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无菌病房里,虚弱地看着窗外。为了救我哥唯一的儿子,我刚捐献了我的骨髓。
全家人都围着我,夸我是苏家的英雄,是小侄子阳阳的救命恩人。嫂子更是握着我的手,哭得梨花带雨,说下辈子要做牛做马报答我。
我以为我所有的付出,终于换来了亲情的认可。
直到三天后,主治医生带来一个噩耗——阳阳的肾脏出现了急性衰竭,急需换肾。
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时,我嫂子突然跪在我床前,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而疯狂:
小晴,你救救阳阳!医生说你的肾,和他最匹配!
1
英雄与祭品
消毒水的味道,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熟悉的嗅觉记忆。
我躺在市中心医院的无菌病房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窗外那棵巨大的梧桐树。秋风扫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像一只只疲惫的蝴蝶。
我的身体也很疲惫。
三天前,就在这间病房里,我刚刚完成了一次足以载入我们家史的壮举——我捐献了我的造血干细胞,也就是俗称的骨髓,救了我哥哥苏明唯一的儿子,我六岁的小侄子,阳阳。
此刻,我正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
小晴,快,把这碗乌鸡汤喝了,妈炖了一上午呢。我妈端着一个保温桶,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勺汤,吹了又吹,才送到我嘴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关切与疼爱。
我爸则在一旁削着苹果,手法笨拙,却极有耐心。他一边削,一边絮絮叨叨:医生说了,你这次亏了大本钱,得好好补补。想吃什么就跟爸说,爸给你买去。
嫂子刘芸更是夸张,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床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手里攥着我的手,仿佛我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小晴,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是阳阳的救命菩萨!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这恩情,嫂子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不,比亲妹妹还亲!
哥哥苏明站在一旁,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他看着我时,那张一向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爱意包裹着,有些恍惚,又有些受宠若惊。
长这么大,二十六年,我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作为家里的老二,我的人生似乎就是为了衬托哥哥苏明的优秀而存在的。从小到大,好吃的、好玩的,永远先紧着他;家里唯一的那个上大学的名额,父母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而成绩比他好的我,只能早早地辍学打工,供他读书。
我习惯了付出,习惯了被忽视。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命。
直到阳阳被查出患了白血病。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击垮了我们整个家。哥哥和嫂子配型失败,父母年纪大了不符合条件。就在全家都陷入绝望的时候,我的配型报告出来了——全相合。
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捐献。
那一刻,我看到父母和哥嫂脸上那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我心里竟然涌起了一丝隐秘的快乐。我感觉,我终于被他们需要了,我终于成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手术后的这三天,更是印证了我的想法。我像个女王一样被他们伺候着,那些我渴望了二十多年的温情和关爱,仿佛一夜之间全都补偿给了我。
我甚至天真地想,或许,用我这一次的牺牲,能彻底换来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能换来他们对我真正的认可和疼爱。
然而,我不知道,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我的这场美梦,注定短暂得像窗外那片飘落的梧桐叶。
变故发生在第四天的下午。
主治医生周泽宇,一个总是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沉稳而儒雅的男人,表情严肃地走进了病房。
当时,我们全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围着我,讨论着等我出院了要去哪里好好庆祝一下。
苏明的家属,请出来一下。周医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病房里的所有欢乐气氛。
哥嫂和父母的脸色都变了,紧张地跟着周医生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十几分钟后,门开了。
我嫂子刘芸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她的脸白得像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被抽走了魂。
阳阳……我的阳阳……她扑到我床边,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哥和我爸妈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那是绝望的颜色。
到底怎么了阳阳怎么了我急得想要坐起来,腹部的抽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
我哥苏明红着眼圈,声音沙哑地开口:医生说……阳阳的骨髓移植虽然成功了,但是引发了并发症……他的肾脏,出现了急性衰竭。
肾脏衰竭
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那……那怎么办我颤声问。
医生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就是尽快进行肾脏移植。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知道,找到匹配的肾源,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我们刚刚才从一个深渊里爬出来,难道又要掉进另一个更深的深渊吗
就在所有人都被巨大的绝望吞噬时,一直趴在我床边痛哭的嫂子刘芸,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她那双因为哭泣而通红的眼睛,此刻却亮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她死死地盯着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翻身下床,没有丝毫预兆地,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小晴!她的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恳求,你救救阳阳!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蒙了,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她却死死地攥住我的手,指甲掐得我生疼,那双疯狂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腹部,仿佛要将我看穿。
她一字一顿,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小晴,你救救阳阳!周医生说,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的概率最高!
