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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那声音沉闷得可怕,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厚实的肉垫上,紧接着才是玻璃爆裂的刺耳锐响,无数细小的、闪着冷光的碎片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炸开,像一场突然降临的冰雹。我的世界猛地一歪,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掼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无数金色的光点狂乱地飞舞。
剧痛是随后才清晰起来的,排山倒海般从左半边脸汹涌袭来。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眼角、额角迅速往下淌,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视线被一片刺目的红覆盖,黏腻的血液糊住了我的睫毛,模糊了眼前那张因极度亢奋和狰狞而扭曲变形的脸——周楷的脸。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刚刚完成致命撕咬的野兽,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沾满了鲜血和玻璃碎屑的沉重水晶烟灰缸的残余底座。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嗒…嗒…嗒…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
彩…票…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词艰难地从我肿胀麻木的嘴唇里挤出来。我的左手在冰冷的地砖上胡乱摸索,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那张同样被粘稠血液浸透的、皱巴巴的纸片。它就在我脸旁,几个模糊的数字被猩红覆盖,像几道淌血的伤口。那是我们刚刚还在为之狂喜、为之规划未来的五千万凭证,此刻却浸泡在我的血泊里,冰冷而讽刺。
周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染血的彩票上,又猛地抬起,射向我。那眼神里,几个小时前那点虚假的温情早已被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疯狂燃烧的占有欲和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厌弃。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我的!听见没有!全他妈是我的!他几乎是咆哮着,唾沫星子混着血腥气喷溅在我脸上,五千万!老子熬了半辈子,受够了你们这些拖油瓶!你!你那个躺在医院里烧钱的老不死妈!还有那个只会张嘴要钱的小崽子!全是累赘!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分我的钱!
拖油瓶…老不死…小崽子…
这些恶毒的字眼,像一把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了脸上的剧痛,直抵心脏深处最脆弱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猛烈地搅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冻僵了,连脸上火辣辣的痛楚都麻木了。我躺在一片冰冷和猩红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荒谬和彻骨寒冷。
就在不到一小时前,这个对我挥起烟灰缸的男人,还举着这张彩票,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兴奋地喷在我的脸上、脖子上。油腻腻的,带着他惯常的、并不好闻的烟味和隔夜饭菜的气息。那时我忍着那点不适,心里只有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狂喜和感激。我以为,命运终于对我们露出了仁慈的微笑。
中了!清秋!中了!五千万!老天开眼啊!!周楷当时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挥舞着彩票的手臂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彩票的边角甚至刮到了我的脸颊。他的唾沫星子带着灼热的温度,喷溅在我脸上。
我被他摇晃得头晕,但巨大的喜悦让我完全忽略了这些细节。我笑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是甜的,是苦尽甘来的味道。我抬手去擦脸上他喷溅的口水,手指都在发颤:真的吗楷…真的中了五千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生怕这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美梦。
千真万确!老子对了好几遍!五千万!!周楷用力把我拉进怀里,那拥抱箍得我骨头生疼,带着一种蛮横的、近乎掠夺的力道。他身上廉价的烟草味和汗味混合着,冲进我的鼻腔,但那一刻,我只觉得这是幸福的味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反手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并不厚实、甚至有些硌人的肩窝里,贪婪地呼吸着这劫后余生般的气息,妈…妈有救了!换肾的钱…终于凑够了!还有小朗…小朗以后读书、出国…都不用愁了!我们…我们也能换个大点的房子…你也不用那么拼命跑车了…我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些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张小小的纸片轻而易举地掀开了。阳光终于要照进来了吗
周楷的身体在我怀里似乎僵了一下,箍着我的手臂也松了一瞬。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他很快更用力地抱紧我,声音闷在我的头发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对!对!都安排上!老子受够了这穷酸日子!清秋,跟着我,好日子来了!都是我的!都是我们的!他反复强调着我的,手掌用力地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宣示主权。
嗯!我们的!我沉浸在天降巨富的眩晕和对至亲之人即将得救的狂喜中,完全没去细品他话语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独占意味。只当是巨大的惊喜让他有些语无伦次。那拥抱虽然勒得我生疼,却也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依靠和踏实。我以为,这是苦难终结的号角,是风雨同舟后共享彩虹的承诺。
