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消失的符
南禾是被压醒的。
意识像溺水的人,在浓稠的黑暗中徒劳地挣扎。四肢灌了铅,沉甸甸地钉在床垫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胸口堵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只换来肺叶针扎般的刺痛。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泥土和腐朽木头混合的气味。不是空调风,也不是窗外夜风。这气息带着重量,带着意图,缓慢地、一寸寸地舔舐过她的侧脸。
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主卧那位雷厉风行的陈姐因为工作调动搬走,这间位于走廊尽头角落的04-60室公寓,就仿佛悄然抽走了某种镇宅的阳气。空荡荡的主卧房门紧闭,像一张沉默的、不怀好意的嘴。而南禾,住在主卧隔壁的侧卧里,出门就正对卫生间的格局,似乎让她首当其冲地落入了某种无形的窠臼。
醒过来…快醒过来…
南禾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喊,牙关咬得死紧。眼皮重若千钧,仿佛被强力胶水死死黏住。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气息从脸颊滑下,蛇一样蜿蜒过脖颈,在她锁骨上方短暂地停留、盘旋。然后,重量猛地向下移动。
不是躺卧在侧,而是…实实在在地坐在了她的脸上!
粗糙的、布料摩擦的触感清晰地印在鼻梁和额头的皮肤上。那重量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的质感。接着,那重量移动了,带着一种笨拙但目的明确的动作,从她的脸上,沿着身体的中线,一路往下压,沉重地碾过她的胸口、小腹,最后似乎停留在了她的脚踝位置。短暂的停顿后,那重量离开了床铺。
咚。
一声闷响,清晰得如同敲在南禾的鼓膜上。像是有重物落在了她床边坚硬的地板上。
紧接着,是脚步声。
啪嗒…
啪嗒…
啪嗒…
极其缓慢,极其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拖拽着无形的镣铐。从她的床边开始,朝着房门的方向,一步一步,踏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滞涩摩擦声。声音穿过紧闭的门板,在外面的走廊上继续拖行,方向,直指那间空无一人的主卧。
恐惧像冰水,瞬间浸透骨髓。南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窒息的疼痛。她调动起全身每一丝残存的力气,集中在眼皮上,猛地一挣!
哗啦——
无形的束缚骤然碎裂。南禾像被弹簧弹起,上半身猛地从床上坐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睡衣,冰凉的黏在后背上。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房间里空无一人。门,关得好好的。
她几乎是滚下床的,跌跌撞撞扑到门边,一把拧开门锁,走廊的黑暗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拍亮了侧卧门外的廊灯开关。
昏黄的光线挣扎着亮起,只照亮了门口一小块区域和对面卫生间的门。空荡的走廊一直延伸到光线无法触及的客厅方向,更深处的主卧房门依旧沉默地紧闭着,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光线和声音。
林薇苏雅
南禾的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嘶哑和颤抖,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对面侧卧的门咔哒一声开了,苏雅揉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头发乱蓬蓬的:南禾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紧接着,书房的门也开了,林薇穿着整齐的睡衣,显然还没睡,手里还拿着平板电脑,眉头微蹙地看过来:动静这么大又是…那个
南禾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嘴唇哆嗦着:又…又被压了…这次,它…它从我的脸上…坐过去…然后…下床…走了…脚步声…去了主卧那边…
苏雅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眼神惊慌地瞟向主卧的方向,又飞快地移开。林薇则显得冷静许多,她走上前几步,走到主卧门口,伸手按了按门把手。纹丝不动,锁着。
门锁着。
林薇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但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南禾,你最近压力太大了。陈姐搬走,工作是不是又加任务了或者睡前看了什么刺激的东西
没有!
