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假千金她自刀了 > 第一章

>我被豪门收养时就知道自己是替身。
>真千金回来后,我故意摔碎她的玉镯,倒掉她的汤药。
>所有人都骂我恶毒,连真千金都恨透了我。
>直到我被车祸意外撞死那天。
>她在我遗物里发现一支录音笔:
>他们用驯养我的方式驯养你...折断翅膀的鸟怎么飞得远
>别怕,这把火,姐姐替你烧。
1.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沈家老宅后花园那条精心挑选的、每一颗都圆润光洁的鹅卵石小径,此刻硌着我的膝盖,生疼。雨水顺着额发狼狈地滴落,模糊了视线,只能勉强看到眼前那双镶嵌着碎钻的银色高跟鞋尖,在水洼里折射着冰冷而昂贵的光。
鞋尖动了,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头。
视线艰难地向上爬升。昂贵的丝绸裙摆,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腰身。再往上,是林晚那张脸。雨水冲刷着世界,却唯独绕开了她。精致描画的眉眼在伞下投落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是轻蔑,是刻毒,是高高在上的嘲弄。
就凭你她的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有些破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里,带着冰碴,也配姓沈
四周很静,只有雨点砸在伞布和地面上的喧嚣。但我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主楼二楼某扇巨大的落地窗后,沈静安——我的养父,或者说,这偌大沈家真正的主宰者——大概正端着一杯热茶,平静地欣赏着花园里上演的这出姐妹阋墙的好戏。佣人们则低着头,在回廊下匆匆走过,不敢停留,生怕被卷进这场属于小姐们的战争里,那脚步声急促又带着惶恐的回避。
我的身体在雨水的浸泡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牙齿咯咯作响。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流进嘴里,咸涩得发苦。我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更浓重的铁锈味,才把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强行压了回去。
林晚似乎很满意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微微俯身,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庞凑近了些,伞沿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住我。
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她的气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喷在我冰冷的皮肤上,却激不起半点暖意,野鸡就是野鸡,插上几根金羽毛,也变不成真的。这沈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不过是个暂时占着位置的赝品。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像蛇一样滑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懂吗,苏禾赝品。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又轻又慢,如同淬了毒的针。
滚回你的狗窝去。她直起身,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嫌恶,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污了她的眼,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声音渐行渐远。那把昂贵的大伞,连同伞下那个矜贵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通往主楼侧门的回廊转角。
冰冷的雨点重新密集地砸落在我身上,比刚才更冷,更重。我脱力般地垂下头,视线落在刚才林晚站立的地方。一小块被雨水泡软的点心渣,是她刚才随手丢弃的,此刻正可怜兮兮地粘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就在那点心渣旁边,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抓痕,深深印在坚硬的青石板上。那是极其用力、指骨几乎要碎裂的力道,才能留下的痕迹。
我盯着那几道抓痕,身体里那几乎冻僵的血液,忽然间被一股无法言说的悲怆点燃,烧得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眼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和冰冷的雨水彻底混在一起,砸在冰冷的石头上,无声无息。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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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香木燃烧后清冷沉静的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沈静安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面,背后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绿意盎然,却透着一股刻板的宁静。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银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评估意味。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剥开皮肉,只为了看清骨头的成色。
苏禾,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这段时间,辛苦了。
我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皮肤在昂贵的保养品滋润下显得细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双手曾在孤儿院冰冷的自来水和粗糙的肥皂里浸泡过多少年,留下过多少看不见的细小裂口。我努力地挺直背脊,试图模仿林晚那种仿佛刻进骨子里的优雅仪态。
2.