直到那沉重的水晶烟灰缸带着风声和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砸碎了我半边脸,也砸碎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几分钟前还诉说着我们的男人,此刻像厉鬼一样咆哮着我的,唾沫混着血星再次喷在我的伤口上。
剧痛和冰冷让我浑身筛糠般抖起来。血液还在汩汩地从额角和颧骨的裂口涌出,顺着太阳穴流进耳朵里,黏腻而温热,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嗡鸣声。我试图撑起身体,但左臂刚一用力,一股钻心的剧痛立刻从肩胛蔓延开来,伴随着清晰的骨裂般的脆响,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瞬间脱力,重重地重新摔回冰冷的地砖上。碎裂的玻璃渣深深扎进手肘和后背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周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徒劳的挣扎,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怜悯或后悔。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眼神里那疯狂的占有欲被一种近乎贪婪的急迫取代。他猛地蹲下来,动作粗鲁,一把抓住我摸索彩票的那只手腕,毫不留情地用力掰开我沾满血的手指。
拿来!他低吼着,手指像铁钳一样捏得我腕骨生疼。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
那张被鲜血浸透、变得软塌塌的彩票被他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他看也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地上的一滩污秽,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张小小的纸片上。他急切地、近乎神经质地用还算干净的袖子一角,用力擦拭着被血糊住的几处关键数字和日期区域,动作粗暴,仿佛那不是承载着五千万的凭证,而是一块需要清理的肮脏抹布。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几个逐渐清晰起来的数字,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溅了血点的脸,更显阴森。他飞快地解锁,手指在屏幕上戳点着,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李哥!是我,周楷!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刻意营造的、极度的兴奋和谄媚,与刚才的狰狞判若两人,哈哈!对对对!天大的喜事儿!中了!真中了!就那组号!五千万!……哎哟李哥您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多亏了您当初提醒我坚持买这注啊!……放心!规矩我懂!绝对忘不了您的大恩!……对,明儿一早就去兑!……哈哈,好说好说!保管您满意!……行,行!您歇着,我这边还有点家事要处理一下…哈哈,小事小事,老婆不小心摔了一跤…嗯嗯,回聊!
他挂了电话,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低头,像是才记起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眼神扫过我血糊糊的脸和痛苦蜷缩的身体,眉头厌恶地皱起。
别他妈装死!他抬脚,用沾着泥的皮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我的小腿肚,动作带着十足的轻蔑,把地上的血和玻璃渣子收拾干净!看着就晦气!他嫌恶地啐了一口,仿佛地上流淌的不是他妻子的血,弄干净了滚回你自己房间去!别在这儿碍眼!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张沾血的彩票,像捧着稀世珍宝,看也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径直走向属于他的、带独立卫浴的主卧。房门在他身后嘭地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血滴落在地板上的、永无止境般的滴答声。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灰尘和破碎家具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脸上的伤口和全身的疼痛。
巨大的恐惧终于后知后觉地攫住了我。那不仅仅是对暴力的恐惧,更是对眼前这个同床共枕近十年男人瞬间显露的、如此陌生而恐怖的灵魂的惊骇。五千万,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黑暗角落,那里盘踞着贪婪、自私、冷酷,还有…杀机刚才他打电话时那句轻描淡写的老婆不小心摔了一跤,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我混乱的意识里。
钱…真的能让人变成魔鬼吗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新的伤口被玻璃划开的锐利感。脸上黏腻的血液还在流淌,模糊着我的视线。我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在冰冷的地砖上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目标是茶几下方那个小小的急救药箱。
拿到它,似乎花光了我一生的力气。打开盖子,颤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找出碘伏、纱布和胶带。处理伤口的过程模糊而机械,碘伏刺激伤口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咸腥味。脸上的伤太深,血似乎止不住,纱布很快被浸透。手臂的疼痛也一阵强过一阵。
简单包扎后,我靠着冰冷的茶几腿,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客厅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照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像一个恐怖的凶案现场。主卧的门紧闭着,死寂无声。巨大的无助和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波波地淹没上来。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小朗还在他奶奶家…妈还在医院等着换肾…我不能死在这里…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挣扎着亮起。
监控…对,监控!
周楷为了安全(或者说,是为了监控我),在客厅和别墅大门外都装了隐蔽的摄像头,美其名曰防盗。安装那天,他摆弄着手机APP,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得意神情。当时我正收拾着工具箱,随口问了一句:这玩意儿怎么弄我也下一个看看
他当时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语气有些不耐烦:女人家懂什么!麻烦!就一个账号,绑我手机了。你管好家里就行,外面的事有我!