你的肾,一定和他最匹配!
2
名为亲情的牢笼
嫂子刘芸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耳朵,穿透鼓膜,直抵我那颗刚刚因温情而变得柔软的心脏。
我的肾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麻药未退,出现了幻听。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嫂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面色沉痛却眼神躲闪的哥哥和父母。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刘芸压抑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啜泣声。
他们不是在开玩笑。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刚刚还因为喝了鸡汤而暖烘烘的身体,此刻冷得像掉进了冰窖。
嫂子……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捐……捐肾我……我才刚捐了骨髓……
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大罪了!刘芸哭喊着,用力磕了几个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小晴,嫂子不是人!嫂子不是东西!可是阳阳他才六岁啊!他是我们家唯一的根,他不能死啊!求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再救他一次吧!
她的话听起来是在哀求,可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不容拒绝的偏执和理所当然。
我下意识地看向我哥苏明。他是我的亲哥哥,他总该是理智的吧
苏明迎上我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我想听到的拒绝的话。他只是走过来,拍了拍刘芸的背,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沉重与哀求的语气对我说:
小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阳阳他也是你的亲侄子啊。你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没了吗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慢吞吞地割开了我的血肉。
他没有拒绝。
他默认了。
我最后的希望,落在了我父母身上。他们总该心疼自己的女儿吧
我爸背对着我,一个劲儿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我妈则走上前来,摸了摸我的脸,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小晴啊,妈知道你委屈。妈心疼你,心疼得跟刀割一样。可是……阳阳那也是妈的亲孙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将我彻底打入地狱的话。
再说了,医生也说,人有两个肾,少了一个,也能活。你一个女孩子,以后嫁了人,相夫教子,也不用干什么重活,影响不大的。可阳阳不一样,他可是我们老苏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啊!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我看着眼前这三张我最熟悉的脸,他们脸上的悲痛、哀求、期盼,此刻在我看来,却无比的陌生和狰狞。
英雄救命恩人
不,我错了。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备用的、可以随时取用的、有血有肉的器官捐献库。
我的价值,不在于我这个人,而在于我的骨髓,我的肾,我身上所有可以移植给他们宝贝孙子的零件。
二十六年来的所有委屈、不甘、和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不。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这个字。
我不捐。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嫂子刘芸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从哀求变成了错愕,随即转为愤怒。
你说什么她尖叫起来,苏晴!你再说一遍!阳阳可是你亲侄子!他快死了!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哥苏明也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着:苏晴你疯了!那是我儿子!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冷血!
我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女!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为了救我孙子,让你捐个肾怎么了天经地义!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我爸也转过身,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怒吼道:今天你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由不得你!
