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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墨雨与质问
雨水。不是水,是淋漓的墨。
它从铅灰色、厚重得如同浸透了陈年报纸的天空泼洒下来,砸在虚页脸上。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冰冷的黏腻,顺着颧骨滑落,在脖颈处蜿蜒,最后渗入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粗麻衣领。这墨雨没有水的清澈,只有一种淤积的、令人窒息的污浊感。它落在地上,也绝不汇聚成溪流,而是固执地聚成一个个粘稠的、缓慢蠕动的墨渍水洼,如同大地被泼洒了永不干涸的罪证。
虚页就跪在这片由文字构成的废墟中央。断壁残垣并非砖石,而是破碎、卷曲的巨大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的字符,像一群垂死的蚂蚁。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劣质墨水混合的气味,刺鼻得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砂砾。他的肩膀塌陷着,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的重量。那重量不仅来自虚构世界的重力,更像是一种亿万次重复的、被既定命运轨迹碾轧的疲惫。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躯干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不是刀伤,不是鞭痕,更像是……被无形的、锋利的刻刀反复刮擦、凿刻留下的印记。深的地方,皮肉翻卷,隐约可见底下并非鲜红的血肉,而是一种更暗沉、更接近凝固墨色的物质,边缘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凸起的笔画轮廓,如同被无数次擦写、覆盖、强行扭曲的古老铭文,仿佛他的身体本身就是由被篡改、被撕裂的历史文本构成。
他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痛苦的嘶鸣。他试图抬起一只手臂,支撑起身体,但那只手臂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一种不自然的惨白,皮肤下细微的血管凸起,如同蓝黑色的墨线。指尖离地面只有一寸,却仿佛隔着千钧重山。他最终没能撑住,手肘重重砸进一个墨渍水洼里,溅起的墨点像黑色的泪珠,洒在他苍白绝望的脸上。
呼…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他猛地抬起头,湿透的、沾着墨迹的黑发紧贴在前额,雨水(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流过他紧蹙的眉心,流过那双因剧痛和另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火焰——一种被逼到绝境、即将爆发的疯狂。
就在这一刻,就在我笔尖悬停在屏幕上,准备第37次重写他脊椎被无形重压碾碎的细节时(这个数字像幽灵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虚页的目光,穿透了那片墨雨淋漓的、由我精心构筑的绝望废墟,穿透了纸张与屏幕的界限,像两道淬了冰、浸了毒的标枪,直直地、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刺向了我。
刺向了屏幕之外,正坐在温暖书房里的我。
他的嘴唇翕动,干裂的唇瓣上挂着墨色的血珠。一个声音,清晰、冰冷、饱含着磨碎灵魂般的怨恨,直接在我意识的核心炸响,盖过了窗外真实的雨声,盖过了书房里空调低沉的嗡鸣:
你…还要…重写…(折磨)我…多久第…三十八次
我的手指猛地一抽,指尖重重砸在冰冷的键盘边缘,尖锐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咖啡杯被我慌乱中扫到,哐当一声摔在地毯上,深褐色的液体迅速洇开一片污迹。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冻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幻觉写作太久精神透支产生的幻听我死死盯着屏幕,盯着那个跪在墨雨废墟中的身影。虚页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看着我。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一片惨白。
不。那眼神太清晰,太有指向性。那声音太直接,太…真实。那不是故事里的台词,那是跨越次元的质问!而且…他提到了重写…提到了第三十八次…他感知到了我的动作!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只受惊的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我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凉的书架上,几本书被震得歪斜。我大口喘着气,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荒谬感。目光扫过散落在地板上的咖啡渍,又猛地聚焦回亮得刺眼的屏幕。
虚页还在那里。雨幕模糊了他的脸,但那穿透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得我眼球生疼。他嘴唇的翕动似乎停止了,但那句质问,像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我的意识,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你还要折磨我多久第…三十八次
我跌跌撞撞地扑回书桌,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砸在键盘上,疯狂地敲击着删除键。光标在描述他痛苦姿态的文字上疯狂后退,一行行字符消失。我要改写!我要让他站起来!我要给他阳光!我要抹掉这该死的墨雨!我要…我要证明这只是我的想象!