南禾急切地反驳,声音拔高,带着哭腔,真的没有!就是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动不了…然后它就…它就…
那种冰冷粗糙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她说不下去了。
苏雅小心翼翼地靠近南禾,声音细弱蚊呐:南禾姐…要不,你明天请个假去看看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林薇叹了口气,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门框上方。她房间的门框上,书房的门框上,苏雅的门框上,甚至南禾此刻倚靠着的侧卧门框上方,都贴着一张巴掌大小、黄纸朱砂的八卦符。纸张已经有些泛旧卷边,朱砂的痕迹也暗淡了,但依旧端端正正地贴在那里,像一种沉默的守护。
你们说…
林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迟疑,这些符…到底是干什么的谁贴的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就有。而且…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主卧门上,眉头锁得更紧,主卧门框上那张,好像…不见了
南禾和苏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主卧深色的门框顶端,靠近天花板的角落,确实有一小块区域的颜色显得格外干净、浅淡,与周围积了薄灰的漆面形成突兀的对比——像一张符纸被撕掉后留下的疤痕。
一股寒意,比鬼压床时更甚,悄然爬上南禾的脊背。空荡的主卧,消失的符咒,夜半沉重的脚步……这些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碰撞,发出不详的声响。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主卧门框上那片刺眼的空白。
(二)无尽的噩梦与无头黑影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闭。
梦。又是这个梦。南禾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那种真实感却如同冰冷的蛛网,将她紧紧缠裹。梦里的她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空气里混合着脂粉香、快餐油腻的气味和嘈杂的人声。朋友在身边兴高采烈地翻看着刚买的打折衣服,嘴里喋喋不休地评价着。
南禾的目光却有些游离,心不在焉地落在对面光洁如镜的电梯门上。镜面模糊地映出她和朋友的身影,还有周围晃动的人潮。一个穿着深蓝色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的阿姨,正佝偻着腰,慢吞吞地擦拭着电梯门旁边的金属边框。她的动作机械而迟缓,拖把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眼前的电梯门应声滑开。朋友拉着南禾:走走走,赶紧下去,饿死了!
南禾被拽着,下意识地迈步走进空旷的轿厢。
就在她双脚踏入电梯内部,朋友也跟进来,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的刹那——
那个原本在几米外低头擦地的清洁工阿姨,毫无征兆地动了!不是走,更像是一种诡异的平移,瞬间就出现在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缝前!
南禾的瞳孔骤然收缩。隔着那越来越窄的门缝,她清晰地看到阿姨浑浊的、几乎没有任何眼白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怨毒和饥渴!
一只枯瘦、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从门缝外伸了进来!五指张开,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目标明确,直直抓向南禾的咽喉!
啊——!
梦里的南禾爆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电梯壁上。
咔哒!
电梯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就在门缝消失的最后一瞬,那只伸进来的手,手腕处被关闭的金属门扉无情地、精准地夹住!
没有骨头碎裂的闷响,没有痛苦的嚎叫。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刺耳的——
噗嗤。
像熟透的番茄被狠狠捏爆。
猩红、粘稠、温热的液体,如同骤然绽放的诡异花朵,猛地喷射开来!瞬间糊满了南禾正前方的整片电梯内壁!几大滴滚烫的液体甚至溅到了她的脸颊和嘴唇上,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那只枯瘦的手,从被夹断的手腕处开始,在巨大的压力下如同脆弱的瓷器般寸寸碎裂、炸开!皮肤、肌肉、白色的骨茬、断裂的肌腱……所有的一切都在南禾眼前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被挤压、崩解、化作一团飞溅的血肉残渣!
呃——!
南禾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睡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
黑暗中,只有她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脸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粘稠、温热的液体触感,鼻端萦绕不去的是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她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干的。只有冰冷的汗。
又是一场梦。一场比鬼压床更血腥、更具体、更真实的噩梦。
她大口喘着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光带边缘,她的简易衣柜静静地立在那里,柜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是更深的黑暗。
衣柜……
一个无法抗拒的念头,如同冰冷滑腻的蛇,悄然钻入她混乱的意识。梦里,那个关于衣柜的片段猛地清晰起来——同样是噩梦,她在衣柜深处摸索,指尖触到一种异常柔软、冰凉的皮革质感。她把它拽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了那是什么:一张完整的人脸皮,空洞的眼眶,微张的嘴,栩栩如生。然后,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她着魔般地将那冰冷的人皮头套,缓缓地、缓缓地,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南禾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甩头,想把那恐怖的画面驱逐出去。她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图用这丝凉意驱散心头盘踞的恐惧。她需要水。
推开房门,对面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透出一点微光,大概是林薇或者苏雅留的夜灯。南禾没有开走廊灯,直接走向几步远的卫生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准备拧开时,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她停下了动作。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目光投向长廊的另一端,客厅的方向。
整个客厅和大部分走廊都陷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远处窗外极微弱的路灯光芒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那片黑暗,深邃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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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片黑暗的中心,客厅与长廊交汇正中间对着窗户(背对大门)的位置,摆放着她最喜欢的那张红木矮椅。平时下班回来,她总爱坐在那里刷手机。
此刻,在那张矮椅的轮廓上,端坐着一个更深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
一个没有头的影子。
肩膀的线条僵硬地平直,脖颈上方,是空荡荡的一片虚无,仿佛头颅被某种粗暴的力量硬生生抹去。它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正对着她卧室的方向。
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南禾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和声音都被那无头的剪影狠狠攫取、碾碎。
卧槽——!!!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撕裂了喉咙的束缚,如同警报般在寂静的公寓里猛然炸响!南禾像被滚烫的铁烙到,整个人向后弹跳开,后背重重撞在卫生间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书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拉开,林薇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平板屏幕的微光,眼神锐利如电。紧接着,对面苏雅的房门也被猛地拉开,苏雅惊恐地探出头,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南禾怎么了!
