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恨君一别不思归 > 第一章

与宋怀之一起重生之后,我竟听到了他的心声。
他路过了我的酒摊儿时目不斜视,
快走快走,可别再被这老太婆缠上了。
明明上辈子我扶持他做了勐郡首富,我们一生恩爱,儿孙满堂。
寿终正寝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下辈子还要来找我的。
可他这一世却娶了青楼花魁为妻。
几十年风雨携手,他到底是厌倦了。
1
重生那日,我叫住了用折扇遮住脸从酒摊儿前经过的宋怀之。
他看过来,满脸的装模作样,
姑娘有事
他说谎的样子我最是清楚。
如此怕我纠缠,真让人寒心,我赌气回了一句,
无事,是我认错人了。
宋怀之立刻逃之夭夭。
过了几日,我去知县老爷家送酒,他夫人兴奋地拉着我讲,
玉娘,你听说了吗
郡守家的公子闹着要替醉红楼的头牌红栀赎身,被赶出家门啦。
我愣住了。
红栀...
前世宋怀之曾想纳她做妾。
他偷偷挪了账房银子替红栀赎身,我还同他吵了一架。
那时我还以为只是男人一时贪欢,没想到他们已情深至此啊。
晚上我给妓院送酒时,正好见到被拦在门口的宋怀之。
没了郡守公子的身份,他连醉红楼的门都进不去。
我抱着酒坛嘲讽他,
宋公子,来看红栀姑娘
怎么不进去呢,是忘了带银两
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跟前世同我吵架时如出一辙。
我听到他心里想,
定是那个凶女人也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想明白了,胆子也大起来,张口就管我借十两银子。
我冷笑,
宋怀之,上辈子从账房挪了一千两给红栀赎身的事我可还没同你算呢。
他站在那不说话,心里却在腹诽,
要不是你忙于照顾生意和儿女,冷落了我,我何至于与红栀生情。
厌弃糟糠,还成了我的不是。
我气笑了,凑过去对他说,
罢了,你既喜欢她,等我攒够了钱,替你给她赎身。
他震惊地看我,
你当真
我斜了他一眼,嘴硬道,
夫妻一场,你想换一种日子过,我成全你。
我扔了十两银子给他,转身走了。
夜里躺在床上,我想起前世与宋怀之也算举案齐眉,至于闹着要纳妾那样的小事,谁家夫妻还没有小矛盾呢
一夜难眠,我早晨起来翻酒缸时,见宋怀之披着薄霜坐在门外。
他心里打着算盘,
玉娘嘴硬心软,见到我没处安身,一定会收留我的。
他也曾为了我被赶出家门,因为家中不许他娶一个卖酒女。
可那时他还有我家能住,这回呢
总不能去住醉红楼。
也不知他这几日怎么过的。
见他唇色冻得发白,我到底是心疼了,
滚进来,我替你烘烘衣裳。
犹记得我们刚成婚时,他日日早起翻酒缸,我想去帮他,却被他塞回被子里,声音温柔地让人沉沦,
早晨风凉,你多睡会儿。
那时候真是好日子啊。
虽然清贫些,却过的很幸福。
我留宋怀之住了下来,他借了我的院子酿酒。
可他就是酿不出同我一样的好酒。
尝试了几次之后,他将我的酒缸砸了,还质问我,
秦素玉,你是不是防着我,没有把酿酒的秘诀全告诉我。
他怀疑的目光刺痛了我。
并不是我不告诉他,而是那酿酒用的水必须是山中的一眼清泉。
从前我担心他的腿,都是悄悄去山里挑水回来,又怕他心疼,才没有让他知道。
他的腿是为我忤逆父母时被打伤的。
现在听他说我防着他,才惊觉自己是一厢情愿。
我低头收拾着那一地碎片劝他,
你做不了这生计的,回家去好好考个功名,这一世就别为我吃苦了。
2
其实我是盼着他想明白,那样的话,我还愿意再嫁他一回。
可他心里的念头却让我锥心似的疼,他想的是,
她说的对,只要做了官,我便能娶红栀了。
前世他为了娶我,一意孤行背弃父母。
现在为了娶红栀,他乖乖回家认错,做回了郡守家的公子。