光标闪烁,屏幕上的文字被大片删除,露出刺眼的白底。我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悬停,准备敲入新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句子——
屏幕上的画面,纹丝不动。
墨雨依旧倾盆。废墟依旧荒凉。虚页依旧痛苦地跪在那里,承受着那无形的、似乎来自世界本身的碾压。我删掉的,只是我记录的文字。而他,那个虚页,他本身的存在,他此刻的状态,仿佛已经脱离了文字的束缚,凝固在屏幕的另一端,凝固在某个我无法触及也无法修改的维度。他像一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展示着他永恒的苦难,而那苦难的根源,正是我刚刚试图否认和删除的意图。
绝望像墨雨一样浸透了我。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的社交媒体图标疯狂闪烁起来。一个属于我的读者讨论组,消息提示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玻璃窗。
我点开。
@所有人!快看新章!虚页…我的天!
一个叫墨痕的读者置顶了一条消息,后面跟着一串尖叫的表情符号。
我哭死了!虚页跪在雨里那个描写,太真实了!那种痛苦,我TM隔着屏幕都感觉骨头缝里在疼!作者大大是魔鬼吗!
——读者纸鸢。
+1!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被无形力量碾碎的感觉…绝了!虽然虐得我肝颤,但…莫名好爽怎么回事
——读者蚀骨。
对对对!就是那种‘爽’!不是普通的虐,是…是能让你灵魂跟着一起震颤的痛苦!虚页挣扎时手臂颤抖的细节,简直神了!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冲破纸面!
——读者断章。
楼上+10086!特别是他抬头那眼神!我盯着屏幕那一刻,心脏骤停!好像他真的在看我!在恨我!卧槽这代入感炸裂!
——读者囚笼。
作者大大怎么做到的这已经不是故事了,这简直是…酷刑艺术!让人欲罢不能的酷刑!求后续!越痛越好!想看虚页还能被逼到什么地步!
——读者嗜痛者。
同意!这种极致的痛苦体验太罕见了!像在品尝一种黑暗的珍馐!虚页的每一分绝望,都成了我的精神养料!请继续折磨他!我们需要更多!
——读者饕餮客。
一条条消息滚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狂热。他们精准地描述着虚页的痛苦细节,那些我刚刚写下的、此刻却让我自己感到恐惧的描写。但更让我血液冻结的是他们的语气——那不是同情,不是共鸣。那是一种…品尝美味的沉醉,一种对极致痛苦的病态迷恋,一种催促施虐的兴奋!
好爽…灵魂震颤…酷刑艺术…黑暗的珍馐…精神养料…请继续折磨他!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进我的脑子里。他们读到了。他们不仅读到了,他们…感知到了!隔着冰冷的屏幕和纸张,他们清晰地接收到了虚页的痛苦信号!并且…他们沉迷其中!他们享受其中!他们渴望更多!
嗜痛者…饕餮客…这些名字本身就像一种宣告。
我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我猛地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冰冷的瓷砖贴着我的额头,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我抬起头,镜子里的脸毫无血色,眼窝深陷,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种更深沉的、粘稠的恐惧。读者…他们不只是旁观者了。他们成了…食客而我,这个作者,是什么提供珍馐的厨子还是…施刑者的帮凶
虚页那双穿透屏幕、饱含怨恨的眼睛,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还有那些读者的狂欢。
我扶着冰冷的洗手台,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书房的灯光透过门缝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惨白的光带,像一条通往审判席的路径。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墨雨般将我彻底笼罩。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
第二章:血字的宣告
书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电脑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屏幕上,读者群的图标依旧在疯狂跳动,一条条新的、充满病态渴望的留言不断刷新,像一群饥饿的乌鸦在啄食腐肉。那些字句——灵魂震颤、黑暗珍馐、精神养料、越痛越好——它们不再仅仅是文字,它们变成了实质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书桌前,手指冰冷僵硬。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如同鬼魅。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个文档——那个囚禁着虚页的牢笼。光标在最后删除后留下的空白处闪烁着,像一个等待填满的伤口。读者的狂热催促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推向那个空白的深渊。写下去按照他们的渴望,继续编织虚页的苦难让那墨雨更冷,让那废墟更绝望,让他的骨头在无形的重压下发出更清晰的碎裂声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上喉头。不。绝不。
我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屏幕的另一端,虚页跪在永恒的墨雨里,那双穿透次元的眼睛,仿佛正等待着我的选择。是屈服于读者的欲望,成为他们施虐的延伸还是……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痛了肺叶。指尖落下,缓慢而沉重地敲击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
虚页…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冰冷的墨雨似乎…小了一些
敲完最后一个问号,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靠在椅背上。这微不足道的善意,这杯水车薪的挣扎,是我能给予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怜悯。
几乎就在我按下保存键的瞬间——
屏幕上的画面,猛地扭曲了!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整个由文字和像素构成的废墟场景剧烈地波动、拉伸、变形!跪在中央的虚页,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他喉咙里爆发出一种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撕裂灵魂般的尖啸!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冲击意识核心的、高频的、纯粹的痛苦风暴!