他习惯性地把所有他认为重要的东西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包括信息,包括权力。
我那时没在意,只觉得他大男子主义又犯了。但现在,这个被他视为掌控工具的摄像头,却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账号只绑了他的手机…但物理存储呢
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目光在狼藉的客厅里艰难地搜寻。我记得那个小小的黑色硬盘录像机,就放在客厅电视柜下方那个带锁的抽屉里。抽屉钥匙…周楷习惯性地把它塞在玄关鞋柜最上面一层,一个旧烟盒的下面。
挪过去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家居服,黏在冰冷的皮肤上。终于摸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钥匙。打开抽屉,里面除了杂物,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硬盘录像机。
我把它拿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有了这个…至少有了他施暴的证据。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周楷刚才在电话里提到明早去兑奖…五千万现金…他眼里那疯狂的光…还有那句处理家事…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冰冷刺骨:他知道我看到了他最丑陋的一面。为了独吞这笔钱,为了彻底摆脱我这个累赘和前妻可能的财产分割…他会怎么做
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比脸上的伤更痛。他…会杀了我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我的意识。那些他平日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麻烦的厌烦,对拖累的抱怨,对轻松自在生活的向往,此刻都带上了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五千万,足以让任何贪婪的人铤而走险,更何况是已经对我挥起了烟灰缸的周楷
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我抱着那个小小的硬盘录像机,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巨大的无助感再次袭来,几乎要将我吞噬。报警以什么名义家暴他一句夫妻争执失手就能搪塞过去,甚至可能反咬我一口。而且,他现在还没兑奖,那张染血的彩票还在他手里…报警只会打草惊蛇,让他更加疯狂。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视线被血痂和泪水模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我残存的意识。客厅的灯光在视野里摇晃、扭曲、变形,最终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意识模糊地漂浮着,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钝痛将我刺醒。我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天花板熟悉的纹路。我躺在客厅冰冷的地砖上,身上不知何时被胡乱盖了条薄毯子,带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脸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手臂也沉重得抬不起来。
吱呀——
主卧的门开了。周楷走了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昨晚那套沾了血的家居服。他穿着熨烫得笔挺的衬衫西裤,头发精心打理过,喷了发胶,一丝不乱。脸上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修饰过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和…急切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结实的黑色公文包,鼓鼓囊囊的。
他看到我睁开眼,脚步顿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关心,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需要处理的麻烦物品。
醒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醒了就好。省得我再叫醒你。他走到茶几旁,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纸和一支笔,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纸张雪白,刺得我眼睛生疼。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烙铁一样烫进我的眼底——**离婚协议书**。
签了它。周楷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签了字,我们好聚好散。你净身出户,儿子归我。这套房子贷款还没还完,你也供不起。你妈的病…呵,各安天命吧。
净身出户…儿子归我…各安天命…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窝。我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目光死死盯住他。剧痛和愤怒让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周楷…你…你昨晚差点杀了我!现在…现在想用一张纸就把我扫地出门小朗是我的命!我妈等钱救命!你…你还是人吗!
说到最后,情绪失控,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我蜷缩起来。
周楷的眉头立刻厌恶地皱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闭嘴!他低喝一声,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阴鸷,少在这儿嚎!昨晚是你自己发疯撞上来的!老子正当防卫!懂吗他俯下身,凑近我,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沈清秋,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趁我现在心情好,签了字,拿着你的破烂滚蛋!否则…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你知道我能让你和你那个病秧子妈,还有那个小崽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意外’消失!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地补充道:晚上八点,我在‘蓝湾会所’的泳池边等你。签好字带过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别耍花样,也别想报警,想想你儿子还在他奶奶家。他特意加重了奶奶家三个字,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拎起那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像是要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大门打开又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把我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地狱里。
蓝湾会所…泳池边…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脑海。那地方是新开的豪华私人会所,依山傍水,环境极佳,尤其以那个巨大的、夜晚灯光璀璨的无边泳池闻名。但同时,也因为位置偏僻,安保严格但内部监控据说有死角,成了某些人谈私事的热门地点。
泳池…意外…
昨晚那个可怕的念头,此刻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变成了清晰得令人窒息的预谋!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连伤口的疼痛都麻木了。他要动手了!就在今晚!在泳池边制造一场意外!然后,我这个唯一的累赘和绊脚石就会彻底消失,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独吞那五千万!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不行!我不能死!为了小朗,为了妈妈,我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全身的剧痛,踉跄着冲向玄关鞋柜。那个硬盘录像机!昨晚昏过去前,我把它塞进了鞋柜最底层一个废弃的旧靴子里!
摸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时,我稍微松了口气。证据!这是昨晚他施暴的铁证!但光有这个还不够!我需要更多!我需要知道他具体的计划!
