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真好
老疯子拍着黄小伟的头,笑意满满的朝着老兵们一努嘴,“这娃儿说话真中听,老哥几个,咋今儿都快赶上过年了啊,这要是在我们长安城,少说也得赏二十文铜钱的大红包。”
“我说,我说老疯狗,还吹你那长安呢,”赵白脸一边咳嗽,一边调笑的朝老疯子丢了块石头过去,“人黄娃子可是正儿八经的长安公子哥,你就说怕不怕吧!”
“爷爷怕个屁!说破大天去爷爷也是长安人,就算打小就离开了,那爷们也是生在了长安城的脚底下,你们这帮子外郡的泥腿子,连长安城什么样儿都没见过的贱骨头,横什么。”
看着俩个老人拌嘴,一位修理弓弦的老人笑笑,“黄娃子,别在意,这俩老东西吵了一辈子了,从当兵的娃儿真好
“咳咳咳。”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的赵白脸就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厉害,黄小伟赶紧帮着老人拍拍后背顺气,但老人一边咳嗽一边还在笑骂着,“黄娃子,以后回了长安跟人好好说说,好好说说这长安人老疯狗封安平都干了什么缺德事,我告诉你,这还就其中一件呢,还有更多的呢,就,就说十八年前那一回,他,咳咳咳,他,咳咳咳,他老疯子他”
“噗!”咳着咳着的老人口中骤然喷出了一大口带着血肉的鲜血,在黄小伟呆滞的眼神中,
满嘴鲜血的老人大口喘着粗气,疲倦的靠在了城垛上。
“他,他娘的,这口血到底,到底还是压不住了啊。”
黄小伟呆呆的望着老人在他面前不断咳嗽,不断咳血,奇怪的是,身旁那些安西老兵们看到赵白脸吐血却没有什么惊讶,所有人都只是沉默的看着,只有老疯子走了上去,缓缓解开了赵白脸的胸甲,露出了下面已经被鲜血染的发黑的破布。
将破布扯开,老疯子望着眼前那已经烂到了心头上的腐肉,老疯子对上了那双依旧调笑的双眼,眼含热泪的笑着,“老白脸,你遭罪了啊,但还好,马上就不用遭罪了,咋们都不用遭罪了。”
“咳咳咳,”一口口鲜血和碎肉从老人的口中咳出,老人疲惫的靠在身后坚硬的城头上,“这罪,这罪可老难受了,唉,我实在是割不动那些腐肉了,老了,没年轻的时候下得去手了,妈的,怎么就要走在了你这老疯狗的前头,不服,不服啊。”
老疯子扯下了自己衣服上的一块新布,裹在了赵白脸血淋淋的胸前,“那就多陪陪我吧,咋俩可是同年兵啊,同年兵就剩咋们俩个人了,走,咋别死在城头上,让外面的胡狗们看了笑话。”
身旁的老人们都围了过来,沉默的看着,可在他们的眼中却看不出太多东西。
他们似乎对死亡很默然,或者说,是麻木。
几十年的战争。
他们已看到了太多。
他们无力悲伤。
老疯子拘搂瘦弱的身躯抱起了怀里仅剩一气的老人,踉跄的走下城头,只有脸上沾染着老人鲜血的黄小伟还在木愣愣的看着,然后吐出了三个字。
“救人啊。”
身旁的老人们沉默地看着前方那步履蹒跚的苍老背影。
满口黄牙的独眼老人低声摇头,“救不了,俩个月前我们还有七十多口子人,但从那时起胡人就把城彻底围死了,一点药都没有了。”
另一个老人撸起自己的袖子,手臂上有着一大块被活活剜去血肉的疤痕,“我们这些年若是受了伤,就只能用刀把腐肉割掉,求老天爷保佑别流脓生疮,不少人都没能扛过去,赵白脸是上个月胡人攻城的时候被射中了胸口,其实箭头不深,但对我们而言,就算是完了,他能扛这么久,全凭心底里的那口气了。”
那个修理弓弦的老人摸了摸黄小伟的头,“娃儿,别怕,也别难过,我们都有这一天,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只是早点晚点罢了。”
话语落,周围的安西老兵们将目光投向了城外那遮天蔽日的烟尘,看着那数万胡骑纵马驰骋于大唐的疆土之上。
都一样的,一样的。
黄小伟看着前方那道衰老拘搂的身影抱着他的同袍一步步走下城头,很快,他起身追了过去。
老兵们目送他离开,心里自语着。
娃儿,真好,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