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阻止穿越闺蜜勾引皇子,她恨我入骨。
后来宫女爬床太子,她嫉妒发狂,诬陷我全家流放。
我死前她得意道:你挡我荣华路,就该万劫不复。
重生回宫宴那夜,我含笑看她溜向御花园。
去吧,这次我绝不拦你。
太子厌恶的怒斥和她的尖叫刺破夜空时,我数着梅枝上的残雪。
第一片花瓣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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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刺骨的冷。
不是来自这间漏风的破庙,也不是来自身上那件浸透了泥水、早已看不出原本华贵颜色的单衣。这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前世流放路上永无止境的鞭痕、冻疮溃烂的恶臭,还有……咽下最后一口掺着沙砾的馊粥时,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绝望。
更多的冷意,来自破庙门口那个身影。
苏明璃。
宰相府金尊玉贵的嫡女,我沈知微曾经掏心掏肺、视若亲妹的闺中密友。
她裹在一件厚实得几乎臃肿的银狐裘里,雪白的毛领簇拥着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在破庙污浊的空气里,干净得格格不入,也……刺眼得令人作呕。她身后,几个家丁模样的粗壮汉子提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她脚下铺开一小圈暖色,却丝毫照不进我这片浸透了黑暗的角落。
知微姐姐,她的声音轻快得如同春日枝头的黄莺,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天真烂漫,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麻木的耳膜,许久不见,你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了
我蜷缩在冰冷的干草堆里,喉咙里堵满了血沫和沙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目光越过她华贵的裘衣,落在那张曾无数次对我绽开毫无心机笑容的脸上。就是这张脸,在宰相府暖阁里,枕着我的腿,双眼放光地描绘着她那些荒诞不经的穿越攻略。
知微知微!你看这本《霸道王爷爱上我》!女主就是在宫宴上假装迷路,在御花园撞见三王爷,然后……嘻嘻,你懂的!她那时晃着手中的话本,脸蛋兴奋得通红,全然不顾世家贵女应有的矜持,等我以后见到太子、皇子,我也要这样!制造浪漫邂逅!然后……
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充满粉色泡泡的幻想里,而我,只记得父亲沈尚书在书房与宰相议事时,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朝堂如虎狼环伺,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苏明璃那些话,任何一个字传出去,都足以让整个宰相府蒙羞,甚至引来滔天大祸。我那时是如何回应的是无奈地笑着,轻轻点着她的额头,嗔怪道:疯丫头!这话要是让苏伯母听见,仔细你的皮!
那时的关切,此刻想来,愚蠢得可笑。
哎呀,差点忘了正事。苏明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愉悦。她微微歪着头,那精心描画的眉眼弯起,露出一个甜美却毫无温度的笑容。我是来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的。陛下刚下了旨意,念在沈尚书……哦不,是前尚书大人年老体弱,流放三千里实在辛苦,特恩准……沈家满门,不必再受这跋涉之苦了。
她的声音顿住,像在欣赏我骤然僵硬的身体和眼中瞬间涌上的惊惶。家丁手中的灯笼,光晕在她脸上跳跃,将那份甜美的残忍映照得无比清晰。
就地……处决。她红唇轻启,吐出四个冰冷的字。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我早已碎裂的魂魄上炸开。父亲苍老而挺直的背影,母亲温柔却藏着忧虑的眼眸,兄长意气风发的笑容……所有支撑着我在这流放炼狱里苟延残喘的影像,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字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为……为什么一个破碎得不成调的声音,终于从我干裂的唇间挤出。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濒死前无意识的呢喃。为什么我沈家世代清流,父亲为官兢兢业业,从未行差踏错。流放已是莫大的冤屈,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为什么苏明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这死寂的破庙里回荡,格外瘆人。她向前走了两步,那双缀着珍珠的绣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她微微俯下身,那张涂着上好胭脂的脸凑近,近得我能闻到她身上昂贵的、带着冷冽梅花香气的熏香,与这破庙的腐朽气息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
她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彻底褪去,只剩下淬了寒冰的怨毒,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沈知微,你问我为什么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带着令人齿冷的恨意,因为你挡了我的路!挡了我苏明璃的青云路!