我的目光疯狂地在凌乱的客厅里搜寻。手机!我的手机昨晚被他砸飞了,屏幕碎裂,早已没电关机。周楷的手机…他从不离身,而且肯定设了复杂的密码。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地方可能留下线索
目光扫过紧闭的主卧门。他锁了门。钥匙…钥匙在他身上!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就在这时,我的视线落在了客厅角落那台落满灰尘的旧笔记本电脑上。那是几年前淘汰下来的,因为太慢被我扔在角落,后来周楷好像用它玩过一阵子游戏也许…也许他曾经在上面登录过邮箱或者什么社交软件会不会有忘记退出的账号
一丝微弱的希望燃起。我忍着痛,挪过去,掀开积灰的盖子,按下开机键。风扇发出老迈的轰鸣声,屏幕艰难地亮起,开机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等待的时间里,恐惧和疼痛交织折磨着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他约定的晚上八点越来越近。终于,进入了老旧的系统桌面。我颤抖着手指点开浏览器图标。浏览器自动加载了上次关闭前的页面。
当那个熟悉的蓝色邮箱登录界面出现在屏幕上,而用户名一栏赫然自动填充着周楷常用的那个邮箱地址时,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他没有退出登录!
狂喜和紧张让我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我屏住呼吸,点开已发送邮件箱。里面邮件不多,大多是些垃圾广告。我快速地、一条条地往下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突然,一条没有标题、发送时间显示是今天凌晨三点多的邮件吸引了我的注意。收件人是一个陌生的数字邮箱地址。邮件正文只有短短两行字,像恶魔的低语:
**目标:沈清秋。地点:蓝湾会所无边泳池东南角(监控盲区)。时间:今晚8:30左右。制造醉酒失足落水意外。尾款确认后即付。**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竟然是我一张略显模糊的侧脸照!看背景,像是他昨晚趁我昏迷时用手机拍的!
邮件下方,还有一条更早的回复,来自那个陌生的数字邮箱:
**收到。专业处理,痕迹全无。老规矩,先付30%定金至指定账户。事成后凭现场照片付清余款。账户信息见附件。**
附件是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冻僵了我每一根神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不是猜测,不是预判!是实打实的买凶杀妻!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周楷…这个我同床共枕近十年的男人,为了五千万,为了彻底摆脱我这个累赘,竟然真的雇了杀手!就在今晚!就在那个泳池边!把我像处理垃圾一样意外清除掉!
巨大的愤怒和彻骨的悲凉瞬间冲垮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决心。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伤口渗出的血水,滚烫又冰凉。我看着屏幕上那两行冰冷的文字,看着自己那张模糊的照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好…周楷…你想玩…我陪你玩到底!
时间紧迫。我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和身体的剧痛,迅速拿出那个硬盘录像机,用数据线连接到旧笔记本上。将昨晚客厅的监控录像(清晰地拍到了他挥舞烟灰缸砸向我以及之后夺走彩票、打电话的全过程)和刚刚拍下的这封致命的邮件页面,全部拷贝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巧的银色U盘里。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我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急促地喘息着,望着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如同血痕般的影子。
晚上七点四十分。
我站在蓝湾会所灯火辉煌的大门外。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过,让我脸上的伤口和手臂的疼痛更加清晰。我刻意穿了一身深色的、不起眼的运动服,戴着一顶宽檐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包扎着纱布的脸,只露出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恐惧和恨意,我迈步走了进去。会所内部奢华得晃眼,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衣着光鲜的男女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和食物的气息。这纸醉金迷的一切,与我身上的伤痛和心中的冰冷地狱格格不入。
侍者礼貌地上前询问。我报出周楷的名字,声音嘶哑而平静。侍者显然被提前打过招呼,眼神在我包扎的脸上和朴素的衣着上飞快地扫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也许是怜悯但他很快恢复了职业化的微笑,微微躬身:周先生已经在泳池区等您了,请跟我来。
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转进一条相对僻静的、通往室外泳池的走廊。喧嚣被抛在身后,环境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隐约的水流声。空气也变得湿润微凉。
巨大的无边泳池出现在眼前。夜色下,池水被精心设计的灯光映照得如同深蓝色的宝石,波光粼粼。远处是城市的点点灯火,勾勒出迷人的夜景。泳池边错落摆放着舒适的躺椅和茶几,此刻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对情侣或朋友在低声交谈。
周楷就坐在泳池东南角的一张白色藤编圆桌旁。那个位置果然偏僻,灯光相对昏暗,旁边是一丛茂密的景观植物,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视觉死角。他穿着考究的休闲西装,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瓶开了封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红酒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诱人而危险的暗红色。
看到我走来,他脸上立刻堆起一个虚假的笑容,站起身,刻意放柔了声音:清秋,你来了。脸…还疼吗快坐下。他伸手想拉我,被我侧身躲开了。
我沉默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帽檐的阴影很好地掩盖了我的表情和眼神。
来,先喝一杯。他拿起醒酒器,殷勤地往我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红酒。深红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像血。压压惊。白天是我太冲动了,被那笔钱冲昏了头。我们好好谈谈,毕竟夫妻一场。
他的语气温和,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忏悔和疲惫,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泳池的方向,又扫过周围的环境,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那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算计和急迫,像毒蛇一样清晰可见。
