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午后的阳光很好,暖融融地洒在卡拉拉白的大理石餐桌上。
林疏影落下了最后一笔。
不是在画板上,而是在一份文件的签名栏里。
——离婚协议书。
林疏影三个字,她写了无数遍,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平静,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桌子的另一侧,还摆着一幅刚刚完成的油画。
画中是一束正在枯萎的白色玫瑰,花瓣蜷曲,边缘泛着焦黄,了无生机。她给它取名——《七年》。
七年的婚姻,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凋零。
她起身,没有再看一眼这个她亲手布置、充满了她七年心血的家。卧室里,她早就打包好的行李箱安静地立着,只装了些当季的衣物和那套蒙尘已久的画具。
最后,她拿出手机,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离婚协议我签好了,放在书房。祝你和陈小姐幸福。
没有等到回复,也不需要回复了。
她拉黑了傅靳言的所有联系方式,干脆得像是在删除一段无关紧要的文字。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一个世界。
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干。
白月光回来了
深秋的夜,凉意已经很浓了。
林疏影端出最后一盘菜,别墅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九点了,傅靳言还没回来。
这已经成了常态。
他们的婚姻走到了第七个年头,激情早已被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连沟通都变得奢侈。
他永远有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公务。而她,曾经是画坛备受瞩-目的新星,如今却只是傅靳言的妻子,一个精通厨艺、擅长插花、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完美主妇。
手机屏幕亮起,不是丈夫的电话,而是一条推送的财经新闻。
标题上,傅靳言的照片英俊依旧,身着高定西装,从容地站在聚光灯下,讲述着他商业帝国的宏伟蓝图。
林疏影自嘲地笑了笑,将手机扣在桌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这块小小的屏幕,她只能通过公开的报道,去窥见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玄关处终于传来了响动。
傅靳言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和疲惫。
回来了林疏影起身,想去接过他的外套。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客厅,扯了扯领带,陷进沙发里。
林疏影的手停在半空,又默默收回,将醒好的汤端过去,喝点汤暖暖身子吧,我给你留了饭。
傅靳言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手机上,似乎在处理什么紧急邮件。
不吃了,没胃口。
林疏影的心沉了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傅靳言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原本疏离的眉眼,在看到来电显示时,竟肉眼可见地柔和了几分。
喂阿瑶
林疏影端着汤碗的手,倏然一紧。
阿瑶。陈瑶。
那个在他心中藏了许多年,如同皎皎白月的名字。
她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刻意的柔弱,即便隔着距离,林疏-影也听得清楚。
靳言,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头有点疼……
傅靳言立刻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语气是林疏影从未听过的紧张和关切:怎么回事严重吗看医生了吗
没什么大事啦,就是……有点孤单,想找人说说话。
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傅靳言没有一丝犹豫,挂断电话便拿起了刚脱下的西装外套。
从接电话到决定出门,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
他甚至没有看林疏影一眼,走到门口换鞋时,才像突然想起她的存在,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解释。
一个刚回国的朋友,身体不舒服,我去看一下。
朋友。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屋子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林疏影站在原地,看着桌上渐渐冷却的饭菜,只觉得那股深秋的寒意,已经顺着四肢百骸,侵入到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傅靳言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他的衬衫上,偶尔会沾染上不属于她的,陌生的香水味。
他接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她,走到阳台,压低声音。
林疏影没有质问。
七年的婚姻教会了她,有些事,挑明了,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
她只是尝试着沟通。
靳言,这个周末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你……有安排吗她在他某天难得准时回家的晚上,小心翼翼地提起。
傅靳言正看着手机,闻言,视线也没抬一下,周末要陪一个重要客户,你知道的,城南那个项目很重要。
又是这样。
他的世界里,永远有比她,比他们的家,比他们的纪念日更重要的事。
林疏行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轻声问:是……陈瑶吗
傅靳言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看她,眉头已经蹙起,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悦和审视。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只是问问。
小影,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惯有的、不容置喙的权威,我希望我的妻子是懂事大度的,而不是一个整天捕风捉影的怨妇。陈瑶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怨妇。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林疏影的心里。
她闭上了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在她毫无保留地爱着的这个男人眼里,她对他仅剩的一点点在意,都成了胡思乱想和不懂事。
这场对话,终究是不欢而散。
转眼,就到了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
林疏影还是抱了最后一丝期待。她亲手做了傅靳言最爱吃的几道菜,换上了一条他曾称赞过的长裙,安静地坐在桌前等他。
从七点,等到九点,又等到十点。
桌上的菜已经彻底凉透了,就像她的心。
十点零一分,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傅靳言发来的短信。
公司有急事,今晚不回。
林疏影看着那行冰冷的文字,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无尽的疲惫。