她猛地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刺破空气:宫宴!那场宫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假惺惺地装好人,让你那个该死的宫女去通知我娘,拦住我……拦住我去御花园的路!那个被太子看上、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就该是我!是我苏明璃!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姣好的面容因为极致的嫉妒和愤怒而微微扭曲。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让她日夜煎熬、恨入骨髓的场景——那个出身卑微的宫女,一夜之间成了东宫的新宠,穿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绫罗绸缎,戴上了她渴望已久的珠翠步摇。而她,堂堂宰相千金,却只能困在闺阁之中,听着那些让她嫉妒得发狂的消息。
那个贱婢!她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苏明璃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就因为她爬上了太子的床那种下作手段,我苏明璃不屑用!我本该有更好的机会,更体面的相遇!是你!沈知微!是你亲手毁了我的良缘!毁了我本该母仪天下的命格!
你挡了我的荣华富贵,她盯着我,一字一顿,如同恶毒的诅咒,你就该万劫不复!你沈家满门,就该给你陪葬!这是你欠我的!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灭顶的荒谬和冰寒。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的根源,竟是她那场未能得逞的、如同儿戏般的邂逅计划竟是她那可笑至极、如同话本里才有的母仪天下的执念
为了这虚幻的泡影,她挑动两府嫌隙,在我沈家被政敌构陷、风雨飘摇之际,毫不犹豫地指使她的宰相父亲落井下石,将我沈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今,她还要亲自来宣告这最后的恩典,欣赏我的绝望!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不受控制地从我喉间逸出。这笑声空洞,带着血沫的腥甜,更像是一声濒死的叹息。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最后一次看向这个占据了我前世所有愚蠢信任的女人。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因扭曲的恨意而显得狰狞如鬼。
苏明璃……我费力地吐出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如破锣,你的荣华路……我顿了顿,积聚着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耗尽我残存的生命,……尽头,是地狱。
话音未落,剧痛从胸口炸开!苏明璃身后一个面目阴狠的家丁,手中的木棒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落!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一切。沈家满门血色的影子,苏明璃那张怨毒扭曲的脸……所有的画面都碎裂、旋转,最终被无边的死寂覆盖。
……
冷。
依旧是刺骨的冷。
但这冷意中,却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暖香。不是破庙的腐朽,不是流放路上的风雪,而是一种熟悉的、清冽中带着甜意的——腊梅香。
意识猛地从溺毙般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眼皮艰难地掀开一线。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烟霞色帐顶。帐幔边缘用银线细细绣着缠枝莲纹,在透过窗棂的柔和天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身下是触感细腻柔软的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密密实实地包裹着我。
这不是流放路上那冰硬的地面,更不是破庙里污秽的干草堆。
这是……我的闺房。
尚书府,沈知微的闺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猛地坐起身,动作大得带起一阵眩晕。目光急切地扫过四周: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上,菱花铜镜映出我模糊的侧影;窗边琴案上,我那把焦尾古琴静静卧着;临窗的小几上,一只天青釉的梅瓶里,斜斜插着几支刚折下的腊梅,金黄的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残雪,幽幽吐着冷香。
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恍如隔世。
不,不是恍如。是……重生!
我颤抖着伸出手,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白皙,细腻,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没有冻疮溃烂的紫黑,没有劳作磨出的厚茧,更没有沾满污泥和血污的狼狈。
这是十五岁,尚未经历那场滔天大祸的沈知微的手。
小姐您醒了
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的贴身侍女云苓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盆沿搭着雪白的布巾。她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意,时辰还早呢,宫宴要晚上才开始,您要不要再歇会儿夫人特意吩咐了,让您养足精神。
宫宴!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记忆!
云苓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精准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血淋淋的门。宫宴!就是今晚!
前世那场改变了一切、将我拖入无尽深渊的宫宴!
