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单于带回个汉女,柔弱得像草原上易折的月光。
她当众泼湿我的裙摆,委屈地躲进单于怀里:姐姐不喜欢我……
我反手一耳光甩在她脸上:草原的规矩,弄脏了别人的皮袍,就得赔上自己的。
当汉军铁蹄踏破王庭,她得意地对我亮出细作令牌。
单于的宠爱,匈奴的布防图,我全拿到了。
我笑着擦掉嘴角的血:你以为单于为何夜夜宿在你帐中
他早知你是细作,连你传回的情报,都是我们亲手编造的剧本。
(1)
风卷着草屑和尘土,粗野地刮过金顶王帐前的空地,带着边地特有的、干燥粗粝的气息,拍打着每一个肃立等待的人的脸颊。
远处,一道黑线在地平线上涌动、扩大,渐渐显露出奔腾马群的轮廓。
马蹄踏地的闷响如同滚动的雷,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我,阿提娜,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身上那件深红色滚金边的皮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直的脊背。
我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对单于归来的期盼,有对征战勇士的敬仰,也有……落在我背上,带着些许不安的探寻。
单于冒顿,我的丈夫,离开王庭已有三月。他归来,带回的不仅是胜利的消息,还有……一个女人。
马队裹挟着尘土和汗水的浓烈气味,像一股汹涌的浊流,猛地停在王帐前。
为首的高大黑马不耐烦地喷着响鼻,马背上的人,正是冒顿。
他身上的皮甲染着深褐色的陈旧血渍,风尘仆仆,眼神却如同巡视领地的苍狼,锐利地扫过迎接的众人,最后,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冷漠。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劈开空气的弯刀。
恭迎单于凯旋!
以左贤王为首的贵族们右手抚胸,齐声高呼,声浪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
冒顿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便越过我,投向他身后的那辆简陋的、用牛皮覆盖的马车。
他大步走过去,亲自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一只手伸了出来,搭在冒顿递过去的、粗糙宽厚的手掌上。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白皙得像是从未见过阳光的羊脂玉,纤细得仿佛草原上最娇嫩的花茎,指尖带着一点怯生生的粉,与冒顿古铜色、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大手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那只手的主人,借着冒顿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探身出来。
当她的脸完全暴露在草原明晃晃的阳光下时,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那是一种与草原格格不入的美。乌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衬得一张小脸更是莹白如玉。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带着一种无辜又怯懦的神情,像极了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小鸟。
她穿着简单的素色汉裙,身形单薄,在旷野的风里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更紧地靠向身旁如铁塔般矗立的冒顿。整个人脆弱得像一片初冬时节挂在枯枝上、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薄霜。
她叫云裳。
冒顿的声音低沉,毫无波澜,像在介绍一件新得的战利品:
以后,就住在西边的白帐。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阿提娜,你是大阏氏,安顿好她。
(2)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压住心口那股翻涌的冰冷怒意。
这就是他远征的收获一个汉地的娇花我看着云裳,她也正怯生生地望过来,那眼神清澈见底,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是,单于。
我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向云裳,我是阿提娜。跟我来吧,白帐已经收拾好了。
云裳似乎被我直接的注视惊了一下,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声音细若蚊蚋:云裳……拜见大阏氏。给大阏氏添麻烦了。
她盈盈下拜,姿态柔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摔倒。
我没去扶她,只是转身,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吉雅,带云裳姑娘去白帐休息,所需用度,按规矩置办。
是,大阏氏。
吉雅应声上前。
云裳似乎想说什么,又怯怯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冒顿。
冒顿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吉雅,目光却已投向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和等待汇报的将领,显然对这个新得的珍宝失去了最初的兴趣。
云裳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柔顺怯懦的模样,跟着吉雅,一步一挪,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云,飘向那座为她准备的白色毡帐。
她走过的空气里,似乎都留下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的异香,与草原上青草、牛羊、皮革的粗犷气息格格不入。
我站在原地,看着冒顿大步走向王帐的背影,看着他被将领们簇拥着消失在帐帘之后,那股压抑的冰冷,慢慢在心底凝结成坚硬的冰棱。
(3)
单于归来的夜宴,篝火冲天,将王帐前的空地映照得亮如白昼。
巨大的烤全羊架在火堆上,油脂滴落,发出滋啦的声响,混合着浓烈的酒香和喧闹的人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犷的、属于胜利者的狂欢气息。
冒顿高踞在主位的狼皮王座上,大口喝着烈酒,听着将领们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征战的惊险与缴获的丰盛。
他偶尔发出洪亮的笑声,震得酒杯里的酒液都在晃动。
云裳就坐在他下首最近的位置,穿着一身崭新的、颜色素雅却明显质料上乘的汉裙,在一群粗犷的匈奴贵族和穿着艳丽皮袍的女眷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小口啜饮着马奶酒,眉头微蹙,似乎很不习惯那浓烈的味道,偶尔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冒顿,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仰慕。
我坐在冒顿的另一侧,安静地用银刀切割着盘中的羊肉,听着身边几位老族长忧心忡忡地低声交谈。
大阏氏,今年的草场……西边那片,旱得厉害,草都黄了尖儿,怕是撑不到深秋。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族长巴图,眉头拧成了疙瘩,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牛羊都瘦了,再这样下去,过冬的膘情怕是……
另一位族长格根也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焦虑:
还有南边那几个小部落,蠢蠢欲动,听说私下里和汉地的商人来往很密。大阏氏,您看是不是……
我放下银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压下心头因草场消息带来的沉重。
草原是牧人的命,草情不好,就意味着饥饿、争斗,意味着整个部族的根基在动摇。
巴图大叔,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带着安抚的力量,西边的旱情我已知晓。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带人去查看水源,看能否引水救急。
另外,让族里经验最老的牧人,把瘦弱的牛羊和健壮的分开,先紧着母畜和幼崽,精料也要匀着用,能保多少是多少。
巴图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点光,连连点头:好,好!有大阏氏安排,我们就安心些。
我转向格根:至于南边那几个部落……格根族长,你手下的人眼睛最亮。派几个机灵的,扮成行商,去探探他们的底细,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又和哪些汉商有勾连。摸清了底,我们才好应对。
明白!大阏氏放心!
