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缓缓靠岸,过江的百姓刚下船,就见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扛着大刀冲过来,吓得众人你推我搡、踉踉往岸边挤。
雷千钧冲在前面,一个箭步跳进渡船。赖平见身后追兵渐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手抓住个下船的年轻妇人,手中钢刀瞬间架在她脖颈上。
妇人惊恐地瞪大双眼,连惊呼声都被恐惧哽在喉间,只能任由赖平挟持着,脚步僵硬地往船板拖。
码头密密麻麻围聚着黑压压人群,此刻如惊弓之鸟般,迅速向四周散开。
张莲和王简匆匆赶来,正看到这一幕。
官府的人早迅速围拢过来。
赖平把刀又往人质脖子上压了几分,恶狠狠道:“都给老子退后,不然一刀宰了她!”
周淳抬手示意手下人保持克制,不可轻举妄动,目光紧盯着赖平,试图寻找解救时机
。
“开船!”雷千钧站在船头,刀头泛白光,居高临下地命令船夫。
船夫双手握着船桨,指节泛白,整个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划船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僵硬
。
张莲站在人群里,见周淳思索片刻,沉稳地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手底下人押着一个瘸子和一个穿短布的人过来。
“雷千钧,听说你最讲义气,如今你兄弟都在我手里!还不束手就擒。”周淳道。
被抓的瘸子扯着嗓子喊道:“大哥,别管我们!自已逃命要紧!只要大哥顺利脱身,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日子!莫管我们!”
雷千钧看到自已兄弟被抓,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
周淳目光如针,暗中留意雷千钧的一举一动。那细微的情绪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立刻高声道:“雷千钧!这可是你过命的兄弟,你当真要舍弃?你这次出行,手下人可都悉数跟上,还精心伪装成三批。为了掩护你,先锋部队皆已被擒,后面伪装成商队的,也早被得到风声的官府死死盯牢,落网是早晚的!别再负隅顽抗了!我敬你是条汉子,放下人质,还有一线生机
,何苦把自已逼上绝路!”
赖平斜睨雷千钧,大喊道:“大哥!眼下谁也顾不得了!逃了才能为兄弟们报仇!走!!!”
见他迟迟不发话。他手中刀一紧,人质的脖颈处瞬间划出一道血痕,狠声催促船夫:“开船!”
船夫浑身颤抖,不敢违抗,只能哆哆嗦嗦地划动船桨,渡船缓缓驶离岸边。
船行了不久,水底突然窜出三个黑影,如蛟龙出海般凌空一跃跳上船,抽出腰间长刀,朝雷千钧两人俯身冲去。那是周淳安排的人手,在方才谈判时偷偷沿江下水。
雷千钧侧身一闪,挡住凌厉一击。“当”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
赖平挟着人质,因行动受限而显得不太灵活,猛地将人质拽到身前,紧紧挟住,当作一面活生生的挡箭牌。
就在他将人质拉到身前的瞬间,周淳等人踏水而来,飞来一击,重重一打,他抬手去挡,只觉握刀的手臂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松开几分力道。
捕快们瞅准机会,迅猛地冲上前去,一人和他打斗,一人趁机将人质救下。
“跳!”雷千钧经过数招激烈交锋,渐渐L力不支,见局势不利,大喝一声,随即一个猛子扎进江面。
赖平也跟着跳入水中。周淳等人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追击,一时间,江面上水花翻腾。
百姓们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紧盯着江面大气不敢出。
江面渐渐平息,船夫长舒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抖擞精神,将船缓缓划向岸边。妇人跌坐在船板上,嘴唇青紫,被人扶起时身L止不住地颤抖。
没过多久,周淳等人浑身湿漉漉地返回岸边。山贼狡猾异常,趁着宽阔江面的掩护,已然不知潜逃到了何处。权衡之下,他们决定先将抓获的两名山贼押回衙门。
这两名山贼被捆得严严实实,眼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欣喜与期待,想必是为大哥能顺利逃脱而暗自庆幸。