她默默地站起身,准备将一桌的狼藉收拾掉。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亮起,是一条朋友圈更新的推送。
发布人是陈瑶。
照片是一场热闹的音乐会庆功宴,她作为主角,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笑得灿烂夺目。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声称公司有急事的男人,正举着酒杯,和身边的人相谈甚欢。
背景的电子屏上,清晰地显示着庆功宴的主题——祝贺陈瑶小姐归国首演圆满成功。
原来,这就是他的急事。
林疏-影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满是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
喂傅靳言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微醺和被打扰的不耐。
林疏影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你在哪
不是说了在公司吗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打电话,语气变得更加不耐,我很忙,先挂了。
是吗林疏影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可是我好像,在陈瑶小姐的朋友圈里,看到你了呢,傅总。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几秒后,傅靳言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隔着电波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小影,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多疑
……
我只是遇到了陈瑶,顺便帮她庆祝一下演出成功而已,你就一定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吗
原来,撞破了他的谎言,换来的不是一句解释或道歉。
而是责备。
责备她敏感,责备她多疑,责备她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林疏影握着手机,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彻底碎了。
最后一片落叶
那通电话后,家里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冷战。
傅靳言半夜才回来,看到餐桌上原封未动的饭菜,眉头紧锁,但什么也没说。
他以为,这和以往的每一次争吵一样,林疏影会默默地把一切收拾干净,然后等他一个不经意的示好,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错了。
第二天,饭菜依旧摆在那里,已经开始散发出馊掉的气味。
林疏影如常地起床,看书,浇花,就是不去看那张餐桌,也不看他。
他们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再无交集。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三天。
第四天,林疏影动手了。她不是去收拾那张餐桌,而是走进了傅靳言的书房。
她想,在离开前,把这个家最后整理一次,算是对过去七年的一个告别。
在清理书柜顶层时,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
盒子没有上锁。
她打开了它。
里面装的,是另一个女人的整个青春,也是傅靳言从未对她敞开过的,热烈的少年时代。
一张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傅靳言和陈瑶笑得肆无忌惮,他们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信,信里,他称呼她为我的瑶瑶,许诺着天长地久的未来。
林疏影一封封地看下去,指尖冰凉。
原来,她所以为的过去了,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来。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只是他的热情,从来就不属于她。
她将所有东西原样放回,盖上盒子,也盖上了自己心中最后一点余温。
当晚,傅靳言又是深夜才归。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还混杂着陈瑶惯用的那款香水味,刺鼻又暧昧。
陈瑶喝多了,我送她回去,耽误了点时间。他疲惫地解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理所当然。
林疏影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给他准备醒酒汤。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靳言,她开口,声音很轻,你爱过我吗
傅靳言解领带的动作一顿,被她这没头没尾的问题弄得有些烦躁。
他不喜欢这种深更半夜的刨根问底,显得矫情又无理取闹。
很晚了,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径直走向卧室,别胡思乱想。
就是这句话。
和那天在电话里一模一样的敷衍,一样的回避。
林疏影低下了头,轻轻地笑了。
那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悲凉。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多么肯定的答复,她只是想要一个态度,一个能让她骗自己继续等下去的理由。
可他,连这个理由都吝于给予。
第二天清晨,傅靳言醒来时,林疏影已经起床了。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裙,正在阳台上给她的那些花浇水,侧影宁静而美好。
傅靳言心中的那点烦躁消散了些。
他想,女人总是这样,闹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
他如常地洗漱,换衣,出门上班,甚至没跟她说上一句话。他笃定地认为,等他晚上回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不知道,他关上门的那个瞬间,看到的,是她的最后一个背影。
傅靳言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下午会议结束,他才看到手机上那条来自林疏影的短信,时间显示是早上九点。
离婚协议我签好了,放在书房。祝你和陈小姐幸福。
傅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第一反应是荒谬和愤怒。
她又在闹什么用离婚来威胁他
他立刻拨通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再打,依旧是关机。他打开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弹了出来。
——他被拉黑了。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傅靳言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一路驱车回到别墅。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哭啼啼,等着他去哄的妻子。
可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屋子里空空荡荡,所有属于她的气息,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他冲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了他书桌上那份醒目的文件。
