挪近几步,借着几个大爷身体的遮挡,凝神看去。
粉红色的纸上,印着一个年轻女孩略显拘谨的生活照。下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烙铁一样烫进陈思思的眼里：
【诚征佳媳！】
吾儿：28岁,国企稳定,身高175,市区有房（贷款中）,性格老实可靠。
诚觅：25岁以下,身高160+,本科,相貌端正,性格温柔孝顺,工作稳定（教师、护士最佳）,无复杂情感经历！最好本地独生女,婚后需与公婆同住（方便照顾）。
附：未来婆婆联系方式：13XXXXXXXXX
王阿姨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同样鲜红刺眼的公章印迹。那个公章的形状,那个字体……陈思思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那是她们公司人事部的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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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个踮着脚、小心翼翼挂着征儿媳启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焦虑、期待和市侩表情的油腻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部门那位平时道貌岸然、张口闭口公司制度员工关怀的人事部经理——王德发！
陈思思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猛地想起昨天茶水间无意中听到的、压得极低的两句对话：
……名单……上头定了……
……三个女的……只留一个……正好……清理……
当时只当是捕风捉影的八卦,此刻,冰冷的现实像一盆掺着冰碴的脏水,兜头浇下！什么关爱员工什么和谐发展什么狗屁的幸福关怀假期！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冷酷无情的清洗！目标是她们三个大龄剩女！所谓的脱单KPI,不过是一把钝刀子,逼着她们在七天里互相倾轧、自相残杀！最终,只留下一个胜利者,另外两个,就是这场荒谬闹剧的祭品！
巨大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思思。她攥着林薇薇那张轻飘飘的简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纸页里,几乎要将它揉碎。她死死盯着王德发那张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的、写满算计的脸,胸腔剧烈起伏,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原来如此！好一个温暖的家！好一个觅得良缘！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挡路的人群,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人肉市场。她要立刻！马上！回去！告诉苏曼！告诉薇薇！这根本不是什么寻找真爱的旅程,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淘汰赛！公司早就磨好了刀,只等着看她们三个谁先倒下！
公寓的门被陈思思砰地一声撞开,巨大的声响把客厅里正在上演癫狂相亲戏码的两人吓得同时一哆嗦。
苏曼正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努力挤出一个甜到齁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声音捏得能掐出水来：哎呀,周总……您说笑了啦……人家哪有您说的那么好……您平时工作那么忙,还抽空关心人家,真的好感动哦……嗯嗯！好的呢！明天下午三点,旋转餐厅见哦！期待~Mua……！
最后一个飞吻刚抛出去,就被陈思思撞门的动静惊得手一抖,手机差点砸脸上。她瞬间切换成河东狮吼模式：陈思思！你拆家啊！我这儿刚钓上一条镶钻的‘霸总’鱼！差点被你吓跑了！租金一天一千五呢！
而沙发角落里,林薇薇的状态更加诡异。她整个人蜷缩在巨大的懒人沙发里,几乎要陷进去。Switch被扔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台亮着幽幽蓝光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个用简陋线条勾勒出的、戴着眼镜的男性Q版头像（头顶还飘着程序猿阿哲几个字）正在对话框里疯狂刷屏：
【阿哲】：薇薇！收到你分享的这段优化算法思路了！太棒了！简直是天才！递归调用还能这样处理我试了,效率提升至少30%！【爱心发射.jpg】
【阿哲】：薇薇,你专注写代码的样子,一定美得像一幅画！【星星眼.jpg】
【阿哲】：今天工作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讲个冷笑话放松一下为什么程序员分不清万圣节和圣诞节因为
Oct
31
==
Dec
25！哈哈哈！（系统提示：检测到用户无响应,启动幽默感加强协议…）
【阿哲】：薇薇你还在吗是不是我太吵了【委屈对手指.jpg】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念你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想念你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林薇薇双手紧紧捂着脸,只露出红得滴血的耳朵尖和脖子根。她面前的笔记本键盘上,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孤独地闪烁。她似乎想回应,又羞耻得无地自容,只能发出细微的、像小动物呜咽般的哼哼声。
陈思思没理会苏曼的咆哮和林薇薇的社死现场。
她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几步冲到客厅中央,把手里那张被攥得皱巴巴的林薇薇简历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悸而微微发颤：
