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换命了。
父亲用匕首割开我的手腕时,温柔哄着怀里咳血的少女:别怕,取完疏影的心头血你就能活。
我躺在阵法里看着血液流尽,听见他对道士说:横竖她母亲早逝,不如用她救怜儿。
死后第七天,府里张灯结彩庆贺苏怜儿新生。
父亲当众宣布收她为义女,将我的及笄礼簪插在她发间。
红绸突然变白绫,所有灯笼燃起幽绿鬼火。
我在漫天纸钱中显形,握住父亲发抖的手:
您教我的,物尽其用——
现在轮到女儿孝敬您了。
1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手腕,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猛地惊醒了我沉沦的意识。不是梦,是铁器切开了皮肉。剧痛迟了半拍,随后才尖锐地炸开,沿着手臂一路烧进心口,烧得我魂魄都在抽搐。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被一片粘稠的猩红糊住。血,我的血,正从手腕狰狞的伤口里汩汩涌出,蜿蜒着爬过冰冷的地砖,汇入地面那些用诡异暗红颜料描绘出的复杂纹路里。那些纹路在吸食我的血液,贪婪地、无声地,亮起一层令人作呕的微光。
别怕,怜儿,再忍一忍…一个声音,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谄媚的温柔,钻进我的耳朵,取完疏影的心头血,你就能好了。
疏影…那是我的名字。沈疏影。
视线艰难地转动,越过流淌的血河,终于聚焦。父亲沈巍,我那素来威严持重、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父亲,正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地,怀里紧紧拥着一个纤细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少女。苏怜儿。她那张原本娇美如春花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却反常地泛着乌青,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乌黑血渍。她蜷在父亲宽大的怀抱里,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痉挛着,每一次咳喘,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溅在父亲华贵的锦袍上。
父亲毫不在意,只是更紧地拥着她,像护着稀世珍宝,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那姿态,是我不曾拥有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而我,他的亲生女儿,就躺在这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躺在这剥夺生命的邪阵中央,像一块等待被切割、被利用的祭肉。血液流失带来的寒意,比腊月的冰窟更甚,一寸寸冻结我的四肢百骸。原来,心真的可以冷到这种地步,连绝望都冻得麻木了。
咳…咳…苏怜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乌黑的血点溅上父亲的下颌。她虚弱地抬起眼,泪光盈盈,气若游丝:沈伯伯…我…我怕…疏影姐姐她…
莫怕,怜儿。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为了你,什么都值得。你娘…他顿了一下,声音里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你娘在天之灵,也定会欣慰的。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冷酷的、物尽其用的衡量。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佝偻在阵法边缘,披着件脏污道袍、形如枯槁的老道士,沙哑地开口催促:侯爷,时辰将过,心头血…需得趁热取,方有效力。
心头血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已然麻木的意识里。原来,还不止是手腕的血吗他们要的是我的心,我的命!