林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灯!开灯!
南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胡乱地指向客厅方向,牙齿咯咯作响,那…那里…椅子上…有东西!没…没头的!
啪嗒!啪嗒!啪嗒!
林薇反应极快,手指迅速拍过墙壁,走廊灯、客厅主灯、阳台灯次第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暴露无遗。
空荡荡的红木矮椅,孤零零地摆在原处。暗红色在白色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上面空空如也。更没有那个令人魂飞魄散的无头身影。
苏雅捂着嘴,惊魂未定地跑过来,声音发颤:南…南禾姐,你…你看到什么了
南禾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目光死死地锁着那张矮椅,仿佛要将它烧穿一个洞。
没…没了她喃喃自语,巨大的恐惧过后,是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虚脱和自我怀疑。眼前的一切清晰、正常得刺眼,与她刚才看到的恐怖景象形成荒谬而残酷的对比。
真的…什么都没有。
林薇走到矮椅边,仔细看了看,甚至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椅面,眉头紧锁。她转过身,看着南禾惨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神,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探究,南禾,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连续做噩梦,精神太紧绷,出现…幻觉了
幻觉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南禾混乱的大脑。真的是幻觉吗那断手的触感,那血腥的气味,那无头身影的轮廓,都清晰得如同烙印。可眼前空无一物的椅子,又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张了张嘴,想说那消失的符咒,想说那夜半的脚步声,想说这公寓里弥漫的不对劲,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阵无力的、压抑的哽咽。她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苏雅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林薇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南禾剧烈起伏的肩膀,又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了主卧那扇紧闭的、门框上符纸缺失的房门上。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
(三)消失的红色高跟鞋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缓慢地渗透进城市的骨骼。南禾走出公司大楼时,天空是一种混沌的灰蓝色,路灯尚未亮起,只有沿街商铺的霓虹开始闪烁,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疲惫像一层湿透的棉衣裹在身上,昨晚那声嘶力竭的尖叫和无头身影带来的惊悸,还在神经末梢隐隐作痛。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至少看起来安全的壳里,哪怕那壳本身也已千疮百孔。
公寓楼的三部电梯并排而立,如同沉默的巨人。左边的电梯显示刚从地下车库上来,右边的停在顶楼。只有中间的电梯,红色的数字正从1向上跳动。南禾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拇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试图用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流填满内心的空洞和不安。
叮——
清脆的提示音在空旷的电梯厅响起。中间那扇银灰色的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南禾有些呆滞的脸上,她几乎没有抬头,只是凭借肌肉记忆,抬脚迈了进去。
电梯内部的光线是那种缺乏温度的冷白色。她按下4,身体习惯性地向后微靠,视线依旧黏在屏幕上。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
就在两扇门即将严丝合缝地对接、门缝只剩下最后一条细线的瞬间——
南禾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电梯门外,靠近门槛的位置。
她的动作瞬间凝固了。滑动屏幕的拇指停在半空,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
一双鞋。
一双猩红色的高跟鞋。
它们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电梯出口的正中央,如同某种诡异的祭品。尖细的鞋跟闪着冷硬的漆光,像两滴凝固的血。鞋头微微向外,像是在无声地等待着某个迟归的人。红色的漆皮在电梯厅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妖异、刺目的光泽,浓烈得几乎要灼伤视网膜。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从喉咙里不受控制地迸出!南禾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扑到了电梯控制面板上,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有些失控,对着关门键疯狂地连戳!
关!快关!快关啊!