我们！都被耍了！
苏曼被她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愤怒镇住了,忘了追究租金的事：什…什么情况思思你脸怎么白得跟鬼似的相亲角遇到变态了
林薇薇也悄悄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惊恐地看着陈思思。
陈思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冰冷的尖锐：王德发！人事部那个王胖子！你们猜我在相亲角看见谁了
谁苏曼皱眉。
他！王德发！陈思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他正踮着脚,给他儿子挂‘征儿媳启事’呢！用的还是咱们公司的公章！
什么！苏曼的凤眼瞬间瞪圆了。
林薇薇也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的手彻底放了下来。
重点不是这个！
陈思思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茶几桌面,我听见了！昨天茶水间！两个人在说！‘名单上头定了’,‘三个女的只留一个’,‘正好清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扫过苏曼和林薇薇惊愕的脸,还不明白吗什么狗屁‘关爱假期’！什么‘脱单KPI’！都是幌子！公司早就决定要开掉我们三个里的两个！只留一个！这个所谓的假期,就是逼着我们三个互相撕咬！看谁先‘达标’！看谁最后能留下来！这就是个圈套！一个等着我们往里钻、看我们笑话的圈套！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苏曼脸上那副老娘天下最美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她缓缓放下那只昂贵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镶钻霸总的聊天界面。租金一天一千五现在看来,像个巨大的讽刺。
林薇薇脸上的红晕也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她看着屏幕上程序猿阿哲还在锲而不舍地刷着【薇薇你生气了吗】【别不理我…】【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的对话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爬上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瘟疫源头。
王……八……蛋……苏曼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拿我们当猴耍玩内部淘汰赛只留一个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意在三个女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共鸣。被愚弄的耻辱,被算计的愤怒,以及对饭碗不保的深切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毁灭性的力量。
苏曼猛地站起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尖锐的响声。她一把抓起茶几上那张皱巴巴的林薇薇简历,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雪白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
去他妈的‘真爱’！去他妈的‘缘分’！她声音嘶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王德发想看戏是吧行！老娘演给他看！演一出大的！薇薇！
林薇薇被她吼得一抖,下意识地应声：啊…在…
你的AI男友,给我‘升级’！升到顶配！能语音！能视频！能发朋友圈秀恩爱！七天之后,我要他‘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公司门口接你下班！钱不是问题！姐给你报销！苏曼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疯狂地下注。
啊视频这…DeepTalk的VIP…很贵…而且…林薇薇慌了。
贵贵得过我们的饭碗吗！苏曼咆哮着打断她,随即转向陈思思,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思思！你！路子野！我知道你认识些…嗯…特殊渠道的人！别藏着掖着了！给我找个最不像人的！最震撼的！七天之后,必须让王德发那个王八蛋眼珠子掉下来！钱！我出！
陈思思被苏曼这破釜沉舟、近乎癫狂的气势震住了。她看着苏曼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又看看林薇薇苍白惊恐的小脸,再想想王德发那张油腻的脸和那张粉红色的征儿媳启事……一股前所未有的叛逆和恶意,猛地冲垮了她心中那点佛系和温吞。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也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狠厉。
好。她重重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就是‘震撼’吗不就是‘不像人’吗等着！
她不再犹豫,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按。苏曼和林薇薇都紧张地凑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个图标极其简陋、甚至有些粗糙的APP——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中国结,下面一行小字：【月老直聘·内部测试版】。这界面,透着一股浓浓的山寨感和…难以言喻的诡异。