他们围着我,每个人都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指责我。
那些刚刚还温情脉-脉的脸,此刻变得扭曲而丑陋。他们不再是我的亲人,而是一群举着亲情和道德的屠刀,要从我鲜活的身体里,剜走一块肉的刽子手。
我看着他们,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原来,我二十六年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病房里。手上打着点滴,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
我下意识地去摸枕头下的手机,却摸了个空。我挣扎着想坐起来,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是嫂子刘芸。
她端着一碗粥,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小晴,你醒了。饿了吧,我喂你喝点粥。她走过来,语气温柔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手机呢我警惕地问。
哦,手机啊,她舀起一勺粥,轻描淡写地说,你哥怕你胡思乱想,影响身体恢复,就先帮你收起来了。你放心,等你身体好了,就还给你。
我心里一沉。
我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发现病房门口,我哥苏明正靠在墙上,像一尊门神,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堵住了我唯一的出路。
我明白了。
他们这是要把我软禁起来。
他们要把我养成一只待宰的羔羊,等我身体恢复一些,就拖上手术台,取走我的肾。
我不是被关在病房里。
我是被关进了一个名为亲情的牢笼。
3
医生的警告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着一种被精心圈养的生活。
一日三餐,我妈和嫂子刘芸换着班地送来,全是我不喜欢吃,但她们认为大补的各种汤水。她们会像喂宠物一样,一勺一勺地喂给我,脸上带着温柔的、不容拒绝的微笑。
我哥苏明则成了我的专职狱警。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门口,除了上厕所,他都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我每次看向他,他都会避开我的目光,那张与我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写满了麻木和理所当然。
他们断绝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的手机、钱包、身份证,全都被他们保管了起来。病房里的电视也被拔掉了信号线。我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罩子里的标本,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触碰不到分毫。
我尝试过反抗。
我绝食,她们就捏着我的鼻子强行灌;我大喊大叫,苏明就会冲进来,用枕头死死捂住我的嘴,直到我因缺氧而放弃挣扎。
我的身体因为捐髓本就虚弱,加上这两天的折磨,更是雪上加霜。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们以为我的意志被磨垮了,以为我认命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正燃着一团越烧越旺的火。那火,是仇恨,是不甘,是绝望中催生出的,对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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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出现在我被软禁的第三天。
那天下午,主治医生周泽宇来查房。
当时我妈正端着一碗猪腰汤,半是劝慰半是威胁地对我说:小晴,你就听话吧。周医生说了,你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快,下周就能做配型检查了。等你救了阳阳,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大功臣……
周泽宇推门进来时,恰好听到了这句。
他戴着金边眼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我,又看了看我妈手里那碗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阿姨,苏晴小姐刚做完骨髓捐献手术,身体还很虚弱,饮食上要以清淡、易消化的为主。这种过于油腻的东西,反而会加重她身体的负担。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权威。
我妈的脸色有些尴尬,讪讪地把碗放下:是……是,我们就是想让她好好补补。
她的身体情况,我比你们更清楚。周泽宇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床边,开始为我做例行检查。他翻看我的眼睑,听我的心跳,动作专业而轻柔。
苏明,你进来一下,关于阳阳的病情,我有些事要跟你交代。周泽宇突然对我守在门口的哥哥说道。
苏明愣了一下,立刻走了进来。
就在我哥和我妈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周泽宇俯下身,假装在检查我手上的留置针。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
别放弃。你的身体,属于你自己。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抬起头,对上了他镜片后那双深邃而充满善意的眼睛。那眼神,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我连日来的黑暗与绝望。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交代完病情,周泽宇直起身,对我妈和我哥说: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需要单独和苏晴小姐沟通一下她的术后恢复情况,这关系到她未来的健康,很重要。
他特意加重了未来健康几个字。
我妈和我哥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情愿,但面对医生的权威,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不甘不愿地退出了病房。
门被关上。
周泽宇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隔绝了门外窥探的视线。
苏晴小姐,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艰难。他转过身,神情严肃,作为一个医生,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短期内再进行一次大型的活体器官捐献手术,对你的身体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地说:你的各项机能会严重衰退,你下半辈子可能都要与药物为伴,甚至……会直接危及你的生命。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科学。
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这些,我都猜到了,但从一个专业医生的口中听到,那种恐惧感还是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
更重要的是,周泽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根据法律,任何活体器官捐献都必须建立在捐献者完全自愿、知情且不存在任何强迫、利诱的前提下。你的家人现在的行为,已经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
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备用零件库。你有权利用它,有权利保护它。拒绝不合理的要求,不是自私,而是你与生俱来的基本人权。
人权。
这个词,像一声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从来不知道,我,苏晴,也是有人权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医生,他明明与我非亲非故,却在维护我,在点醒我。而我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却只想把我拆骨入腹。
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感动,因为我心中那颗反抗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周医生……我哽咽着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我该怎么办
保护好自己,然后,把决定权拿回到自己手里。周泽宇递给我一张纸巾,眼神坚定,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但是,最终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回头对我说: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门开了,又关上。
我擦干眼泪,脑子飞速地运转起来。
我要活下去。
我不能死在这些所谓的亲人手里。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当刘芸再次端着那碗令人作呕的汤来时,我没有再反抗。我用一种认命的、空洞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嫂子,我想通了。
刘芸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继续用虚弱的语气说:但是,我想在做决定前,给……给我最好的朋友打个电话,跟她告个别。我怕……我怕我下了手术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用尽了毕生的演技,将一个即将走向祭坛的牺牲品的绝望与不舍,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芸犹豫了。
我看着她,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就一个电话,我当着你们的面打。求求你了,嫂子。
最终,求孙心切的她,还是被我说动了。她找来了我哥,两人商量后,把我的手机还给了我。
我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电话接通,我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和闺蜜告别。但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我用尽全力,用我们之间才懂的暗号,飞快地说了一句:
帮我报警!救我!