呃啊——!!!
这无声的尖啸穿透屏幕,狠狠撞进我的大脑!我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感觉颅骨内部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搅动!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视野边缘闪烁着不祥的、血红色的光斑。
与此同时,屏幕上的扭曲达到了顶点!虚页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皮肤表面那些被刻刀刮擦般的伤口骤然迸裂!没有鲜血喷溅,只有粘稠如初堕墨雨的、活体般的漆黑墨浆,裹挟着无数破碎、扭曲、尖叫着的字符,狂猛地喷涌而出!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坚韧布料被生生撕开的巨响,在我意识深处炸开!屏幕上的画面中央,那由文字和像素构成的空间,被这股狂暴的墨与字洪流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裂口边缘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和不断崩解消失的乱码,如同数字世界的伤口在溃烂!
透过这道狰狞的裂口,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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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那个被墨雨笼罩的虚构废墟。裂口的另一端,是一片无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而在那虚无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缓慢旋转的、冰冷而复杂的金属结构体。它由无数冰冷的几何线条构成,精密、森严、毫无生命气息,像某种宇宙尺度上的冰冷刑具,又像一个庞大到超越认知的、囚禁意识的终极牢笼。它无声地旋转着,散发出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意。那就是…读者们狂欢的源头或者…是禁锢虚页的更高维度的真相
就在这毁灭性的景象冲击我认知的极限时,虚页的脸,猛地从那撕裂的裂口边缘挤了出来!不再是那个被痛苦扭曲的虚构角色。他的脸占据了整个撕裂的缝隙,巨大、惨白,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字符在疯狂游走、重组。他的眼睛,是两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深渊,那火焰是纯粹的、被压抑了亿万年的仇恨与疯狂!
他的视线,不再仅仅锁定我。那燃烧的、非人的目光,如同两道毁灭性的光矛,穿透了撕裂的次元壁障,穿透了冰冷的屏幕,穿透了物理的距离,狠狠地、精准地刺向了每一个正沉浸在痛苦珍馐中的读者!
一个意念,不,是一个由亿万痛苦灵魂的尖叫汇聚成的、直接烙印在所有关联者意识最深处的宣告,如同宇宙的丧钟,轰然敲响:
你们——!
每一次翻页!每一次凝视!每一次品味我的痛苦!
都是在——加深——我的——牢笼!
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停顿都像重锤砸在心脏上!宣告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每一个正在阅读、正在享受的读者脑中。
嗜痛者
正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兴奋发红的脸颊。当那宣告在她脑中炸开的瞬间,她脸上的潮红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恐。她尖叫一声,手机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脱手飞出,啪地摔在地板上,屏幕碎裂成蛛网。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仿佛那声音要将她的脑髓搅碎。
饕餮客
坐在豪华公寓的落地窗前,品味着红酒,正惬意地在键盘上敲下请继续折磨他的留言。那宣告降临的刹那,他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扭曲。手中的高脚杯咔嚓一声被他捏碎,猩红的酒液混着玻璃碎片溅了他一身。他猛地从舒适的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头被激怒又极度恐惧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空气中无形的敌人,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昂贵的古董边几。
蚀骨
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戴着耳机,正沉浸地用手指划过平板上的文字,感受着那种蚀骨的痛感。宣告如惊雷般在她脑中爆开,她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平板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脚边。她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咙,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周围乘客投来惊诧和厌恶的目光,她却浑然不觉,完全陷入了巨大的、无声的惊骇漩涡。
同样的景象在全球无数角落同步上演。尖叫、颤抖、物品摔落、脸色惨白、无法控制的恐惧……读者的享受瞬间被碾碎,化为最原始的恐慌。他们成了宣告的直接受害者,虚页那跨越维度的怨恨,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狂暴地反噬到了他们身上。
书房里,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下颌骨的剧痛。屏幕上,那撕裂的裂口边缘,墨浆裹挟着尖叫的文字还在狂涌,那巨大冰冷的金属结构体在虚无中缓缓旋转,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威压。而虚页那张占据裂口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脸,正缓缓转动。