父亲闻言,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他缓缓将苏怜儿交给旁边一个同样面色紧张、穿着体面的老嬷嬷。然后,他站起身,转向了我。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角落里唯一一盏摇曳的油灯光芒,将我彻底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我曾见过,镶嵌着华美的宝石,是他心爱之物,此刻却泛着森冷的寒光,如同毒蛇的獠牙。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靴底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我濒死的心上。他蹲下身,那张曾经让我仰望、让我孺慕的脸庞,离我如此之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紧抿的唇线,和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属于陌生人的冰冷。
疏影…他开口,声音低沉,竟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怨为父。那匕首的尖端,精准而冷酷地抵在了我的心口。冰冷坚硬的触感穿透薄薄的衣衫,直刺肌肤。
横竖…他的目光越过我,投向远处被老嬷嬷紧紧抱在怀里、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的苏怜儿,又转向那个一脸贪婪急切的老道士,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废弃的家具,…她母亲早逝,一个孤女,与其这般无用地活着,不如…用她救怜儿。怜儿,才是…有福之人。
嗤——
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感官。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抽出。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父亲握着匕首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还有他身后,苏怜儿那张惨白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不属于垂死之人的、近乎贪婪的亮光。
黑暗,无边无际的、冰冷彻骨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2
不知在混沌虚无中漂浮了多久,一丝微弱却极其尖锐的声响,像针一样刺穿了我沉重的意识。
是喧天的锣鼓声。欢快,喜庆,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张扬。
紧接着,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也钻了进来,夹杂着男男女女模糊却清晰可辨的欢声笑语。那些笑声像淬了毒的芒刺,扎在我冰冷沉寂的魂魄上,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我。我如同沉溺于深海的游魂,被这喧嚣的声浪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上浮起。眼前不再是永恒的黑暗,而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流动的薄纱。透过这层薄纱,我看到了。
灯火辉煌。
整个沈府,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家,此刻被无数红艳艳的灯笼点缀得如同燃烧的火海。粗壮的廊柱上缠绕着刺目的红绸,从高高的屋檐一直垂落到地面,在夜风中招摇,像一道道流淌的、粘稠的血河。院子里人头攒动,尽是穿着华丽锦袍的宾客,他们脸上堆砌着夸张的笑容,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肉香气、脂粉香气,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喜庆的虚伪气息。
正厅前的汉白玉台阶上,铺着崭新的猩红地毯。
我看到了父亲,沈巍。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色暗金云纹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威严更胜往昔。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在昏暗密室中面对我时的冷酷此刻,他容光焕发,眉眼舒展,嘴角噙着温和而矜持的笑意,俨然是这场盛大宴会的中心。
他身旁,众星捧月般立着的,正是苏怜儿。
她穿着一身娇艳欲滴的桃红色云锦宫装,层层叠叠的纱裙勾勒出少女初成的身姿。那张脸,哪里还有半分咳血垂死的惨白此刻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精心描画过的眉眼顾盼生辉,流转着羞涩又得意的光彩。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发间簪着数支精巧的点翠金簪,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而最刺眼的,是她发髻正中央,那支簪子。
通体由温润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顶端镶嵌着一颗泪滴形的、纯净如水的蓝宝石。那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也是父亲亲口允诺,在我及笄之礼上,要亲手为我簪上的碧海青天簪!它本该戴在我的发间,承载着母亲遥远的祝福与父亲…或许曾经存在过的期许。
此刻,它却明晃晃地插在苏怜儿精心梳理的发髻上,蓝宝石在无数灯笼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嘲讽的光芒。那光芒,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我早已冰冷的魂魄。
父亲含笑环视着满座宾客,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喧嚣的庭院:诸位亲朋!今日双喜临门!一贺小女怜儿沉疴尽去,得获新生!二贺本侯喜得明珠,从今日起,苏怜儿,便是我沈巍的义女!视如己出,入我沈氏族谱!
哗——
潮水般的恭贺声、谄媚的奉承声瞬间爆开,几乎要将那喜庆的鼓乐都淹没。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怜儿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侯爷仁厚,怜儿小姐真是好福气!
视如己出入族谱冰冷的念头在我虚无的意识中翻滚、咆哮,带着彻骨的恨意,沈巍!那我呢你的亲生女儿沈疏影呢被你亲手剖心放血、弃如敝履的亲生女儿,在你眼中,又算是什么!
苏怜儿适时地低下头,脸上飞起两朵娇羞的红晕,更显得楚楚动人。她微微侧身,对着父亲,声音甜得发腻:怜儿谢义父再造之恩!此生此世,定当竭尽所能,侍奉义父左右,以报大恩!她抬手,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发间那支碧海青天簪,动作轻柔,充满了占有和炫耀的意味。
就在这恭维声浪达到顶峰的瞬间,异变陡生!
呼——!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寒刺骨的狂风,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庭院!那风带着地底深处的阴冷和腐朽气息,猛烈得如同鬼哭狼嚎!