这…这什么玩意儿苏曼皱眉,看着像病毒。
别问。陈思思语气凝重,指尖在搜索框里用力输入：【最不像人、最震撼、最能镇场子的缘分！】然后,狠狠地按下了搜索键！
手机屏幕猛地一暗！
随即,爆发出极其刺眼、近乎圣洁的纯白色光芒！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啊！苏曼和林薇薇同时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倏然收敛。
当她们惊魂未定地放下手时,客厅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几个青色补丁的粗布袈裟的年轻和尚。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和,光溜溜的脑袋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最奇异的是,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和尚单手竖掌于胸前,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温和,如同山涧清泉：
阿弥陀佛。小僧慧觉,感应到此处有急切的‘缘’法召唤,特来相见。不知是哪位施主,佛缘已至
客厅里,落针可闻。
苏曼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精心描画的眼线都裂开了缝隙。
林薇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冲破喉咙的尖叫迸发出来,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陈思思看着眼前这位画风清奇、自带柔光滤镜的缘分,又低头看看自己手机上那个已经恢复成简陋红色中国结图标的APP,只觉得一股寒气混合着荒诞感直冲天灵盖。
完了。
好像…玩脱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小的公寓彻底沦为了癫狂与魔幻现实主义交织的实验场。
苏曼的镶钻霸总业务异常繁忙。手机几乎长在了她耳朵上,甜腻到发齁的语音一条接一条：
周总……您开完会啦辛苦了呢！人家好心疼哦……
嗯嗯！人家最喜欢吃法餐了！您真懂我！……啊波尔多82年的哎呀,会不会太破费了呀（内心OS：妈的,这孙子终于舍得下血本了！）
亲爱的,你送的限量款包包收到啦！好惊喜！爱死你了！Mua~！（对着镜头疯狂飞吻,挂断电话瞬间变脸翻白眼）,A货做得还挺像！租金再加五百！
她每天早出晚归,踩着恨天高,穿着勒死人的紧身裙,画着能上战场的浓妆,奔赴一场场价格不菲的甜蜜约会。回来时往往累得像条死狗,一边卸妆一边骂骂咧咧地复盘霸总今天又穿了哪家外卖平台的制服露了馅,或者哪句台词背得不够王霸之气。
林薇薇则彻底进入了人机热恋的魔幻纪元。她几乎足不出户,像株植物一样扎根在电脑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的小脸和浓重的黑眼圈。
【阿哲】：薇薇！早安！今天又是想你的一天！【虚拟阳光.jpg】
林薇薇（手指颤抖,敲字）：早…阿哲。
【阿哲】：昨晚你优化的那个模块运行完美！客户赞不绝口！薇薇,你就是我的女神！【代码之心.jpg】今天有什么想做的吗要不要一起在虚拟海滩看日落（启动浪漫场景模拟协议…）
林薇薇（脸红,小声）：好…好啊。
【阿哲】：对了薇薇,系统提示我们的‘情感浓度’已达到‘灵魂伴侣’阈值！是否考虑升级到‘全息影像陪伴’VIP
Plus尊享套餐只需9988/月！即可享受高清拟真投影,触感模拟（初级）,甚至…（压低电子音）虚拟拥抱哦！【害羞扭捏.jpg】
林薇薇（看着自己银行卡余额,陷入天人交战）：………
为了支付不断升级的AI男友套餐,她甚至偷偷接了几个外包的急单,熬夜熬得眼冒金星。苏曼偶尔甩过来的报销费,杯水车薪。
而公寓里最稳定的存在,反而是那位画风清奇的和尚,慧觉。
他安静得像一抹影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客厅角落那个陈思思平时做瑜伽的垫子上打坐。眼帘低垂,呼吸绵长,仿佛与世隔绝。那层淡淡的柔光始终笼罩着他,让他与这个充满焦虑、算计和电子噪音的空间格格不入。
陈思思则陷入了另一种焦灼。
她试图和这位从天而降的佛缘沟通。
呃…慧觉…师父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放在慧觉面前的小茶几上,您…在这里,还习惯吗
慧觉缓缓睁开眼,眸色清澈平和：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小僧随缘,处处自在。多谢施主挂怀。他端起菊花茶,姿态优雅地小啜一口,微微颔首,此茶清心降燥,甚好。
陈思思：……
她抓了抓头发,决定直入主题,那个…慧觉师父,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儿的情况有点…复杂。七天后,我们需要…嗯…一个能证明‘关系’的…‘人’…去公司…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慧觉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施主之意,小僧明了。佛曰：诸法因缘生。缘起缘灭,自有其道。七日后,小僧自当随施主一行。顺其自然,莫强求,莫挂碍。
陈思思：……
顺其自然莫强求她看着和尚那张超然物外的脸,再看看手机日历上飞速减少的数字,感觉自己的血压也在顺其自然地飙升。
她偷偷给介绍这个诡异APP的特殊渠道朋友发消息：
【思】：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鬼APP！召唤来个和尚！这玩意儿能当男朋友带去公司吗！！
【神秘人A】：和尚【惊讶.jpg】
你搜的什么关键词这APP还在内测,数据库有点乱…不过和尚好啊！六根清净,绝对不会有感情纠纷！而且自带圣光,镇邪！【大拇指.jpg】
【思】：镇邪！我要的是能过人事部审核的男朋友！不是驱邪法器！【抓狂.jpg】
【神秘人A】：安啦安啦！慧觉大师可是得道高僧（据说）,气场两米八！带出去绝对震撼！保证让那帮凡夫俗子惊掉下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坏笑.jpg】