电梯门似乎迟钝了一下,才不紧不慢地重新开始闭合。在那越来越窄的门缝里,南禾惊恐万分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地上那双红得滴血的高跟鞋。它们依旧纹丝不动地摆在那里,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两道浓黑的、不祥的阴影。
门,终于彻底合拢。
电梯厢体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开始下行。失重感传来,但南禾毫无所觉。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肋骨。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幻觉又是幻觉可那红色如此鲜明!那摆放的位置如此精准!那冰冷的恐惧感如此真实!
电梯稳稳停在一楼。门开了。外面是正常的大厅和来往的行人。南禾像被烫到一样冲出电梯,头也不回地冲向旁边的消防楼梯入口。她一步两个台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上冲去。黑暗的楼梯间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在回荡,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她不敢回头,不敢停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那部电梯!离开那双鞋!
冲上四楼,推开沉重的防火门,熟悉的04单元门牌出现在眼前。南禾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她猛地拉开房门,冲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巨响将门死死关上,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南禾你回来啦怎么了这是
苏雅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带着惊讶。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显然正在准备晚餐。看到南禾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苏雅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
鞋…电梯…红鞋…
南禾语无伦次,指着大门的方向,手指还在抖。
什么鞋你慢慢说。
林薇也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锐利地落在南禾失魂落魄的脸上。
南禾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一点,声音依旧带着颤音:电梯…中间的电梯…我进去,门快关上的时候…看到…看到电梯门口正中间…摆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特别红!特别刺眼!
苏雅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红…红高跟鞋在电梯门口
林薇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眼神变得极其凝重: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千真万确!
南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在正中间!我吓得赶紧按关门…然后跑楼梯上来的!
林薇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什么。她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南禾身边,蹲下来,直视着南禾的眼睛,语气异常严肃:南禾,你听我说。刚才,大概十分钟前,我也坐中间那部电梯上来的。
南禾猛地抬起头。
林薇一字一句地说:我上来的时候,电梯门口,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
南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又是这样只有她看见难道真的是…精神出问题了
但是,
林薇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我进电梯的时候,好像…好像闻到了一点点…很淡的…皮革味。新鞋的那种味道。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哪个住户刚买了东西。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电梯里的地面,靠近门缝的地方,好像…有一点点不太明显的水渍反光我当时赶着回来,没细看。
皮革味水渍
南禾浑身冰凉。她当时惊吓过度,根本没注意气味。但那水渍……电梯厅的地砖每天都有人打扫,非常干净。哪里来的水渍难道……是幻觉中那红鞋留下的某种…印记
我…我不信!
苏雅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还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她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燃起一股倔强,南禾姐吓成这样,林薇姐你也闻到味道了!这太邪门了!走!我们下去看看!现在!三个人一起!看看到底有没有!
这个提议大胆得近乎疯狂。南禾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内心深处那股被反复质疑、几乎要压垮她的恐惧和委屈,混合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愤怒,猛地冲了上来。她看着苏雅和林薇,尤其是林薇眼中那份沉着的支持,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涌上心头。
好!
南禾咬着牙,撑着门板站了起来,声音依旧发颤,却多了一丝狠劲,去看!现在就去看!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们沉重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三个女生,像一支深入敌后的小分队,沉默地走向电梯厅。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苏雅紧紧抓着南禾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林薇走在最前面,脊背挺直,像一柄出鞘的剑。
三部电梯安静地停靠着。中间的电梯门紧闭,红色的数字4亮着。
林薇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用力按下了下行键。
叮——
熟悉的提示音。中间的电梯门,在三人屏息的注视下,缓缓地、平稳地向两侧滑开。
明亮的轿厢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那一小片光洁如镜的米黄色地砖。
空空荡荡。
没有猩红的高跟鞋。没有刺目的反光。甚至连一丝水渍的痕迹都找不到。地面干净得像是刚刚被精心擦拭过。
只有一股极其微弱、若有似无的气味,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混杂在金属和机油的味道里,悄然钻入她们的鼻腔。
一丝淡淡的、崭新的皮革味。
那股若有似无的皮革气味,像一根冰冷的蛛丝,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电梯门早已关闭,数字开始跳动下行,但三个女生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那片空旷、干净得诡异的地砖前。
苏雅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抓着南禾胳膊的手指冰冷僵硬。没…没有…
她喃喃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更多的却是无法理解的茫然,可是…味道…
林薇没有说话。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地扫视着电梯门框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金属门槛与地砖接缝的地方。她的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里翻涌着困惑和一种南禾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凝重。
走吧,先回去。