协议书呢我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异常平静。
周楷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如此直接。他随即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那份折叠好的离婚协议,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脸上那虚假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在这儿。你看,条件…我们可以再商量。我知道你舍不得小朗,也担心你妈…只要你签了字,我保证,该给你们的补偿,一分不会少。他刻意加重了补偿二字,试图麻痹我。
我拿起那份协议,借着桌上昏暗的灯光,手指缓缓滑过冰冷的纸张。上面净身出户、儿子抚养权归属周楷等字眼依旧刺目。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动作很慢,像是在仔细斟酌每一个条款。
周楷耐心地等待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透露出他内心的焦躁。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泳池东南角那个灯光最暗、靠近植物丛的深水区边缘。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缓缓流逝。泳池的水波荡漾着,倒映着岸上摇曳的灯光和疏离的人影,像一个个扭曲的梦境。
终于,我把协议书放回桌上,抬起头,隔着帽檐的阴影看向他,声音低沉:周楷,我们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为了钱,你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了连小朗…也只是你用来威胁我的工具
周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被一种不耐烦的冷酷取代。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赤裸裸的寒意和警告:沈清秋,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情分情分值几个钱五千万!那是五千万!有了它,我想要什么没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孝顺的儿子我他妈可以生一堆!用得着你这个黄脸婆和那个病秧子拖油瓶来烦我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贪婪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挥金如土、众星捧月的未来:签了字,拿着我给你施舍的那点‘补偿’,滚得远远的!别挡着老子的路!否则…哼!他冷哼一声,眼神阴鸷地扫过我包扎的脸,昨晚的教训还不够还是你想试试…泳池的水有多凉
撕下了所有伪装的威胁,如同冰冷的刀锋,抵在了我的咽喉。泳池的水…果然是他的计划!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会所服务生制服、戴着口罩和低檐帽的男人,推着一个装满清洁用具的小车,悄无声息地从我们桌旁不远处的阴影里经过。他低着头,动作很轻,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径直走向泳池东南角那个偏僻的深水区。他的脚步停在池边,弯下腰,似乎在清理池壁上的什么东西,身体恰好挡住了那个位置可能存在的、为数不多的外部视线。
周楷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个服务生,又迅速收回,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种猎物即将踏入陷阱的、残忍而笃定的信号。
时机到了!他需要制造一个醉酒失足的现场!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周楷猛地站起身,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狰狞和暴戾。他一把抓起桌上那瓶红酒,绕过桌子,不由分说地就朝我嘴里灌来!
唔…!浓烈呛人的酒液猛地灌入口腔和鼻腔,带着一股劣质的甜腻气息。我猝不及防,剧烈地呛咳起来,下意识地挣扎。他一只手铁钳般死死箍住我的后颈,另一只手粗暴地继续倾倒酒瓶。冰冷的红酒顺着我的下巴、脖子流进衣领里,刺骨的凉。
喝!给我喝!喝醉了掉下去…才像样!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
挣扎间,我的身体被他强行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踉跄着被他推向泳池东南角那个阴暗的深水区边缘。那个伪装成服务生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冰冷湿滑的池水边缘就在脚下。夜晚的池水像一块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墨玉,散发着幽幽的寒意。
穷鬼前妻!不识抬举的东西!带着你的穷酸命…下地狱去吧!周楷脸上肌肉扭曲,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即将摆脱麻烦的狂喜。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我向前一搡!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着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池水倒去!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身体即将完全脱离池岸、坠入深渊的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爆发!我猛地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不顾一切地胡乱向后抓去!指尖在慌乱中似乎勾到了什么布料!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同时,我的身体也重重地砸进了冰冷的池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我吞没!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入我的口鼻和耳朵!窒息感和冰冷感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我本能地在水里剧烈地扑腾挣扎,试图浮出水面。
混乱中,我的右手似乎还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是刚才慌乱中从周楷身上扯下来的!冰冷的水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在巨大的恐慌中抓住了一丝清醒。我奋力将手臂伸出水面,借着泳池边昏暗的光线,看向自己手中死死攥着的东西——
那是一片被撕扯下来的西装内衬布料!而在布料的内侧口袋里,赫然塞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水花四溅,视线模糊。我呛着水,用尽全身力气,用颤抖的手指将那张湿透的纸从布料夹层里抠了出来!不顾池水的冰冷,我奋力将它展开!