一日我进山挑水时,又见到了泉眼边上那个满身血污的人。
前世遇到他,是为了生计上山采药,我替他包扎了伤口,给了他一些干粮。
为了谢我,他给了我一张酒方,说这泉眼的水酿酒最好。
靠着他的酒方,我才能扶持宋怀之成了首富,却不知道这人后来是生是死。
这回我将他带回了家。
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几日,他总算意识清醒了。
他告诉我他叫顾九,可他这次却没有给我那张酒方做谢礼。
有一次我在院中晒酒粕时,转身便看到他透过窗户看我。
那眼神我见过,与前世宋怀之第一次在酒摊儿上见我时一模一样。
宋怀之管那叫一见倾心。
我心想可别来什么以身相许的戏码。
于是我寻了个机会叮嘱他,
顾九,我救你不图报恩,你可别对我有什么想法。
他睨了我一眼,
那你救我是图什么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前世给的酒方让我发了家,只能回他,
日行一善罢了,你有什么能让我图的
他脸上一副不信的样子,我挥了挥手,
等养好了伤就走吧,你住这不方便。
他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听到他心中猜测,
她竟对我欲擒故纵,一定是看上我了。
我钦佩他如此厚脸皮,也颇为惋惜,这人生的虽好看,想法却有些不正常。
3
顾九好了许多,我便有了空闲,每日去西府院外张望。
一世夫妻,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得下的。
宋怀之读书很认真,他其实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亦是勐郡有名的才子。
后来是因为我,才没有继续做学问。
我杵在篱笆上看他读书时,觉得那岁月静好的日子又回来。
有一回被人发现我偷看,便逗他,
宋兄,酒西施又来瞧你了!
宋怀之蓦然回首,看见篱笆外目光炯炯的我,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没想到宋怀之赴考前会来找我。
那天他站在门口踌躇许久才进院子,说话也是支支吾吾,
我就要入京赴考了,你...等我回来。
我愣了愣,他不是一心要娶红栀么
难不成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怀着几分期待,我问他,
等你做了官,回来娶我么
他怔了怔,良久后才说,
我想...纳你为妾。
我气的发昏,抄起捣酒曲的木槌就想敲他。
身后低沉的男声传来,带着森森寒意,
是谁说,她要给人做妾
宋怀之当即傻眼,指着我一通控诉,
秦素玉,你就如此不甘寂寞竟在家养了男人!
而被我养在家的男人脸色苍白地倚着门,更显得清逸绝尘。
比宋怀之生的还好看。
我指着顾九对宋怀之冷笑,
瞧瞧,你以为我就非你不可么
宋怀之怒气冲冲地走后,我感激地看向顾九道,
多谢你替我解围。
他挑挑眉没有说话,可我听到他心里在想,
难怪她会看上我,这勐郡的男子实在不怎么样。
他这自说自话的心事,我已见怪不怪了。
再后来顾九向我辞行时,我随口说了句,
天色已晚,你可以明日再走的。
他呆愣了一瞬,心里又在感慨,
她竟如此关心我。
我差点咬了舌头,是哪里看出来,我在关心他
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别给人做妾,在这等着我。
4
宋怀之让我等,顾九也让我等,可春去秋来,也没见他们回来。
我开起了勐郡最大的酒坊。
一日县衙的文书来买酒,说要去贺新的同知大人上任。
我有些奇怪是什么样的官儿能让他如此欣喜。
那人兴致勃勃的说,
郡守家的公子中了三榜,回乡任职了!