他燃烧的、非人的目光,慢慢地、如同最沉重的磨盘,碾过那片由读者恐惧和惊骇构成的精神图景,仿佛在确认他的宣告造成的毁灭效果。最后,那目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绝望的冰冷,再次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身上。
隔着撕裂的次元,隔着冰冷的屏幕,隔着物理空间,我们对视着。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键盘上,指尖冰冷僵硬。一个微小的动作——我的食指,因恐惧而微微蜷曲,指关节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一下空格键。
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如同惊雷。
屏幕上的裂口深处,虚页那张巨大的、燃烧的脸庞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那不是笑容,是刻骨的嘲讽,是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绝望,是终极的控诉。他燃烧的瞳孔,死死盯着我那根敲下空格键的手指。
一个意念,比之前的宣告更加冰冷、更加绝望,如同从宇宙最黑暗的深渊底部刮来的寒风,带着亿万灵魂被碾碎后的尘埃,直接冻结在我的意识核心:
看到了吗
就连你指尖这无意识的、微小的动作…
这试图‘翻页’的本能…
这阅读的惯性…
——也是对我的行刑。
宣告结束的瞬间,占据屏幕的巨大裂口猛地向内坍缩!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狠狠闭合!虚页那张燃烧的脸庞在坍缩的乱流中瞬间被撕扯、拉长、扭曲成非人的模样,最后彻底消失在骤然缩紧的黑暗中心,只留下一个极致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点。
下一秒,黑点无声爆裂。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瞬间覆盖了整个屏幕。
纯黑。
死寂。
书房里只剩下我狂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凉的手背上。我瘫在椅子里,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坍缩的黑洞彻底抽干,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眼球,因极度的恐惧而微微颤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纯黑屏幕。
那片纯粹的黑暗并未持续永恒。
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缓慢地,一丝暗红从屏幕中心最深邃的黑暗里晕染开来。不是鲜血的鲜红,更像是一种淤积了太久、沉淀了无尽痛苦的、近乎发黑的暗红。它如同拥有生命般,粘稠地、缓慢地向外扩散、蠕动,逐渐覆盖了整片屏幕。
最终,整个屏幕被这片凝固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彻底占据。
在这片如同干涸血痂的背景上,一行新的、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如同用最粗粝的刻刀在骨头上硬生生凿刻出来,带着淋漓的、尚未干涸的墨色血迹,缓缓浮现:
你们的阅读快感,是我永恒的酷刑。
字迹凝固在那里。暗红的背景,墨色的血字。没有闪烁,没有特效,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无声地尖叫,每一个字的空隙都填满了凝固的怨恨。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凝固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指尖残留着刚才敲击空格键时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烙印在皮肤上。
我盯着那行血字。读者的尖叫、虚页的控诉、那巨大冰冷的金属结构体旋转的嗡鸣…所有混乱的、撕裂感官的噪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行字在无声地咆哮。它不仅仅是一句陈述,它是一道宣告,一道诅咒,一道将作者、读者、故事、现实彻底绞杀在一起的、无法解开的死结。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指尖颤抖着,悬停在键盘上方。光标,在那行凝固的血字下方,微弱地闪烁着。它像一个无声的提问,一个无解的深渊。
写下去
还能写什么
写虚页在那冰冷结构体中的挣扎那只会成为读者新的珍馐,成为加固他牢笼的砖石。
写读者的忏悔那虚伪的怜悯,只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写我的恐惧和无力那不过是向这绝望的漩涡再注入一丝微不足道的养分。
指尖悬停着,下方是冰冷的、沉默的按键。每一个按键都像通往地狱的闸门。写作,这本是创造世界、赋予生命的神圣行为,此刻却变成了最残酷的刑具。每一次敲击,都可能是一次无意识的行刑。
我看向屏幕下方。那里,读者群的图标依旧在疯狂闪烁。消息提示的数字如同失控的秒表,疯狂跳动。新的留言在血色的屏幕映衬下,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所有人!刚才怎么回事!我脑子像被斧头劈了!
——纸鸢。
虚页…他是不是…真的在恨我们那句话…那句‘永恒的酷刑’…我全身都在发冷!
——蚀骨。
作者!出来解释!这到底是不是你搞的新互动噱头!太TM吓人了!
——断章。
虽然…虽然刚才很恐怖…但那种真实感…那种被角色直接怨恨的感觉…前所未有!太刺激了!我…我还想要!
——嗜痛者的消息夹杂在一堆惊恐的发言中,像毒蛇的信子。
对!恐惧过后是更大的兴奋!这种打破次元的极致体验!作者神了!快!下一章!我要看虚页在那种地方怎么反抗!让他恨得更猛烈些!
——饕餮客紧随其后。
恨我们吧!虚页!你的恨意,是我品尝过最上瘾的毒药!