格根用力拍了拍胸脯。
另外,
我沉吟了一下,传我的话给各部,今年冬牧场的划分,要提前准备。让各家的青壮,把靠近山坳、能避风雪的几块好地界都清理出来,多备些干草。老天爷不赏饭,我们得自己把饭碗端牢些。
是!
几位族长脸上的忧色稍霁,纷纷应诺。
在他们心中,我这个大阏氏处理这些关乎生存的事务,远比沉迷于新宠的单于更值得信赖。
(4)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突兀的丝竹之声响起,虽然简单,却婉转悠扬,在这片充斥着马头琴粗犷调子和豪迈歌声的草原上,显得异常陌生和……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云裳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篝火旁的空地上。
她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衣,水袖飘飘,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身段显得更加玲珑有致。
她随着那丝竹的节奏,轻盈地旋转、下腰、甩袖,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汉地舞蹈特有的柔媚和婉约。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笑意,眼波流转,时不时飘向主位上的冒顿,那眼神像带着钩子,欲说还休。
喧闹的宴会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叫好声和口哨声,来自那些喝得面红耳赤的将领。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柔若无骨、步步生莲的舞姿那扭动的腰肢,那含羞带怯的眼神,像最烈的酒,点燃了他们血液里的野性。
好!跳得好!
再来一个!哈哈!
单于好福气啊!
冒顿斜倚在王座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握着金杯,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眼神毫不掩饰地追逐着篝火旁那个旋转的、柔弱的身影,显然对这份献礼极为满意。
云裳跳得更投入了,一个大幅度的旋转,水袖如流云般甩出。
然而,就在她转到我座位附近时,那看似无意的水袖,带着一股巧劲,猛地扫过我身前的矮桌!
哗啦——!
我面前那碗滚烫的、金黄油亮的奶茶,被水袖结结实实地扫中,整个碗飞起,滚烫的液体瞬间倾泻而出,尽数泼洒在我的深红色皮袍的前襟和下摆上!
浓烈的奶香和茶腥味混合着滚烫的温度,瞬间浸透了厚实的皮毛,黏腻湿冷地贴在了我的皮肤上,烫意和湿冷同时袭来。
周围的喧闹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愕。
云裳也啊地惊呼一声,停下了舞步,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慌失措,像是被吓坏了的小鹿。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湿透的衣袍,又飞快地抬眼看向主位,眼圈迅速泛红,泫然欲泣。
单于……
她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响起,又娇又怯,充满了无限委屈,我……我不是有意的……是这袖子太长了……姐姐……姐姐她……
她说着,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脚步踉跄着,直直扑向冒顿的方向。
她柔弱无骨地扑倒在冒顿的脚边,双手紧紧抓住他皮袍的下摆,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泪水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声音带着颤抖的哭音:
单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姐姐是不是生气了她……她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我这就去给姐姐赔罪……
她作势就要挣扎着起来,那副样子,仿佛我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5)
整个宴会场地死一般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目光在我湿透的衣袍、云裳委屈的泪脸以及王座上沉默的单于之间来回逡巡。
冒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低头看着脚边哭得浑身颤抖的云裳,眉头紧锁,眼神里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和烦躁。
他放下酒杯,大手一伸,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将云裳从地上拽了起来,拉到自己宽大的王座上,让她紧挨着自己坐下。
哭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呵斥,但那只揽住云裳肩膀的手臂,却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强硬。
他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我,语气冰冷而充满压迫感:阿提娜,一件袍子而已。云裳胆子小,经不起吓,别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
滚烫的奶茶泼在身上的感觉还未完全消退,黏腻湿冷的袍子紧贴着皮肤。
我看着他怀中那个瑟瑟发抖、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云裳,又看着他投来的、充满警告和偏袒的冰冷目光。心底那根紧绷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压过了那烫人的湿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冒顿那带着警告的冰冷目光下,我缓缓地、极其清晰地站了起来。
沾满奶茶的皮袍沉甸甸地贴在身上,让我每一步都带着粘滞感,但我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王座。
篝火的光跳跃着,映在我脸上,也映在云裳那双还含着泪、却隐隐透出一丝得逞和挑衅的眼睛里。
我停在了王座前,离云裳只有一步之遥。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我的手臂猛地抬起,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和草原赋予的力量,迅疾如电!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夜空中!
这一巴掌,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云裳那张柔美白皙的脸颊上!