然后,我迅速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了他们。
我看着他们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心里冷笑一声。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4
逃离与舆论的绞杀
我那个求救电话,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立刻招来警察。
闺蜜后来告诉我,她接到电话后心急如焚,但理智告诉她,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警察很难以家庭纠纷的理由强行介入。她第一时间联系了周泽宇医生,两个人在电话里,为我制定了一个更周全的逃离计划。
而我,则继续扮演着那个温顺、认命的待宰羔羊。
我的顺从,让我哥嫂和父母彻底放下了戒心。他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对我看管也日渐松懈。他们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等阳阳康复后,要如何大摆宴席,如何让我风风光光地享受这份荣耀。
每当听到这些,我都在心里冷笑。他们大概已经把我那颗肾,当成了囊中之物。
逃离的机会,在两天后的一个深夜。
那天,医院安排了一次全院范围的线路检修,我所在的楼层会断电十五分钟。这是周泽宇提前告诉我的信息。
负责看守我的,是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的我哥苏明。午夜过后,他早已筋疲力尽,靠在门口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凌晨两点整,病房里的灯光啪的一声,准时熄灭。整个楼道陷入一片黑暗和短暂的混乱。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拔掉手上的留置针。针头刺破皮肤的疼痛,在这一刻,反而让我更加清醒。我没有穿鞋,赤着脚,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
我哥被断电惊醒,正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准备打开手电筒。
我屏住呼吸,趁着他低头的瞬间,从他身侧的空隙里,闪了出去。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那里,是通往自由的希望。
我不敢回头,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拼尽全力向着那片绿光跑去。
当我气喘吁吁地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时,周泽宇和我的闺蜜,早已等在了楼梯口。
快!
他们一人一边,架着几乎虚脱的我,迅速从消防通道下楼。一辆不起眼的小车早已等在医院后门。我们上了车,车子立刻发动,像一条游鱼,迅速汇入城市的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我回头,再也看不到医院那栋高耸的大楼时,我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我靠在闺蜜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将这些天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后怕,都宣泄了出来。
我自由了。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我以为我逃离了物理的牢笼,就能获得新生。
我不知道,一张更巨大、更恶毒的网,正在向我扑来。
我的失踪,让苏家人彻底疯了。
在发现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我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闹脾气,而是真的逃跑了。
寻找无果后,我那个精于算计的嫂子刘芸,想出了最阴狠的一招——舆论审判。
三天后,一个名为《捐髓救侄后,我却被冷血姑姑抛弃在病床上》的帖子,配上几段精心剪辑过的视频,开始在各大社交平台疯传。
视频里,有我躺在病床上,嫂子跪地哀求的画面;有我哥声泪俱下,控诉我自私的片段;还有阳阳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
而刘芸的配文,更是字字泣血,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救儿子走投无路的可怜母亲,而我,则成了一个在捐髓后坐地起价、眼看侄子病危却临时反悔、最终卷款跑路的、蛇蝎心肠的恶毒姑姑。
她甚至把我那句下周做配型检查的缓兵之计,歪曲成了我答应捐献后又反悔的铁证。
人性是同情弱者的。
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表演面前,真相变得不堪一击。
一时间,网络上对我苏晴的谩骂,铺天盖地。
这种人也配当姑姑简直是畜生!
前面捐骨髓不会是场交易吧现在价钱没谈拢就跑了
人肉她!把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揪出来!让她给孩子下跪道歉!