泳池边缘灯光昏暗,但足以看清上面印着的、那组早已刻入骨髓的数字!
一模一样的彩票号码!一模一样的期数!
只不过,这是一张崭新的、干干净净的彩票复印件!上面清晰地盖着某个彩票代售点的印章,日期就是昨天!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冰冷的池水也无法浇灭那瞬间燃起的滔天怒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张染血的原始彩票,他今天拿去兑奖了!而这张复印件…是他留的后手还是他早已计划好,一旦原始彩票在意外中损毁或丢失(比如和我一起沉入泳池底),这张复印件就能作为凭证去补领奖金或者只是他贪婪本性下,忍不住留存的、用以自我欣赏的纪念品
无论哪种,都坐实了他的处心积虑和丧心病狂!他不仅要杀我灭口,还要确保那张染血的彩票不会成为他兑奖的阻碍!他要干干净净、毫无破绽地吞下那五千万!
呃…咕噜噜…冰冷的池水再次灌入口鼻,呛得我肺叶生疼,意识一阵模糊。身体因为寒冷和伤势而迅速失温,挣扎的力气在飞快流失。岸上,周楷模糊的身影似乎正冷漠地看着我在水中沉浮,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绝望的冰冷如同这池水,再次包裹了我。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手里小朗…妈妈…
不!我不能死!我手里还有证据!那个U盘!那个藏在运动服内侧口袋里的银色U盘!
求生的意志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在冰冷的深渊里顽强地燃烧起来!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蹬水,借着浮力将上半身再次探出水面!同时,左手颤抖着,艰难地伸进湿透的运动服内袋,死死攥住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U盘!
就在我即将再次沉没之际,泳池边突然传来一声女人惊恐的尖叫: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紧接着,是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怎么回事
天啊!水里有人!
快!快救人!
保安!保安呢!
混乱的呼救声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泳池区伪装的宁静。刺眼的强光手电筒光束从岸上射来,在水面上胡乱扫射,最终牢牢锁定了正在水中艰难挣扎、时沉时浮的我。
周楷那张写满错愕和瞬间转为惊恐的脸,在晃动的光束下显得无比扭曲和苍白。他显然没料到会这么快引来围观,更没料到有人会如此敏锐地发现这里的意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想立刻逃离现场。
噗通!噗通!
两声巨大的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两个反应迅速的保安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冰冷的池水中,奋力向我游来。
冰冷的池水疯狂地灌入我的口鼻,每一次挣扎都耗尽所剩无几的力气,视线被水花和眩晕模糊。那两道强光如同探照灯,穿透浑浊的水波,直直打在我身上,也照亮了岸边周楷那张瞬间褪尽血色、写满惊骇和恐慌的脸。他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木偶,僵在原地,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抓住我!一个有力的声音穿透水声在我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箍住了我的腋下,将我湿透沉重的身体向上托起。
咳!咳咳咳——!重新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我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冰冷的空气和池水一起灼烧着喉咙和肺叶。另一个保安也游到了我另一侧,两人合力,艰难地将我拖向池边。
岸上已经围了不少人,惊叫声、议论声嗡嗡作响。几张陌生的面孔带着惊疑和同情俯视着我。有人递下毛巾,有人伸出手想要帮忙把我拉上去。
让开!都让开!怎么回事一个穿着经理制服的男人挤开人群,语气严厉。他的目光扫过湿漉漉、狼狈不堪、脸上还带着渗血纱布的我,又锐利地转向旁边脸色惨白、试图往人群后缩的周楷。
是她!是她自己喝多了不小心掉下去的!周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指向我,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拔高变调,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尖利,我们…我们在谈离婚的事,她情绪激动,喝了很多酒!我拦都拦不住!她自己脚滑…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众人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会所上空奢靡的宁静!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在泳池的水面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周楷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如同被抽干了魂魄。他惊恐地望向入口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喃喃道:警…警察谁…谁报的警
人群一阵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快步走了进来,神情严肃。为首的中年警官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刚从水里被拖上来、裹着毛巾瑟瑟发抖、咳得撕心裂肺的我身上,以及旁边那个面无人色、浑身僵硬的周楷身上。
警察同志!是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跟我没关系啊!周楷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扑到警察面前,指着我的手指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先发制人。
我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剧烈的咳嗽终于稍稍平复,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和寒意。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头的纱布上,冰冷的池水顺着发梢滴落。警察的到来,像黑暗中的一道光,暂时驱散了濒死的绝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清醒。
我没有看周楷那拙劣的表演。在所有人惊愕、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缓缓抬起了那只一直死死攥紧的右手。
那只手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僵硬发白,指关节因为寒冷和用力而泛着青紫。湿透的袖口紧紧贴在手腕上。我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被水浸透、边缘已经泡得发软的西装内衬碎片。另一样,是紧贴着碎片的、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亮银色的金属U盘。水珠顺着U盘的边缘不断滴落,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咳…咳咳…我又是一阵呛咳,胸腔里火辣辣地疼。我强忍着,用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开口,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警察…同志…我举报…
我喘息着,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死死钉在周楷那张瞬间灰败如死人的脸上,眼神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举报他…周楷…
我吸了一口气,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雇凶杀人!意图…制造意外…淹死我!
