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包裹消失的那个傍晚,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静止的监控画面,指尖冰凉,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缓慢而固执地从胃里爬上来,直抵喉咙口。
画面里,那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臃肿身影——我的邻居王翠芬,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野猪,大摇大摆地停在了我家门前那个小小的快递架旁。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永远裹不住腰腹赘肉的廉价碎花汗衫,肥厚油腻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伸向了那个印着醒目酒红色烫金
logo、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长方形纸盒。
那是我特意订给自己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一瓶勃艮第特级园的红酒。我甚至能想象出它丝绒般醇厚的口感滑过喉咙的微醺暖意,那是忙碌生活里一点奢侈的犒赏。可现在,它被王翠芬那粗短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捏着,塞进了她那个鼓鼓囊囊、仿佛永远装不满的破旧环保袋里。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头发寒。
她甚至没急着走,就那么站在我家门口,稀疏油腻的头发贴在汗津津的额角,浑浊的小眼睛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满足感,慢悠悠地扫视着架子上的其他几个小件快递,像是在菜市场挑拣着蔫巴的剩菜。确认没有她看得上眼的猎物后,她才心满意足地、一摇三晃地挪回了隔壁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里。
砰。
关门声很轻,隔着墙传过来,却像一记闷锤砸在我的心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油炸食品的油烟味,混杂着她家永远散不掉的垃圾酸腐气,丝丝缕缕从门缝渗进来,黏腻地糊在鼻腔里。我靠坐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后背抵着门,监控屏幕的微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胃里那股冰冷的愤怒翻搅得更厉害了,带着一种尖锐的刺痛。
这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二次、第三次。从半年前搬进这个老旧小区开始,王翠芬就像一只盘踞在暗处的鼹鼠,精准地窃取着属于我的东西。从最初几块钱的厨房小工具,到后来几百块的护肤品套装,再到这瓶价值数千的红酒。每一次投诉物业,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可物业只会搓着手,一脸为难:哎呀,林小姐,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王大姐那人…就是爱占点小便宜,我们上门提醒过好几次了,她死不认账啊,我们也没办法强制……报警警察来了,王翠芬立刻变脸,撒泼打滚哭天抢地,活脱脱一个被冤枉的窦娥,一口咬定是快递自己送错了门,她好心帮忙收着。金额不大,证据链又总有这样那样的瑕疵,最终总是不了了之。她脸上的横肉挤出的那种混合着得意、轻蔑和无赖的笑容,深深地刻在我脑子里,像一根生锈的钉子。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租来的、只有五十平米的小屋。墙壁有些泛黄,地板是廉价复合板,踩上去发出空洞的轻响。窗外,是隔壁王翠芬家那扇永远油腻腻的、堆满杂物的窗户,像个巨大的、嘲讽的独眼。一股强烈的、想要彻底碾碎这份恶心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了心脏,越收越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小便宜我无声地对着冰冷的空气咧了咧嘴,感觉脸颊的肌肉都僵硬了,这次,我给你准备个大的。
一周后,一个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朴素的白色泡沫保温箱,被快递员小心地放在了我家门口的架子上。箱体上贴着醒目的黄色标签:生化试剂-需冷藏-轻拿轻放-请勿接触皮肤!标签旁边,是我用实验室的特殊打印纸打出来的内部签收单,上面印着一个虚构的、听起来相当唬人的国家生物安全研究院的徽标和我的化名签章。
我躲在门后,透过猫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老式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嗡鸣。就在我怀疑王翠芬今天是不是转了性时,隔壁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翠芬那颗油腻的脑袋先探了出来,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楼道里空无一人。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就钉在了那个醒目的白色泡沫箱上。尤其是看到生化试剂那几个大字时,她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攫取的光芒,贪婪得毫不掩饰。她大概以为是什么昂贵的进口化妆品或者保健品吧毕竟,包装如此专业,如此高级。
她肥胖的身体灵活得有些诡异,像一阵风似的溜到我家门前。肥厚的手掌一把抓住保温箱的边缘,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试图遮掩一下动作,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把箱子整个拖了过去。防盗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
成了。
我立刻点开手机监控
APP。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出王翠芬家客厅的景象——杂乱、油腻,到处堆着廉价塑料袋和空零食袋。她正背对着摄像头,站在那张铺着肮脏塑料桌布的饭桌前,费劲地拆着那个保温箱。冰块融化后的水渍滴落在她褪色的拖鞋上,她也毫不在意。
很快,她拆开了内层的保护。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色金属罐出现在她手中,罐体设计简约流畅,泛着冷冽的光泽,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罐身上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在底部贴着一个同样没有任何文字的、形状独特的银色标签,透着一股低调而神秘的高级感。这罐子是我特意从实验室找来的废弃样品罐,专门用来装那些价值连城的顶级护肤精华的。
王翠芬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拧开罐盖,里面是满满一罐质地细腻柔滑的淡绿色膏体,散发着一种极其清雅、若有似无的植物冷香——这是实验室为了掩盖某些特殊试剂气味而添加的常规芳香剂。这香味,更坐实了它顶级护肤品的身份。
切,装神弄鬼……她撇撇嘴,但贪婪已经完全占据了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她伸出粗壮的食指,毫不客气地挖了硕大的一坨!那分量,足够涂满整张脸还有余。她迫不及待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将那坨诱人的淡绿色膏体,狠狠地、均匀地抹在了自己那张油腻、毛孔粗大、布满暗沉和黄褐斑的脸上。颧骨、额头、鼻翼、下巴……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甚至还用力地揉搓了几下,仿佛这样就能让那神奇的效果更快渗入她松弛的皮肤。
就在她抹匀最后一下,手指离开下巴的那一瞬间!