冷血姑姑苏晴滚出来
我的照片、身份证号、手机号码、甚至我之前工作的单位地址,全都被人肉了出来,曝光在网上。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成千上万条辱骂的短信和骚扰电话,像潮水一样涌来。我之前公司的领导也打电话来,委婉地表示因为这件事影响太坏,我被辞退了。
我躲在闺蜜为我安排的安全屋里,看着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从没想过,人性之恶,可以到这种地步。他们不仅想要我的肾,他们还要毁了我的人生,让我背负着骂名,被社会彻底遗弃。
闺蜜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冲到网上跟人对骂,都被我拦住了。
没用的。我看着屏幕上那张刘芸梨花带雨的脸,眼神却异常的平静,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们只会觉得我在狡辩。
这些天,在周医生和闺蜜的照顾下,我的身体恢复了很多。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网络暴力,非但没有击垮我,反而让我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黑暗,总是在黎明前,才最浓重。
我冷静地拿出另一部手机,开始一条一条地保存那些网暴的截图,录下那些骚扰电话的录音。
这些,都将是他们罪恶的证据。
然后,我用我那个早已被打爆的手机号,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我哥苏明。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明天上午十点,医院门口,我会出现,给你们,也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发送成功后,我取出了SIM卡,用力掰断,扔进了垃圾桶。
抬起头,窗外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该我反击了。
5
对峙!我的身体我做主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市中心医院的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得到消息的各大媒体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严阵以待。更多的是被网络舆论煽动而来的正义路人,他们举着各种标语——冷血姑姑滚出来!、还阳阳一个公道!,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是亲身经历了这场家庭悲剧的审判官。
而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正是我那一家可怜的亲人。
嫂子刘芸抱着阳阳放大的遗像(是的,她为了博取同情,竟然提前准备了遗像),哭得肝肠寸断,几次昏厥过去,都被我哥苏明及时扶住。
我爸妈则对着镜头,老泪纵横地控诉着我的不孝与狠心。
他们卖力的表演,换来了周围人群一阵又一阵的同情与声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意的、稳操胜券的神情。在他们看来,我今天出现,必然是扛不住舆论压力,回来伏法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逼我下跪,逼我认错,逼我签下那份自愿的捐献同意书。
上午十点整,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停在了人群外围。
车门打开,我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脸上未施粉黛,但精神很好。连日来的调养,让我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我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和恐慌。
我的出现,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她就是苏晴!那个冷血姑姑!
快看!她还有脸回来!
跪下!给孩子道歉!
辱骂声、快门声、闪光灯,像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但我不是一个人。
我的左边,是穿着一身笔挺西装、表情严肃的张律师。我的右边,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神情肃穆的周泽宇医生。
我们三个人,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汹涌的人潮,径直走到了我那一家亲人的面前。
苏晴!你这个狠心的丫头!你终于肯回来了!我妈第一个冲上来,想抓我的胳膊,却被张律师伸手拦住。
这位女士,请您冷静一点。张律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法律人特有的威严,我的当事人苏晴小姐今天回来,不是来接受审判的,而是来澄清事实的。
刘芸见状,立刻开始了她的表演,她抱着遗像,哭喊道:事实事实就是你见死不救!事实就是阳阳快被你害死了!苏晴,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理会她,而是从张律师手里,拿过一个扩音器。
各位记者朋友,各位关心这件事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苏晴。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我知道,在大家眼里,我是一个自私、冷血、见死不救的恶毒姑姑。我环视着一张张或愤怒、或好奇的脸,平静地说道,但今天,我想请大家听一听,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说着,我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
……你一个女孩子,少个肾又不会死,阳阳可是我们苏家唯一的根啊!
……今天你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由不得你!
……你这个不孝女!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
那些他们在我病床前,对我进行威逼、辱骂的录音,被我清晰地播放了出来。
上一秒还义愤填膺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错愕的表情。
我那一家人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惨白。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时虚弱得任人宰割的我,竟然录了音!