心脏骤然缩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柔软的锦被,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印痕。那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极力维持着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刚过未时三刻呢,小姐。云苓一边利落地将铜盆放在架子上,一边笑着回答,您瞧,窗外的雪都停了,天色亮堂不少。夫人那边派人传话,让您申时初刻过去,一同梳妆更衣,免得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未时三刻……离宫宴开始,还有将近两个时辰。离苏明璃借口更衣溜去御花园偶遇皇子,还有……足够的时间。
一股冰冷的战栗,混合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狂喜,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前世那场惨死的冰冷、苏明璃怨毒的诅咒、家族覆灭的绝望……所有沉甸甸压在我魂魄上的阴霾,在这一刻,被这重新握在手中的时间猛烈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深吸一口气,那清冽的腊梅香气灌入肺腑,压下了胸腔里翻腾的戾气。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嗯,知道了。我淡淡应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和,替我梳洗吧,今日……精神尚好。
云苓不疑有他,手脚麻利地伺候我起身、梳洗。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稚嫩却已初具清丽轮廓的脸庞。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只是那双眸子深处,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幽冷与了然。
前世的我,此刻想必是带着对宫宴的些许好奇与紧张,还有对苏明璃那丫头不安分的隐隐担忧吧担忧她那些大胆的计划会闯祸,担忧会连累宰相府,更担忧她毁了自己的闺誉。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担忧。
镜中的少女唇角,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这一次,苏明璃,你的青云路,你自己去闯。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我的好心阻拦,你那从话本子里看来的奇遇,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究竟能开出怎样一朵……绚烂的恶之花。
酉时末刻,皇宫。
重檐庑殿顶在暮色中铺开巨大的阴影,覆盖着连绵起伏的朱红宫墙和蜿蜒无尽的雕栏玉砌。琉璃瓦上积着未融的残雪,在无数宫灯和廊下悬挂的羊角风灯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晕,如同洒落人间的星子。空气里浮动着暖炉散发的银炭气息、佳肴美酒的馥郁浓香、以及各色名贵脂粉混合的旖旎甜腻,交织成一股属于皇家盛宴特有的、令人微醺又隐隐窒息的洪流。
琼林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鎏金的藻井在灯烛辉映下流光溢彩。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宫装的舞姬水袖翻飞,身姿曼妙。殿中按品级摆放着紫檀案几,珍馐罗列,觥筹交错。王公贵族、诰命贵女们依序而坐,低声谈笑,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一派盛世升平的繁华景象。
我端坐在母亲下首的位置,一身藕荷色织金锦缎宫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发间只簪了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步摇,随着呼吸轻轻摇曳,低调而雅致。案上的玉箸未动,金杯里的琼浆也未曾浅尝。我的目光,如同冰层下游弋的鱼,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穿透眼前这浮华喧嚣的帷幕,精准地锁定了对面不远处、宰相府女眷席上的那个身影。
苏明璃。
她今日显然是下了大功夫。一身茜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宫装,颜色鲜亮得几乎灼人眼目,在满殿素雅或庄重的色调中,显得格外跳脱。发髻高挽,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石的凤尾簪,步摇流苏垂落,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晃出细碎的金光。薄施脂粉,唇色点得格外娇艳,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芒,不停地、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大殿上首的方向——那里,是太子和几位成年皇子的席位。
她的紧张和期待,几乎要溢出那身华丽的宫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系着的丝绦,每一次目光扫过皇子席位时,身体都会不易察觉地微微前倾。像一只精心装扮、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艳丽雀鸟。她甚至几次借着举杯的动作,偷偷朝我这边看来,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兴奋和隐秘挑衅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吧,我的机会来了!谁也拦不住我!
前世,就是她这般按捺不住的激动,引起了我的警觉。我太了解她了,太清楚她那些在闺中密谈时反复演练的计划。在她第三次借口更衣离席时,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她要去做什么。担忧、责任、对两家情谊的顾念……种种情绪驱使下,我悄悄吩咐了身边信得过的宫女,让她务必不经意地将苏小姐的去向透露给苏夫人知道。