父亲言重了。我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像在背诵练习了无数次的台词,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沈静安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他手腕上的铂金腕表折射着窗外投入的冷光,一闪,晃得我眼睛有些刺痛。
晚晚性子娇纵了些,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评价他口中娇纵的女儿,你是姐姐,要多包容她,引导她。让她尽快适应沈家的规矩,成为真正的沈家女儿。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进我的心脏。我猛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那细微的刺痛感反而让我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我用尽全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不让一丝一毫的颤抖泄露出来,只是头垂得更低了,盯着昂贵地毯上繁复的波斯花纹。
是,父亲。喉咙有些发紧,我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我明白。
明白就好。沈静安似乎满意于我的驯服,语气缓和了一分,下个月,盛天的王董家有个晚宴。你和晚晚都要出席。这是你第一次正式在圈子里亮相。穿什么,说什么,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沈家的脸面。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我,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父亲。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尽力扯出一个温顺、谦卑、符合沈家养女身份的微笑,我会好好准备的。
沈静安点了点头,不再看我,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仿佛刚才那番关乎我意义的谈话已经结束。
我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沉重的红木门。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又沉重得抬不起来。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月牙形印记火辣辣地疼,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沈静安平静无波的声音,像一句随意的补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对了,你之前提的那个想去国外进修设计的想法……放一放吧。眼下,留在晚晚身边,帮她尽快适应,才是你最该做的事。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又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狠狠冲撞,在血管里奔突叫嚣。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门外,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我死死盯着那变幻的光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个还未消退的月牙痕里,用尽全力,直到那里传来清晰的、几乎要刺破皮肤的锐痛。尖锐的疼痛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裹挟着眩晕的麻木。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沉香的余韵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底那骤然升腾起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舔舐着刚刚被钉入心脏的冰钉。
没有回头。我的手终于稳稳地落在冰冷的黄铜门把手上,轻轻一旋。
咔哒。
门开了。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有些刺眼。我挺直背脊,走了出去,脚步不再虚浮。身后,那扇沉重的门无声地合拢,将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隔绝。
走廊尽头那扇彩色玻璃窗投下的光影,依旧斑斓,落在我挺直的背上,明暗交错。
3.
沈家小客厅里,午后阳光慵懒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切割出温暖的光块。空气里飘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新鲜插花的淡雅芬芳,一派宁静祥和。几位常来沈家走动的太太正围着苏禾,亲热地说笑着。
苏禾坐在中央的丝绒沙发里,穿着一身柔和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她脸上带着浅浅的、有些羞怯的笑意,安静地听着太太们说话,像一株刚刚被移植到温室里的、需要小心呵护的兰花。阳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镯子,温润的光泽流转,衬得她手腕愈发纤细白皙。那是沈静安在她正式认祖归宗那天亲手给她戴上的,象征着她沈家真千金的身份。
我端着佣人刚送来的那盅热气腾腾的药膳汤,脚步不疾不徐地穿过客厅。那盅汤用料金贵,炖足了时辰,是沈静安特意吩咐厨房为苏禾调理身体的。浓郁的药材混合着山珍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晚晚姐,苏禾看到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紧张。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我手里的汤盅。
我没有应声,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阳光从我背后照过来,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她似乎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围坐的几位太太也安静下来,目光微妙地在我和苏禾之间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我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她那只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玉镯。然后,手腕突兀地一翻。
哗啦——!
精致的白瓷汤盅脱手而出,狠狠地砸在苏禾脚边的地毯上!滚烫的、颜色深褐的药汤猛地泼溅开来,瞬间浸透了昂贵的羊毛地毯,也溅上了苏禾米白色的裙摆和裸露的小腿!