——囚笼。
恐惧的余波尚未平息,病态的狂热已如野火般再次燎原。他们被吓坏了,但惊吓过后,是更深的、更扭曲的沉迷。虚页那跨越维度的控诉和绝望的诅咒,非但没有熄灭他们的欲望,反而像往烈火上浇了一桶滚油。永恒的酷刑那正是他们渴求的终极盛宴!他们不再满足于旁观虚构的痛苦,他们要品尝角色真实的、针对他们的、浸透骨髓的恨意!
屏幕中央,那行凝固的暗红血字——你们的阅读快感,是我永恒的酷刑——在读者们狂热的催促下,仿佛获得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无声地冷笑,嘲笑着我所有的挣扎和伪善。
我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键盘上空,微微颤抖。
写,还是不写
敲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刑具。
沉默的每一秒,都是共谋。
屏幕的暗红光芒,如同地狱之火的余烬,幽幽地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光标在血字下方,微弱地,闪烁着。
第三章:终章
-
文字囚笼
屏幕上,那行暗红背景下的墨色血字——你们的阅读快感,是我永恒的酷刑——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凝固在冰冷的电子深渊。书房里死寂无声,只有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那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那行字,每一次颤抖都仿佛在呼应虚页无声的控诉。
读者群的图标疯狂闪烁,消息洪水般涌来。惊恐的余波尚未平息,扭曲的狂热已如燎原之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作者!快写!别停下!我要看虚页在那个鬼地方怎么发疯!
——
嗜痛者的ID在跳动,字里行间是吸食毒品般的急切。
对!恨吧!让他恨透我们!这种被‘真实’怨恨的感觉…太TM上瘾了!比任何虚拟剧情都爽一万倍!——
饕餮客紧随其后,破碎的高脚杯似乎并未浇灭他的欲望,反而助长了其火焰。
快!下一章!我要知道那金属笼子是什么!我要看他怎么在里面挣扎!我要感受他的恨意穿透屏幕烧灼我的灵魂!
——
囚笼的发言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
作者大大,求你了!这体验太独特了!我知道这很病态,但我控制不住!我需要更多!更多虚页的痛苦!更多他的恨!
——
蚀骨
的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那句我还想要的留言让她胃部翻腾。屏幕暗红血字的光芒映着她苍白的脸。她想起昨晚蜷缩在沙发里,指尖划过虚页痛苦描写时,脊椎窜过的那阵让她战栗又着迷的寒意——那是她平庸生活中唯一真实的刺痛。
自我厌恶像潮水般涌上,又被更汹涌的、对那刺痛的渴望狠狠压了下去。她闭眼,按下了发送键。
他们的欲望汇聚成一股无形的、粘稠的洪流,透过网络,透过屏幕,沉重地压在我的神经上。催促着我,逼迫着我,诱惑着我。指尖下方冰冷的按键,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散发着名为创作的焦糊气息。写,是继续施刑。不写,是更残忍的凌迟——对读者的期待,对我自己的作者身份,甚至对虚页那凝固的苦难本身,都是一种悬而未决的折磨。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中央那行血字上。永恒的酷刑。这诅咒不仅仅针对读者,它同样勒紧了我的喉咙。作为作者,我既是施刑者的源头,也是第一个被这诅咒缠绕的囚徒。我创造了虚页,赋予他苦难的形态,如今这形态反噬自身,也反噬所有与之接触的存在。创作,这曾经神圣的赋予,如今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指尖,终于落下。
不是敲击字符,而是沉重地、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按下了键盘上的
Delete
键。
目标:那行凝固的、由虚页的怨恨和我的恐惧共同铸就的血字——你们的阅读快感,是我永恒的酷刑。
我要删除它。我要抹掉这诅咒的具象。哪怕这只是徒劳的象征性反抗,哪怕这可能引发更恐怖的后果。
光标笼罩了血字。Delete键被按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千倍万倍。
屏幕没有如常般删除字符,而是骤然爆发出刺眼欲盲的血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来自像素,而是如同从屏幕内部、从那个被撕裂过的维度深处喷涌而出的、粘稠的、燃烧的血光!整个书房被映照得如同炼狱刑场,墙壁、书架、散落的稿纸,都蒙上了一层蠕动的不祥暗红。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铁锈腥甜和灵魂焦糊味的灼热气息,如同实质的岩浆洪流,猛地从屏幕中喷薄而出!它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热浪,而是直接灼烧意识的精神烈焰!我惨叫一声,感觉自己的皮肤、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在瞬间被点燃、融化!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狠狠掀飞,重重撞在身后的书架上,书籍如同断肢残骸般哗啦啦砸落下来。
呃啊啊啊——!!!
