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被敲碎的玻璃渣,劈头盖脸砸下来,糊了我一脸。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铁锈味,肺叶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踩进积水坑的噗嗤声,都像死神的催命符,紧紧咬在身后。
妈的,姓陈的,给老子站住!阿彪的咆哮混着雨声,像钝锯在锯我的神经,欠龙哥的钱,拿命还!
我哪敢停停就是死路一条。那笔高利贷利滚利,早就成了个填不满的黑洞。巷子又深又窄,污水横流,像城市肠道里一段腐烂的盲端。黑暗黏稠得化不开,只有身后手电筒胡乱切割的光柱,像怪兽贪婪的眼睛。
肺里的空气快榨干了,喉咙口全是血腥气。拐过一个堆满垃圾的墙角,前面赫然是一堵墙。死胡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
左手边,一道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铁栅栏歪斜着。是那个废弃的市物理研究所的后墙!传说闹鬼,没人敢靠近。鬼鬼总比身后那几个活阎王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手脚并用,指甲在冰冷的、湿滑的铁锈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拼尽全力翻了过去。
身体像一袋沉重的垃圾,狠狠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骨头仿佛都散了架,五脏六腑挪了位。我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摔伤的痛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火辣辣的。外面,阿彪他们的叫骂声和踹门声如同擂鼓,撞击着腐朽的铁栅栏,哐当作响,仿佛随时会破门而入。
躲进鬼屋了晦气!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脖颈,越收越紧。我把自己更深地缩进墙角一堆被防水布半盖着的冰冷金属疙瘩后面,祈祷这层薄薄的腐朽铁皮能挡住外面的凶神恶煞。黑暗中,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时间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是煎熬。
突然,一道刺眼得几乎令人失明的蓝光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黑暗深处炸开!
那光不是电灯那种温吞的亮,它冰冷、锐利、纯粹,带着一种非人间的质感,瞬间撕裂了浓墨般的黑暗,蛮横地填满了整个视野。它源自房间尽头一个模糊的、由粗壮电缆和复杂金属结构组成的庞大轮廓。强光灼烧着我的视网膜,留下大块晃动的黑斑,刺得眼睛剧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挡住眼睛,指缝间,蓝光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在那令人心悸的光源旁,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矗立着。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起毛的旧式白大褂,不合身,显得空空荡荡。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苍白的脸颊旁。她的侧脸在强光下有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下颌线条却绷得很紧。她似乎完全没被外面的喧嚣和我狼狈闯入的动静惊扰,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固在眼前那片狂暴的蓝光中心,眼神专注得可怕,像盯着猎物的鹰隼。
就在这时,那庞大机器发出一阵低沉、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痛苦地扭曲、绷紧。蓝光猛地一涨,亮度骤然飙升到顶点!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失望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紧接着,噗嗤一声轻响,像气球被戳破,又像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冷水。狂暴的蓝光毫无征兆地熄灭了。不是渐弱,是瞬间的、彻底的熄灭,快得像幻觉被戳破。浓稠的黑暗重新贪婪地吞噬了一切,只留下视网膜上灼烧般的残影和空气中弥漫开的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臭氧的刺鼻焦糊味。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只有外面阿彪他们不甘心的踹门声和咒骂还在隐约传来。
我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就在这时,那个纤细的身影动了一下。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转过身来。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钉在我藏身的角落。
吵到我做实验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沙哑,却异常清晰。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纯粹的、被强行打断重要进程的不耐烦,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金属。
我僵在角落的金属疙瘩后面,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泥水和雨水糊了一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一半是因为刚才的亡命奔逃,另一半则是被这诡异场景和那道冰冷的视线冻的。空气里那股淡淡的焦糊味,带着点金属被烧灼后的特有气息,钻进鼻孔,挥之不去。
她没再说话,也没再朝我这边看一眼。仿佛我这个闯入者,和角落里那堆废铜烂铁没什么区别。她只是沉默地走到那台庞大而沉默的机器旁——现在它隐没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棱角分明的、狰狞的轮廓。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极其细微地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专注。然后,她弯下腰,从机器底部一个敞开的工具箱里,摸索着拿出一把扳手。