那宫女很机灵,办得悄无声息。苏夫人脸色一变,立刻寻了个由头离席,不多时便将满脸不甘、被母亲强行寻回的苏明璃带了回来。她当时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背叛的怒火,被我解读为计划失败后的羞恼和委屈。
多么天真愚蠢的我。
如今,隔着衣香鬓影、笙歌鼎沸,我清晰地接收到了她那无声的挑衅。她以为我会再次出手阻拦以为我会像前世那个傻乎乎的沈知微一样,担心她闯祸,担心她连累家族
心湖深处,仿佛投入了一块万年玄冰,寒意弥漫,却奇异地抚平了一切波澜。我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冰冷的笑意,在无人窥见的眼底缓缓漾开。
苏明璃,这一次,你的舞台,我为你清空。你的命运,请你自己……尽情挥毫。
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趁着舞姬献舞、乐声稍歇、殿内众人注意力稍显分散的间隙,苏明璃轻轻拉了拉身旁宰相夫人的衣袖,凑近低语了几句。宰相夫人眉头微蹙,似在叮嘱什么。苏明璃连连点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羞窘的乖巧笑容。随即,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轻盈,对着上首皇后方向微微屈膝行礼,便由一名小宫女引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嚣的大殿侧门。
那抹茜素红的艳丽身影,如同一滴滚烫的血珠,瞬间融入了殿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她的身影消失的刹那,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某个紧绷了许久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不是紧张,不是担忧。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以及随之汹涌而上的、冰冷的快意。
时机到了。
我端起面前那盏温热的蜜酿,指腹缓缓摩挲着光滑细腻的瓷杯壁。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丝毫暖不了心头的寒冰。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刻,这只杯子从我因担忧而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清脆的碎裂声在稍显安静的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那声响,如同一个信号,提醒了苏夫人,也最终拦住了苏明璃奔向前程的脚步。
杯沿轻轻贴上我的唇。温热的、带着花蜜甜香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路暖下去,却像是在给心底那头蛰伏已久的凶兽喂食。
去吧,苏明璃。这次,我绝不拦你。
我甚至,会为你祈祷。
祈祷你……得偿所愿。
放下酒杯,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侧过身,对着侍立在母亲身后的云苓,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母亲听见,又不会惊扰旁人:母亲,殿内暖炉熏得有些闷,女儿想出去透透气,看看廊下的梅花。
母亲正与邻座的侯夫人低声交谈,闻言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关切:外面天寒,仔细冻着。让云苓跟着,就在近处走走,莫要走远了,快去快回。她并未起疑,只当是小女儿贪看雪景。
是,女儿省得。我温顺地应下,由云苓小心地替我拢好肩上的白狐裘披风。
离开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的大殿,踏入廊下,清冽的寒气瞬间包裹而来,带着残雪和腊梅的冷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廊下每隔几步便悬着明亮的宫灯,将雕梁画栋照得纤毫毕现。远处,御花园的方向,则隐没在一片朦胧的、被宫灯余晖勉强勾勒出轮廓的黑暗里,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如同鬼火般在寒风中摇曳。
我并未走向灯火通明的正廊,而是循着记忆,转向一条通往西侧小花园的僻静回廊。这条回廊曲折幽深,宫灯间隔稍远,光线黯淡了许多。脚下是清扫过积雪却仍有些湿滑的青石板路。四周安静得只有我和云苓极轻的脚步声,以及远处琼林殿隐约传来的、被寒风切割得断断续续的乐声。
小姐,这边太暗了,梅花在那边暖阁……云苓有些不安地小声提醒,试图将我引向更亮堂、更安全的地方。
无妨。我打断她,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冷,这里的梅花开得晚,雪压枝头,别有风骨。我想看看。
我的脚步停在回廊的一个转折处。这里视野极好,身前是几株虬劲的老梅,枝桠横斜,疏影暗香。而目光越过梅枝,恰好能远远望见御花园入口附近,那座巨大的、嶙峋怪石堆叠而成的假山。假山旁,临着一方结了薄冰的小池塘。
前世,苏明璃精心挑选的邂逅地点,就在那假山之后。那里足够僻静,路径曲折,又靠近通往皇子们可能歇息的偏殿的道路,堪称天时地利。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只有假山附近几盏稀疏的风灯,在寒风中挣扎着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怪石狰狞的轮廓。池塘结了层薄冰,反射着微弱的灯芒,像一块碎裂的、冰冷的镜子。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仿佛被冻结的寒意拉长。云苓站在我身后半步,紧张地搓着手,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她不明白小姐为何执意要来这冷僻处看梅,只觉得这暗处的寂静让人心头发毛。
突然!
假山那嶙峋的阴影深处,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少女娇嗔意味的惊呼,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哎呀!
