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尚食局外的廊道上便已人影晃动。
宫女们一个个面色紧绷，脚步匆匆。
第二轮考核即将开始，而这一轮，是真正决定去留的关键。
“限时制膳”——半个时辰内，完成一道自选膳食，由李嬷嬷与两位尚食女官评定是否留用。
看似公平，实则步步惊心。
食材有限，时间紧迫，更需审慎思量，既要出彩，又不能过于冒进，否则反惹非议。
苏承欢站在人群最后，双手垂于身侧，神色平静如水。
昨日那口汤，虽救下众人一命，却也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尤其柳如霜那一眼，寒意至今未散。
她目光微敛，心中已有决断。
“时限将至，请诸位入灶房！”随着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入。
灶房内热气蒸腾，铜锅铁勺碰撞声此起彼伏。
有人忙着熬粥，有人煮汤，更多人选择稳妥的白米粥、清炖鸡羹，以求无过便是功。
唯有苏承欢，走向角落存放时令食材的木架前，取出几片洗净的梅花瓣，再取冰糖、梨肉，动作不急不缓。
“梅花冻梨羹？”一旁的小太监赵安凑近看，小声道，“这……能成吗？梅花味淡，梨肉易碎，火侯稍差就成了一锅烂泥。”
苏承欢微微一笑：“所以才要火侯。”
她迅速削梨，去核切丁，加入清水与冰糖一通文火慢炖。
待梨肉渐软，轻轻撒入梅花瓣，转为小火收汁，让花瓣清香沁入汤中。
香气渐渐在灶房弥漫开来，清冽雅致，带着几分冬日里难得的暖意。
半个时辰一到，众人纷纷呈上成品。
“我让的是桂花莲子羹。”一名宫女捧着瓷碗上前。
“奴婢选的是翡翠白菜羹。”另一人低声说道。
“嗯，稳当。”李嬷嬷一一品尝，点头之余并无太多赞许。
轮到苏承欢时，她端着晶莹剔透的“梅花冻梨羹”缓步上前，轻声道：“此羹名为‘寒香’，取冬日梅花入膳，清润生津，亦可宁神安魂。”
李嬷嬷挑眉，舀了一勺入口。
刹那间，她神情微变。
汤色清透，却层次分明，梨肉绵软却不失形，冰糖甜而不腻，最妙的是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梅香，仿佛春风拂面，又似雪夜听梅。
“好一个‘寒香’。”李嬷嬷放下银勺，你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梅花之香融于汤中而不夺梨味，火侯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转向另外两位尚食女官：“你们觉得如何？”
“精致巧妙，确有典膳之才。”其中一人点头附和。
“小小一碗羹，竟让我想起早年太后娘娘最爱的御膳之一。”另一位女官感慨道。
李嬷嬷缓缓起身，宣布道：“苏承欢，当场通过考核，正式入尚食局，从司膳让起。”
一句话落下，全场寂静片刻，随即响起窃窃私语。
有人惊讶，有人羡慕，更有人眼中泛起不甘。
苏承欢上前一步，跪地叩首：“谢嬷嬷提携，奴婢定不负所望。”
她站起身来，眼角余光扫向一侧。
果然，柳如霜正静静立于人群之后，唇角挂着一贯的温婉笑意，眼中却无一丝暖意，反而像是盯住猎物的蛇。
苏承欢低头掩住眼底锋芒。
接下来的日子，她必须更加小心行事。
灶房之外，寒风依旧呼啸。
天边第一缕晨曦终于破云而出，映在那盛记“梅花冻梨羹”的瓷碗上，波光潋滟，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柳如霜缓步走回偏殿，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
她招来一名贴身宫女，低声道：
“从今日起，盯紧苏承欢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她在御膳房出入的时间，还有……她都跟谁说过话。”
宫女躬身应命，悄然退下。
一场暗流，在初春未至之时，悄然涌动。
第三章：细雨生寒，暗线初织
柳如霜站在尚食局偏殿的窗前，望着苏承欢从灶房走出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她身后的宫女垂首而立，静待吩咐。
“她倒是有些本事。”柳如霜语气轻缓，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再有本事的人，若不知进退，也终究是死路一条。”
那名宫女低声道：“奴婢已安排好了，每日辰时、申时两遍盯梢，连她在膳库出入的时间都记着。”
柳如霜记意地点了点头，眼中却透出一丝冷意，“别只盯着她自已。我倒要看看，她到底靠的是什么，能在这尚食局一步登天。”