扳手。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突兀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扳手给我还是……她在自言自语
等了几秒,没有回应。她微微侧过头,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但那道视线再次落在我藏身的方向,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
最左边那个,银色,15毫米。声音依旧是平直的。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荒谬和求生欲的冲动驱使我动了。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角落爬出来,摸索着靠近那个敞开的工具箱。冰冷的金属工具杂乱地堆叠着,我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手指慌乱地在冰冷的金属件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圆柱形的手柄。我胡乱抓起,递了过去,手臂僵硬得像根木头。
她没接,也没看我递过去的扳手,只是保持着微微侧头的姿势。
型号错了。是15毫米,六角。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低头,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扳手上的刻度。一阵难堪的热意涌上脸颊。我慌忙缩回手,在工具堆里又是一阵毫无章法的翻找,金属碰撞发出叮当的噪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终于,指尖触到一个感觉稍微不同的卡口。我再次递过去。
这一次,她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了。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精准地接过了扳手。指尖擦过我的手背,冰凉,不带一丝温度。她立刻转身,熟练地将扳手卡进机器某个看不见的接口,用力拧动。黑暗中传来金属咬合、螺丝被紧固的细微声响。
外面,阿彪的咒骂声似乎远了一些,但威胁仍在。我僵在原地,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黑暗中只有她拧动扳手时发出的、稳定而单调的金属摩擦声,和外面隐隐约约的喧嚣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这鬼地方,这诡异的机器……一个念头猛地窜上来:她会不会……和龙哥他们是一伙的故意引我进来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
擦干净。
冰冷的声音再次打断我的胡思乱想。
我一惊,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拧好螺丝,将扳手随意地丢回工具箱。她正指着旁边一个沾满污渍、歪歪扭扭的金属架子,上面胡乱放着几根细长的玻璃管和一些形状古怪的金属器皿,旁边扔着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
试管,烧杯接口。污渍影响观测精度。她解释了一句,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给机器下指令。
我迟疑地走过去,捡起那块油腻冰冷的抹布,硬着头皮开始擦拭那些玻璃器皿。冰冷的触感透过抹布传来。我擦得很慢,很笨拙,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冰冷的玻璃管在手中滑腻腻的,每一次擦拭都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我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口的方向。那扇锈蚀的铁栅栏,在阿彪他们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震动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
黑暗像粘稠的沥青,裹着实验室里每一寸空间。我机械地擦拭着那几根冰冷的试管,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油腻的抹布触感令人作呕。每一次门外传来的撞击声,都让我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我偷偷觑着门口那扇在暴力下呻吟的铁栅栏,又飞快地瞟一眼那个在庞大机器旁忙碌的纤细身影——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另一个维度里,对外界的威胁置若罔闻。
突然,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炸响!
铁栅栏门下方几根锈蚀的栅条,在阿彪他们持续不断的暴力踹击下,终于不堪重负,扭曲着断裂开来!一个足够人钻过的破洞赫然出现!
哈哈!给老子滚出来!阿彪那张凶神恶煞、沾满雨水的脸猛地从破洞里探进来,狞笑着,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破室内的黑暗,疯狂地扫射着,最终牢牢钉在我身上!
光柱刺目,如同审判的聚光灯。我像被钉在原地的虫子,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完了!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闪烁。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白大褂的身影——林星晚。她正站在那台庞大机器的控制面板前,手指悬在一个标着复杂警示符号的红色按钮上方。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打扰了思路。她微微蹙眉,侧过脸,视线极快地扫过门口那个破洞和阿彪狰狞的脸,又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令人心寒。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被移动了位置。
下一秒,她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再看我一眼。悬在红色按钮上的手指,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嗡——!!!
不是警报,不是爆炸。是一种低沉到极致的、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轰鸣!整个废弃研究所的地面猛地一颤!墙壁和天花板簌簌地落下灰尘。那声音带着一种恐怖的力量感,瞬间穿透耳膜,直抵骨髓深处,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发麻!