巨大的力道让她整个人都从王座上歪倒下去,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痛呼。
她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惊恐地瞪着我,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清晰的五指印赫然浮现。
(6)
整个宴会场地,落针可闻。连篝火的噼啪声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一巴掌震得目瞪口呆,包括主位上的冒顿。
他揽着云裳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错愕和随即升腾的暴怒清晰可见。
我没有看冒顿那张瞬间变得铁青、酝酿着风暴的脸。
我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地钉在跌倒在地、捂着脸颊、正用怨毒眼神剜着我的云裳身上。
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块砸在冻土上,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下:
云裳姑娘,这里是匈奴的王庭,不是你们汉地深宅的后院。
我微微俯身,目光如刀,刺入她因疼痛和惊骇而缩紧的瞳孔,草原的规矩,弄脏了别人的皮袍,就得用自己的来赔。记住了吗
死寂。绝对的死寂。
云裳捂着脸,身体筛糠般抖着,那怨毒的眼神被更深的恐惧覆盖,她下意识地往冒顿的脚边缩去,呜咽着:单于……单于救我……
阿提娜!!
一声暴怒的咆哮终于炸响,如同受伤的猛兽。
冒顿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我笼罩。
他额角青筋暴跳,双眼因为狂怒而充血,猩红一片,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撕碎。
你疯了!竟敢在王庭动手!谁给你的胆子!
他一步跨下王座,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暴戾的气息。
单于!
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是左贤王。他一个箭步上前,试图挡在我和暴怒的冒顿之间,急声道:大阏氏她……
滚开!
冒顿看也不看,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挥,带着千钧之力。
左贤王猝不及防,被这一掌直接掼开,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7)
冒顿的怒火完全聚焦在我身上。
他几步就逼到我面前,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吞没。浓烈的酒气和属于猛兽的暴戾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他猛地伸出手,那粗糙、布满厚茧、曾捏碎过无数敌人喉骨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了我的手腕!
剧痛瞬间传来,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
好!好得很!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和狂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单于敢动我的人谁给你的规矩!
手腕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没有挣扎,也没有低头。
我抬起头,迎着他那双因暴怒而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篝火的光芒跳跃在我眼中,映不出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的火焰。
我的规矩
我清晰地开口,声音因为手腕的剧痛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我的规矩就是天狼神看着的这片草原!
我的规矩就是族人的牛羊要有草吃,孩子要有奶喝!
我的规矩就是不能让一条藏在羊群里的毒蛇,毁了整个部落!
我的目光越过他愤怒的肩膀,直刺向地上那个正捂着脸、透过指缝怨毒地盯着我的云裳。
单于,你带回的,究竟是易折的月光,
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夜空的锐利,还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8)
宴会那晚的冲突,像一块沉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王庭上空。
单于的暴怒是公开的,他毫不掩饰对我的冷落和惩罚——我的毡帐外,多了两名他亲卫队的武士,名为保护,实为监禁。
任何人,包括平日里常来议事的几位老族长和左贤王,想要见我,都必须经过亲卫的通传,甚至被直接挡驾。
云裳则成了王庭里最耀眼的新月。
她搬进了离金顶王帐更近、更为华丽舒适的一座新毡帐,出入皆有侍女簇拥。
单于几乎夜夜留宿在她那里,赏赐如流水般送进她的帐中——精美的丝绸、璀璨的珠宝、汉地才有的珍馐点心。
她穿着华贵的衣裳,在王庭里走动,姿态依旧柔弱,但眉眼间那抹怯懦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志得意满的矜持。
偶尔远远地与我视线相撞,她甚至会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胜利者的浅笑。
而我,被困在自己的帐中,消息闭塞。
只能透过小小的帐门,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听着风声带来的远方隐约的牛羊叫声,还有巡逻武士沉重的脚步声。
吉雅是我唯一还能接触到的、传递零星信息的人。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门口的守卫,在送饭或整理物品时,飞快地告诉我一些外面的情况。
大阏氏,
吉雅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西边的草……更黄了。
巴图族长的孙子,那个叫巴特尔的壮小子,今天早上……在放牧时突然从马背上栽下来了!浑身滚烫,像烧红的炭,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吐了好些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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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的萨满去看了,说是……说是被邪灵附体了!用了药草,跳了大神,可人还是抽抽着,眼看……眼看就不行了!
吉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巴图族长急得快疯了,在您帐外转了好几圈,可那些守卫……
我的心猛地一沉。巴特尔,那个像小牛犊一样壮实、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的孩子!邪灵附体不,草原的孩子没那么脆弱!这症状……
还有,
吉雅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
不止巴特尔一个了!格根族长他们部落里,也倒下了两个半大的孩子!症状一模一样!高烧、抽搐、口吐白沫……萨满们都说……都说这是天狼神降下的惩罚!
是因为……因为王庭里有人触怒了神灵!现在……现在族里人心惶惶,都在私下里议论……
后面的话吉雅没说,但那沉重的暗示如同冰水浇下。
王庭里触怒神灵的人矛头会指向谁那个被单于冷落、甚至被斥为不懂规矩的大阏氏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汉女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那碗泼在身上的奶茶更冷。
这绝非偶然!孩子接连倒下,症状诡异,萨满束手无策,流言直指王庭……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吉雅,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急促:
你想办法,去弄一点巴特尔吐出来的东西,或者他喝过的水,用过的碗!用干净的小皮袋装好!再想办法,悄悄告诉我,云裳那边最近有没有人出去过特别是……去水源或者草场那边
吉雅被我眼中骤然迸射出的凌厉光芒吓了一跳,随即用力点头:我……我试试!大阏氏,您怀疑……
快去!小心点!
我打断她,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9)
吉雅匆匆离开。我坐回毡毯上,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袍角。
高烧、抽搐、口吐白沫……这症状,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听部落里最老的老牧人讲过的一个故事。
他说,在遥远的南方,靠近汉人边城的地方,生长着一种草,开白色的小花,很不起眼。
但它的根茎磨碎了,混在水里或者食物里,牛羊吃了会发狂,人吃了……就会像被恶鬼缠身一样!