最终,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紧绷。她没有看南禾,但那紧绷的声线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她也捕捉到了那丝异样。
回到04-60室,关上厚重的防盗门,将外面走廊的灯光彻底隔绝,公寓里只剩下她们三个沉重的呼吸声。厨房锅里煮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咕嘟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烧糊了的焦味,却没人有心思去管。
苏雅几乎是瘫坐在客厅的矮椅上,也就是昨晚南禾看到无头身影的位置。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神空茫地望着地板。林薇则径直走到客厅的小餐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南禾靠在门边的墙上,冰冷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却无法冷却她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那红鞋的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反复灼烧。林薇的沉默和那丝皮革味,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她压抑已久的恐慌和委屈。
为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为什么只有我看见鬼压床是我,断手的梦是我,无头人是我,红鞋还是我!你们都没事!符咒没了的是主卧,那脚步声也是去主卧!为什么偏偏缠着我!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南禾…
苏雅抬起头,眼圈也红了,带着哭腔想安慰。
林薇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情绪崩溃的南禾,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同情,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和下定决心的凝重。
不是只有你。
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至少,那符咒…我们都看到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主卧房门,眼神变得幽深,还有…关于这间储藏室。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厨房入口对面,那扇不起眼的、漆成和墙壁同色的储藏室门上。
储藏室
南禾的哭声噎住了,泪眼模糊地看向储藏室。那扇门总是关着,里面堆满了她们不常用的杂物和行李箱,平时几乎没人打开。林薇突然提起它做什么
我刚住进来的时候,就听楼下收废品的阿婆提过一嘴,
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说这栋楼,很多年前,大概…二十年前出过事。就在我们这层,04单元。
苏雅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又忍不住想听下去。
具体哪户她没说清,但提了个关键点——储藏室。
林薇的指尖点了点桌面,说是当时住这里的,是个单亲妈妈,带着个小女儿,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日子好像过得挺难,邻居说经常听到女人在哭,有时也听到打骂孩子的声音。
南禾的心跳漏了一拍。储藏室…白影…牵着小女孩……
后来,突然有一天,没动静了。过了好几天,邻居闻到…闻到一股怪味,报了警。
林薇的声音艰涩起来,带着一种描述残酷事实的冰冷,警察来,撬开门…发现那女人…吊死在储藏室的横梁上。
啊!
苏雅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把脸埋得更深。
林薇的目光扫过南禾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继续道:法医说死了有几天了。现场…很惨。关键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她脚上…只穿着一只鞋。一只红色的高跟鞋。
轰——!
南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断手的清洁工、无头的坐影、电梯口的红鞋……所有的碎片,被吊死、储藏室、一只红鞋这几个冰冷刺骨的字眼,猛地串联起来!
那…那个小女孩呢
南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林薇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晦暗不明:不见了。警察里里外外搜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孩子,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储藏室的门,在南禾的视线里仿佛开始扭曲、变形,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她猛地想起,就在几天前,同样是将暗未暗的黄昏,她打开公寓门时,曾恍惚看到一个白色的飘影,牵着一个模糊的小女孩身影,跑进了那间储藏室!
当时以为是眼花…难道…
阿婆还说,
林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那女人被发现时,身上唯一还算完整的…就是那张脸。脖子以上…还算好。
脖子以上…还算好
南禾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梦里,那冰冷滑腻、被她亲手戴上的人皮头套的触感,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那空洞的眼眶…微张的嘴…那栩栩如生的…
呕——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南禾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攫紧了她的五脏六腑。
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焦糊味混合着无形的阴冷,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储藏室那扇普通的门,此刻在她们眼中,仿佛连通着地狱的入口。那消失的小女孩,那只孤零零的红鞋,还有主卧门框上那片刺眼的空白符咒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核心。
那…那个单亲妈妈,
南禾好不容易止住干呕,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她原来…住哪间房
林薇的目光,缓缓地、沉重地移向走廊最深处,那扇紧闭的、符咒消失的主卧房门。
答案,不言而喻。
(四)储藏室的母女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04-60室死寂一片,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窗帘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扭曲的光影,如同游荡的鬼魅。
南禾蜷缩在侧卧的床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惊恐圆睁的眼睛。林薇关于储藏室和红鞋的讲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反复凿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吊死的女人,消失的女孩,一只孤零零的红鞋……这些意象与她亲身经历的恐怖碎片——电梯口的猩红、无头的身影、人皮头套的冰冷触感——疯狂地交织、重叠,在她脑海里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血色默剧。
主卧门框上那片刺眼的空白符咒痕迹,此刻在黑暗中仿佛幽幽发亮,像一个敞开的伤口,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守护力量的溃败。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清晰的木头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刺破了死寂。
南禾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骤然停跳,随即疯狂擂鼓!声音的方向……不是门外走廊,而是……就在她的房间里!