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石壁的窸窣声。
来了。
我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地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柔软的狐裘。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被冰封的鼓,沉重而缓慢地搏动,却再无一丝波澜。冰冷的视线穿透夜色,牢牢锁定那声音的源头。
几乎就在那声娇呼落下的同时,假山的另一侧,几盏明显更为明亮的气死风灯骤然出现,沉稳而迅捷地移动过来。灯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清晰地映照出为首之人——一身杏黄色四爪蟒袍,身姿挺拔,面容在灯影下半明半暗,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不容冒犯的尊贵与冷峻。
太子萧启恒。
他显然并非路过。步伐沉稳而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眉宇间凝着一层薄霜,目光锐利如电,直射向假山后那发出声响的阴影角落。
灯光逼近的刹那,假山后的人也像是被惊动,那抹刺目的茜素红猛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带着一种精心设计过的、欲拒还迎的姿态,踉跄着从藏身的阴影里跌了出来,似乎想往太子身上倒去。
殿下……
苏明璃的声音刻意拔高了,带着一丝颤抖的惊喜和无措,尾音拖得绵长,如同练习了千百遍的戏文,臣女……臣女不慎迷路,惊扰殿下圣驾,万望殿下恕罪……
她微微抬首,露出精心描绘过的、楚楚可怜的脸庞,眼中闪烁着泪光与志在必得的光芒,直勾勾地望向那身杏黄蟒袍。
然而,预想中英雄救美、温言软语的戏码并未上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太子萧启恒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这冬夜的朔风更刺骨。就在苏明璃的身体即将触碰到他衣袍的瞬间,他极其嫌恶地、幅度不大却异常果决地侧身一让!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冷硬的残影。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苏明璃扑了个空,所有的力道都失去了支撑。那双为了今日惊艳亮相而特意穿上的、缀着珍珠的厚底绣鞋,在结了薄霜的青石板上猛地一滑!她整个人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雀,以一种极其狼狈、完全失控的姿态,朝着旁边结了薄冰的池塘狠狠栽去!
哗啦——!
冰面破碎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混杂着更大声的、惊恐绝望的呛水声和扑腾声。冰冷的池水瞬间吞没了那身华丽的茜素红宫装,昂贵的布料吸饱了冰水,变得沉重无比,像水鬼的爪子般拖拽着她下沉。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昂贵的凤尾簪歪斜地挂着,金步摇缠在湿漉漉的发丝里,红宝石在浑浊的水中闪着诡异的光。她徒劳地扑腾着,昂贵的宫装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曲线,脸上精致的妆容被冰水冲刷,糊成一团,露出底下惊骇欲绝、因寒冷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哪里还有半分宰相千金的高贵分明像个失足落水的疯妇。
救……救命……殿……
断断续续的呛咳和呼救被冰水堵住,只剩下咕噜噜的水泡和破风箱般的嘶鸣。
几个提着灯的东宫侍卫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但他们脸上没有任何对贵女的怜惜,只有执行命令的刻板。两人迅速用长杆钩索之类的东西伸向水里挣扎扑腾的苏明璃,动作利落却毫无温情,像在打捞一件碍事的落水物品。冰冷的池水被搅动,寒气四溢。
太子萧启恒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混乱的捞救场面。他站在原地,身姿笔挺如松,仿佛那近在咫尺的落水、尖叫、扑腾声只是恼人的蚊蝇。他冷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先是扫过那几个将苏明璃带离大殿、此刻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小宫女,最后,竟穿透了回廊下的夜色,遥遥地、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其中的冰冷、审视,以及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却如同实质的寒针,瞬间刺穿了我平静的面具。
他知道了什么
这念头如毒蛇般窜起,带来一丝冰冷的战栗。但随即,便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黑暗的情绪覆盖。
只见萧启恒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切割开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穿透夜色,落到我的耳畔:
秽乱宫闱,惊扰圣驾,不知廉耻!拖下去,交宫正司严查!看看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
秽乱宫闱,不知廉耻!
太子萧启恒那八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狠狠凿穿了御花园死寂的寒夜。余音未散,带着令人齿冷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判决。
被侍卫用长杆从冰水里狼狈拖拽上来的苏明璃,浑身湿透,昂贵的茜素红宫装吸饱了冰水,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轮廓。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惨白的脸上,糊成一团的脂粉被冰水冲刷出道道沟壑,那双曾燃烧着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茫然。她像一滩失去骨头的烂泥,瘫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徒劳地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太子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烙铁,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待秽物的极致厌恶。这厌恶比任何斥骂都更让她绝望,仿佛瞬间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幻想。
带下去!