这……这是伪造的!是她故意剪辑的!刘芸尖叫着反驳,声音却透着明显的恐慌。
是不是伪造,很简单。我看向她,冷冷一笑,我们可以把录音提交给专业机构进行技术鉴定。敢吗,嫂子
刘芸瞬间噤声。
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将话筒递给了身旁的周泽宇医生。
周医生清了清嗓子,用他专业而冷静的声音说道:我是阳阳和苏晴小姐的主治医生。我可以在这里,以我的职业生涯作担保,向大家澄清几点医学事实。
第一,苏晴小姐在捐献骨髓后,身体极度虚弱,各项机能都处于低谷。在这种情况下,短期内再次进行肾脏活体捐献,将对她的健康造成不可逆的、甚至是毁灭性的伤害,死亡风险极高。
第二,根据我国《人体器官移植条例》明确规定,活体器官捐献必须遵循捐献者完全自愿的原则,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强迫、欺骗或者利诱他人捐献人体器官。苏晴小姐家人之前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背了这一原则。
周医生的话,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家人的脸上,也砸在了所有围观者的心上。
人群开始骚动,那些看向我的眼神,从愤怒,逐渐转为了同情和怀疑。
我拿回扩音器,目光直视着我哥苏明,那个从头到尾都躲在女人和父母身后的男人。
我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哥,从小到大,家里所有好的东西都是你的。我上学的机会,是你抢走的;我打工挣的钱,是供你读的大学;我辛辛苦苦攒的首付,是被你拿去给你儿子买的学区房。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
我为了你的儿子,捐了我的骨髓,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你们还想要我的一颗肾。
我只想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你一句。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将那个最诛心的问题,抛向了他。
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需要换肾的人,是我。你,苏明,会愿意为我捐一个肾吗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明的脸上。
他张着嘴,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在无数镜头的逼视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人群彻底哗然了。
天啊!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这一家子是吸血鬼吧!把女儿当什么了
太恶心了!还上网卖惨,简直不是人!
舆论,在这一刻,彻底反转。
我看着我那一家人脸上那副惊慌失措、如丧家之犬般的模样,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最后一次,举起了手中的扩音器。
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我有权利决定,是捐献,还是保留。这不是自私,这是我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
今天起,我,苏晴,正式宣布:
我将通过法律途径,向我的父母苏建国、王秀兰,我的兄长苏明,追讨我成年以后,为这个家庭付出的所有有明确证据的经济支持。同时,我将与这个家庭,彻底断绝一切关系!
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说完,我扔掉扩音器,在张律师和周医生的护送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是非之地。
身后,是苏家人绝望的叫骂,和记者们疯狂的追问。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新生了。
6
人性的报令
那场发生在医院门口的惊天对峙,像一场飓风,迅速席卷了整个网络。
我当众播放的录音,周泽宇医生的专业证词,以及我对我哥那个诛心的问题,被各大媒体剪辑成了短视频,以病毒式的速度传播开来。
标题也从之前的《冷血姑姑见死不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了《震惊!吸血鬼家庭榨干女儿,捐髓之后还想要肾!》、《年度最惨扶哥魔:一个女孩的绝地反击》。
舆论的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一次,它调转方向,以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力量,向我的那一家亲人反噬而去。
网络,成了一面巨大的照妖镜,将他们一家人那副自私、贪婪、丑恶的嘴脸,照得一清二楚。
之前骂我骂得最凶的那些网友,此刻也成了攻击他们最猛烈的先锋。他们的电话、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被愤怒的网友们扒了个底朝天,公之于众。
报应,来得又快又猛。
我哥苏明,第一个尝到了恶果。他所在的那家国企单位,最重声誉。事件发酵的第二天,公司就以严重损害公司形象,造成恶劣社会影响为由,对他做出了辞退处理。那个他引以为傲的铁饭碗,碎了。
嫂子刘芸的日子更不好过。她只要一出门,就会被邻居们指指点点。去菜市场买菜,会被人扔烂菜叶;去超市,会被人当众唾骂。她成了那一片的名人,一个因为贪婪而害了自己儿子的恶毒母亲。
而我那对父母,则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老家那些曾经对他们羡慕不已的亲戚朋友,如今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上一点晦气。他们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卖女儿的畜生。
最致命的打击,还是来自于阳阳的病情。
因为苏家的名声彻底臭了,医院里原本几个有意向进行捐献评估的志愿者,在得知是他们家后,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再也没有人,愿意向这个臭名昭著的吸血鬼家庭伸出援手。