紧接着,控制台上,围绕着林星晚的手掌,几十个、上百个指示灯如同被惊醒的蜂群,疯狂地闪烁起来!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光芒急促地明灭交替,交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彩色光瀑!这些光并非静止,它们像有生命般沿着复杂的线路板疯狂流窜,如同被注入狂暴能量的血管网络,瞬间将整个控制台、将林星晚那张在诡异光芒映照下依旧毫无表情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地狱魔王的祭坛!
啊——!!我的眼睛!
门口传来阿彪凄厉的惨叫,他猛地缩回了头,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消失。
彪哥!什么鬼东西!
邪门!快走!
外面传来几声惊恐的呼喝和慌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那狂暴的低频嗡鸣和炫目的光瀑,持续了大约十秒。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张大嘴巴抵抗着那几乎要震碎灵魂的声波,眼睛被刺目的光芒灼得泪水直流,只能模糊地看到林星晚那被光流包裹的、如同神祇又似魔鬼的轮廓。
然后,嗡鸣戛然而止。
所有的指示灯在同一瞬间熄灭。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潮水,瞬间重新吞没了一切。只有视网膜上残留着大片灼烧般的彩色光斑,还有空气中那股骤然变得极其浓烈、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和臭氧的味道,浓烈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外面雨声都似乎被隔绝了。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胸腔。黑暗中,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忽略的叹息。
接着,是脚步声。林星晚离开了控制台,走向那台庞大机器的核心部分。黑暗中,传来嗤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泄压阀被打开的声音。然后,一股带着高温的、灰白色的烟雾,混杂着更刺鼻的焦糊味,从机器深处缓缓弥漫出来。
她站在那烟雾前,模糊的轮廓一动不动。过了好几秒,那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才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又失败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冰冷的铅块砸进死寂的空气里。失败了。又一次。这冰冷的宣告,和她之前按下按钮时那股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落差。空气里弥漫的焦糊味和臭氧的味道更浓了,呛得我喉咙发痒。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刚才的亡命奔逃和那十秒地狱般的嗡鸣仿佛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神经。看着她那在烟雾中模糊的、沉默的剪影,一种同病相怜的荒谬感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猛地冲上喉咙口。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这么平静凭什么她就能无视一切,包括我这个差点被打死的闯入者凭什么她的失败就这么……轻描淡写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支撑着我几乎散架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扶着旁边冰冷的金属架子,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那台还在丝丝缕缕冒着诡异白烟的庞大机器挪过去。不是为了安慰,也不是出于好奇,更像是一种被压抑后的本能反弹,一种近乎赌气的我偏要看看。
控制台就在旁边,刚才那场光之风暴的源头。大部分屏幕都黑着,只有几块还残留着细微的、不稳定的电流痕迹,发出滋滋的轻响,映着下方复杂的、布满灰尘的按键和旋钮。我的目光茫然地扫过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装置,最终停留在机器主体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仪表盘,嵌在布满油污的金属面板上。它看起来老旧极了,玻璃罩甚至有几道细微的裂纹。此刻,它的大部分区域也是黑的,指针耷拉着,指向零位。但就在指针下方,靠近刻度盘边缘的地方,一个绿豆大小的、暗红色的指示灯,正以一种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频率,一下,又一下地……闪烁着。
那光芒太微弱了,在残留的屏幕电流的干扰下,在弥漫的白烟中,几乎难以察觉。像风中的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我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那点微弱的红光,顽强地,一下,又一下。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疼。我抬起手,指向那个角落,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因为虚弱和刚才的嘶喊而沙哑不堪,像砂纸摩擦着木头:
但那个灯……我喘了口气,努力想把话说清楚,……刚才亮了。
黑暗和烟雾中,林星晚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借着控制台残余的、微弱的电流荧光,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那张脸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但那双眼睛……那双刚才还如同冰封深潭、毫无波澜的眼睛,此刻死死地、聚焦在我手指的方向——那个微弱闪烁的红点上。
她的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猛地收缩了一下。像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骤然荡开一圈剧烈的涟漪。那涟漪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凝聚:难以置信、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碎的茫然、还有一丝……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却依旧从缝隙里泄露出来的、近乎灼热的亮光。
那点亮光,比她机器上任何指示灯都要耀眼。
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足足有两三秒。然后,她动了。不是走向那指示灯,而是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白大褂的下摆飘起。她不是走向机器,而是直接冲到了我面前!