啊——!苏禾短促地惊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弹跳起来,慌乱地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裙摆和烫得发红的皮肤,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惊惶又委屈。
浓郁的药味和汤料残渣的气息猛地炸开,瞬间盖过了咖啡与花香。
走路不长眼我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骤然死寂的客厅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她惊慌失措的脸,挡在这里碍手碍脚!沈家是收留了你,不是让你来当祖宗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晚晚!一位年长些的周太太忍不住皱眉开口,语气带着责备,你这是做什么汤撒了不要紧,看把苏禾吓的……
周姨,我猛地转头看向她,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眼神锋利得能将人刺穿,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您几位是客人,还是……少管闲事比较好
周太太被我噎得脸色一僵,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出声。其他几位太太更是噤若寒蝉,眼神躲闪着,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苏禾身上。她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打湿了苍白的脸颊。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深刻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清晰,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尖锐的痛楚瞬间蔓延开来。我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冰冷和刻薄,下颌绷得死紧。
哭什么哭我的声音更加尖锐刻薄,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当初在孤儿院喝馊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娇气
这句话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了苏禾的伤口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那双含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她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但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禾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地毯上药汤氤氲出的刺鼻气味。
我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转身,高跟鞋踩在沾了药汤变得污浊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粘腻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无声的抽泣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我的听觉神经。
药汤浓稠苦涩的气息,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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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设在沈家半山别墅的玻璃花房里。巨大的穹顶下,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如星河的光芒,将精心培育的热带植物映照得如同翡翠雕琢。空气里浮动着香槟、高级香水和鲜花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流淌着上流社会特有的浮华乐章。
苏禾穿着一件沈静安亲自挑选的、由顶级设计师定制的淡紫色晚礼服,站在靠近巨大观景鱼缸的地方。那礼服剪裁完美,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像一朵初绽的紫罗兰。她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香槟,微微垂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尽管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她努力模仿着那些名媛的仪态,但那份刻进骨子里的拘谨和怯懦,在这样华丽喧嚣的场合里,依旧格格不入,像闯入白天鹅群里的丑小鸭。周围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看似随意地聚在一起谈笑,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嘲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挤。那些目光如同细小的针,让她更加紧张,握着酒杯的手指都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端着一杯红酒,站在不远处一根装饰着藤蔓的罗马柱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沈静安正被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簇拥着,谈笑风生,偶尔目光扫过苏禾的方向,带着一种评估商品价值的淡漠。
时机到了。
4.
我抿了一口杯中冰凉的液体,感受着那丝滑的灼烧感滑过喉咙。然后,我踩着那双能轻易刺穿人心的细高跟鞋,摇曳生姿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苏禾所在的位置。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侵略性的声响,像战鼓敲响。
苏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当看清是我时,她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恐惧和抗拒,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倾,后背几乎要贴到冰冷的玻璃鱼缸壁上。
我脸上挂起一个无可挑剔的、甚至称得上明艳的笑容,在璀璨的灯光下,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恶意。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我脚下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哎呀!我惊呼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引起周围一圈人的注意。
伴随着惊呼,我手中的红酒杯脱手飞出!
猩红的酒液在空中泼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像一道血瀑,精准无比地朝着苏禾倾泻而去!
啪嚓——!
酒杯碎裂的清脆响声炸开!
紧接着,是另一个更清脆、更令人心碎的碎裂声!
啊——!苏禾短促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她本能地抬手去挡,却哪里挡得住冰冷的红酒兜头浇下,瞬间将她精心打理的发型、昂贵的淡紫色礼服前襟浸染得一片狼藉,狼狈不堪。而更刺眼的,是她慌乱后退时,手腕狠狠撞在身后巨大的玻璃鱼缸壁上!那只戴在她手腕上、象征着沈家真千金身份的羊脂白玉镯子,应声而碎!
几片温润的羊脂白玉碎片从她纤细的手腕上崩落,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几声清脆却令人心悸的哀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整个花房里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这小小的角落。震惊、错愕、鄙夷、看好戏的兴奋……无数道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手腕上还残留着碎裂玉镯的苏禾,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苏禾僵在原地,红酒顺着她的发梢、脸颊往下淌,滴落在狼藉的礼服上,洇开更深的污迹。她看着地上那几片温润却刺眼的碎玉,又缓缓抬起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再看向我,那双总是带着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和……滔天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如此绝望,几乎要将她自己都焚烧殆尽!
林晚!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响起。沈静安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他脸色铁青,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玉镯和狼狈的苏禾,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愠怒。你又在胡闹什么!