噼啪!噼啪!噼啪!
缠绕在廊柱上、悬挂在屋檐下的所有红绸,在狂风中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布帛撕裂般的怪响。那鲜艳刺目的红色,如同被泼上了无形的漂白剂,又像是被瞬间吸干了所有的生机,就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褪色、变白!
眨眼之间,漫天飞舞的,不再是喜庆的红绸,而是招魂引魄的惨白丧绫!它们疯狂地抽打着廊柱、屋檐,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在凄厉哭嚎!
啊——!
怎么回事!
见鬼了!
宾客们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叫。人们惊恐地抬头,望向那些在风中狂舞的白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然而,更骇人的还在后面!
庭院里、回廊下、屋檐角,所有悬挂着的、燃烧着明亮烛火的灯笼,在同一时间猛地一暗!紧接着,那原本温暖跳跃的橘黄色火焰,噗地一声,齐齐变成了幽冷、惨绿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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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绿的鬼火!
成百上千盏灯笼,同时燃烧着这种不属于人间的、幽冥地狱般的惨绿光芒!那绿光跳跃着,阴森森地映照着下方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孔。整个沈府,瞬间被这诡异的绿光笼罩,仿佛从人间坠入了鬼域!喜庆的笙箫鼓乐早已被吓得噤声,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白绫在阴风中抽打的猎猎声,和灯笼里鬼火燃烧时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毕剥声。
鬼…鬼火啊!
闹鬼了!沈府闹鬼了!
不知是谁凄厉地喊出了第一声,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宾客们此刻魂飞魄散,推搡着,尖叫着,像无头的苍蝇般乱窜,奢华的宴会瞬间乱成了一锅煮沸的、充满恐惧的粥。
沈巍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那志得意满的从容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切的恐惧取代。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庭院、狂舞的白绫、幽绿的鬼火,最后死死盯住了台阶下那片被绿光映照得格外阴森的空地。
就在那片空地上,在漫天白绫的疯狂舞动中,在无数幽绿鬼火的映照下,无声无息地,飘落起一片片东西。
不是花瓣。
是纸钱。
惨白的、边缘粗糙的、给死人用的纸钱!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打着旋,纷纷扬扬地从虚空中飘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眨眼间便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猩红的地毯,沾满了宾客们华贵的衣袍。
纸…纸钱!
是纸钱!天啊!
恐惧的尖叫声拔高到了极致,不少人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在这漫天飘飞的惨白纸钱雨中,在那幽绿鬼火摇曳不定的光芒中心,在那片被白绫环绕的空地上,一道身影,由淡转浓,由虚凝实,缓缓地显现出来。
是我。
沈疏影。
穿着我死时那身被鲜血浸透、如今却显得格外刺目的素白衣裙。长发披散,湿漉漉地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手腕处,那道被匕首割开的狰狞伤口,依旧清晰可见,仿佛还在无声地流淌着暗红的液体。而心口的位置,衣料破开一个洞,露出里面一片深色的、凝固的阴影——那是被剜走心头血的印记。
我的身体是半透明的,仿佛由最寒冷的雾气凝聚而成,边缘在绿光中微微模糊、飘散。我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无数纸钱穿过我虚幻的身体,簌簌落下。
整个混乱的庭院,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所有的尖叫、哭喊、奔逃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几百道目光,混杂着极致的恐惧、震惊和难以置信,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如同凝固的冰锥。
沈巍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我虚幻的身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挺拔的身躯,第一次显出了摇摇欲坠的脆弱。
苏怜儿脸上的娇羞和得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死死地抓住沈巍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发间那支碧海青天簪,在幽绿的鬼火映照下,蓝宝石的光芒也变得阴森诡异。
死寂,如同厚重的棺盖,沉沉地压在每一个活人的心头。
在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我动了。
我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风推动着,轻盈地、无声地向前飘去。没有脚步声,只有纸钱穿过虚影时发出的细微簌簌声。我穿过了瘫软的宾客,穿过了飘飞的白绫,径直飘上了那猩红如今却被纸钱覆盖的台阶。
最终,停在了沈巍的面前。
近在咫尺。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到他眼中倒映出的、我苍白鬼魅的脸庞,看到他脸上每一丝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纹路。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那只被苏怜儿紧紧抓住的手臂,更是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缓缓地,抬起了那只虚幻的、带着狰狞伤口的手。