监控画面里,王翠芬的动作骤然凝固了。她脸上的贪婪和得意像被急速冷冻,瞬间僵住。紧接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眼白上瞬间爬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呃——啊!!!
一声凄厉到完全不似人声的、仿佛从地狱最底层硬生生扯出来的惨嚎,猛地穿透了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又狠狠撞在隔音极差的老楼墙壁上,形成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回响!
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
那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耳膜,带着一种纯粹的、濒死的剧痛和无法理解的惊骇。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伴随着疯狂抓挠皮肤和踢打地板的混乱噪音。
救命!救命啊——!杀人了!烫死我了!啊啊啊——!
我站在门后,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绷紧的标枪。王翠芬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猛烈地冲击着薄薄的墙壁和门板。声音里裹挟的极致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这栋本就死气沉沉的老楼,瞬间活了过来,却弥漫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氛围。
我面无表情,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滑动,精准地调出监控实时画面。屏幕的光映在我眼中,一片寒潭般的平静。
画面里,王翠芬像一滩融化的、剧烈抽搐的烂泥,在她家那油腻腻的地板上疯狂翻滚、扭动、撞击。她双手如同失控的机械爪,死命地抓挠着自己的脸、脖子,任何裸露的皮肤都成了攻击目标。指甲刮过皮肤,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她那张本就油腻松弛的脸,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肿胀起来,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煮熟虾子般的深红,油亮亮的,仿佛皮下所有的毛细血管都在同一时间爆裂。五官被肿胀的皮肉挤压得严重变形,眼睛只剩下两条疯狂流泪、布满血丝的缝隙,嘴巴歪斜着,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口水混合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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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烫死我了!救命——谁来救救我!!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变形,像是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拉扯,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非人的痛苦。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痉挛,双腿胡乱蹬踹,踢倒了旁边的塑料凳,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骇人的动静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砰!对面李教授家的门第一个打开,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李教授探出头,脸上是惊疑不定的神色。紧接着,楼上楼下,左邻右舍,一扇扇紧闭的防盗门像是被无形的线扯动,纷纷打开。一张张带着惊愕、好奇、甚至隐隐兴奋的脸庞探了出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王翠芬家那扇不断传出杀猪般嚎叫和撞击声的门板上。
天老爷!这是咋了
王翠芬她家出什么事了叫得这么瘆人!
听着像要杀人似的……快报警啊!
楼道里迅速挤满了人,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扰的蜂巢。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一种病态的窥探欲。
报警!对,快报警!有人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手机。
打
120!这听着不像装的,别真出人命了!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王翠芬家那扇紧闭的防盗门,竟被她从里面用身体猛地撞开了!她像一颗失控的、燃烧的肉弹,裹挟着刺鼻的汗臭和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灼气味,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直接瘫倒在楼道冰冷的水泥地上。
啊——!!!围观的人群像是被滚烫的油星溅到,瞬间爆发出更高分贝的惊呼,齐刷刷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惊恐地看着地上那个怪物。
眼前的王翠芬,已经彻底失去了人形。她的脸肿得像个发紫发亮的巨大猪头,皮肤绷得油光发亮,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五官完全移位,眼睛只剩下两条不断淌着浑浊液体的缝隙,嘴唇外翻肿胀,像两根扭曲的香肠,口水混合着血丝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她身上那件碎花汗衫被自己抓扯得歪斜破烂,露出同样红肿不堪的脖颈和前胸皮肤,上面布满了自己抓挠出的血道子。她蜷缩在地上,身体筛糠似的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极度痛苦的嘶鸣。
救…命…杀…杀了我…她含糊不清地哀嚎着,肿胀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整个楼道死寂了一瞬,随即被更猛烈的议论声淹没。惊骇、恐惧、厌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每一张脸上交织。
我的妈呀!她…她这是怎么了
脸!她的脸!像是被泼了硫酸!