父亲,我迅速调整表情,脸上瞬间堆满了无辜和委屈,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带上一丝被惊吓后的余悸,声音带着点微颤,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不知怎么脚下滑了一下……
我看向苏禾,语气带上虚伪的歉意,眼神却挑衅般地掠过她充满恨意的脸,妹妹,对不起啊,你看这……真是的,这么重要的镯子……
沈静安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审视的意味几乎要将我穿透。最终,他眉头紧锁,转向浑身湿透、微微发抖的苏禾,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安抚:行了,一点意外。苏禾,你先去楼上换身衣服,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佣人,带小姐上去。
苏禾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汹涌翻滚。她没有再看沈静安,也没有理会要上前搀扶的佣人,猛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踉踉跄跄地、带着一身红酒的污渍和碎裂的尊严,冲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光鲜亮丽。她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主楼的侧门,留下地板上那几片刺眼的碎玉和一滩醒目的、如同鲜血般的红酒渍。
花房里死寂了片刻,随即响起压抑的、嗡嗡的议论声。那些目光,同情、鄙夷、探究、幸灾乐祸,纷纷落在我身上。
沈静安脸色依旧难看,但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他转身,重新走向他的商业伙伴,脸上瞬间又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和掌控一切的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不过是晚宴上一段无伤大雅的插曲。
我站在原地,脸上那无辜委屈的表情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漠然。低头,看着高跟鞋尖上溅到的一滴红酒,像一粒凝固的血珠。
花房里,悠扬的乐曲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掩盖了细碎的议论。香槟的气泡仍在欢快地升腾,破碎的玉片和那滩猩红的污渍,被迅速赶来的佣人无声地清理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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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天空破碎后倾倒的眼泪,狠狠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摩擦声,却只能徒劳地在模糊的水幕中划开两道短暂的清晰,随即又被更汹涌的雨水吞没。车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扭曲、拉长,像鬼魅的眼睛。
我坐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辆在湿滑路面上轻微的颠簸而晃动。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司机老陈沉默地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道路。车内死寂,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密集鼓点和引擎低沉的轰鸣。
目光掠过车窗外急速倒退的、被雨水浸透的黑暗树影,最后落在车内后视镜里。镜中映出司机老陈那张惯常沉默、此刻却显得格外紧绷的侧脸。他的眼神,看似专注地盯着前方,瞳孔深处却藏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旧被我捕捉到的……僵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脏,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猛地沉了下去。
来了。
比预想的……还要快。
5.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同一瞬间!
刺眼的白光!如同地狱之门洞开,两道撕裂雨幕的强光,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岔路口狂暴地射出!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蛮横,瞬间吞噬了车内的昏暗,将一切都映照得惨白一片!
小心——!老陈的惊呼被巨大的撞击声瞬间淹没!
轰!!!
天旋地转!
世界在刹那间被彻底撕裂、颠倒!巨大的撞击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车体侧面!钢铁扭曲、玻璃爆裂的刺耳尖啸声撕裂耳膜!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抛起,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视野剧烈地翻滚、模糊,车窗外扭曲的灯光和黑暗疯狂地交替闪现。碎裂的玻璃渣像冰雹一样溅落。整个世界只剩下令人绝望的失重感和震耳欲聋的金属哀鸣。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秒,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决绝地,狠狠推开了身侧那扇已经扭曲变形的车门!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甩出翻滚的车厢,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的路面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视线里最后的画面,是那辆面目全非、冒着黑烟的轿车,以及远处那两道肇事后没有丝毫停留、反而加速消失在茫茫雨夜中的刺眼尾灯。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脸颊,混着额角流下的温热液体。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迅速围拢过来,吞噬着最后的光亮和知觉。
也好……
……
意识像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刺耳的鸣笛声、尖锐的刹车声、混乱的人声呼喊……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遥远而不真切。身体感觉不到任何存在,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沉重的虚无。
有刺目的白光在眼皮上晃动,冰冷器械的触碰感转瞬即逝。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却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麻木。
……伤势太重……
……多处骨折……内脏破裂大出血……
……通知沈先生……
……尽力了……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破碎的浮冰,在意识的暗河里漂浮、碰撞,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含义。
最终,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只有一片纯粹的、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像针尖刺破了那浓稠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用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气力,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是模糊的,蒙着一层血色的雾。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无影灯光,像一只巨大的、没有温度的眼睛。