我有一瞬失神,宋怀之竟真的做了官。
我站在府衙外的人群中看着身着官服的宋怀之,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前世因为执意娶我,郡守不肯给他批赴考文书。
那许多个同床共枕的夜里,他一定怨过我误了他的前程。
这事是我对不住他。
我提了一壶酒,也想贺一贺他,可我在府衙外等到天黑也未见他出来。
心念一动,我提着酒去了醉红楼。
宋怀之果然在那里。
他给了鸨母一千两银子,替红栀赎了身。
我拎着酒坛子坐在隔壁胭脂铺的台阶上发呆,一直等到他带着红栀出来。
他紧紧牵着红栀的手,俯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红栀听完,幸福地仰头对他笑。
这场面似曾相识。
与前世他为了我与父母决裂,我在郡守府门外接他时,好像一个轮回。
我强颜欢笑地站在如胶似漆的两个人面前,将酒递了出去,
恭喜同知大人,这是我的贺礼。
他却没有接下我的酒,只是漠然地对我说,
秦素玉,我早就不爱喝玉泉酒了。
你来贺我,就不怕家里的男人跟你闹么
这话有些泛酸,可明明他还牵着红栀的手。
我忍着泪回了他一句,
是了,我该回去了,不然他真的要闹了。
宋怀之打量了我一会儿,冷哼道,
少做戏了,那个人怎么可能留在你那小破院子。
我没空去想他为什么这样说,红栀贴在他身上,声音娇地让人发酥,
宋郎,这位姐姐是
宋怀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轻声哄她,
一个卖酒女罢了,我们走。
就在他转身时,一架惊了马的车直直向我们冲来。
宋怀之先看到了那辆车,他丝毫未犹豫便抱住红栀往边上一闪。
那一刻他心中想的全是红栀。
马车的车舆撞碎了我手中的酒坛,将我掀翻在地,手杵在一地的碎片上鲜血淋漓,伤口沾到了残酒,撕心裂肺的疼。
我看到他皱了皱眉,想来拉我,红栀恰到好处地缩进他怀里,
宋郎,奴家害怕。
他犹疑的目光扫过我,搂紧了红栀。
这回终于真真切切的看到,宋怀之已不属于我了。
我自己爬起来,举着受伤的手一路哭回家。
回家后我翻出这些日子做的护膝,剪了个稀碎。
每年秋天做一副护膝给他,一做数十年,已成习惯。
可往后他有别人照顾了。
5
几日后红栀来见我时,已是一身贵妇人装扮,她佯装惊讶道,
玉泉酒坊的秦老板,竟被夫君说成卖酒女。
说完又看着我的招牌咄咄逼人,
夫君上京赶考时,这玉泉酒坊尚未开业,可昨日他却对秦老板说已不爱喝玉泉酒。
你与夫君,可是旧相识
原来是来争风吃醋的。
她都嫁给宋怀之了,还有什么好争呢
我冷淡地回她,
也不算,不过是当初你未被赎身时,我收留过他两日。
红栀脸色变了变,摆着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我说呢,夫君真是有情有义,一点小恩惠,就连日念叨着要纳秦老板为妾呢。
欺上门来了,就别怪我往她心上戳,
我边让管事送客,边对她说,
同知大人若真有此意,想必会亲自登门来求我。
红栀姑娘有这时间,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婚仪吧。
红栀是气红了脸走的。
宋怀之还是顾着为官脸面的,只与她签了婚书,并没有打算明媒正娶,这事整个勐郡都知道。
可他待红栀确实宝贝得很,她白天在我这受了气,夜里宋怀之就来了。
我以为他是来替红栀出头的,可他却只是看着我空荡荡的小院子,说了一句让我气昏头的话,
既然你无人托付,那我便履行承诺,纳你做妾。
我暗暗捏了捏拳头,但想到他如今是个官儿,便忍住了,只是说,
用不着,很快便有人托付了。
6
他替红栀赎身第二天,我便在在玉泉酒坊门外贴了招婿的启示。
如今已经有了几个人选。
他脸色一沉,忽然欺身过来,将我困在身前,口中言之凿凿,
我走之前就告诉你了,要纳你做妾,你心急什么
我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陌生,自嘲道,
宋怀之,我替你生儿育女,持家数十载,就换来一个妾室的名分
宋怀之却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专断跋扈,不如红栀...善解人意。