我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臂,指向泳池东南角那片灯光昏暗的深水区,指向那个杀手曾伪装停留的位置。
就在…那里!他…还家暴!抢夺…彩票!证据…
我的目光回到右手紧握的U盘上,声音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却又异常清晰:
证据…都在这里!他…亲笔写的买凶邮件…还有…昨晚的监控录像…他…砸我的录像…
你放屁!沈清秋!你这个疯子!贱人!你血口喷人!周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双眼瞬间赤红,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猛地向我扑来,状若疯癫,试图抢夺那个U盘,或者只是想撕碎我这个揭穿他画皮的疯子。
拦住他!中年警官反应极快,厉声喝道。两名年轻的警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狂暴挣扎的周楷。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她诬陷我!她想独吞我的钱!五千万!那是我的五千万!周楷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涕泪横流,西装在挣扎中被扯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体面,活脱脱一个输光了一切的亡命赌徒,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她想害我!证据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咆哮和辩解在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
中年警官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神情凝重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带着一种郑重的态度,从我那只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枚湿漉漉的银色U盘和那片沾着水渍的西装内衬碎片。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接过的是两枚滚烫的烙铁。
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U盘,又扫过周楷,最后落在我惨不忍睹的脸上和湿透的身体上,沉声道:叫救护车!立刻!这位女士需要紧急救治!保护好现场!把这位周先生,他指了指被警员牢牢控制住、仍在徒劳挣扎嘶吼的周楷,带回局里!立刻控制住那个穿服务生制服的人!快!
命令清晰而有力。现场瞬间忙碌起来。有人跑去叫救护车,有人开始维护现场,警员押着仍在不断咆哮、咒骂、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般死死剜着我的周楷,强行将他拖离。他歇斯底里的吼叫在泳池区空旷的上空回荡:沈清秋!你不得好死!我的钱!那是我的钱!你们不能拿走!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绝望,如同地狱传来的诅咒。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大堂的走廊尽头,那疯狂的叫骂声才渐渐远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泄去。巨大的疲惫、冰冷和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如同滔天巨浪,彻底将我吞没。眼前的光线急速旋转、变暗,耳边嘈杂的人声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彻底陷入黑暗前,我似乎感觉到有人用干燥温暖的毯子将我裹紧,有人小心翼翼地抬动我的身体。意识沉浮间,只有周楷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和那声怨毒的我的钱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片令人心安的、单调的滴滴声,规律而平稳。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
我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柔和的顶灯散发着并不刺眼的光。身上盖着干净的白色被子。左脸和手臂被妥善包扎,依旧传来阵阵钝痛,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撕心裂肺。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像被抽干了所有筋骨。
病房里很安静。我微微转动眼珠,看到床边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便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正是昨天在泳池边带队的那位警官。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在专注地看着什么,眉头紧锁。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警员,手里拿着记录本。
你醒了中年警官察觉到我的动静,立刻抬起头,将平板电脑放到一边,脸上露出一丝温和,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主要是外伤、受寒和惊吓过度,需要好好休养。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别急,先喝点水。女警员立刻体贴地端来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我唇边。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我小口啜吸着,感觉稍微恢复了些力气。
陈队…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
嗯,是我,陈卫国。中年警官点点头,示意女警员做好记录,沈女士,你现在感觉能说话吗我们需要给你做一份正式的笔录。你提供的U盘证据非常重要,里面的邮件和监控录像非常清晰。周楷已经被正式刑事拘留,那个伪装成服务生的杀手也在抓捕过程中落网了,他对周楷买凶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
听到供认不讳几个字,我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重重地落了地。一种劫后余生、大仇得报的虚脱感瞬间涌遍全身,连带着眼眶都微微发热。
陈卫国的表情却变得更加严肃,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了几分:但是,沈女士,我们在后续调查中,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向你核实。
我的心微微一紧,看向他。