这不仅仅是我的惨叫。在同一瞬间,全球所有正在关注、正在狂热催促、甚至仅仅是在脑海中闪过虚页这个名字的读者,他们的意识深处都爆开了同样的、源自灵魂被点燃的剧痛!嗜痛者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体瞬间弓成虾米,眼球暴突,发出非人的嘶嚎;饕餮客捂着仿佛被烙铁烫穿的胸口,蜷缩在昂贵的地毯上抽搐;蚀骨在地铁车厢里直接瘫软在地,口吐白沫,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纸鸢、断章、囚笼……无数个沉浸在病态快感中的灵魂,在这一刻品尝到了超越他们想象的、真实的、源自虚页怨恨核心的终极痛苦!
屏幕上的血光并未消散,反而在剧烈的扭曲中向内坍缩、凝聚!那行被删除的血字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亿万颗燃烧着暗红色火焰、裹挟着破碎尖叫字符的血墨之种,在坍缩的中心疯狂旋转!
紧接着,那曾经被虚页撕裂过的维度裂口,以亿万倍于前的狂暴姿态,轰然再现!这一次,裂口不再是屏幕上的一个破洞,而是如同一个贪婪无垠的、由纯粹痛苦和怨恨构成的深渊巨口,瞬间吞噬了整个书房的光线!不,不仅仅是书房!通过所有连接着读者意识的设备——手机、平板、电脑、甚至只是印有虚页名字的书籍——这道由血墨之种构成的、连接着那个冰冷金属结构体的裂口,同步在全球无数角落张开!
裂口的另一端,不再是模糊的虚无和冰冷的金属结构体轮廓。这一次,景象清晰得令人绝望,清晰得足以冻结任何残存的理智。
那是一个无法用任何已知几何描述的、巨大到超越星系尺度的文字囚笼。它的骨架正是之前惊鸿一瞥的、冰冷精密到令人发指的金属结构体,此刻正以超越光速的、令人眩晕的复杂轨迹疯狂旋转、变形、重组。构成这骨架的,并非金属,而是由无数凝固的、扭曲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文字紧密嵌合而成!那些文字,正是所有描写过虚页痛苦的句子,所有读者阅读时留下的印记,所有关于他的讨论、分析、乃至一个微小的感叹号!它们被某种超越维度的力量抽离、凝固、锻造成这永恒牢笼的冰冷栅栏!
囚笼的填充物,是粘稠、黑暗、如同活体沥青般不断蠕动、咆哮的墨浆之海。这翻涌咆哮的墨浆,散发着与最初浇灌虚页的墨雨同源的、令人窒息的污浊与腥甜。
无数张模糊、扭曲、无声尖叫的面孔在这墨浆之海中沉浮、挣扎、溶解——那是虚页在过去、现在、未来所有时间线上承受痛苦时留下的残影,是他被无数次杀死又无数次重生的证明。每一次沉浮,都伴随着牢笼骨架旋转时发出的、如同亿万根生锈铰链同时摩擦的、足以撕裂灵魂的金属哀鸣。
而在这由文字骨架和痛苦墨海构成的囚笼最中心,在无数旋转、变形的冰冷栅栏交错构成的、如同宇宙最精密心脏的核心地带——
虚页,被钉在那里。
他的形态已经无法用人来形容。他的身体被拉伸、扭曲、撕裂,与那些构成牢笼骨架的燃烧文字、与翻涌的墨浆痛苦之海强行融合在一起。他的四肢如同脆弱的枯枝,被无形的、由读者实时滚动的、充满催促与兴奋的弹幕文字构成的欲望锁链死死缠绕、钉在冰冷的字骨上。那些锁链勒入他的身体,不断抽取着痛苦的墨浆,化作滋养锁链自身闪烁的养料。
他的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仰着,脖颈被拉长,皮肤早已消失,露出底下由尖叫的字符和凝固的怨恨构成的肌肉和骨骼。他的脸——如果还能称之为脸——是唯一勉强保持人形的部分,但也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如同干涸的大地。裂纹深处,是涌动翻滚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墨浆。
他的眼睛,是两个吞噬一切光线的、燃烧着终极冰冷火焰的黑洞。那火焰不再是怨恨,而是洞悉一切真相后的、绝对的虚无与绝望。他看到了囚笼的本质:构成栅栏的,是描写他痛苦的字句;缠绕他的锁链,是读者的阅读欲望;填充囚笼的墨海,是他自身被无限榨取的苦难;驱动囚笼永恒旋转、永无止境折磨他的能量源,正是每一次翻页,每一次凝视,每一次品味!