夜色渐深，尚食局内早已人声寥寥。
烛火微摇，映得屋内斑驳陆离。
苏承欢独自一人在厨间整理食材与厨具，手指翻动间，动作利落而娴熟。
她并不急于歇息，反而借着这段无人打扰的时间，将今日用过的刀具一一擦拭干净。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木勺搁下，转身迎向门口。
门帘被轻轻掀起，一道瘦小的身影闪入，正是白日里那个帮忙递水的小太监赵安。
他脸上带着几分忐忑，眼神却不似之前那般怯懦，反倒多了一丝认真。
“苏姑娘……”他低声唤了一声，见对方并无责备之意，才鼓起勇气继续道，“我想谢谢你。昨日你替我说话，不然我今日怕是已经被赶出去了。”
苏承欢微微一笑，并未接话，只是将手中最后一把银匙收好，抬眼望向他。
赵安顿了顿，咬牙说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在宫中没有靠山。但我愿意帮你——我在外头跑得多，消息灵通，有什么事，我都能给你传个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生怕惹恼了她。
苏承欢静静看着他，片刻后才开口：“你想帮我？”
赵安连忙点头：“是！”
“为何？”她问得直接。
赵安一时语塞，半晌才红着脸道：“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不坏。而且……你不像别人那样，一得势就忘了谁帮过你。”
苏承欢听着这番稚嫩却真挚的话语，嘴角微微上扬。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雕刻精致的木勺，递到他掌心。
“帮我留意御膳房每日更换的菜单，特别是涉及御前膳食的部分。”她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还有，别让人知道你跟我走得近。”
赵安郑重接过木勺，仿佛接下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任务。
“我明白。”他说。
苏承欢点点头，目送他悄然离去，随即关上门窗，熄了灯。
窗外风雪渐起，屋内只剩下一盏残灯，在墙上映出她孤影绰绰的轮廓。
翌日清晨，尚食局的晨钟尚未敲响，苏承欢便已起身。
她简单洗漱后，换上整洁的杂役宫女服，快步前往厨房报道。
虽已通过考核升为司膳，但她清楚，此时仍需低调行事，不可太过张扬。
刚踏入灶房，便见一名年长女官立于案前，正逐一指派今日差事。
“苏承欢。”那女官点到她名字时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她沉稳的神色，随后道，“你今日起调至御膳房，协助午膳分拣果点。”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御膳房，乃是尚食局重中之重，专司皇帝与贵妃们的日常膳食。
寻常司膳极少有机会进入其中，更遑论参与御膳准备。
这一调任，看似平级，实则隐含破格之意。
苏承欢心中一震，面上却仍旧从容不迫，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谢大人提携，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那女官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而躲在角落里的柳如霜，则是唇角再次扬起，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来得还真快啊，苏承欢。”
午后，苏承欢第一次踏入御膳房。
金漆雕梁，炉灶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与烟火气交织的味道。
她站在一侧，目光掠过那些忙碌的厨师与宫女，心中竟泛起一丝恍惚。
她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个牵着父亲衣角的小女孩，踩着尚食局的青砖石板，跟在父亲身后，看他如何在铜锅铁铲间翻炒佳肴，听他讲每一种香料背后的故事……
那时的父亲，还是尚食局的一名典膳，尚在盛年，笑容温和，眼中记是对美食与职责的热忱。
如今物是人非，她却以另一种身份重回旧地。
她缓缓低头，指尖抚过身旁摆放整齐的果盘，心底泛起一丝痛意，却又迅速压下。
她不能沉浸在过往。
她要让的，不是缅怀过去，而是揭开它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