专断
我忽然怒意上头,推开他问,
是指你买回不好的粮食酿酒,我彻夜赶路去邻县买上好的回来换掉
还是你那年行商在外遭了劫匪,我奔袭千里去接你回家
若没有我的专断,哪有数十年的好日子
宋怀之听的出神。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反驳,
那是你的好日子,不是我的。
他的话夹带着凉风浸入骨髓,冷的让我发抖。
是啊,他生来就锦衣玉食,若不是选了我,本不用那般辛苦。
想着想着,眼泪便忍不住了。
他面上闪过慌乱之色,但话出口仍是令人生气,
你别哭,往后懂事些,我一样会对你好的。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真是忍不住了。
人可不能什么都想要。
宋怀之被打懵了,捂着脸冲我吼,
秦素玉,你敢打我
我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有何不敢
我回头,见顾九锦衣玉冠,大步而来。
周身的气场竟是我在勐郡从未见过的。
他一把将我从宋怀之面前扯到身后,不怒自威,
淮安王妃,还打不得你一个小小同知
data-fanqie-type=pay_tag>
7
难怪宋怀之笃定顾九不可能留在我的小院。
让我等他的是顾九,回来的却是淮安王。
当今圣上的拜把子兄弟,顾九霄。
宋怀之当即就跪下了,我想跟着他跪,被顾九霄一把提了起来。
他目光刺着宋怀之,语气戏谑却令人生畏,
宋大人,这是你第二次要我的王妃给你做妾了。
我暗戳戳扯他的衣袖,想让他别胡说八道。
谁知他竟从身上摸出一卷东西摊开,
圣上赐婚的圣旨,想必宋大人应该识得。
我和宋怀之都愣住了。
从未见过圣上给一个小小商女赐婚的。
顾九霄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我,把圣旨塞到我手中,让我回去好好看看。
然后拎走了同样呆若木鸡的宋怀之。
第二天一早,酒坊管事一早来说,
掌柜的,新上任的同知大人昨夜被人打了,听说今早都没上衙。
他的新夫人昨日来找你的麻烦,这下可算解气了。
我知道是顾九霄干的。
正想着本尊便来了。
顾九霄大步迈进酒坊时,我还没回过神,随口问了一句,
客官,要买酒吗
他眯着眼看我,心里又嘀咕,
客官她是在勾引我
恰巧在他身后有客人进店,我一样招呼道,
客官,要买酒吗
顾九霄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
片刻后,他收起了尴尬的神情,手里捏着我招婿的启示,咬着牙冷哼道,
想必秦老板昨夜回去,定是没有好好读圣旨。
我缩了缩肩膀,嗫嚅了一句,
王爷赎罪,民女不识字,看不懂那圣旨。
他哦了一声,随即娓娓道来,
朕闻勐郡秦氏,姿容端丽,品行高洁,感其救顾卿于危难,特赐婚于淮安王,允尔等自行筹备婚仪,结秦晋之好。
我一惊,他说的与圣旨上一字不差。
顾九霄扬眉看我,颇为得意地想,
同我装傻那圣旨我都不知看过多少遍了。
8
圣上赐婚,若我不允,便是抗旨的大罪。
顾九霄是有备而来。
我实在头疼,好容易才对宋怀之死心,又来个顾九霄。
那边顾九霄也不说话,静静的喝茶,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看。
面上稳若泰山,心里却犯嘀咕,
她不是对我有意么难不成一别数月,变心了
我越听越头疼,又不敢断然拒绝,只能问他,
王爷今日来,是一定要我接下圣旨吗
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是拿准了我不敢抗旨,
倒也不是,圣旨给你了,想何时成婚,你给个话就是了。
这么一说,倒让我更惶恐了。
他不如说,反正你只能嫁我了,早嫁晚嫁,都是要嫁的。
我请他先回去,让我想想。
走之前他说,
以后不要随便喊人客官了。
我应了一声,觉得他大概是怕我去勾引别人…
酒坊打烊后,我去了宋怀之家。
没想到顾九霄下手能这么狠。
宋怀之右手脱臼,脸上全是青紫。
红栀见了我,哭着扑上来挠我,
你这毒妇,你不想给夫君做妾便罢了,竟唆使相好的把他打成这样!