东宫侍卫首领的声音冷酷无情,如同宣判。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立刻上前,毫不怜惜地架起地上那摊湿透的烂泥,动作粗暴得如同拖拽一袋货物。苏明璃被拉扯得一个趔趄,脚上的绣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狼狈不堪的脚印。她似乎终于从极度的惊骇和冰冷中找回了一丝神智,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不……不是……太子殿下……我……臣女……
辩解的话语被牙齿剧烈的磕碰声和侍卫粗暴的动作打断,只剩下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那抹刺目的茜素红,连同她身上昂贵的首饰散发出的、被池水浸染的诡异光泽,很快就被侍卫高大的身影遮挡,拖曳着,消失在假山另一侧通往宫正司的黑暗甬道深处。只有地上蜿蜒的水渍,在昏黄的风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荒诞与惨烈。
还有你们!
太子冰冷的目光转向那几个早已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小宫女,玩忽职守,引带外眷擅闯禁地!一并拿下,交慎刑司讯问!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凄厉的哭喊求饶声瞬间炸开,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宫女们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侍卫们面无表情地上前,如同拎小鸡般将她们拖起,哭喊声被迅速拖远,最终也被那无边的黑暗吞噬。
一场精心策划的邂逅,在极致的狼狈、冰冷的审判和绝望的哭嚎中,仓皇落幕。
萧启恒站在原地,周身笼罩的寒气似乎并未因肇事者的处置而消散。他微微侧首,目光再次投向回廊的方向——我所在的位置。这一次,那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的探究。如同暗夜中的鹰隼,锁定了猎物,带着无声的威压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寒意,并非来自夜风,而是从那道目光中渗透出来,沿着脊椎悄然爬升。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云苓那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他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他猜到了什么
这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但很快,更汹涌的黑暗浪潮便将这丝涟漪彻底淹没。一种混合着毁灭快意和冰冷掌控感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而上。
知道了,又如何
我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目光落在回廊外,一株倚着廊柱的老梅枝头。
虬劲的枝桠上,积着白日残留的、尚未融尽的薄雪。在宫灯昏黄的光晕下,那雪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其中一小簇雪团,大约是被方才假山那边传来的尖叫震动,又或是被这彻骨的寒意冻得失去了最后的依凭,此刻正悄然松动,然后无声无息地……
簌簌飘落。
细小的雪末在灯影里闪烁了一下,旋即没入廊下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无声地攀上我的唇角。
第一片花瓣,落了。
苏明璃,你的青云路,这才……刚刚开始。
琼林殿那场荒诞的落水惊驾事件,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苏明璃想象中更汹涌、更致命。
宫正司的嬷嬷们,是这深宫里最擅长剥开华美皮囊、窥探肮脏本质的剔骨刀。她们不需要刑具,只需几间阴冷的暗室、几句带着冰碴的诘问,和那漫长到足以摧毁心智的寂静,便能将人的尊严与意志碾磨成齑粉。苏明璃被拖进去时,还残留着一丝宰相嫡女身份的幻想,试图用眼泪和辩解开脱。然而,太子那句秽乱宫闱,不知廉耻的定论,如同悬在她头顶的铡刀。
宫正司的严查,很快就从她当晚的迷路动机,查到了她平日里在宰相府中那些不合时宜的言行。她那些穿越前带来的、视为圭臬的穿越女攻略,那些在闺阁中与丫鬟们兴奋谈论的如何吸引皇子注意、宫斗三十六计的只言片语,被恐惧过度的贴身丫鬟哆哆嗦嗦地吐露出来,成了她心怀叵测、意图蛊惑天家的铁证。甚至她藏在妆奁最底层、偷偷誊抄的几页从现代记忆中扒下来的、情节露骨的霸道王爷爱上我桥段,也被搜了出来,成了她淫邪不堪、有辱门楣的如山罪证。
宰相苏文博,这个在前世能因女儿挑拨就对世交沈家落井下石的权臣,此刻面对的是东宫乃至皇帝的雷霆之怒。他试图保下这个丢尽脸面的女儿,哪怕将她远远发配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好。然而,太子萧启恒的意志强硬如铁。苏明璃的行为,不仅是对皇室尊严的亵渎,更暴露了宰相府对女儿管教的严重失职,甚至其言论中隐含的对皇权的不敬,都让苏文博如坐针毡。为了自保,更为了整个苏氏一族的安危,他做出了最冷酷、最符合大局的决定——弃车保帅。
苏明璃被剥夺了宰相府嫡女的身份。一纸冰冷的文书,宣告她身染恶疾,性情狂悖,不堪为苏氏女。她被从族谱中除名,成了一个没有来处、没有归途的孤魂野鬼。