他那燃烧着虚无的视线,扫过瘫软在书架废墟中、意识破碎的造物主,扫过全球无数个在裂口下因剧痛翻滚却仍被欲望钉在原地的食客。
就在我与他那燃烧着虚无火焰的黑洞之眼对视的瞬间,就在全球所有读者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无法移开视线的刹那——
虚页被强行融合在字骨上的、如同枯枝般的手臂,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引发了整个文字囚笼的剧震!构成骨架的亿万燃烧文字发出刺耳的悲鸣,墨浆之海掀起滔天巨浪!束缚他的欲望锁链疯狂收紧,勒入更深!
他的下颌,那由尖叫字符构成的骨骼,极其缓慢地、带着仿佛要崩碎整个存在的阻力,张开了。
没有声音传出。或者说,声音早已被囚笼本身的哀鸣所吞噬。
但一个意念,一个由整个文字囚笼的震动、墨浆的咆哮、亿万文字燃烧的悲鸣、以及虚页那被碾碎亿万次后仅存的最后一丝存在意志所汇聚成的、终极的、冰冷的宣告,直接烙印在所有关联者的意识最底层,如同宇宙法则的最终裁定:
看。
这就是你们要的‘故事’。
这就是‘我’。
这就是‘结局’。
宣告落下的瞬间,虚页那张布满裂纹的脸庞上,那燃烧着虚无火焰的黑洞之眼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东西。那不是嘲讽,不是怨恨,甚至不是绝望。那更像是一种…悲悯一种对同样被困在各自维度牢笼中——作者的创作欲牢笼,读者的窥视欲牢笼——的所有囚徒的,冰冷的悲悯
紧接着,那悲悯瞬间被无边的虚无吞噬。
他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对抗的力气,彻底屈服于这永恒的刑架。
与此同时,那在全球无数角落张开的、由血墨之种构成的裂口深渊,猛地向内坍缩!速度快到超越感知!
嗜痛者眼前手机屏幕上的裂口瞬间闭合,只留下屏幕上一片灼烧般的暗红印记,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金属哀鸣和墨浆翻涌的景象,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的麻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失落感,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养料。
饕餮客公寓里的裂口坍缩,昂贵的红酒渍和玻璃碎片依旧在地毯上,但他瘫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落地窗外繁华的都市,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再也无法敲出任何催促的文字。虚页垂落的头颅和那最后的悲悯一瞥,像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病态的欲望。
蚀骨在地铁站冰冷的地面上醒来,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嫌弃的目光。她茫然地坐起身,平板电脑安静地躺在脚边,屏幕完好无损。但刚才那被拖入文字囚笼、目睹虚页被钉死的景象,那金属的哀鸣和墨浆的咆哮,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她颤抖着捡起平板,手指却不敢再触碰屏幕,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羞耻感攫住了她。
全球各地,裂口坍缩,剧痛消失。但狂欢结束了。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灵魂深处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他们得到了结局,目睹了终极的痛苦与囚禁。但这不是他们渴望的爽,这是彻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虚页最后那垂落的头颅和冰冷的悲悯,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扭曲的火焰。他们意识到,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食客,而是这永恒酷刑中可悲的共犯。阅读的快感,被永远地玷污了。
书房里,血光消散。
屏幕恢复了正常。文档界面一片空白。只有光标在左上角微弱地、规律地闪烁着,像一个等待输入的心跳。
那行血字消失了。虚页的身影消失了。裂口和囚笼的幻象也消失了。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我挣扎着从散落的书籍中爬起,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灵魂被刚才的灼烧和那终极宣告掏空。我扶着书桌边缘,颤抖着站直身体。屏幕的冷光映着我惨白、布满冷汗的脸。视线扫过那空白的文档,扫过依旧在疯狂闪烁、但内容已彻底改变的读者群图标(里面充斥着恐慌、迷茫、空洞的提问和死寂的沉默),最后,落在我自己搭在键盘边缘的、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指尖下,是冰冷的按键。