衙门差役们安抚在场的百姓,人群逐渐有序散去。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圆领袍的中年人出现,面容清癯、神态威严,气场十足。
张莲瞧见一旁的王简缓缓走上前去,恭敬行礼。又听周围未走远的百姓纷纷称呼其为“林县令”,这才知晓此人正是本地的父母官。
官府剩余的人从林子里搜捕归来,抬来三个晕厥的汉子,身上披上捕快的外衣。
张莲一看,正是她在林子里见到被扒光的几人。他们家人挤出来认人,等人悠悠醒来,顿时抱头痛哭,记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张莲见众人无恙,心中稍安。听到其中一人叫嚷身上的银子不见了。身侧找船夫借了衣物,正帮她系腰带妇人,大约是他娘子,妇人啐了一口,一个指头戳到那人头上,道:“人活着就谢天谢地了,这时侯还惦记什么银子。”
那人苦着脸说,这钱是今晨摆摊卖烧饼赚来的,忙活了一早晨呢。
张莲猛地想起林子里一抹银白之物,转身,径直朝林子走去。到了地方,捡起之前遗落的雪花银子。正准备离开,突听树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声音在寂静林子格外突兀,她汗毛倒竖,后背直冒冷汗,心想莫不是藏着山贼余孽。
正警惕时,“呜呜”一声,小白狗从树丛窜出。原来是这小家伙。
她松了口气,摸摸小狗脑袋,这才去龙王庙前捡起遗落的食盒和竹篮。
离开时,她回首望向那座龙王庙,忍不住心中嘀咕起来。觉得这个庙太不吉利,她两次三番来此都遭了罪,往后还是离得远远的。
她走了不久,依稀听得身后隐约的小狗叫,转头一看,一抹小白点一蹦一跳朝她而来,小白点已经靠近,追到她脚下。
小白狗累得伸出舌头直喘气,歇息片刻后摇头晃脑对着她使劲叫唤,欢快地摇着尾巴转着圈子,小脑袋一个劲往她裤脚蹭。
张莲蹲下身,摸了摸小狗打绺的卷毛,不禁萌性大发:“小家伙,你怎么又过来了?”
小狗抬起两只脏兮兮的前爪往她膝盖扑。
张莲又逗它玩了一会,对小狗说:“这个龙王庙香火不错,你暂时住在这。下雨刮风了就躲进庙里,饿了就吃里面的祭品知道嘛,不过要小心,别被人看到,他们要知道你偷吃龙王爷的祭品,少不得打你一顿。”
张莲抛下它往回走,小狗又追上来。
如此反复几次,小狗不知疲倦,一路紧紧跟随。
张莲有些动摇,望着乖巧的小狗,它俨然把自已当主人。可她寄人篱下,自已尚且脚跟不稳,如何能带它回去?若是惹了赵妈不喜,没准把她和狗一起扫地出门。
她纠结半晌,瞥见不远处王简挺拔的身影,正和林县令交谈。她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忙不迭把乖乖蹲坐的小狗提进篮子,先把捡来的银子还还周淳,然后直奔江面而去。
——
这边,王简正准备回去。朝廷前几日就有邸报传来。
林大人知晓雷千钧劫了兵器。目前天下局势不稳,暗暗思忖想来人应该是要南下投靠,近期对渡口码头严加防备,凡来往者,皆出具路引,这才没让山贼得逞。知晓后山之事,便连夜埋伏,还特意去借了兵来。杀了山贼一个措手不及。后来雷千钧几人逃跑,他带人在后山搜寻,周淳则带人追到这里。
此时山贼都已被抓,林大人听周淳说王简差点和雷千钧迎头遇到的事,吓了一跳,连连关切,确保他无事才放下心。
这才又提到过几日去田间丈量的事,王简说可按期进行,自是又叮嘱了半晌才离开。
等人走后,王简一扭头,就见张莲笑吟吟地迎面走来,胳膊挎着一个食物盒,手里抱着篮子。站立后对着他粲然一笑。王简一怔,正疑惑间,就见她低着头从篮子里抱出一只小狗,稳稳举起。
小狗毛发软塌塌的,显然刚洗过,水珠未干,懵懂地眨巴黑黢黢的眼睛,奶呼呼地吐出粉嫩的小舌头,嘴角咧开,萌态毕显。
王简不明所以,愣了愣道:“张娘子?这是……”
“公子,你看这狗可不可爱。”
张莲把狗举到王简面前,那小狗配合似的冲着他汪汪汪叫了两声。
王简一怔,而后微微笑道:“自是可爱。”
“公子,这小狗怪可怜的,丢在这里无家可归,不如带回去养吧。”
王简见她放下狗,睁大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已,心念一动,竟无法拒绝,缓缓点头:“自是可以。”
张莲没想到这么容易说服他,本担心他不喜欢的,特意给小狗洗干净些,心里还琢磨半晌怎么说服他,这下倒是省事。顿时松了口气,把狗塞到王简手里。小狗也不乱动,任由王简稳稳抱着。
小狗温热的L温透过指尖传来,这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王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呆呆地望着怀中的狗狗,竟有些出神。
张莲赶忙解释道,“别担心,它很乖的。且方才已经吃饱,想来等下回去路上是不会胡乱挣扎的,就是劳烦你亲自抱回去了!”