我死死抓住她的手,冷冷提醒到,
难道没人告诉你,我那相好的是淮安王
如此言语不敬,下回可就不止是打一顿了。
红栀却半点不怕,还想再动手,却被宋怀之语气虚浮地叫住了,
夫人,你出去,我同秦老板有话说。
红栀跺着脚出去了,我坐到了宋怀之床前。
他这般惨状我曾见过一次。
是他遭遇劫匪,我接到信儿后,骑马跑了三天三夜去接他。
他一身的伤,我抱着他边哭边骂,
他们要钱你给就是了,为何要反抗,你傻吗
那天让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变的,因为他认真的对我说,
那些人要抢我的护膝,为了做那护膝,你手指头上戳了多少的血眼子。
他是倾心相待爱护过我的,如今走到这一步,才更让人难过。
宋怀之睁着肿胀地眼睛看我,又像是满怀欣喜,
玉娘,你还是忧心我的。
他怎么也染了跟顾九霄一样的毛病
我并不是为他来的。
9
他一定是上京后见过淮安王,我想问问他,那是个怎样的人,实在也是无处可问了。
宋怀之的眼睛肿的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中带着关切,
玉娘,不要嫁给他,他不是好人。
说是远在淮安的异姓王,实为圣上的爪牙。
他替圣上铲除异己,手段阴狠,五郡十州,到处都是他的仇家。
得知了顾九霄的真面目,我却忽然笑了,
不嫁他,难道给你做妾
他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又像是下了决心似的,
若你愿意,你与红栀可做平妻。
变了心的男人,果然没什么可指望的。
我拂开他的手冷冷道,
不必了,我并不想嫁你。
宋怀之怔然地盯着我,心中黯然,
她竟真的将我放下了
会如此想,那放不下的大抵是他自己。
我叹了声气,
宋怀之,成亲那日我对着红烛许过愿,此生只盼一心人。
那时我说过,若他有一日变了心,我们便一别两宽。
他一直记得,也一生未负我。
他想纳红栀,我是同意了的,但要他签下和离书。
最终他放弃了纳妾。
可这一世,他已做了另一种选择。
我想是时候让前尘尽消了,不该只困在那一种人生中。
走的时候我诚心实意地对他说,
宋怀之,你既先放弃了我,那我祝你与夫人白头偕老。
回酒坊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了,路过街巷转角时,我被捂住了口鼻,眼前一黑。
醒过来时眼前是一间空屋子,手脚都被绑住了。
红栀坐在椅子上,抬手拍了两下,便有两个衣衫松垮的男子走了进来。
从前我摆酒摊儿时,这两个地痞流氓总会来抢酒喝。
前世他们调戏我,宋怀之同他们打架还吃了亏。
红栀娇笑着问,
秦老板,也不知你那相好淮安王会不会来救你
看来她真是爱惨了宋怀之,冒着得罪淮安王的风险也要替他报仇。
我看着那两个跃跃欲试的流氓,强压下心里的害怕,回敬她,
你刚才不是一直在门外听么,若我丢了清白,做不了淮安王妃,可就要跟你做平妻了。
她脸色一变,蓦地站起来,
既如此,那就更不能让你回去了,两位大哥动手吧。
那两个流氓解开了绑我的绳子,一人一边按住了我的手,又来扯我的衣裳。
我的两条腿也被他们压住动弹不得。
心中恐惧陡然升起,在他们的淫笑声中我只能尽力闭眼不去看。
垱地一声响,按住我右手的力忽然松了。
我睁眼看时,那个流氓被一把刀钉在床边的房柱上,鲜血横流。
顾九霄站在门外目眦欲裂。
红栀已被顾九霄的侍卫反绑住手,另一个流氓想逃时,顾九霄抽出腰间另一把刀横在他脖子上,