等待她的,不是家庙的清净,而是比冷宫更绝望的去处——掖庭。
掖庭,那是皇宫最底层、最肮脏的角落。是罪奴、年老宫人、以及像她这样被彻底抛弃的秽物聚集的地方。没有绫罗绸缎,只有粗糙肮脏的灰褐色麻布囚衣;没有珍馐美味,只有馊臭的残羹冷炙;没有金尊玉贵,只有永无止境的、最卑贱的劳役。
她那双曾经只用来抚琴、拈花、翻阅话本子的手,如今浸泡在冰冷刺骨的脏水里,搓洗着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汗臭和污秽的宫人衣物。指甲断裂,指腹溃烂,脓血混着脏水。她纤细的腰肢被沉重的恭桶压得佝偻,恶臭熏得她日夜作呕,却连呕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生生咽回去。夜晚,她蜷缩在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大通铺角落里,听着周围粗鄙的咒骂、病痛的呻吟,还有黑暗中老鼠肆无忌惮的啃噬声。身上的冻疮在肮脏的环境里溃烂流脓,引来蝇虫嗡嗡盘旋。
身体的折磨只是地狱的第一层。精神上的凌迟才是真正的酷刑。
掖庭的管事太监和嬷嬷,深谙如何摧毁一个人。他们知道她的来历,知道她曾经多么心比天高。于是,不知廉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下贱胚子、脏东西……这些淬毒的辱骂如同最肮脏的鞭子,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地抽打在她的神经上。那些粗鄙的罪奴们,更是将她视为取乐的玩物和发泄的对象。一点微末的食物会被抢夺,刚铺好的草铺会被泼上脏水,稍有反抗便会招来拳打脚踢和更恶毒的羞辱。
她试图用她穿越者的智慧来自救,想用现代的点子讨好管事,或是煽动其他罪奴。然而,在这人性被压缩到最卑劣境地的泥潭里,她那点浅薄的智慧显得如此可笑。一次煽动失败,换来的是管事太监狞笑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命人扒光她的上衣,用沾了盐水的藤条狠狠抽打她的脊背,留下一道道皮开肉绽、永不消退的丑陋疤痕,也彻底打碎了她最后一丝与众不同的幻想。
穿越者呵,到了这地方,玉皇大帝的女儿也得给咱家舔脚!
管事太监尖利的嘲笑,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没过她的头顶。她想死,却连一根结实的绳子、一片锋利的瓷片都找不到。掖庭里,想死也是一种奢望。她只能活着,清醒地、痛苦地感受着自己一寸寸地腐烂下去。
**命运的齿轮并未停止转动。一年后,一个更残酷的转折,将她彻底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六皇子萧启明,一个生母卑微、在宫中不受重视、性情阴鸷偏激的少年皇子。不知他从何种渠道,听说了掖庭里有个特别的女人,据说有些奇思妙想,甚至懂点神仙方术。也许是为了猎奇,也许是为了寻找一些能帮助他出奇制胜的邪门歪道,他利用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掖庭的某个角落,偶遇了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苏明璃。
当六皇子带着审视和一丝隐秘兴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苏明璃那早已死寂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希望!这是她离开这地狱唯一的希望!是老天爷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求生的本能和深埋心底、早已扭曲变形的野心,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她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伪装成最后的价值——一个知晓天机、能助人改命的异人。她压榨着所剩无几的、来自前世的零碎记忆,将那些在现代看来粗浅的物理化学常识、历史碎片、甚至管理学皮毛,添油加醋,包装成神秘的天启和秘策,小心翼翼地献给六皇子。她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用谄媚和卑微的姿态,讲述着那些穿越小说里看来的夺嫡秘闻和帝王心术。
她成功了。六皇子被她描绘的蓝图和那些闻所未闻的点子所吸引。他需要一个在暗处、无人知晓的谋士,一个可以替他做脏事的工具。苏明璃,这个被所有人遗忘在泥潭里的秽物,成了他手中一枚自以为隐秘的棋子。
在六皇子暗中授意和打点下,苏明璃的处境有了些许改善。她不用再做最肮脏的活计,被安排到一个相对独立的破败小屋,虽然依旧在掖庭的范围内,但至少有了片刻喘息和献策的空间。六皇子偶尔会派人送来一些粗糙的食物和伤药,这对她而言,已是天堂般的恩赐。她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更加卖力地为六皇子出谋划策,甚至不惜利用自己残存的一点姿色和对人性的了解,去替他收买、恐吓一些低等的宫人内侍,编织一张见不得光的情报网。
她以为自己终于攀上了新的枝头,以为黑暗的尽头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光。她甚至开始在心底,重新燃起那扭曲的、名为母仪天下的野望——这次,她要扶持六皇子上位,她要成为新帝身后那个不可或缺的、隐秘的功臣!她要让所有曾经践踏她的人,尤其是那个冷眼旁观的沈知微,付出百倍的代价!