难道……真的是毒!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帐外的天色由灰转暗。
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吉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帐门口,她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
门口的守卫照例盘问了几句,吉雅赔着笑,说是给我送晚餐。守卫掀开盖子草草看了一眼,便不耐烦地挥手放她进来。
吉雅放下食盒,动作麻利地摆出食物,同时借着身体的遮挡,飞快地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塞进我手里。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湿冷感。
大阏氏,是这个!我……我从巴特尔吐的秽物里刮了一点……
吉雅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后怕:
还有,云裳姑娘那边……她身边的侍女娜仁,前天下午,说是去采野花给姑娘插瓶,往西边草场的方向去了!去了挺久!
西边草场!正是巴特尔放牧的地方,也是最早出现旱情、草情最差的地方!
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我接过那个油纸包,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酸腐和某种奇特苦涩的气息冲入鼻腔。借着帐内昏暗的油灯光,我看到里面是一些黄绿色的、粘稠的糊状物。
我凑近,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那股苦涩的气味。很淡,混杂在呕吐物的酸臭中,但我从小在药草堆里打滚的记忆被唤醒了。
没错!是疯马草根茎特有的那种苦味!虽然微弱,但绝不会错!
吉雅,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哑,守好帐门!
我迅速起身,从帐壁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用整块黄杨木雕成的旧药匣。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里面是一些草原上最常用也最珍贵的草药。
我飞快地翻找着,终于在最底层,找到几片早已干枯发黑、形状特殊的草叶——这是疯马草的伴生解药,清心草!
时间紧迫!我取出一片干枯的清心草叶,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一股极其强烈的、如同火焰灼烧般的苦涩感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直冲头顶,辣得我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但我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我必须亲自去!必须亲眼确认!必须拿到证据!
我走到帐门边,猛地掀开了厚重的门帘!
门口的两名守卫被我的动作惊得一怔,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让开!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绝,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们的脸,我要去看巴特尔!立刻!
守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大阏氏,单于有令……
单于的令,是让你们看着我死在这帐里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怒火和此刻孤注一掷的决绝:
巴特尔是巴图族长的孙子!是部族的未来!他现在命悬一线!若他死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还是你们想看着天狼神的怒火,烧遍整个草原!
我的话语像重锤,砸在守卫的心上。
提到巴图族长,提到部族未来,提到天狼神的怒火,他们的眼神明显动摇了,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松开了些。
让开!
我再次厉喝,趁他们犹豫的瞬间,猛地推开其中一人,大步跨出了毡帐!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衣袍,我却感到一种冲破牢笼的激悦。
大阏氏!
守卫在身后惊叫,试图阻拦。
想拦我
我猛地回头,眼神冰冷彻骨,那就用你们的刀,把我的尸体抬过去!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拔腿就朝着巴图族长毡帐的方向,在沉沉的暮色中狂奔起来。吉雅愣了一下,也立刻跟了上来。
(10)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空气刮过脸颊。
我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即将揭开的、令人心寒的真相。
巴图族长的毡帐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昏黄的火把光线下,一张张脸孔都写满了焦急和恐惧。
压抑的哭声从帐内隐隐传来。老族长巴图像一头焦躁的老狮子,在帐门口来回踱步,双手抓着花白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天狼神。
巴图大叔!
我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
大阏氏!
巴图猛地抬头,看到我,浑浊的老眼里先是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您……您怎么来了巴特尔他……他快不行了!萨满……萨满说神灵不肯宽恕……
这个刚强的老人,声音哽咽,几乎要站立不住。
让我进去看看!
我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巴图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点头:快!快请进!
我掀开帐帘冲了进去。浓重的草药味、汗味和一种濒死的气息扑面而来。
毡帐中央的地毡上,巴特尔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盖着厚厚的毛皮,却依旧在剧烈地颤抖、抽搐。
他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发紫,牙关紧咬,嘴角残留着白色的泡沫痕迹。呼吸急促而微弱,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
一个穿着萨满服饰的老妇人正围着他手舞足蹈,念念有词,脸上涂着诡异的油彩,眼神却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慌乱。
都停下!
我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
萨满的动作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我。
我几步冲到巴特尔身边,跪坐下来,毫不犹豫地掀开他身上的毛皮。
高热几乎灼烫我的手。我掰开他紧咬的牙关,借着帐内昏暗的油灯光,凑近去看他的口腔和舌苔。
舌苔黄厚,隐隐带着一层诡异的暗绿色!再翻开他的眼皮,瞳孔有些散大!
就是疯马草的毒!症状完全吻合!
吉雅!拿水来!干净的温水!
我头也不抬地命令。
吉雅立刻端来一碗温水。
我迅速从怀里掏出那个旧药匣,取出剩下的几片干枯清心草叶,塞进自己嘴里,再次用力咀嚼起来。
那熟悉的、火焰般的苦涩再次席卷口腔,辣得我额头渗出冷汗。
我将嚼烂成糊状的草叶吐在掌心,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开巴特尔的嘴,将药糊一点一点地涂抹在他的舌根、牙龈内侧。
大阏氏……这……
巴图族长紧张地看着,声音发颤。
相信我,大叔。
我的声音异常冷静,手上动作不停。
涂抹完药糊,我又接过吉雅递来的水碗,小心地、一点点地给他喂水,帮助他吞咽。
(11)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地毡上那个小小的、抽搐的身影,又看看我凝重而专注的侧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像被拉长。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
突然,巴特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巴特尔!