他们亲手堵死了自己儿子最后的生路。
一个月后,我从周医生那里得知,阳阳因为没能等到合适的肾源,加上并发症持续恶化,最终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花店里,跟着老师学习插花。我手里拿着一枝娇艳的玫瑰,剪掉了它身上多余的刺。
我的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救过他一次,用我的半条命。我已经仁至义尽。他的死,不是我的错,而是他那对贪婪自私的父母,亲手造成的恶果。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们不甘心就这么失败。
在阳阳的葬礼之后,我爸妈和我哥嫂,找到了我租住的小区。那天我恰好下楼扔垃圾,被他们堵了个正着。
几个月不见,他们仿佛老了十几岁。我妈头发白了大半,我爸背也驼了,我哥满脸胡茬,形容枯槁,嫂子更是瘦得脱了相,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苏晴!你这个扫把星!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刘芸像个疯子一样,尖叫着向我扑过来,想抓我的脸。
我没有躲。
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挡在了我的面前。是周泽宇。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一把抓住了刘芸的手腕,将她推开。
请你自重。周泽宇的声音冰冷,眼神里满是警告。
是你!都是你!是你这个天杀的医生,挑拨我们家小晴!是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妈也跟着撒起泼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我爸和我哥则站在一旁,用一种复杂而悔恨的眼神看着我。
小晴……我爸的声音嘶哑,我们知道错了……你跟我们回家吧。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回家
我看着眼前这四个我曾经最熟悉的人,只觉得无比荒唐可笑。
我的家,在我逃出医院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现在来找我,是发现少了个给你们赚钱的工具,不习惯了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中了他们最不堪的心思。
我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低下了头。我爸妈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拉着周泽宇的手,转身就走,不然,我会直接报警,告你们骚扰。
看着他们在我身后那副悔不当初、绝望无助的模样,我心中再也没有了恨。
只剩下,无尽的漠然。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生。他们亲手斩断了与我之间最后的血脉亲情,如今再想续上,已经晚了。
从今往后,我们只是陌生人。
7
新生的光芒
与原生家庭的彻底切割,比我想象中要更顺利。
在张律师的帮助下,那场关于追讨经济支持的官司,很快就有了结果。面对我拿出的那一叠叠清晰的转账记录和人证物证,法庭最终判决苏明需要偿还我工作八年来,被他以各种名义借走的总计三十七万元。
这笔钱,对于已经失业且声名狼藉的他来说,无疑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但我并不在乎他要如何偿还,我要的,只是一个法律上的、彻底的了断。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感觉压在自己身上二十六年的那座大山,终于被彻底搬开了。
我用这笔钱,加上自己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一点积蓄,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我辞掉了那份枯燥乏味的工作,为自己报了专业的心理治疗课程,和一直梦寐以求的插画班。
我的人生,第一次,完全为自己而活。
心理治疗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在医生的引导下,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回到过去,去直面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被忽视、被牺牲的瞬间。我哭过,崩溃过,也曾一度想要放弃。
但每当我感到撑不下去的时候,周泽宇总会出现在我身边。
他不再仅仅是我的医生,更像是我的朋友,我的导师。他会带我去爬山,在山顶陪我看日出,告诉我再长的黑夜也终将过去;他会带我去听音乐会,在悠扬的乐声中,教我如何释放内心的压抑;他会带我去福利院做义工,让我看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我的那点痛苦,与之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
他像一束温暖而坚定的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将我从过去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我们的感情,也在这个互相治愈的过程中,悄然升温。
他从未对我说过喜欢,但当他在冬夜里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时,当他记得我所有不经意间提过的喜好时,当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时,我知道,有些东西,早已不言而喻。
而插画,则成了我最好的情绪出口。
我把我的经历,我的感受,我的成长,全都画进了我的画里。我画了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小女孩,她身处黑暗,眼神却向往着窗外的阳光;我画她挣断了锁链,虽然遍体鳞伤,却一步步走向光明;我画她最终站在了阳光下,身后开满了绚烂的花朵。