阁下欺辱我的王妃,还想去哪
我泪眼朦胧的喊了一声顾九。
他踢了那流氓一脚,过来将我紧紧抱入怀里,
我来迟了,幸好你没事。
这回没有听到他的心声,他的担忧和后怕全写在了脸上。
极端的恐惧下突然被他护住,我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10
宋怀之被人扶上公堂,顾九霄带着我坐在一旁听审。
两板子下去,那流氓便抖落个干净。
红栀难逃罪责。
审案的郡守看着自己被淮安王打的鼻青脸肿的儿子,手中的令牌迟迟扔不出手。
顾九霄没了耐性,
宋大人若不知此案如何判,本王可以代劳。
郡守吓的一头冷汗,将那令牌狠狠扔了出去,
案犯陈六判斩刑,从犯红栀罚廷杖三十。
宋同知不能约束妻子,本官会如实上奏,听候吏部发落。
他说完战战兢兢地看向顾九霄,
如此判罚,王爷可还满意啊
顾九霄伸手替我拢了拢斗篷,脸色显然是不满意,
罢了,就这么判吧,其余的本王自己处置。
他送我回家,留了两个侍卫在门口便走了。
我眼皮一跳,觉得宋怀之八成又要挨打了。
果然,第二日宋怀之是被人抬着来见我的。
顾九霄打断了他一条腿。
回到这一世不到一年,我却已对他生不起一丝动容了。
他哀怨地求我,
素玉,红栀只是想为我出气,求你饶了她吧。
淮安王要将她送到军营里去。
我拨算盘的手一顿。
顾九霄确实如他所说,手段阴狠。
军营可不比醉红楼,做了军妓,便是成了最下等的人,生生死死但凭军士们高兴。
我垂下眼帘,继续拨着算盘,
你难道没想过,若不是王爷救了我,我会是什么下场
他没有半点为我设身处地,反而义正言辞,
即便你没了清白,我也不会嫌弃,可红栀进了军营,便生死难料了。
前世数十载的夫妻情意终是在他这句话里消磨尽了。
我将算盘砸到他脸上怒道,
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我,若你还想保住官职,最好给她一纸休书!
11
宋怀之被抬回去后,顾九霄来了。
两相沉默,他坐在我面前喝茶,等我给他一个答复。
我听到他心里说,
不说话是想逼我求她嫁么真是好手段。
这人真是...
很能胡思乱想。
茶喝了一杯接一杯,他心里终于有了决断,
罢了,我求一回也无妨。
我却先他一步开口问,
顾九霄,你府里可有通房
他张开的嘴又闭了上了,立刻交代,
是有一个,前年圣上硬塞给我的。
见我沉思,他急忙找补,
不过我一直很忙,哪有空闲见她。
我接着问他,
那你以后打算纳几个妾室
我问完后,他忽然定睛看我,一脸鄙夷,
秦老板,你是怕自己生意太忙,没空陪我
还未成婚,便操心起我纳妾的事了。
我确实怕,宋怀之就是因为我疏忽了他,才另觅新欢的。
于是我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若有一日王爷看上了别人,还请与我和离。
言外之意,我同意嫁他了。
顾九霄听懂了,眸中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不会有那一天的。
晚饭时我亲手做了饭菜,又开了一坛新酒。
我与他都没有父母亲人了,共饮一杯,便算是定亲。
替他倒酒时,他举杯来接,手指从我手腕上擦过。
我抱着酒坛的手抖了一下,酒泼湿了他的衣袖。
我想拿桌上的手帕替他擦擦,却抓到了他搁酒杯的手。
明明是深秋的夜里,屋子里却有些热。
他低头忙着整理衣摆,我慌乱着把酒坛放回桌角,好不容易才寻了个话头,