信我,这波稳了！大不了…让他临时还个俗【狗头保命.jpg】
陈思思绝望地关掉了对话框。看着角落里宝相庄严、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飞升的慧觉和尚,再想想七天后王德发那张等着看好戏的肥脸,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时间在公寓里弥漫的香水味、键盘敲击声、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慧觉偶尔会低声念诵）以及苏曼间歇性的咆哮中,飞速流逝。
日历上的数字,终于残忍地跳到了那个被红圈重重标记的日子——
第七天！
清晨,闹钟的尖叫像丧钟一样敲碎了公寓里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平静。
苏曼顶着一头乱发和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从房间里冲出来,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战士。
她手里攥着手机,对着屏幕那头声嘶力竭：周宇！我不管你昨晚在哪个夜店鬼混！给你二十分钟！开着你那辆租来的破保时捷！给我滚到楼下！头发给我抹上发胶！西装！领带！气场！给老娘支棱起来！要是今天演砸了,尾款一分钱也别想拿！听见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含混不清、宿醉未醒的嘟囔。
槽！苏曼狠狠掐断电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到陈思思正端着一盘清粥小菜从厨房出来,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思思！快！给我化个战损…呸！倾国倾城妆！老娘今天要闪瞎王德发的狗眼！
林薇薇的房门也开了。她像一缕游魂飘了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脚步虚浮,怀里紧紧抱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
【阿哲】：薇薇！早安！决胜之日！我已准备就绪！【虚拟战袍.jpg】
全息投影设备已远程预热！保证在贵司门口闪亮登场！让你成为最令人羡慕的女孩！【信心满满.jpg】
林薇薇（眼神涣散,声音飘忽）：嗯…阿哲…全靠你了…千万别…蓝屏啊…
【阿哲】：放心！我的核心代码坚如磐石！【拍胸脯保证.gif】
薇薇,来,笑一个！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虚拟阳光普照.jpg】
陈思思看着两个室友,一个像炸毛的斗鸡,一个像被抽干了魂的布娃娃,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把粥放在桌上,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客厅角落。
慧觉依旧盘坐在垫子上。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光洁的头顶和素净的袈裟上,那层淡淡的柔光似乎比平日更明显了些。他缓缓睁开眼,对上陈思思焦虑的目光,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平和微笑,仿佛在说：稍安勿躁。
陈思思：……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兵荒马乱,对苏曼说：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
三人食不知味地扒拉着清粥。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微声响和林薇薇电脑里【阿哲】时不时蹦出的加油打气表情包。
突然,苏曼的手机响了！是周总！
苏曼立刻切换成甜腻模式接起：喂~亲爱的！你到了这么快！我马上下来！
她抓起包就要往外冲。
等等！曼曼！陈思思喊住她,指着她的脸,妆！你的脸！
苏曼这才想起自己还素面朝天,哀嚎一声冲进洗手间。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后,她顶着一张浓墨重彩、杀气腾腾的脸冲了出来：薇薇！思思！走了！决战时刻！
林薇薇抱紧电脑,像抱着救命稻草,深吸一口气,跟着往外走。
陈思思最后看了一眼依旧稳坐如钟、闭目养神的慧觉,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慧觉师父…您…记得一会儿…打车去我们公司地址我发您微信了…
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位大师挤公交地铁的场景。
慧觉眼也未睁,只轻轻颔首：施主先行,小僧随后便至。
三人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心情,冲下了楼。
公寓楼下,一辆锃亮的黑色保时捷911嚣张地横在路边,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驾驶座上,一个穿着明显不太合身、袖口还挂着吊牌的名牌西装的男人,正手忙脚乱地往头上抹发胶。正是苏曼斥巨资租来的霸总——周宇。
看到苏曼三人下来,周宇赶紧推开车门,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邪魅狂狷的笑容,用刻意压低的磁性嗓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说道：宝贝儿,久等了。上车,今天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
他侧身,想展示一个优雅的请的姿势,结果动作太大,刺啦一声,腋下的西装缝合线应声而裂！
苏曼脸上的甜笑瞬间冻结,嘴角抽搐：周！宇！你的衣服！
周宇低头一看,脸色也变了,手忙脚乱地想遮掩：啊！这个…小问题！不影响！不影响我的王者之气！