巴图族长惊叫一声就要扑过去。
别动他!
我立刻制止。
只见巴特尔在咳嗽中,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带着浓烈苦涩味的黄绿色秽物!正是那股熟悉的、疯马草根茎特有的苦味!
吐出秽物后,他急促的喘息似乎平缓了一丝,虽然身体还在轻微地抽搐,但牙关不再咬得那么死,喉咙里的嗬嗬声也减轻了。
吐出来了!吐出来了!
吉雅惊喜地低呼。
巴图族长扑到孙子身边,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依旧滚烫,但似乎不再那么灼人。
他猛地抬头看我,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清心草见效了!但毒素侵蚀已久,这孩子还需要后续的调理和照顾。
大叔,别急。
我疲惫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毒吐出来一部分了,命暂时保住了。但这毒凶险,需要连续用药,精心调养。
大阏氏!您……您救了巴特尔的命!您是我们部落的恩人!
巴图族长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您说!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全族都听您的!
我扶起他,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惊愕、感激、继而转为愤怒的脸庞。
他们的眼神,从对萨满的依赖,对天罚的恐惧,彻底转向了我,转向了那个下毒的源头。
大叔,巴特尔他们中的,不是天罚,
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毡帐里,是毒!是有人,在草场的水源或者草料里,下了毒!
什么!
毒!
谁!谁这么恶毒要害我们的孩子!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愤怒的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
是谁!大阏氏!您告诉我!是谁!
巴图族长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其他族人也纷纷怒吼,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我按住巴图族长握刀的手,目光沉静而锐利:
下毒的人,我会查出来!但现在,救孩子要紧!吉雅,把我药匣里的清心草叶,分成几份,立刻送去其他中毒的孩子那里!告诉他们用法!快!
是!
吉雅接过药匣,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巴图大叔,
我转向依旧怒火中烧的老人,语气凝重:
立刻派人,守住西边草场的水源地!不许任何人靠近!再派人,悄悄去查云裳姑娘身边的侍女娜仁!查她前天下午去‘采花’,到底去了哪里,碰过什么东西!要快!要隐秘!
云裳!
巴图族长猛地一震,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寒光,随即化为滔天的恨意:
是她!那个汉女!好!好!我亲自去查!若真是她的人干的,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她剁碎了喂狼!
他怒吼着,带着几个同样怒火中烧的族人,旋风般冲出了毡帐。
(12)
我留在帐内,看着地毡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巴特尔,又看了看帐外沉沉的、仿佛酝酿着风暴的夜色。
证据正在路上。当它被送到冒顿面前时,那个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单于,会是什么反应他还会像夜宴那晚一样,毫不犹豫地维护他那朵娇弱的月光吗
冰冷的恨意,如同草原深秋的寒霜,一寸寸冻结了我的心。
巴图族长和格根族长几乎是撞开我的帐门冲进来的,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满面怒容、胸膛剧烈起伏的壮年族人。
毡帐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愤怒。
大阏氏!
巴图族长的声音嘶哑,像砂纸在摩擦,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破旧羊皮包裹着的小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找到了!证据!铁证!
他几步冲到我跟前,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气,猛地将那个羊皮包拍在我身前的矮桌上!包裹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小撮被踩踏得有些凌乱、但依旧能辨认出白色小花的干枯野草——正是疯马草!
还有几块沾着新鲜泥土的、颜色暗褐、带着独特环状纹理的根茎碎块!
这是在西边草场,靠近小水洼的乱石堆后面找到的!
巴图族长的眼睛因为愤怒和连日来的煎熬布满了血丝,像两簇燃烧的火焰,被特意藏在石头缝里!旁边还有新鲜的脚印!靴底的纹路,是王庭侍女常穿的那种软底靴!
格根族长也上前一步,他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
娜仁那个贱婢!我们的人盯着她,昨天傍晚,她鬼鬼祟祟地溜到金顶王帐后面,把一个小布包塞进了巡逻兵换岗必经的角落!我们等巡逻兵过去,立刻把那布包挖了出来!
他也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画在羊皮上的东西!
羊皮被猛地抖开!上面用炭笔清晰地勾勒着弯弯曲曲的线条,标注着一个个匈奴文字!
那是王庭周围的详细地形!哪里是单于金帐,哪里是贵族聚居区,哪里是粮草囤积地,哪里是马匹集中的牧场……
甚至还有几处隐秘的、通往外部山谷的小道!虽然画得不算特别精细,但关键位置和路径一清二楚!
一张王庭的布防图!
(13)
帐内瞬间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张羊皮地图上,又猛地抬起,看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嗜血的杀意!
大阏氏!
巴图族长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证据确凿!那汉女云裳,还有她那个贱婢娜仁,就是毒蛇!她们在草场下毒害我们的孩子!还暗中绘制王庭布防图!她们是汉人派来的细作!是要挖空我们的根,把我们的命卖给汉人的屠刀啊!
杀了她们!
把她们剁碎了喂鹰!
请大阏氏下令!
族人们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狭窄的毡帐内炸开,震得帐壁都在嗡嗡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那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对背叛者和入侵者的刻骨仇恨。
我看着桌上那刺眼的毒草和羊皮地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沉又痛。
证据确凿。下毒,窃取布防图……云裳的目的昭然若揭。
她不仅要毁掉草原的未来,更要为汉军打开通往王庭的血腥大门!