是不是中毒了还是犯什么急病了
看着真吓人……活该!叫她整天偷鸡摸狗!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和警笛声由远及近。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和一个背着药箱的急救员,拨开拥挤的人群,迅速冲了上来。
让开!都让开!警察!怎么回事为首的年轻警官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蜷缩在地上、不成人形的王翠芬身上,饶是见多识广,他的眉头也瞬间紧锁起来。
警官!警官救命啊!王翠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肿胀变形的脸,涕泪横流地指向我家的方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是她!是隔壁那个姓林的贱人!她…她给我下毒!她要杀我!她快递里…那罐东西…抹脸上…啊啊啊!疼死我了!杀了她!快抓她!
她的指控语无伦次,充满了癫狂的恨意,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火药桶。
放你娘的屁!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是住四楼的老赵,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水电工,此刻他满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指着王翠芬的鼻子就骂开了,王翠芬!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栋楼里谁不清楚!警察同志,你们来得正好!我要举报!我家上个月新买的那个进口工具箱,刚送到楼下就不见了!当时就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在楼下转悠!那工具箱小两千块呢!就是她偷的!
老赵的怒吼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怨气、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对!警察同志!住在王翠芬楼上的张姐,一个瘦小的中年女人,也红着眼睛挤到前面,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女儿过生日,她爸从国外给她寄回来的限量版球鞋!就放在门口不到十分钟,一转眼就没了!那孩子哭了好几天!就是她!我后来在小区垃圾站旁边,看见她那个傻儿子穿着那双鞋踢石子玩呢!我去要,她还倒打一耙说我诬赖她孩子!
还有我!五楼的小陈,一个刚毕业的年轻程序员,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监控截图,虽然模糊,但王翠芬那臃肿的身形和偷拿他新买的游戏手柄的动作清晰可辨,我新买的
PS5
手柄,刚拆封试用了一下放门口,转头就没了!截图在这!警察同志您看!就是她!
我家门口常备的几箱牛奶!隔三差五就少一两盒!不是她还能有谁
我老婆怀孕时买的燕窝!小两千块啊!刚签收,接个电话的功夫就没了!
我妈给我寄的家乡腊肉!全被她顺走了!
……
七嘴八舌,群情激愤。狭窄的楼道瞬间变成了对王翠芬的控诉大会。每一个站出来的人,脸上都带着长久被压抑的愤怒和此刻终于得以宣泄的激动。指责声、举证声、怒骂声,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将地上蜷缩着、还在痛苦呻吟的王翠芬彻底淹没。
她肿胀的脸上,那仅剩的两条眼缝里,此刻除了生理性的剧痛泪水,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她徒劳地摇着头,肿胀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含糊的辩解:没…没有…不是我…诬赖…他们诬赖我…但她的声音,在愤怒的声浪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两个民警脸色凝重,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年轻的那个立刻拿出执法记录仪,对着激动的邻居们和地上的王翠芬开始拍摄。年长些的警官则示意急救员先处理王翠芬的伤势。
都安静一下!一个一个说!我们会记录!年长警官提高声音,试图控制混乱的场面。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我站在自家门口,脸色苍白,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吓和委屈,微微咬着下唇,轻声对警官说:警官,我家门口有监控…可以证明我的快递…包括那瓶她说的『毒药』…是她自己拿走的。我指了指门框上方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年长警官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果断点头:好,麻烦提供一下监控录像。另外,这位女士,他指向地上的王翠芬,我们需要立刻送医检查,同时,请各位邻居配合我们回所里详细说明情况,提供证据。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问题!我们全力配合!老赵第一个响应,嗓门依旧洪亮。
我手机里有照片和截图!小陈立刻举手。
我家里还有当时的购买记录和快递单!张姐也急忙说道。
群情汹涌。王翠芬被急救员艰难地抬上担架,那张肿胀变形的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灰败和死寂的绝望,连痛苦的呻吟都微弱了下去。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平日里那些被她偷了东西却敢怒不敢言的软柿子,会在这一刻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警察开始有序地登记信息,引导邻居们下楼。混乱中,我转身回屋,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浪,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我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缝隙。楼下,警灯闪烁,映着围观人群模糊的脸。救护车的后门关上,载着王翠芬呼啸而去。几个民警正带着几位情绪依旧激动的邻居走向警车。