距离骤然拉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机油、臭氧和一丝冰冷消毒水的独特气息。她比我矮一些,此刻却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她根本没看我,那双燃烧着奇异火焰的眼睛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贪婪地攫取着那个微弱闪烁的红点。那眼神,像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海市蜃楼中的绿洲。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有那急促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暴露了她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浓烈的焦糊味和臭氧依旧刺鼻,破损的铁栅栏门洞透着外面湿冷的雨气。控制台残留的电流滋滋声,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
就在这片死寂中,那个绿豆大小的、暗红色的指示灯,依旧在布满油污和裂痕的仪表盘上,微弱地、顽强地、一下,又一下地闪烁着。像一颗在废墟深处重新被发现、艰难搏动的心脏。
林星晚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白大褂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的红点,仿佛那是宇宙间唯一值得注视的东西。
记录。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一样锐利。
我愣了一下:……什么
数据。她终于转过头,那双眼睛里的冰冷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你,现在开始,记录每一次闪烁的间隔。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连这机器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但她的眼神让我把话咽了回去。她没等我回应,已经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滚动。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泥水已经干了,留下斑驳的污渍。我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走到那个仪表盘前蹲下。
红灯微弱地闪烁着。
**1秒……2秒……3秒……**
我数着,声音很低,但足够让她听见。
0.87秒……1.23秒……0.95秒……
她的手指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敲击。屏幕上的数据流旁边,跳出一个波形图,随着我报出的数字,曲线开始起伏。
继续。她说。
我点头,继续盯着那个红灯。
**0.82秒……1.15秒……0.78秒……**
它闪烁得毫无规律,像一颗濒死的心脏,挣扎着不肯停下。
林星晚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她的后背绷得很直,肩膀微微前倾,像是要把自己钉在屏幕前。
废柴。她突然开口。
我抬头:……嗯
你叫什么名字
我怔住了。她第一次问我的名字。
陈默。我说。
她没回头,只是点了点头,手指依旧在键盘上敲击。
陈默。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像在确认什么。
红灯还在闪烁。
**0.91秒……1.02秒……0.88秒……**
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实验,不知道这台机器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废弃的研究所里。但此刻,我们两个——一个被追债的废柴,一个被学界放逐的天才——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守着这一点微弱的光。
它还在亮。我低声说。
林星晚的手指停住了。
嗯。她回答。
就这一个字,却像是某种承诺。
红灯微弱地、固执地闪烁着。
红灯闪烁的第七天,林星晚终于合上了她的笔记本。
够了。她说。
我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仪表盘而酸涩不已。这七天里,我几乎住在了实验室,睡在角落的旧沙发上,醒来就继续记录数据。林星晚几乎不休息,她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机油和咖啡渍,黑眼圈深得像淤青,但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实验结束了我揉了揉发僵的肩膀。
她没回答,只是走到那台庞大机器的核心部位,手指轻轻抚过金属外壳上的焦痕。
它本来不该亮的。她低声说。
我走过去,站在她旁边。机器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红灯在第三天就熄灭了,再也没亮过。
那为什么……
量子隧穿效应。她打断我,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它发生了。
我眨了眨眼:……所以
她终于转过头看我,嘴角微微扬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
所以,你救了我的实验。
我愣在原地,喉咙发紧。
她没等我反应,已经走向控制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
你的债务。她轻描淡写地说,我黑进了龙哥的账户,清零了。
我盯着那张纸,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上面的数字确实归零了,还盖着电子公章。
你……为什么帮我
林星晚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台机器上。
因为你也帮了我。她顿了顿,而且,我需要一个助手。
助手
记录数据,递扳手,擦试管。她瞥了我一眼,你不是做得挺好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好。
她转身走向门口,白大褂的下摆微微扬起。
明天早上八点,别迟到。
等等!我叫住她,你要去哪
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买咖啡。
门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台沉默的机器,又看了看手里的债务清零证明。
红灯不会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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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