你那次在山中受伤,是遇到了仇家吗
他红着耳根答我,
我娘最爱酿酒,她有一张酒方,需以清泉镇最清冽的山泉为引。
可她病逝一直没有机会来寻那山泉,我二月来清泉镇,是为了替她圆一个心愿的,没想到被仇家暗算,还遇上了你。
说着他饮尽杯中留有他娘亲遗憾的玉泉酒,感慨道,
我得谢谢我娘,让我遇上了你。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张助我两世发家的酒方竟是他娘留下的。
也真是缘分,若没有前世他谢我的酒方,这一世我也不会再去那泉边救他一回。
12
转眼便入冬了,顾九霄说要在大雪封路前回淮安去成婚。
他的行踪一向低调,可这回却不知为何,刚出勐郡便遇上了刺客。
如宋怀之所说,他的确有很多仇家。
光是那行刺的人便不止三路。
混战中几乎分不清刺客和淮阳王府的侍卫。
刀光剑影中,他拉我骑上一匹马。
跑远一些后,后面隐隐有追来的马蹄声。
顾九霄突然翻身下马,将淮阳王的令鉴塞给了我,
你往回跑,带着这个令鉴去找府衙,便无人敢伤你。
情急之下我问他,
那你呢
他云淡风轻的冲我一笑,
等我解决了刺客,就回来找你。
说完在马身上狠狠拍了一下,我只能抓紧缰绳,回头见他钻入了林中。
马跑的很快,疾风灌进我的衣领,寒意让我慌乱的思绪清醒过来。
顾九霄骗我!
那么多的刺客,侍卫全都被拖住了,他怎么回得来!
我当即拉停了缰绳,弃马步行往回走。
一路上我都在担惊受怕。
怕遇上刺客,也怕看见顾九霄满身是血的倒在那里。
走了没多久,终于见林中躺着很多人,唯独不见顾九霄。
我想了想,往我骑马逃的方向找,总算见到了玄色身影。
他是想去找我,可走到一半就倒下了。
此刻他趴在地上,背上未见伤痕。
可我将他翻过来时,胸口上一道长长的刀伤险些让我呼吸骤停!
翻动时扯到了伤口,他疼的睁眼看我,只一瞬便冷了脸,
你怎么不听话呢
我哭着骂他,
顾九,你是求了圣上赐婚的,若你死了,谁还敢娶我
他抬手给我拭泪,努力的冲我笑,
那便不嫁吧,以阿玉的本事,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免得别人娶了你,又对你不好。
他疼的说话断断续续,我想带他回城找大夫,可他的伤口太大,我又不敢动他。
那一刻我比剪掉给宋怀之做的护膝时还要难过。
好在有侍卫杀出重围赶来,将顾九霄抬回了城里。
他这回比我在山里发现他时伤的还重,昏睡了十几日。
我派去查探的人回来说,是宋怀之透露了我们的行程。
为了给红栀报仇,他想让我和顾九霄一起死。
我默默看了一眼昏睡的顾九霄,吩咐侍卫,
将同知大人请来见我。
13
宋怀之杵着拐杖,丝毫不见害怕。
他阴恻恻地瞪着床上的顾九霄,
淮安王真是命大,几个仇家派出的杀手都没能要他的命。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如冤魂索命一般的神情,令我胆寒。
宋怀之,你就这么爱红栀么
他眼睛通红,
我是爱她啊,可我更爱初见的你,温柔懂事,善解人意。
看看你后来成了什么样子
蛮横霸道,毫无意趣。
我怔住了,难道夫妻不都如此吗
谁还能数十年如一日的软语温存。
我以为我尽心为他持家,教养子女,也算对得起他为我背离家门。
是我想错了。
我无奈地提醒他,
无论是我还是红栀,日子久了,都会变的。
谁知道他执拗地回我,
她不会,她是个青楼女子,想要我不弃她,就得一直是我喜欢的样子!