冰冷,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直透骨髓的阴寒,瞬间笼罩了沈巍的手腕。即使隔着他的锦袍,那寒意也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皮肉,扎进骨髓。
啊——!沈巍终于控制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像是被烙铁烫伤。他猛地想甩开,但那冰冷的虚握却如影随形。
我看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那张曾经令我仰望、如今只让我感到刻骨仇恨的脸。我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再是生前少女的清亮,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回响,空洞,冰冷,却又清晰地盖过了庭院里所有细微的声响,钻进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
父亲…
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属于亡者的微笑。
您教我的,物尽其用——
我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缓缓扫过他惨白的脸,扫过他身旁抖得如同落叶的苏怜儿,最后,落回他那双充满了惊骇和绝望的眼睛里。
——现在,轮到女儿孝敬您了。
不!!沈巍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气,狠狠挣脱了我那冰冷的虚握,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锵啷!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死寂!
一道刺目的寒光骤然亮起!那是他腰间佩戴的、象征侯府威仪的宝剑!剑身出鞘,在幽绿的鬼火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芒,如同毒蛇的獠牙。
妖孽!休得作祟!给我死!他双目赤红,脸上所有的儒雅和威严都荡然无存,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狰狞。他双手紧握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我虚幻的身影,朝着我胸口那处被剜开的空洞,狠狠劈砍下来!
这一剑,带着他极致的恐惧与暴怒,带着斩断一切不祥的决心,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惨白的光弧!
然而,剑锋落处,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我的身体!
如同劈开了一道冰冷的雾气。
剑锋所过之处,只有一股更加刺骨的阴寒顺着剑身逆袭而上,瞬间蔓延到沈巍握剑的手臂。他只觉得一股透心的冰冷直冲脑门,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呃!他闷哼一声,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前扑倒,狼狈地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没用的,父亲。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依旧冰冷空洞,带着一丝嘲弄,女儿如今,只剩这点用处了。
沈巍猛地回头,只见我依旧悬浮在原地,身影似乎更凝实了几分。我抬起那只虚幻的手,指向了他身后,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抖得牙齿都在打颤的苏怜儿。
您最疼爱的怜儿,她的命,是女儿给的。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刮过地狱的寒风,现在,女儿来问问她,用得…可还安心!
话音落下的刹那,苏怜儿头顶那盏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琉璃灯笼,毫无征兆地嘭一声炸裂开来!碎裂的琉璃如同锋利的冰片四散飞溅!其中最大的一片,带着惨绿的火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不偏不倚,朝着苏怜儿那张写满恐惧的娇美脸庞,狠狠划去!
啊——我的脸——!!!苏怜儿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双手猛地捂住了脸颊,鲜血瞬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就在这凄厉的惨嚎声中,在漫天飞舞的纸钱和白绫的背景下,在沈巍惊怒绝望的目光注视下,我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变淡、消散。
只留下最后一缕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血债…需得血偿…
沈家…一个都跑不了…
等着我…
3
侯府夜宴的惊魂一夜,像一场腐烂的瘟疫,在京城勋贵圈子里无声蔓延。那一夜幽绿的鬼火,漫天招魂的白绫,还有纸钱雨中凝现的、心口破着血洞的沈疏影,成了所有在场宾客挥之不去的梦魇。
沈巍,这位曾经权势煊赫、威严深重的定远侯,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厚重的帘幕终日紧闭,一丝天光也透不进来。只有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不定,映着他蜡黄憔悴、眼窝深陷的脸。他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哭哭啼啼、脸上缠着厚厚渗血纱布的苏怜儿。送进去的饭食,常常原封不动地又端出来。
侯爷…侯爷您吃点东西吧…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第无数次隔着门哀求,声音带着哭腔。
回应他的,只有门内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失控砸碎瓷器的刺耳爆裂声。
滚!都滚!嘶哑的咆哮穿透门板,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谁再敢靠近!本侯…本侯杀了他!