**然而,她忘了,或者她从未真正明白,与虎谋皮的下场。**
六皇子萧启明的野心,如同他的性情一样,阴鸷而疯狂。他策划的,是一场针对太子萧启恒的、极其阴险狠毒的刺杀。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替罪羊,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吸引所有目光和怒火的弃子。而苏明璃,这个身份不明、早已被家族抛弃、又与太子有过旧怨的女人,简直是天赐的祭品。
行动前夕,六皇子最后一次召见了苏明璃。地点依旧在那间破败的小屋。他难得地对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甚至亲手递给她一杯酒,声称是犒劳她的辛劳,并许诺事成之后,许她自由和富贵。
那杯酒,是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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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璃不疑有他,或者说,巨大的希望和长期的非人折磨早已摧毁了她的判断力。她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将毒酒一饮而尽。
腹中瞬间翻江倒海的绞痛让她明白了一切!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张骤然变得无比狰狞和冷酷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想质问,想诅咒,却只有黑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你……你……
她伸出枯瘦如柴、布满污垢和伤痕的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
六皇子萧启明嫌恶地后退一步,仿佛怕沾染上她垂死的秽气。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一个掖庭的脏东西,也配与本皇子谈‘功成’你的用处,就是替本王去死,死得越惨越好。这样,本王的太子哥哥,才会更愤怒,更失去理智啊……放心,你的‘冤屈’,本王会好好利用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安心去吧,下贱胚子。这就是你痴心妄想、攀附天家的……报应!
剧痛吞噬了苏明璃最后的意识。她像一摊真正的烂泥般倒在地上,身体因痛苦而剧烈抽搐蜷缩,昂贵的茜素红宫装早已成了褴褛的麻布,散乱的头发沾满了尘土和污血,曾经精心描绘的眼眸瞪得极大,里面凝固着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背叛,以及……深入骨髓的、永恒的怨毒与绝望。她至死,也没能闭上那双写满了不甘的眼睛。
她的尸体在次日清晨被发现,死状凄惨。六皇子萧启明震怒,一口咬定是太子因旧怨而派人毒杀了这个无辜可怜的罪奴,意图借此掀起滔天巨浪,打击太子声望。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子萧启恒早已洞悉其奸。他隐忍不发,等的就是六皇子自己跳出来。当六皇子拿着苏明璃的冤情大做文章,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地指控太子心胸狭隘、残害无辜时,太子抛出了铁证——六皇子与苏明璃暗中联络的信物、参与刺杀阴谋的刺客证词、以及那杯毒酒的来源,桩桩件件,直指六皇子才是幕后主使,苏明璃不过是他用完即弃的棋子,连她的死,都是他阴谋的一部分!
六皇子萧启明阴谋败露,被褫夺封号,圈禁宗人府,永世不得出。而苏明璃,这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被利用、被当作棋子和弃物的女人,她的死亡,在真相大白后,只换来了一句轻飘飘的死有余辜的官方定论,和史官笔下阴附皇子,图谋不轨,事败自戕的寥寥数语。她的尸体被一卷破草席裹着,丢去了乱葬岗,任由野狗豺狼撕扯啃噬,最终化为一具无人认领、彻底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无名枯骨。
她汲汲营营两世,最终,连一个像样的坟茔都没有。她的荣华路,始于一场自导自演的落水闹剧,终于一场被当作弃子的毒杀,葬身于野兽之口,连灵魂都在这深宫无尽的怨念和世人的唾弃中,永堕无间,彻底腐朽。而那个她曾恨之入骨、视为绊脚石的沈知微,始终在安全的距离之外,冷静地看着她一步步滑向自我毁灭的深渊,看着她用尽手段,最终却将自己钉死在了耻辱柱的最底层,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