声音的来源,是她的简易衣柜!那扇虚掩的柜门!
黑暗中,南禾死死地盯着衣柜的方向。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柜门模糊的轮廓。刚才那声吱呀,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轻轻动了一下或者,是柜门本身,在某种力量下……被推开了一丝
她屏住呼吸,连牙齿都在打颤。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衣柜那边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声只是她过度紧张下的幻听。
是风窗户关着。是老鼠这楼里似乎没见过。还是……
一个无法抑制的、带着自毁般冲动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意识——看看。打开它,看看里面!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甚至压倒了恐惧。就像梦里被驱使着戴上人皮头套的感觉一样,一种诡异的、身不由己的吸引力。
南禾的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步,两步……她挪到了衣柜前。
黑暗中,虚掩的柜门缝隙里,是更浓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合成板材柜门。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停住了,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撕裂。跑!快跑!离开这里!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
但另一个更低沉、更诡异的声音在诱惑:打开它……看看里面有什么……是不是……那张脸……
她的手指,违背了理智的尖叫,微微用力。
吱呀——
柜门被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一股陈旧布料混合着淡淡尘埃的气味涌出。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南禾看到里面挂着的几件外套模糊的轮廓,叠放衣物的阴影。一切似乎……正常
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丝丝,正想松一口气——
就在她视线的下方,衣柜最底层的角落,在一堆叠放的衣服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衣服滑落。
是那种……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紧接着,一个东西,从那堆衣服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探了出来。
不是老鼠,不是任何活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轮廓。
像……一只小孩的脚。
一只穿着陈旧褪色小布鞋的、苍白的脚!
它无声无息地从阴影里探出,脚趾微微蜷缩着,悬停在离衣柜底板几厘米的空气中。一动不动。
南禾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想尖叫,喉咙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
一声警惕的低喝从门外传来,是林薇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南禾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声:林薇!柜…柜子里!
啪嗒!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房间。林薇猛地推开门,手里紧握着她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和房间顶灯同时亮起!苏雅也惊慌失措地出现在门口。
强光驱散了黑暗。南禾背靠着墙,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向敞开的衣柜。
林薇和苏雅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衣柜里,衣服整整齐齐地挂着,底层叠放的衣物也毫无异状。角落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叠好的旧T恤堆在那里。没有小孩的脚,没有小布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旧衣物的尘埃味。
南禾…
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南禾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衣柜底层那堆衣服,眼神空洞,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绝望。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在灯光亮起的前一刹那,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只苍白的、穿着小布鞋的脚!它就在那里!
可现在……
又…没有了
林薇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人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她走到衣柜前,蹲下身,仔细检查着角落,甚至伸手拨开那几件叠放的T恤。下面只有光秃秃的柜板。
它…它刚才就在那里!一只脚!小孩的脚!穿着布鞋!
南禾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助和崩溃。
林薇站起身,没有立刻反驳。她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南禾惊恐绝望的脸,又移向那空荡荡的衣柜角落,最后,她的视线越过了南禾的肩头,落在了房间门框的上方——那张贴在门框顶端的、已经有些泛旧卷边的八卦符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南禾!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你门上的符!
南禾和苏雅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猛地抬头看去。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贴在门框顶端的黄色符纸,边缘依旧卷曲。但就在符纸正中央,那片用暗红朱砂绘制的、繁复的八卦图案上——
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利爪狠狠撕开,从符纸顶端直贯到底!将整个八卦图案,连同那些神秘的符文,彻底撕裂成了两半!断口处,朱砂的颜色似乎也黯淡了许多,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裂痕的边缘,异常整齐。像是刚刚被什么东西,用难以想象的锋锐和恶意,瞬间剖开!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灯光,冰冷地照耀着那三道惨白的面孔,和那道横亘在符咒中央、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