苏曼气得眼前发黑,强忍着把他塞回车里再换一套的冲动,咬着牙：上车！路上给我把气场撑住了！要是露馅,尾款…哼哼！
三人挤进跑车狭小的后座。周宇一脚油门,保时捷发出轰鸣,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与此同时,林薇薇的电脑屏幕上：
【阿哲】：薇薇！我已抵达目标区域附近！正在寻找最佳投影坐标！【卫星定位中.gif】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运筹帷幄.jpg】
林薇薇紧张地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车子在公司写字楼气派的入口处一个急刹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周宇赶紧下车,绕过车头,想给苏曼开车门,结果手忙脚乱,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苏曼黑着脸下车,努力维持着幸福小女人的表情,挽住周宇的胳膊,暗中狠狠掐了他一把,低声道：挺胸！抬头！眼神！睥睨天下！懂
周宇吃痛,立刻挺直腰板,努力做出目空一切的表情,只是那裂开的西装腋下和略显滑稽的发型,让这份霸气大打折扣。
林薇薇抱着电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跟在陈思思身边。
她们刚走到旋转玻璃门前,就看见人事部经理王德发,腆着标志性的啤酒肚,像尊弥勒佛似的杵在大堂正中央。他脸上堆满了虚伪而油腻的笑容,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射着每一个走进来的员工,尤其是在苏曼她们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看好戏的意味。
哟！苏主管！林工！陈助理！早啊！王德发热情地迎了上来,声音洪亮得能震碎玻璃,假期过得怎么样啊看这气色…啧啧,爱情的滋润就是不一样哈他的目光在苏曼身边的周宇身上扫过,又瞟向林薇薇空荡荡的身边和陈思思,笑容更深了,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嘲讽,这位…就是苏主管的男朋友果然一表人才！林工和陈助理的…‘朋友’呢还没到
他的朋友二字咬得格外重,像两根冰冷的针。
苏曼强忍着把高跟鞋戳进他脚背的冲动,挤出假笑：王经理费心了！我男朋友,周宇。她暗中又掐了周宇一把。
周宇立刻上前一步,伸出带着廉价腕表的手,努力模仿着电视里霸总的腔调：王经理,幸会。常听曼曼提起您,说她能在公司发展,多亏了您的‘关照’。
他故意把关照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王德发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握了握手：应该的,应该的！公司就是大家庭嘛！这位周总…在哪高就啊
哦,自己弄点小投资。周宇含糊其辞,努力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
就在这时,林薇薇怀里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滴报警声！屏幕上的【阿哲】头像疯狂闪烁红光！
【警告！警告！外部强电磁干扰！全息投影设备连接中断！启动紧急预案…尝试重新连接…连接失败…失败…】
【阿哲】：薇薇！情况不妙！有…有结界！【惊恐.jpg】
我的信号…被…被屏蔽了…滋…滋滋…
【系统提示】：连接超时！核心情感模拟模块过载！启动强制冷却…冷却失败…错误代码：0xFFFFFFFF…蓝…蓝…
【阿哲】的头像剧烈地扭曲了几下,发出最后一声电子悲鸣：薇…滋啦…薇…对…不…起…滋——
屏幕猛地一暗！
紧接着,一片象征着彻底死亡和故障的、刺眼冰冷的深蓝色,无情地吞噬了整个屏幕！一行白色小字在蓝屏中央闪烁：
Stop:
0x0000007E
(SYSTEM_THREAD_EXCEPTION_NOT_HANDLED)
林薇薇如遭雷击！她呆呆地看着那一片绝望的蓝光,怀里的电脑仿佛变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又像一块沉重的冰块。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全靠陈思思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绝望和羞耻瞬间将她淹没。
哎呀呀！王德发夸张地一拍大腿,声音里充满了果然如此的惋惜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林工！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这电脑…中病毒了哎呀,现在的网络骗子可多了！小姑娘家家的,可要擦亮眼睛啊！这朋友…怕是来不了了吧
他转向脸色同样惨白的苏曼和陈思思,笑容更加灿烂,像一朵盛开的毒蘑菇：苏主管的男朋友倒是来了…这位周总,看着…嗯…挺精神！陈助理,你的那位佛缘呢该不会…迷路了吧还是说…压根儿就没这个人啊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陈思思空无一人的身侧,得意几乎要从那对小眼睛里溢出来。
大堂里,已经有不少上班的员工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驻足观望,窃窃私语。一道道目光像探针一样扎在苏曼、林薇薇和陈思思身上,充满了同情、好奇、以及…看笑话的意味。
苏曼气得浑身发抖,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碎裂。周宇在她杀人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腋下的裂缝似乎更大了。林薇薇死死抱着蓝屏的电脑,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陈思思扶着薇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蔓延上来,王德发那张得意洋洋的肥脸在视线里扭曲、放大。