这一刻我才发觉从未看清过枕边人,顿时只觉脊背发凉。
我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让侍卫将他关起来,等顾九霄醒来后发落。
我日日守在病榻旁,侍卫首领跟我说了些事情。
春天他从勐郡走后,进京向圣上请婚。
圣上本属意将太后的侄女指给他,好让他牵制太后一党。
可顾九霄振振有词,
勐郡秦氏救臣性命,对臣一片痴心,若不娶她,臣便不配为人。
我听得发笑。
一片痴心,说的是他在我家养伤时自己心里那些话本子一样的猜想吗
见我低头笑,侍卫首领颇有些不高兴,
王妃还笑,王爷他为了娶你,可不止做了这些。
他不娶县主,只能答应替圣上磨平的太后爪牙。
因此才在京中耽搁了数月,这回行刺时最狠的一拨人,便是太后派来的。
我不禁恍惚,三月一别,他竟做了如此多。
这并不是我所愿。
前世便是因为觉得亏欠宋怀之,才会事事都盼能替他操持好。
难道还要重来一次么
走神间竟听到了顾九霄说话,
你话也太多了,滚出去。
他眼神清明,明明不像是刚醒的样子。
14
之后的日子我都没有再去见顾九霄。
只怕见了面,又心生负担。
他养好了伤,便想起来找宋怀之算账。
不知宋怀之同他说了什么,将他气的先斩后奏,来找我的时候,手上还沾了血。
我吓得打水来给他洗手,问他是不是将人杀了。
他用力地搓着手上的血迹,懊恼地说,
怎么,你舍不得
阴阳怪气的语气,却满是委屈。
我心里是有些难言的郁郁,却不是因为舍不得,只是对往事的叹惜。
见我如此,顾九霄长叹一声,
不过是打了一顿,丢去服苦役了。
他没再说话,我无话可说,房里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他突然过来抱住我感叹,
我现在就向你许诺,一生只珍爱你一人。
若来生还能遇见你,那便是上天垂怜,我绝不会不识好歹。
我当即明白了,是宋怀之同他说了前尘往事,才惹得他如此。
我不禁嗤鼻,
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这些话他也曾说过相似的。
头顶传来顾九霄不高兴的声调,
他是他,我是我,你要不试试呢
反正你也只能嫁我了。
圣旨在手,我确实也只能嫁他了。
我们赶着第一场小雪回了淮安。
皑皑白雪衬着红梅喜字,我真正成了淮安王妃。
顾九霄府中的通房陈氏来向我敬茶那天早晨,我还未起身。
只听陈氏哭哭啼啼,顾九霄不高兴的声音响起来,
前日不是给了你五百两银子,让你拿了籍契去过自己的日子吗
你若不服,拿上银子,去京城找圣上,让他重新给你寻个好去处。
我只得穿上衣服出门,好生宽慰了陈氏。
听她说无处可去,我忽然灵光一现,
你可愿做酒坊的女掌柜
结尾
成婚第二日,我便带着被顾九霄遣散的通房在淮安四处寻铺招工。
开春时,陈氏成了我在淮安第一家酒坊的掌柜。
顾九霄的怨气大的要冲破屋顶,可我却发现了他与宋怀之的不同。
昔日宋怀之在我忙于生意和照顾子女时,不是会诗友,便是流连烟花之地和赌坊。
可无论顾九霄书房里有再多京中来的信函,他也会在每日我的酒坊打烊后备好马车来接我回家。
后来我的酒坊生意做到了其他郡府,他也时常被圣上指派出去办差。
但只要我出行,他一定会护送我到目的地后再离开。
朝中稳当以后,他向圣上请辞,真正做了逍遥的淮安王。
我因为生意自顾不暇,一双儿女他便亲自教养。
终于有一日,他抱着刚出生的孙儿来酒坊找我,进门就扬言要罢工。
我陪着笑脸哄他,却听他说,
你答应的,等闺女大了,便把生意交出去,陪我游山玩水。
如今我已四十五了,你再不兑现,我都快骑不上马了。
瞧着他那鼓作生气的模样,我爽快的交了掌家的令牌。
再后来的几十年,顾九霄陪我游遍了大漠戈壁,也看了海上繁花,直到他真的再也骑不上马。
他让我试试,这一试便是几十年。
儿孙绕膝时,他还能抖着手替我簪花。
我才真的信了,这日子并不是同谁过都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