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闭上眼,是女儿沈疏影躺在冰冷石板上、被割开手腕放血时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睁开眼,是那漫天飞舞的纸钱,是她心口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是她握住自己手腕时那股冻彻骨髓的阴寒!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刻进灵魂深处的话:血债…需得血偿…沈家…一个都跑不了…
他不敢睡。只要稍稍阖眼,耳边就会响起凄厉的、非人的哭声,呜呜咽咽,时远时近,如同万千冤魂在侯府上空盘旋哭嚎。那哭声无孔不入,钻进耳朵,钻进骨头缝里,搅得他头痛欲裂,几欲发狂。
疏影…疏影…他蜷缩在太师椅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牙齿咯咯作响,爹错了…爹错了啊!你放过爹…放过爹吧!爹给你烧纸…给你立长生牌位…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更加凄厉的风声,和那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幽幽哭声。
苏怜儿的日子,同样在炼狱中煎熬。
铜镜被蒙上了厚厚的黑布,她不敢看,更不敢拆开脸上那层层叠叠、散发着浓重药味和血腥味的纱布。每一次换药,都如同酷刑。指尖触碰到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时,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无边的恐惧。曾经引以为傲的娇美容颜,彻底毁了。那幽绿的鬼火碎片,不仅毁掉了她的脸,更像毒蛇的獠牙,在她心口也啃噬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对未来的绝望,对沈疏影刻骨的恨,还有…对沈巍这个义父日渐滋生的怨毒。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蜷缩在冰冷华丽的锦被里,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那晚的恐怖。沈疏影…你这个贱人!死了也不安生!她咬着被角,怨毒的咒骂从齿缝里挤出。
她无数次想去寻沈巍,想扑进那个曾经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怀抱哭诉。可书房紧闭的门扉,和里面传出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与砸碎东西的巨响,像一盆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她所有的希望。恐惧的寒流,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个曾经许诺视她如己出、给她荣华富贵的义父,此刻自身难保,甚至…可能已经疯了。
他…他会保护我吗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那晚沈疏影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回响:沈家…一个都跑不了…
沈巍,这个亲手把沈疏影送进地狱的父亲,真的能逃脱吗而她苏怜儿,这个被换命活下来的义女,难道不是沈疏影最恨之入骨的存在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杂着被抛弃的怨毒,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4
第七个夜晚,如期而至。
侯府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白日里仅有的几个胆战心惊的仆役,此刻也早早躲进了被窝,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地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若有若无的呜咽。那呜咽声,比前几夜更加清晰,更加凄惨,仿佛无数冤魂正从地底爬出,围绕着侯府的主宅盘旋不去。
书房内,长明灯的火苗跳动得异常剧烈,将沈巍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狰狞的鬼魅。他蜷缩在椅子里,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连续几日的恐惧折磨和精神崩溃,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堤坝。
呜呜呜…还我命来…爹爹…还我命来…
那凄厉的哭声又来了!这一次,无比清晰,仿佛就在他耳边!不,不是仿佛!就在这间屋子里!
沈巍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向前方浓稠的黑暗!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素白的衣裙,被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浸染得斑驳陆离。披散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的血似乎还在无声地渗出。最骇人的,是心口的位置——那里破开一个碗口大的黑洞,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疏影!沈巍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鸣,身体猛地向后缩去,撞翻了沉重的椅子,发出哐当巨响。
那身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无声地向他飘来。心口的黑洞,如同深渊巨口,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
不!别过来!别过来!沈巍彻底崩溃了,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极致的恐惧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想起那晚道士的话——心头血需得趁热取!他想起自己握着匕首刺进女儿心口时那可怕的触感!