说罢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继续道,“公子,我瞧着,这狗和您特别投缘,您看这乖乖一动不动的模样,只怕是认定你当主人呢。就劳烦您受累带回去啦!”
王简看着她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宛如藏着一汪清泉,又似蒙上了一层蒙蒙雾气,透着说不出的灵动与俏皮,心中不觉又是一动。愣了愣神,而后说道:“这狗是你发现的,如此有缘分,不如就由你给小狗取个名字吧。”
张莲思索片刻,目光温柔地落在小狗身上,轻声道:“它像是被人狠心丢弃的,就叫丢丢吧。希望以后它再也不会被遗弃,能有个安稳的家。”
王简见她眉间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说话的神情里,记是止不住的悲悯与怜爱,声音又轻又软,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他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涟漪。正看得有些发呆时,却见张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神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他有些不放心,忙道:
“怎么了?”
张莲微微垂眸,像是在斟酌言辞,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还有件事想拜托您。”
王简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见张莲现出为难之色,忙问道:“张娘子可有顾虑?但说无妨。”
张莲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希望你答应我,莫和旁人提起在江面遇到我的事。我今日出门,原是帮赵妈去龙王庙祈福拜祭。谁承想竟遇到山贼,这事儿若传出去,终归不太吉利。我担心赵妈心里会犯嘀咕,要是她觉得冲撞了神灵,菩萨不灵验了,那可就不好了。”
王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思忖,她一个姑娘家险遇山贼,虽说并未酿成大祸,可毕竟关乎名节声誉,传出去对她总归不利。她却没往这方面想,一心只记挂着赵妈托付的事。这份心思单纯又难得,王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思索片刻后,他轻声承诺道:“我答应你,今日之事,绝不对任何人吐露只言片语。
张莲浅浅一笑:“公子,你的话是金玉之言,有你这一句,我没什么担心的了。”
王简抱小狗走了,张莲目送他走远,站在原地缓了缓,不久后和散场的人群一起往回走。只是刚走到堤底那条泥巴小径时,依稀听到后面有人喊,声音微弱,很快就被嘈杂的人声淹没,却又如火星般断断续续、始终不灭。
她皱起眉头,转头四周扫视。只见一个短衣汉子,侧歪身子,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欣喜,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小莲,小莲,真的是你!”
眼前这人皮肤黝黑,面容周正。张莲脑中瞬间浮现与他一通勾腰握镰,在山溪边割猪草的画面。
张有全与张怜通是张家村人,年纪相仿。不像村里其他孩子那般嘲笑孤立张莲,常带她上山摘野果、下河抓鱼,还会偷偷将割好的猪草放进她竹背篓,甚至知晓她在家挨饿,便偷藏热烤饼悄悄送来。在张莲过往灰暗的记忆中,他无疑是难得的一抹亮色。
“有全哥?”张莲踯躅着,按照记忆中的语气唤了一声。
“小莲,真的是你,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张有全激动万分,声音微微发颤,笑容在脸上迅速扩张,急忙道,“你出事那天。我舅舅家修房子,我们一家都去帮忙了。还是通村的张麻子和我说,看到有个胖胖人牙子把你带走了。我来找了你好几回。没想到今天在这碰到了,你果然没事!”
张有全说着,哽咽了,一个高大的年轻汉子,在她面前红了眼眶。张莲有些手足无措。知道他是真心关心原主,不假思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别担心。”
张有全有些错愕,侧头看了看张莲搁在自已肩上的白皙手指,楞楞地后退两步。
张莲眨了眨眼,望见他脸上瞬间腾起两片红云,意识到自已的举动不妥,连忙缩回手。
张有全赦然片刻,扬起笑脸道:“我不担心了,看到你好好的就行。隔壁栓子娘说你一头撞在墙上了,还和我说你已经……我就知道她爱瞎说,你伤都好了吗?住在哪。”
他们站的地方人来人往,路人的眼光不时落在两人身上,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张莲带他走到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