冒顿……我的丈夫,他夜夜拥在怀里的,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而他,却为了她,将我囚禁,斥我小题大做!
冰冷的怒火取代了最后一丝犹豫。
巴图大叔,格根大叔,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带上证据,召集所有能召集的族长和战士。我们去金顶王帐。
(14)
我站起身,拿起桌上那卷油布包裹的羊皮地图,又将那几块沾着泥土的疯马草根茎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边缘刺破了我的皮肤,带来一丝痛感,却让我更加清醒。
我们去见单于。
请单于,为我们死里逃生的孩子,为我们差点被出卖的王庭,主持公道!
金顶王帐的帘门被猛地掀开,撞在两侧的铜环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帐内温暖如春,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和酒气。猩红的地毯铺满了地面,巨大的青铜火盆里炭火正旺。
单于冒顿斜倚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狼头王座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杯,脸上带着微醺的慵懒。
云裳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月白色纱裙,依偎在他身边,正用一双纤纤玉手,将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娇媚地喂到他嘴边。
这旖旎温存的画面,被我们这群如同裹挟着外面风雪寒气、带着冲天怒意闯入的不速之客,瞬间击得粉碎。
谁!
冒顿被打扰了兴致,不悦地皱起浓眉,厉声喝道。
当他看清为首的是我,以及我身后跟着的巴图、格根等几位脸色铁青、杀气腾腾的族长和战士时,醉意瞬间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被打断好事的极度恼怒,
阿提娜!又是你!谁准你闯进来的!带着这么多人,你想造反吗!
云裳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鸟般低呼一声,更紧地缩进冒顿的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雾气,怯生生地看着我们,尤其是落在我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单于!
巴图族长一步跨出,他根本不等冒顿发完火,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刻骨的悲愤,
请您主持公道!我们的孩子,差点被人毒死!
他猛地将手里那个装着疯马草根茎和白色小花的破羊皮包,狠狠摔在王座前猩红的地毯上!
沾着泥土的毒草和根茎碎块滚落出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苦涩气息。
这是在西边草场的水源旁找到的毒草‘疯马草’!就是它,差点要了巴特尔、苏和、还有好几个孩子的命!
巴图族长指着地上的毒草,目眦欲裂,下毒的人,就是她!
他的手指,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千钧恨意,猛地指向依偎在冒顿怀里的云裳!
什么!
冒顿霍然坐直了身体,酒意彻底消散,鹰眸锐利地扫过地上的毒草,又猛地盯向怀中的云裳。
云裳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委屈,她紧紧抓住冒顿的袍袖,声音带着哭腔:
单于!冤枉!云裳……云裳不懂这些……什么毒草……云裳听都没听过!大阏氏……大阏氏和族长们为何要这样污蔑我就因为……就因为云裳得单于怜爱吗
她说着,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那副凄楚无助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心软。
污蔑!
格根族长怒极反笑,他大步上前,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单于!请您再看看这个!
他唰地一下抖开手中那卷油布包裹的羊皮!
王庭布防图!清晰地展现在明亮的帐内灯光下!
这是您的宠姬云裳身边的侍女娜仁,偷偷藏匿、试图传递出去的东西!
格根族长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绘制王庭布防,意欲何为!单于!她根本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她是汉人派来的细作!是插进我们匈奴心脏的毒刺!
她下毒害我们的孩子,就是要动摇我们的根基!她窃取布防,就是要引汉人的铁蹄踏平我们的家园!
细作!布防图!
冒顿猛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因为震惊和暴怒而微微摇晃。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张羊皮地图,又猛地看向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云裳,眼神剧烈变幻着,惊疑、愤怒、难以置信……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15)
云裳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刚才还盛满无辜和惊恐的大眼睛里,此刻却像变戏法一样,所有的柔弱和委屈瞬间褪去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怨毒,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她猛地推开还揽着她的冒顿的手臂,自己站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哪里还有半分柔弱无骨的样子
呵……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声音也完全变了,不再是那娇怯的吴侬软语,而是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得意,一群蠢货!现在才发现晚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伸手探向自己宽大的纱袖内侧,飞快地摸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令牌!非金非铁,色泽暗沉,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古朴威严的篆字——汉!令牌的边缘,还刻着细密的、代表某种身份和权限的云纹!
她高高举起那块令牌,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疯狂和胜利的扭曲笑容,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直直地刺向我:
阿提娜!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不错!我就是大汉天子派来的使者!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
单于的宠爱我得到了!匈奴王庭的布防我拿到了!你们引以为傲的草原铁骑,他们的调动习惯、弱点……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我放出的信鹰,飞向了长城之内!
她环视着帐内一张张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尤其是看到冒顿那铁青的、写满被愚弄的狂怒的脸时,笑容更加肆意和怨毒:
你们这些野蛮的匈奴人,只配在汉军的铁蹄下哀嚎!单于的宠爱
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暴怒的冒顿,语气充满了鄙夷,
不过是我完成任务最便利的工具罢了!你以为我真的会看上你这个粗鄙的蛮子每一次靠近你,都让我恶心!
贱人!!
冒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彻底愚弄的狂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镶满宝石的黄金弯刀!刀光如同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他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朝着云裳那纤细的脖颈劈砍下去!
这一刀,快如雷霆!饱含着一个枭雄被彻底践踏尊严后的毁灭性力量!所有人都能预见下一刻血溅五步的惨状!
(16)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心!
一声厉喝自我口中迸发!
我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在那道致命的刀光即将吞噬云裳的瞬间,我猛地斜跨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冒顿持刀的手臂上!