然后,一张脸凑近了。
是苏禾。
她的脸在模糊的视野里晃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白。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后来又被恨意填满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两颗桃子,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惊魂未定的恐惧,尚未褪尽的恨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困惑她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她也会为我哭
这个荒谬的念头,像流星一样划过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
呵……
我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或许算是一个笑
一个解脱的嘲讽的还是……终于放下一切的
我不知道。
视线迅速地被重新涌上的黑暗吞噬。那模糊的脸庞,那复杂的眼神,都如同水中的倒影,瞬间破碎、消散。
这一次,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包裹下来。
无边无际。
6.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冰冷,刺鼻,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肃穆。苏禾站在病房门口,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里面,白布已经覆盖了一切。那隆起的、毫无生气的轮廓,就是几个小时前还在晚宴上刻薄嚣张的林晚。
结束了。
所有不堪的回忆、尖锐的恨意、屈辱的泪水……随着那具身体的冰冷,似乎都该画上句号了。可为什么……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灌进来的只有同样冰冷的穿堂风空落落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甚至压过了那早已习惯的恨。
沈静安派来的助理面无表情,动作高效得像处理一件废弃的家具,很快将林晚留在沈家那间奢华套房里为数不多的遗物整理了出来——一个不大的纸箱。
苏禾小姐,助理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枯燥的财务报告,这些是林晚小姐的私人物品。沈先生的意思是,由您处理。他将纸箱放在苏禾脚边的地上,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转身离开,皮鞋敲击在光洁的走廊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苏禾的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寒酸的纸箱上。它和这栋宅子里任何一件物品都格格不入。她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缓缓蹲下身。
箱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款式老旧,布料粗糙,带着孤儿院统一发放的印记。几本翻得卷了边的旧书,大多是些关于设计和绘画的。一个陈旧的、掉了漆的铁皮铅笔盒,里面只有几支削得很短的铅笔和一块用得只剩指甲盖大小的橡皮。还有一个边缘磨得发白的素描本。
一切都符合一个寄人篱下、内心贫瘠的恶毒养女形象。廉价,卑微,毫无留恋的价值。
苏禾麻木地翻动着,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布料和冰凉的铁皮,心底那股空茫的钝痛似乎又深了一分。就在她准备合上箱子时,指尖在叠放的旧衣服下面,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凉的、长条形的东西。
她动作一顿,拨开那几件旧衣。
一支录音笔。
很旧了,黑色的塑料外壳上布满细小的划痕,像是被摩挲过无数次。静静地躺在箱底,像一粒被遗忘的种子。
它怎么会在这里林晚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个
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冲动攫住了她。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想要彻底撕开最后一点遮羞布的决绝,苏禾颤抖着手,拿起了那支冰冷的录音笔。指尖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凸起的播放键。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似乎也无法冷却血液里奔涌的混乱情绪。然后,用力地按了下去。
短暂的、沙沙的电流噪音。
紧接着,一个熟悉到刻骨、却又陌生到令人心颤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苍凉,从那个小小的塑料壳里,清晰地流淌出来,瞬间灌满了死寂的走廊:
苏禾……
仅仅两个字,苏禾的身体就像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声音继续着,沙哑、低沉,像在梦呓,又像在燃烧生命最后一点烛火进行诉说:
…当你听到这个…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别恨我…我知道…你恨透了我…摔你的玉…泼你的汤…骂你是野鸡…挡你的路…
录音里的声音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哽咽。
…可你知道吗…他们…沈家…他们用驯养我的方式…在驯养你…
听话…温顺…符合他们的标准…做一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鸟…
…折断翅膀的鸟…怎么飞得远…
…我试过了…逃不掉的…这笼子…太硬了…到处都是眼睛…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然后,陡然拔高,像是濒死的天鹅发出的最后哀鸣,又像在积蓄生命中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力量:
不能…不能让你变成第二个我!…
…别怕…
…这把火…姐姐替你烧!
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和……解脱。
滋滋……
录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洞的电流噪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无限放大,嗡嗡作响。
苏禾僵在原地。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冰凉的录音笔,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窗户,惨白的冬日天光毫无温度地透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光柱里,尘埃无声地翻滚、沉浮。
录音笔里那最后几个字,带着灼热的余烬和冰冷的决绝,像烧红的烙铁,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空茫的脑海里疯狂回响、撞击:
这把火…姐姐替你烧!
替你烧!
烧!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投向病房那扇紧闭的门。门后,是覆盖着白布的、冰冷的终结。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摔得粉碎。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失焦的、红肿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无声地、迅疾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滚烫的泪水,仿佛带着录音笔里那最后一句燃烧的余温,烫得她灵魂都在剧烈地抽搐、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