我给这个系列取名叫《新生》。
我把这些画,随手发在了我的社交账号上。我没有想过要出名,那只是我记录自己心路历程的一种方式。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系列的画,竟然在网上意外地火了。
我的画风细腻而充满力量,故事更是戳中了无数有着相似经历的女孩的心。她们在我的评论区里,分享着自己的故事,互相鼓励,互相取暖。我的那个小小的账号,竟然成了一个温暖的、充满力量的树洞。
粉丝数从几百,涨到几万,再到几十万。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国内知名出版社编辑的私信。
您好,苏晴老师。我是XX出版社的编辑,我们都被您的《新生》系列画作深深打动。我们认为您的作品充满了治愈人心的力量,请问,您有兴趣将它出版成一本绘本吗
看着那条信息,我愣了很久。
我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街边的咖啡馆里,周泽宇正端着一杯咖啡,微笑着对我举了举杯。
我突然就笑了,眼眶有些湿润。
我的人生,在告别了那些沉重的过去之后,第一次,为自己,绽放出了如此璀璨的光芒。
我拿起手机,回复了那个编辑。
您好,我有兴趣。非常感谢。
我知道,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向我敞开大门。
8
写给过去的告别信
半年后,我的第一本个人绘本《新生》,正式出版发行。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本讲述女孩自我救赎故事的绘本,上市第一周就冲上了畅销书排行榜的前列。它细腻的画风和充满力量的故事,治愈了无数在原生家庭中受到伤害、在人际关系中迷失自我的读者。
出版社为我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新书发布会。
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坐着的满满当登的读者和媒体记者,心中感慨万千。一年前,我还是那个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的、绝望的女孩。一年后,我却站在这里,以一个治愈系插画家的身份,分享着我的故事。
命运,是如此奇妙。
在提问环节,一个年轻的女记者站了起来,她的问题犀利而直接:苏晴老师,我们都知道,这本绘本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您的亲身经历。网上关于您原生家庭的那些事,至今还能搜到。请问,您现在……还恨他们吗
这个问题,让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我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父母、兄嫂那一张张或贪婪、或冷漠、或悔恨的脸。
恨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不恨了。
因为恨,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连接。当我选择放下仇恨时,也意味着我切断了与他们之间最后的、也是最消耗我的情感纽带。他们有他们的人生和该承受的果报,而我,也有我的。
我出版这本书,不是为了控诉过去,而是为了和过去做一次正式的告别。我想通过我的故事告诉所有和我有过相似经历的女孩: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我们永远有权利选择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正的亲情,是互相尊重与成全,而不是单方面的牺牲与索取。而我们人生的第一课,或许就是应该学会,如何对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勇敢地、坚定地说一声‘不’。因为学会拒绝,才是我们保护自己、赢得尊重的第一步。
我的话音落下,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第一排的座位上,周泽宇正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眼中,充满了骄傲和欣赏。我的闺蜜则激动地对着我比着心,眼眶泛红。
发布会结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老家一个关系比较远的表婶打来的。
电话里,表婶的语气唏嘘不已。
她告诉我,自从阳阳去世,我哥苏明就彻底颓废了,整日酗酒,前段时间因为醉酒闹事,又丢了新找的工作。嫂子刘芸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跟他离了婚,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过。
我爸妈因为接连的打击,身体都垮了,整日以泪洗面,逢人就说后悔,说对不起我。
小晴啊,表婶在电话那头叹息着,你爸妈托我问问你,过年……能不能回家看看他们想你……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回家
我现在的家,是我亲手布置的、充满阳光和花香的小公寓。家里有我的画板,有我的书,有我爱的人。这才是我的家。
表婶,我轻声而坚定地打断了她,麻烦您转告他们,过去的事,我已经放下了。希望他们,也都能向前看吧。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那个在门口等我的人。
周泽宇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包,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
都处理好了他问。
嗯,都处理好了。我抬头看着他,笑了。
那是写给过去的,最后一封告别信。
我们并肩走在深秋的街道上,金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桂花的甜香。
我的人生,在经历了漫长的严冬之后,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最灿烂的暖春。
而我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