当啷!
黄金弯刀被我撞得脱手飞出,打着旋儿砸在远处的铜柱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巨大的冲力让我和冒顿都踉跄着分开。
冒顿稳住身形,猛地转头,那双赤红的、燃烧着暴怒和不解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阿提娜!你护着她!你疯了!
云裳也愣住了,她脸上胜利的狂笑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我,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警惕。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刚刚那一撞几乎耗尽了我的力气。
我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因为用力过猛而溢出的血迹,迎着冒顿暴怒的目光,迎着他身后巴图、格根等族长同样惊愕不解的眼神,缓缓地、清晰地笑了出来。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护着她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帐内粗重的喘息和火焰的噼啪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锥刺破虚假的泡沫。
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越过惊疑不定的冒顿,牢牢钉在云裳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写满惊骇的脸上。
云裳姑娘,
我微微歪了歪头,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玩味,你以为单于为何夜夜宿在你帐中
我的声音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那句如同惊雷般的话语:
他早知你是细作。
连你传回汉地的每一份情报,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宣判,都是我们——亲手为你编造的剧本!
什么!
云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得意的、疯狂的笑容彻底僵死、碎裂!
她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手中的那块汉字令牌,啪嗒一声,掉落在猩红的地毯上。
整个金顶王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17)
不……不可能!
云裳的声音尖利地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破碎感,你胡说!他怎么会知道!他明明……
她指向冒顿,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她精心构筑的胜利堡垒,在阿提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下,轰然崩塌。
冒顿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寒冰冻住的雕塑。
他脸上的暴怒和羞辱在阿提娜那句话出口的瞬间凝固了,继而转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阴沉。
他没有看云裳,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缓缓地、缓缓地转向阿提娜。
那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被最信任枕边人背叛的锥心刺骨
是身为单于却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滔天狂怒
是对眼前这个他一直轻视、甚至打压的女人竟能洞悉一切的震惊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救赎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想质问,想嘶吼。喉咙里滚动的,是足以撕裂穹庐的雷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帐外陡然加剧、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喊杀声,以及亲卫队长带着哭腔的绝望嘶喊:
单于!挡不住了!叛军……叛军杀进来了!
厚重的毡帘被数把弯刀同时劈开!几名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叛军首领,眼中燃烧着贪婪与疯狂的火焰,如饿狼般扑向摇摇欲坠的冒顿!他身边的最后几个亲卫怒吼着迎上,瞬间被淹没在刀光血雨之中。
剧痛和失血让冒顿眼前发黑,他踉跄着想去拔刀,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他看着那劈向自己脖颈的雪亮刀锋,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甚至……闪过一丝解脱般的疲惫。
他败了,败给了自己的刚愎自用,败给了汉人的算计,也败给了身边这条毒蛇。
(18)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扑向猎物的雌豹,猛地从侧面的阴影里冲出!是阿提娜!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草原匕首,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凝聚了全部力量与决心的精准一击!
铛——!
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彻大帐!匕首精准地割开了致命刀锋,巨大的反震力让阿提娜手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涌出。
但她毫不停顿,另一只手如同铁钳,猛地抓住冒顿沉重的臂膀,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狠狠一拽!
走!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异常清晰。
冒顿被拽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巨大的惊愕冲散了麻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挡在他身前、用单薄身躯直面刀锋的女人——这个被他斥责、被他冷落、被他视为不懂规矩的大阏氏!
她眼中的火焰,不是恨意,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守护光芒,守护着这片草原的根基,哪怕这根基是他!
你……
他喉咙干涩,想说什么,却被阿提娜厉声打断。
闭嘴!想活着赎罪就跟我来!
她看也不看他,目光如电,锁定了金帐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厚重挂毯。
那是她早就留意到的、通往马厩的狭窄暗隙!她拖着冒顿,像拖着沉重的战利品,不顾一切地撞向那里!
冒顿被她话语中的赎罪二字刺得一痛,挣扎的念头瞬间消散。
他咬紧牙关,凭借着残存的力气跟上。两人狼狈地撞开挂毯,跌入黑暗狭窄的通道。身后震天的喊杀声瞬间变得模糊。
通道里弥漫着尘土和血腥的混合气味。阿提娜将冒顿推向更深处,自己则紧握匕首守在入口的阴影里。
两个叛军嘶吼着追了进来!阿提娜眼神冰冷,在对方踏入狭窄空间的瞬间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悍勇和精准。
匕首在黑暗中划出致命的弧线,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戮本能!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追兵瞬间毙命。
(19)
通道尽头透进一丝微光。
阿提娜喘息着,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壁,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冒顿靠在另一边,剧烈地喘息着,失血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虚弱不堪。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死死盯着阿提娜被汗水和血污沾染的侧脸。她的眼神坚毅如磐石,仿佛刚才的杀戮不过是拂去衣角的灰尘。
为什么他终于嘶哑地问出声,声音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被颠覆的痛苦,
你……你早就知道她是细作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救我
他无法理解。
他那样对她,冷落、斥责、甚至当众让她难堪。她应该恨他入骨才对!
阿提娜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入他混乱的眼底:
告诉你告诉一个被‘月光’迷了眼,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的单于吗
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至于救你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他苍白的脸,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
我救的不是你,冒顿!我救的是这片草原!救的是那些还在为你浴血奋战、却不知为何而战的忠诚战士!
救的是巴图族长的孙子,格根部落的孩子!救的是千千万万无辜的族人!