我松开窗帘,拿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调出通讯录里一个备注为刘律师的号码。按下拨号键,听着等待音,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空着的红酒架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场。
王翠芬被
120
拉走的那个混乱夜晚,只是一个引子。她那张被非洲死神辣椒素灼伤的脸,在医院急诊室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诊断结果毫无悬念:重度接触性化学灼伤,伴有严重的过敏反应。据说她那张脸肿得像颗熟透的紫皮南瓜,眼睛只剩下两条缝,痛苦地哀嚎了整整一夜。医生用了大量药物才勉强控制住炎症和疼痛,但后续漫长的恢复期和可能留下的色素沉着甚至疤痕,是免不了的。生理上的痛苦,仅仅是这场清算盛宴的第一道开胃小菜。
真正的主菜,是随后由警方主导的、彻底而冷酷的深挖。
我提供的家门口监控录像,清晰地、无可辩驳地记录下了王翠芬偷取我那个贴着生化试剂标签包裹的全过程。再加上邻居们群情激愤的指证——那些丢失的牛奶、腊肉、燕窝、工具箱、球鞋、游戏手柄……林林总总,价值从几十元到几千元不等,时间跨度长达数年。积少成多,涉案金额轻而易举就突破了盗窃罪的立案标准。
警方有了充分的理由,申请到了搜查令。
当警察带着搜查令,再次敲开王翠芬家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时(那时她本人还在医院鬼哭狼嚎),开门的是她那个常年跑长途、一脸横肉、此刻却写满惊惶的丈夫,孙大强。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劣质烟味、食物馊味和隐隐霉味的怪诞气息。
搜查的结果,让所有参与行动的警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翠芬那个堆满杂物的卧室里,床底下,衣柜顶上,甚至塞在旧被褥里的……是堆积如山的赃物!用过的半瓶洗发水、开封的零食、皱巴巴的衣服、缺了零件的电器、成摞的旧杂志……活脱脱一个废旧物品回收站。更令人无语的是,其中相当一部分,甚至就是楼上楼下邻居们不久前丢失的东西!李教授那个印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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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保温杯,张姐女儿那双被穿得脏兮兮的限量版球鞋,老赵那个被撬得伤痕累累的工具箱……它们像一个个无声的证物,嘲笑着王翠芬过往的嚣张,也坐实了邻居们每一条泣血的控诉。
面对铁证如山,刚从医院回来、脸上还缠着纱布、眼神怨毒的王翠芬,终于再也无法抵赖撒泼。在审讯室里,面对警察冷峻的询问和一件件摆在她面前的赃物照片,她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起初还试图狡辩是捡的、别人送的,但在强大的证据链和邻居们详实的证词面前,她那套胡搅蛮缠的把戏彻底失效了。最终,她不得不垂着头,承认了大部分盗窃事实。
盗窃罪的罪名,像一块沉重的枷锁,牢牢扣在了她的脖子上。数额巨大,情节恶劣(长期多次作案),且拒不认罪态度恶劣(直到最后才部分承认),数罪并罚。法院的判决书下来那天,听说她当场就在看守所里瘫软在地。有期徒刑三年。那张曾经写满刻薄和贪婪的脸,隔着纱布,想必只剩下死灰一片。
然而,命运仿佛觉得给这出闹剧的惩罚还不够辛辣。就在王翠芬盗窃案审理期间,她那个跑长途货车的丈夫孙大强,也意外地爆雷了。
起因是警方在追查一桩跨省走私香烟案时,一条不起眼的线索意外地指向了孙大强那辆半旧的厢式货车。缉私警察在例行检查中,对孙大强的车辆进行了极为细致的排查。经验丰富的缉私警,用探测仪反复扫描车厢,最终在车厢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里,发现了端倪。
撬开那层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钢板,里面赫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未缴纳关税的高档外国香烟!数量巨大,案值惊人。
走私罪!这个远比盗窃更重的罪名,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刚刚因妻子入狱而焦头烂额的孙大强头上。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他那些跑长途辛苦钱的真相,也终于浮出水面——原来很大一部分是靠着夹带走私货赚来的黑心钱。
王翠芬还在监狱里数着日子,她的丈夫也紧跟着锒铛入狱。刑期比她只长不短。家里只剩下那个游手好闲、脑子不太灵光的傻儿子,彻底失去了依靠。曾经充满油腻叫骂和廉价油烟味的隔壁,陷入了一片死寂。
房子,自然被法院迅速查封。作为涉案财产,进入了法拍程序。
半年后的一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市产权交易中心的大厅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着纸张、灰尘和一丝紧张期待的气息。空气有些凝滞,只有拍卖师清晰而略显急促的唱标声在回荡。
……标的物,位于本市青松路向阳小区
7
号楼
2
单元
301
室,建筑面积
82
平方米。当前最高应价:人民币玖拾伍万元整!95
万!95
万第一次!还有加价的吗拍卖师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台下稀疏的竞拍者。