眼前的鬼影越来越近,那张脸…那张脸在摇曳的昏暗灯影下扭曲着,渐渐变成了…苏怜儿的脸!不,不是苏怜儿!是沈疏影!是苏怜儿顶着沈疏影那张惨白的、心口破洞的脸!是她们两个怨毒的合体!
孽障!是你!都是你这个祸水!!沈巍双目赤红,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恐惧瞬间化作了焚毁一切的暴怒和疯狂!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那个飘来的身影!
把命还给我女儿!把疏影的命还回来!!他嘶吼着,布满青筋的双手,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扼向鬼影的咽喉!
呃——!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响起。
苏怜儿!
她脸上的纱布在剧烈的挣扎中被扯落,露出底下那道横贯半边脸颊、皮肉外翻、如同巨大蜈蚣般狰狞可怖的伤口!伤口尚未愈合,此刻因巨大的外力撕扯而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扭曲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沈巍死死掐住她脖子的手背上,一片粘腻猩红。
极度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肺里的空气被疯狂挤压出去,眼前阵阵发黑。她看清了沈巍的脸——那张脸因极致的疯狂和杀意而扭曲变形,赤红的双眼里再也没有半分往日的慈爱,只有刻骨的、想要将她撕碎的仇恨!
义…义父…不…她徒劳地掰着那双铁钳般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她剧烈地挣扎扭动。
还命来!!沈巍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被厉鬼索命的幻觉和积压的恐惧彻底吞噬。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掐死这个害死他女儿、又变成恶鬼来索命的妖孽!他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扼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嵌入苏怜儿脆弱的颈骨!
呃…呃…苏怜儿的眼珠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舌头也微微吐出。濒死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的目光在因缺氧而模糊的视野里疯狂扫视,绝望地寻找着任何可以救命的东西!
突然,她散乱的目光定格在自己凌乱的发髻间!
那支碧海青天簪!
通体温润的白玉,顶端那颗纯净如水的蓝宝石,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妖异的光泽——那是沈疏影的簪子!是沈巍亲手从沈疏影尸体旁拿走,又插在她头上的簪子!
一股混合着对沈巍背叛的怨毒、对沈疏影的恐惧、以及自身濒临死亡而迸发出的、歇斯底里的疯狂,瞬间冲垮了苏怜儿最后一丝理智!
啊——!!!
她用尽残存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全部力气,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嚎!右手如同闪电般抬起,猛地拔下了发髻间那支冰冷坚硬的玉簪!
没有半分犹豫!
在沈巍因她这声尖嚎而动作微滞的千分之一刹那!
苏怜儿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握着那支尖锐的玉簪,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沈巍因疯狂嘶吼而大张的、毫无防备的咽喉,狠狠地捅了过去!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巍疯狂狰狞的表情瞬间僵死在脸上。他赤红的双眼里,那狂乱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空洞。他扼住苏怜儿脖子的双手,力量如同被瞬间抽干,软软地垂落下来。
他微微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咽喉处。
那支温润无瑕的碧海青天簪,此刻只剩下簪尾那一点白玉和璀璨的蓝宝石还露在外面。簪身,已经齐根没入了他脆弱的脖颈!一个细小的血洞出现在他喉结下方,紧接着,一股粘稠、滚烫、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个血洞里,从他大张的口中,疯狂地喷涌而出!