你死了,只会让叛乱更加疯狂,让这片土地彻底沦为汉人的猎场!你活着,至少还能看清你犯下的错,看清谁才是真正守护这片草原的人!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马鞭,狠狠抽打在冒顿的灵魂上。
他脸色惨白如白纸,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帐内云裳冰冷的尸体,外面族人惨烈的哀嚎,眼前这个女人冰冷而炽热的控诉……一切的一切,都汇成一股洪流,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彻底冲垮、淹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狂妄、愚蠢和失败。
(20)
就在这时,通道口外,震天的喊杀声中,突然插入一阵新的、更加雄浑有力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以及一个洪亮、充满力量与愤怒的吼声:
左贤王在此!叛贼受死!护驾!
是左贤王!他终于带着忠于王庭的、最精锐的骑兵赶到了!
阿提娜眼中光芒一闪:走!
她不再看冒顿,率先冲出通道。
冒顿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的身体跟上。
外面,左贤王率领的生力军如同钢铁洪流,瞬间冲垮了叛军的阵脚。
战局逆转!忠诚的战士们怒吼着,将叛军分割、包围、剿灭。
阿提娜翻身上马,没有加入冲锋,而是如同一面旗帜,屹立在混乱战场的边缘,冷静地指挥着后续赶来的零散战士填补防线缺口,她的声音沉稳有力,迅速稳定着军心。
战斗结束得很快。当最后一个叛军首领被左贤王斩于马下,夕阳已将染血的王庭镀上一层悲壮的金红。
冒顿被搀扶着,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他环顾四周:
倒塌的帐篷,燃烧的草料堆,遍地族人和敌人的尸体。疲惫的战士们默默清理着战场,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言——敬畏仍在,但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失望和质疑。
左贤王大步走到冒顿面前,铠甲上沾满血污。他单膝跪地,声音沉重而直接:单于,叛贼已除!然王庭根基动摇,各部离心,皆因……
他看了一眼被抬走的云裳的尸体,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一身血污却眼神清亮、指挥若定的阿提娜,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昭然若揭。
几位德高望重的部落长老走上前,脸上带着沉痛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伟大的撑犁孤涂(天之骄子),为首的长老声音苍老而有力,
长生天降下警示,雄鹰的翅膀已被毒蛇缠绕而折断。您的愤怒曾指引我们征服四方,如今却将我们带入了血与火的深渊。为了部族的存续,为了草原的安宁,请您……放下您的金冠与权杖。
(21)
冒顿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看向长老们,看向沉默的战士们,最后,目光落在了阿提娜身上。
那个曾经被他轻视的女人,此刻像一座山岳,屹立在残阳之中。
她的冷静、她的智慧、她的勇气,还有她在危难中毫不犹豫伸出的手……一切都与他此刻的狼狈和失败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巨大的挫败感和深深的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他没有咆哮,没有争辩。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摘下了头上那顶象征至高权力的金狼头王冠。
动作缓慢得像是在剥离自己的骨肉。他将沉重的金冠,递向长老们,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
好……好……你们……是对的。他踉跄了一下,被亲卫扶住。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这片他曾统治、也曾几乎亲手毁灭的土地,最终定格在阿提娜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甚至……有一丝释然他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交给你了。
说完,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亲卫的搀扶下,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向远处那座为他准备的、远离权力中心的寂静营帐。
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尊正在风化的古老石像,写满了末路的悲凉与孤寂。
长老们恭敬而肃穆地捧着那顶卸下的金冠。左贤王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所有劫后余生的族人。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悲痛、或迷茫、或期待的脸庞,最终,坚定地落在了阿提娜的身上。
他大步走到阿提娜面前,在所有人惊愕、探究、最终转为恍然和期待的目光中,单膝跪地,右拳重重捶在左胸,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草原上对领袖最高的效忠礼。
大阏氏!是你揭穿了毒蛇的阴谋,是你挽救了单于的生命,是你指挥若定,稳住了军心!长生天在上,左贤王愿奉你为新的撑犁孤涂!带领我们,重聚部族,愈合伤口,让雄鹰的子孙再次翱翔!
紧接着,巴图族长、格根族长……那些在危难中见证了她勇气与智慧的族长们,那些浴血奋战的战士们,那些失去亲人却渴望庇护的牧民们……如同风吹草动,纷纷跪下。
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阿提娜身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对未来的灼灼期盼。那沉重的金冠被长老们高高举起,在血染的夕阳下闪烁着沉重而神圣的光芒。
阿提娜站在高台之上,残阳如血,映照着满目疮痍的王庭,也映照着无数双仰望的眼睛。风卷起她染血的衣袍和散落的发丝。
她看着那顶金冠,没有立刻去接。她伸出手,指向远方辽阔的、伤痕累累的草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营地,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与力量:
仇恨的毒药已经流尽,背叛的阴云终将散去!从今日起,我们不为复仇而战,不为征服而狂!我们的刀锋,只为守护脚下的牧场,身后的毡房!我们的马蹄,只为踏平通往生息繁衍的道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让离散的部族重归毡帐之下!让孩童的笑声驱散死亡的阴霾!让母羊平安产羔!让马驹跑过春风!
长生天见证,我阿提娜在此立誓——我将用我的血,我的骨,我的魂,带领你们,重建家园,重拾尊严,让匈奴之名,不再是恐惧的化身,而是草原上生生不息、坚韧强大的证明!我们失去的草场,必将亲手夺回!我们渴望的安宁,必将亲手创造!新的太阳,将从这片血染的土地上,升起!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层层希望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