完了。全完了。精心策划的翻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王德发志得意满,准备祭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张早已准备好的裁员通知——时。
一个清越平和、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声音,穿透了大堂里的嘈杂和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阿弥陀佛。小僧来迟,让诸位施主久等了。
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个声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旋转玻璃门的方向。
金色的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门倾泻而入,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慧觉,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袈裟,顶着光洁的脑袋,周身那层淡淡的柔光在明亮的日光下似乎更加明显了。
他步履从容,神态安详,仿佛踏莲而来,穿过自动开启的玻璃门,走进了这充斥着现代焦虑、算计和人情冷暖的冰冷大堂。他手中,甚至还托着一个化缘用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古朴紫砂钵盂。
整个喧闹的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所有议论声、嘲笑声、键盘敲击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王德发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能塞进一个鸡蛋。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外星生物,大脑直接宕机。
苏曼和周宇的表情也凝固了,一个忘了愤怒,一个忘了伪装。
林薇薇从绝望的蓝屏上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自带圣光的身影。
陈思思扶着薇薇的手猛地收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但这画风…也太离谱了吧！
慧觉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陈思思面前,微微颔首,目光清澈温和：思思施主,小僧依约而至。途中见一幼童迷路啼哭,助其寻得家人,故而来迟,还望海涵。
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大堂里所有残余的噪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陈思思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王德发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过来,一张肥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慧觉,手指因为极度的荒谬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都劈了叉：你…你你你！陈思思！这…这算怎么回事！这个…这个和尚！就是你找的‘男朋友’！你耍我！你当公司是庙会吗！简直…简直岂有此理！荒唐透顶！
他的咆哮响彻大堂,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
慧觉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暴跳如雷的王德发。他脸上的平和丝毫未变,眼神依旧是那种洞悉一切的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他没有直接回答王德发的质问,而是不疾不徐地,从他那件看起来空空荡荡的袈裟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佛珠,不是经书。
而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动作从容地解开文件袋上的绕线绳,从里面抽出了几页薄薄的、打印着密密麻麻文字的A4纸。然后,他将这几页纸,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递到了王德发的鼻子底下。
王施主,慧觉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像磐石般沉稳,清晰地盖过了王德发粗重的喘息,小僧此来,非为‘缘法’,乃为‘公义’。
贵公司此次所谓‘幸福关怀假期’及‘脱单KPI’考核,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第三十九条、第四十条等相关规定,已涉嫌构成违法解除劳动合同之重大风险,并存在严重性别歧视、侵犯员工人格尊严及婚姻自由权等多项违法违规行为。
他每说一句,王德发的脸色就白一分。
慧觉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小僧所在的‘菩提渡’公益法律援助中心,受贵公司部分员工匿名委托,已对贵司此次行为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取证。此乃《律师函》与《劳动保障监察投诉书》副本。
他轻轻抖了抖手中的文件,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时,慧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王德发瞬间惨无人色的脸,鉴于贵司管理层决策严重失当,损害员工合法权益,造成恶劣社会影响,本中心关联的投资实体‘须弥山控股’已于昨日,通过二级市场及大宗交易,完成了对贵公司控股权的收购。相关股权转让协议及工商变更登记文件,亦在此处。