嗬…嗬嗬…沈巍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漏气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踉跄着向后倒退。他的目光,艰难地、缓慢地向上抬起,越过眼前满脸是血、眼神怨毒如厉鬼的苏怜儿,最终,定格在书房角落里,那片最为浓重的阴影处。
那里,一道素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沈疏影。
依旧是那身染血的素衣,披散的长发,心口那个触目惊心的黑洞。她悬浮在那里,身影比之前更加虚幻、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穿透了生死、看破了爱恨的、极致的空茫。
她的目光,平静地、穿透了空间,落在沈巍那因剧痛和濒死而扭曲的脸上,落在他咽喉处那支染血的、属于她母亲的碧海青天簪上。
沈巍的瞳孔,在生命急速流逝的最后一刻,剧烈地收缩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想伸出手,但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和动作。他死死地瞪着角落里那个虚幻的身影,眼中最后的光彩,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恨还是终于解脱的释然无人能知。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带着沉闷的响声,重重地砸倒在冰冷的地砖上。鲜血如同蜿蜒的小溪,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名贵的地毯,也浸透了散落在地的、给死人用的惨白纸钱。他大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房梁,咽喉处,那支蓝宝石簪子,在摇曳的昏暗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
呃…咳咳…苏怜儿捂着脖子,剧烈地呛咳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她看着地上沈巍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看着那汹涌的鲜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那支沾血的玉簪。
短暂的、劫后余生的茫然过后,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啊——!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侯爷!她丢掉烫手山芋般的玉簪,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充满了崩溃的尖叫。她猛地爬起来,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因剧烈的表情而再次崩裂流血,她也顾不上了,只想逃离这个血腥的、如同地狱般的房间!
然而,就在她转身想冲向门口时,她的动作骤然僵住!
她的目光,也死死地盯在了书房角落的阴影处!
沈疏影!
那个虚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飘到了门口,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那双空洞的眼睛,正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脸上那道流血的、如同恶鬼般的伤口,注视着她满手的鲜血和眼中的恐惧。
不…不要过来…疏影姐姐…不是我…不是我…苏怜儿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着,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沈疏影的虚影,没有逼近,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看着苏怜儿在极致的恐惧中崩溃。
然后,苏怜儿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沈疏影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开始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般,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地、无声地消散。先是裙裾的末端,化作点点微弱的、带着淡淡血色的萤光,飘散在空气中。接着是手臂,是身体…
她的目光,最后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地上沈巍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又落在苏怜儿那张被血污和恐惧彻底扭曲的脸上。
一个极淡、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在她苍白的唇角边浮现了一下。
那并非微笑。
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寂寥。
就在她身影即将完全消散于无形的前一瞬,一个声音,仿佛不是从她口中发出,而是直接从这间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书房里,从冰冷的墙壁、从散落的纸钱中,幽幽地响起。
那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疲惫,却又清晰地烙印在苏怜儿崩溃的灵魂深处:
命…
还你们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最后一点虚幻的轮廓,也彻底化作了一缕细微的、带着淡淡血色的轻烟,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书房里冰冷滞重的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毕剥声,地上沈巍尸体下血液流淌的细微汩汩声,以及苏怜儿自己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而惊恐的喘息。
她瘫软在墙角,脸上纵横的血污混合着泪水,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门口那片空荡荡的空气,又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地上沈巍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和他咽喉处那支刺眼的簪子。
命…还了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下一刻,一股更深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沈疏影消失了。她的仇,报了吗
可这侯府…这满地的血…这被她亲手杀死的侯爷…还有她自己这张彻底毁掉的脸…
啊——!!!苏怜儿终于再次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那尖叫声穿破了紧闭的书房门窗,在死寂的侯府上空凄厉地回荡开去,如同最后的丧钟。
书房外,一直屏息偷听、早已吓得瘫软的老管家和几个胆大的仆役,听到这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撞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们瞬间魂飞魄散!
猩红的血泊中,躺着侯爷死不瞑目的尸体。墙壁角落,苏怜儿满脸是血,状若疯癫地尖叫着,眼神涣散,如同真正的厉鬼。
而整个侯府,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所有的灯笼,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幽幽地燃起了惨绿色的鬼火。
幽幽绿光,映照着这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