台下反应寥寥。这套房子本身条件很一般,老破小,户型别扭,又顶着案犯家属房产的名头,还闹出过沸沸扬扬的辣椒毁容事件,实在不是什么香饽饽。几个举牌的,看起来也像是专门捡法拍漏的投资者,出价十分谨慎。
我安静地坐在靠后的位置,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与半年前那个被偷了红酒只能坐在冰冷地板上生闷气的租客判若两人。手里握着的号码牌,冰凉的塑料质感贴着掌心。当拍卖师喊出95
万第二次时,我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牌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略显沉闷的空气:
一百万。
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这套房子在正常市场下可能的价值。前排几个竞拍者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交头接耳了几句,最终都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牌子。没人愿意为一个充满晦气且溢价明显的房子继续加码。
一百万!这位女士出价一百万!一百万第一次!一百万第二次!一百万第三次!成交!拍卖师的小锤落下,发出清脆而果断的咚的一声响,尘埃落定。
我站起身,在周围几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向签到处。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文件,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林晚。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沉稳而坚定。
钥匙拿到手,是一把带着崭新钥匙环的铜制钥匙,沉甸甸的。推开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劣质消毒水和一丝若有似无油腻食物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皱眉。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破旧不堪、蒙着厚厚灰尘的家具歪斜地留在原地,地上散落着一些没带走的垃圾和杂物,一片狼藉。墙壁上还留着挂过廉价装饰画的印子,墙角能看到渗水的霉斑。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光柱里飞舞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这就是王翠芬和孙大强曾经的家。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们那令人窒息的贪婪和无赖气息。
我径直走向客厅那面最显眼的墙壁。墙上,一个方方正正、颜色略浅于周围墙面的印记异常醒目。印记的中心,还残留着一点没撕干净的、劣质双面胶的痕迹。就是这里了。半年前监控画面里,王翠芬偷走我的红酒时,身后墙上挂着的,就是那张她引以为傲的全家福。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原木色的简洁相框。相框里,并非照片,而是那张对折起来的、已然生效的房屋产权证书复印件。崭新的证上,林晚两个字清晰有力。我拿起带来的无痕钉和锤子,对准那个印记的中心。
咚!咚!咚!
三声清脆的敲击,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仪式感。无痕钉稳稳嵌入墙壁。我抬手,将那个装着房产证的相框,端正地挂在了那个曾经悬挂全家福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那扇布满油污、几乎从未被彻底打开过的老旧窗户。带着阳光温度和楼下青草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屋内那股令人作呕的陈腐味道。灰尘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胸腔里最后一丝憋闷也彻底消散。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精心准备的礼盒,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支线条优雅的高脚水晶杯,还有一瓶酒——并非半年前被偷走的那瓶勃艮第特级园,而是一瓶年份更好、更为珍稀的波尔多左岸一级庄。深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瓶身里,沉淀着岁月的光泽。
我旋开瓶塞,动作舒缓而优雅。深宝石红色的酒液带着馥郁的黑醋栗、雪松和淡淡烟草的香气倾泻而出,注入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中。我端起酒杯,轻轻摇晃,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瑰丽的酒泪。
我转过身,面对着墙上那个崭新的、装着产权证的相框,也对着这间彻底易主、即将焕然一新的屋子。
水晶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星芒。我微微扬起下巴,对着墙壁——那面曾悬挂着他们虚假幸福的墙壁,对着这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失败者的腐朽气息,也对着窗外那片涌入的新鲜阳光和广阔天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敬我们美好的新生活。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澄澈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手腕微抬,杯沿轻碰了一下那冰冷的墙壁,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叮。
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