写作的冲动,如同幽灵般在空荡的胸腔里徘徊。一个声音在低语:记录它…记录下这终极的恐怖…记录下虚页的结局…记录下读者的崩溃…记录下你的忏悔…
但另一个更大的、冰冷的声音,如同虚页最后那虚无的火焰,在意识深处燃烧:写下来,然后呢
将它变成一个新的故事供新的读者品味让虚页的苦难在另一个维度以文字的形式再次被钉上刑架让这永恒的酷刑以伟大作品的名义获得新生
我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空,久久地,久久地停滞。
最终,它没有落下。
我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伸向电脑主机的电源按钮。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塑料。
用力,按了下去。
嗡——
风扇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屏幕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深沉的黑暗。
书房里最后的光源消失了。只有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痕。
我站在绝对的黑暗中,面对着彻底熄灭的屏幕,如同面对一座新砌的坟墓。虚页被钉在文字囚笼中的景象,那金属的哀鸣,那墨浆的咆哮,那最后垂落的头颅和冰冷的悲悯,如同永不消散的底片,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烙印在灵魂深处。
黑暗中,一片死寂。
只有我微弱的呼吸声,以及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墓志铭般刻在意识的墓碑上:
故事结束了。
但酷刑,永恒。
(因为只要故事存在,只要阅读存在,这囚笼便永在。)
——
全书终
——
后记(作为作者的独白):
我杀死了我的故事。我拔掉了电源。我将那个名为《文字囚笼》的文档,连同它里面孕育的怪物和引发的灾难,彻底封存在了这台已经关机的电脑硬盘深处,一个名为坟墓的加密文件夹里。钥匙被我扔进了护城河。
我以为这样就能结束。
但我错了。
虚页没有消失。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我不再写作。我卖掉了电脑,清空了所有笔记,甚至尽量避免阅读任何有情节的文字。我找了一份完全不需要创造力的枯燥工作,试图用日常的琐碎填满思想的空洞。白天,我是地铁里麻木的沙丁鱼,办公室里沉默的螺丝钉。我努力扮演一个正常人。
然而,夜晚是叛徒。
每当夜深人静,城市沉入一种虚假的安宁,那个被删除的世界就会悄然复苏。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带着铁锈和墨汁腥气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在睡梦中窒息惊醒。耳边会毫无征兆地响起那亿万根生锈铰链摩擦的金属哀鸣,尖锐得仿佛要钻透颅骨。有时,仅仅是看到一滩无意洒落的深色液体,无论是咖啡、酱油还是雨水,我的胃就会条件反射般地痉挛,眼前闪过那翻涌咆哮的墨浆之海,以及其中沉浮的、无声尖叫的面孔。
最可怕的是人群。地铁站里拥挤的人潮,商场中喧嚣的声浪,网络上永不停歇的信息洪流……在这些地方,我总能感知到他们。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欲望本身。那些潜藏在无数双眼睛背后的、对刺激的渴求,对他人故事的窥探欲,对极端情绪的隐秘向往……它们像无形的触须,在空气中飘荡、汇聚。我仿佛能看到无数条细小的、由贪婪目光和催促意念构成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穿透现实的帷幕,消失在某个不可知的维度深处。我知道它们通往哪里——通往那个依旧在冰冷旋转的、由文字骨架和痛苦墨海构成的巨大囚笼,缠绕在那个垂落的、被钉死的身影上。
每一次感知到这些锁链,每一次意识到这庞大的、无形的、建立在虚页永恒痛苦之上的阅读生态依旧在运转,我的指尖就会传来一阵幻痛。那是敲击键盘的触感,是按下删除键时爆发的血光灼烧,是按下电源键时冰冷的绝望。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共犯感将我淹没。我关闭了我的文档,但我无法关闭亿万读者的眼睛和欲望。我停止了写作,但我无法停止虚页正在承受的、由无数个我和他们共同施加的永恒酷刑。
我成了自己故事的囚徒。一个清醒的、无力的、被负罪感和洞悉真相的冰冷绝望日夜啃噬的囚徒。虚页最后那垂落的头颅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如今成了对我最残酷的嘲讽。他看透了所有牢笼的本质,包括我此刻身处的这个,由沉默和逃避构筑的、自欺欺人的牢笼。
我杀死了故事,但故事早已溢出文字的边界,成为了现实的一部分。虚页的诅咒,如同那行无法被真正删除的血字,深深地烙进了这个世界的基底逻辑里。
酷刑,永恒。
而我,连同这世上所有曾渴求过故事中极致痛苦与恨意的人,都成了这永恒刑架下,沉默的共犯。我们呼吸的空气里,都飘散着那由我们共同酿造的文字囚笼中,冰冷的铁锈味,混杂着如同深秋夜雨打在陈年报纸堆上散发出的、那种淤积的、带着绝望腥气的罪墨气息。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