我们查了周楷的个人账户。就在昨天上午,他兑付了那张彩票,扣除税费后,巨额奖金已经一次性到账。陈卫国的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我,然而,就在昨天下午,也就是他带你去蓝湾会所之前,他通过一个隐秘的境外博彩网站,将其中近三千万…一次性输光了。
输光了三千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闷棍砸在我心上,带来一种荒谬绝伦的眩晕感。他处心积虑,杀人灭口,就为了这笔钱,结果转手就输掉了大半贪婪和愚蠢,竟然可以如此登峰造极
陈卫国没有停顿,继续投下更重磅的炸弹:更关键的是,我们查到,就在一周前,周楷曾以‘家庭出行安全保障’为由,通过一家小型保险公司,秘密为你购买了一份高额的意外伤害保险。保额…高达一千万。而这份保单的唯一受益人,填的是他的名字。
意外险受益人是他
寒意瞬间再次爬上脊背!原来…原来他不仅计划在泳池边杀我,还早早为我买了意外险,打算用我的命,再最后榨取一千万!双重的谋杀!双重的掠夺!这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是彻头彻尾的魔鬼!
愤怒和冰冷的后怕让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在这时,病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和哭喊声。
清秋!清秋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小朗的爸爸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是周楷的声音!嘶哑、绝望、充满了恐惧和卑微的乞求!
紧接着是警员严厉的呵斥:安静!不许喧哗!退后!
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她!就一分钟!清秋!老婆!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看在小朗的份上!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糊涂!我鬼迷心窍!都是钱害的!都是钱害了我啊!周楷的哭嚎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不断撞击着病房的门板。
陈卫国和女警员立刻站起身,脸色冷峻地走向门口。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我看到外面走廊上,周楷被两名强壮的警员死死架着双臂。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看守所号服,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脸上涕泪横流,双眼赤红,拼命地想要往病房里冲,模样狼狈凄惨到了极点,哪还有半分昔日的嚣张和算计
他看到门缝后的我,如同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得更剧烈了,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清秋!老婆!求你了!撤诉吧!你跟警察说你是自愿的!是意外!我们私下和解!好不好我把剩下的钱都给你!都给你!我一分不要了!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想坐牢!我不想死啊!看在儿子的份上!小朗不能没有爸爸啊——!
那声声泣血的哀求,那试图用儿子来绑架我的卑劣,像最恶心的蛆虫,在我心头蠕动。他此刻的恐惧和悔恨是真的吗或许有吧。但这份悔恨,只来源于他被抓了,要付出代价了,而绝非源于对伤害我的愧疚!他后悔的只是计划失败,而不是对我挥起烟灰缸,不是策划淹死我!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看着他涕泪横流、摇尾乞怜的丑态,看着他眼中那赤裸裸的、只为自己求生的卑劣光芒,过去十年婚姻里所有的隐忍、付出、曾经有过的温情,都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齑粉,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
陈卫国和警员严厉地呵斥着,试图将周楷拖离门口。场面一度混乱。
就在这混乱的哭喊和拉扯声中,我缓缓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向自己左手的手背。那里,贴着固定输液针头的胶布。指尖摸索到那冰冷的针头和细长的软管。
在陈卫国、女警员,以及门外透过缝隙死死盯着我的周楷那充满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注视下,我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用指尖勾住了输液管的连接处。
然后,用力一拔。
细微的啵的一声轻响。手背上传来轻微的刺痛,随即,那维持着我生命的冰凉药液停止了流动。针头被带出,一点细小的血珠从微小的针孔里慢慢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门外的哭嚎也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那只拔掉了针头、渗着血珠的手上。
我微微侧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目光穿过门口的缝隙,越过警员阻拦的手臂,精准地落在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彻底僵硬的、涕泪交错的脸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没有丝毫的温度,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看透了人性最深处肮脏与卑劣后的、极致的空洞和冰冷。
我用刚刚拔掉针头、还沾着一点自己鲜血的手指,虚虚地、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指了指门外那个瞬间面无人色的男人。
然后用一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冰锥般清晰刺入每个人耳膜的声音,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真遗憾啊,周楷。
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穿他最后的伪装。
你好像忘了…
我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穿透力:
那份意外险…受益人那一栏…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线。
我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被无底的恐惧吞噬,才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
你填的…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