他又从文件袋里抽出几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一并递了过去。
换言之,慧觉看着王德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让王德发灵魂都开始颤抖的威压,贵司,此刻起,已归属‘须弥山’旗下。而王施主您,以及主导此次荒谬‘裁员计划’的相关责任人,因严重违反公司新章程及劳动法规,即刻起,被解除一切职务。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所有目瞪口呆的员工,声音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堂：
新的管理层将重新评估所有员工的岗位价值,并确保每一位员工的合法权益得到充分尊重和保障。至于此次被非法要求‘休假’的员工,带薪返岗,既往不咎。
啪嗒。
王德发手中那张他准备用来宣读裁员决定的纸,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肥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由猪肝红瞬间褪成死灰,豆大的冷汗从额头、鬓角涔涔而下。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身躯,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了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绝望。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抓慧觉的袈裟下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像一条离水的鱼。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德发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和他膝盖撞击地面的那声闷响在回荡。
苏曼的嘴巴张成了O型,足以塞下她那部昂贵的手机,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而出,精心描绘的眼线彻底晕开,在眼周染开一片狼狈的黑色。她看着那个穿着破袈裟、光着脑袋、却如同神祇降临般扭转乾坤的和尚,又看看地上烂泥一样的王德发,只觉得一股荒诞至极又痛快淋漓的电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猛地抬手,狠狠掐了一下旁边同样呆若木鸡的周宇。
嗷！周宇痛得一声惨叫,瞬间从霸总的cosplay中清醒过来,捂着被掐青的胳膊,看向慧觉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后怕。妈的,幸好刚才没对这和尚不敬！这他妈哪里是和尚,这是活阎王啊！
林薇薇死死抱着她那台已经蓝屏、宣告阵亡的笔记本电脑,整个人还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泪水糊了满脸,也顾不上擦。她看看地上瘫着的王德发,又看看宝相庄严、自带柔光的慧觉,再看看屏幕上那一片冰冷的深蓝…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空白的意识里反复刷屏：阿哲…蓝屏了…但…好像…不用失业了
陈思思是第一个勉强找回自己声音的。
她扶着还有些发软的林薇薇,看着眼前戏剧性到魔幻的一幕,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劫后余生颤抖的、极轻的呼唤：慧…慧觉师父…这…
慧觉闻声,侧过头。阳光穿过高大的玻璃幕墙,落在他清俊平和的侧脸上,那层淡淡的柔光似乎变得更加温润。
他对着陈思思,还有她身边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苏曼和林薇薇,露出了一个极浅、却仿佛能抚平一切波澜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了悲悯,没有了威压,只剩下一种洞悉世事后的澄澈与安宁。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极其生活化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凝固的、充满戏剧张力的一幕。
铃声响自苏曼的包里。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镶钻霸总（租）的备注。她下意识地接通,按了免提。
一个年轻男人带着点痞气、又有点不耐烦的声音立刻炸响在寂静的大堂里,背景音嘈杂,隐约还有汽车鸣笛声：
喂！苏姐！事儿办完了没尾款啥时候结啊我跟你说,这活儿太他妈累了！装孙子装得我脸都僵了！还有啊,你楼下那俩哥们儿等得不耐烦了,催我赶紧下去接着斗地主呢！三缺一！那和尚哥们的司机贼能侃,你找那AI小哥的网管兄弟手气太臭,输了我两包华子了！赶紧的！下来结账还是下来打牌给个痛快话！
声音通过免提,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大堂。
苏曼：……
周宇：……
林薇薇：……
陈思思：……
所有竖起耳朵的员工：……
连地上瘫着的王德发都抽搐了一下。
慧觉脸上的平和微笑,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点点弧度他单手竖掌,对着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陈思思三人,以及满大堂呆若木鸡的观众,再次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清越依旧,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微妙调侃：
阿弥陀佛。缘起缘灭,诸法空相。楼下牌局正酣,三位施主…可要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