——离婚协议书。
下面林疏影三个字的签名,笔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颤抖。
协议书旁边,还立着一幅油画。
画上,一束白玫瑰正在枯萎,花瓣蜷曲,美得触目惊心,又带着一股腐朽的绝望。
画的右下角,有两个字——《七年》。
傅靳言的心,被这幅画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他依然不相信林疏-影会真的离开。
她那么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放弃事业,洗手作羹汤。七年的依附,她怎么可能离得开他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他冷笑一声,将离婚协议扔在桌上。
他掏出手机,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他决定等。
他要让她知道,这种威胁,对他毫无用处。
他要等她自己哭着回来,向他认错。
青白的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他俊朗而冷硬的脸廓。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傅靳言一个人坐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像一尊固执的雕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他不知道,这一次,他等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空气开始收费了
傅靳言等了三天。
第一天,他无比笃定。甚至在陈瑶打电话来约他吃饭时,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席间,陈瑶试探地问起:最近怎么没见你提起疏影你们……吵架了
闹了点小脾气,过两天就回来了。傅靳言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里满是掌控一切的自信。
第二天,别墅里依旧空无一人。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林疏影的馨香,彻底散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慌的空旷。
傅靳言第一次觉得,这个他住了七年的家,如此陌生。
他开始坐立不安。
第三天,他早上醒来,习惯性地想喝一杯温水,才发现饮水机早就空了。他想换套衣服,打开衣帽间,才发现他所有的衬衫都堆在脏衣篮里,落了灰。
这些以往从不需要他操心的事,如今都变成了巨大的难题。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混乱,攫住了他。
没有林疏影,这个家,根本无法运转。
他第一次意识到,林疏影的存在,就像空气,无声无息,却早已是他生命的必需品。
而现在,空气开始收费了。
陈瑶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声音娇嗲:靳言,我新买了一条裙子,你陪我参加今晚的慈善晚宴好不好
傅靳言的心里正乱着,不耐烦地拒绝:没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委屈的啜泣声。
搁在以前,他或许会耐心安慰,可现在,他只觉得聒噪。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让助理去查林疏-影的下落,动用了所有的人脉。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林疏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她走得那么彻底,没有回娘家,没有联系任何一个共同的朋友,切断了所有的线索。
恐慌,如潮水般将傅靳言淹没。
他开始发疯似的给她所有可能认识的人打电话,姿态狼狈地询问:你见到林疏影了吗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回答他的,无一例外都是茫然和震惊。
直到一周后,一个商业酒会。
傅靳言作为主办方的特邀嘉宾,心不在焉地应酬着。
忽然,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下意识地望过去,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林疏影。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长裙,长发微卷,妆容精致。她不再是那个总是穿着家居服,素面朝天,围着他打转的妻子。
她站在那里,自信,从容,明艳得让他不敢直视。
她挽着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臂。
那个男人是国内知名的艺术策展人,陆景然,年轻有为,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温柔。
林小姐,久闻大名,没想到您比传说中还要有才华,也更美。陆景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语。
林疏影微微一笑,那笑容疏离又客气,却刺得傅靳言眼睛生疼。
陆先生过奖了。
周围的人都在议论。
那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青年画家‘Shuying’吧没想到这么年轻漂亮!
是啊,听说她的画一座难求,陆景然为了请她出山办展,花了很大力气。
Shuying……疏影。
傅靳言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这才想起来,林疏影在嫁给他之前,是多么耀眼的存在。她被誉为最有灵气的青年画家,前途无量。
而他,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将她困在名为婚姻的牢笼里,让她蒙尘了整整七年。
现在,她飞走了。
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并且,有了新的护航人。
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嫉妒的火焰,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想也不想,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小影。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林疏-影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她轻轻挣开陆景然的手臂,朝傅靳言微微颔首,客气得像在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傅总,好久不见。
傅总。
不是靳言。
傅靳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地盯着她,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陆景然,眼里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跟我回家。他说,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命令。
林疏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挑了下眉。
回家回哪个家傅总,我们之间,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吐出最残忍的话语:
那份离婚协议,我希望你尽快签字。不然,我不介意走法律程序。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陆景然歉意地笑了笑:抱歉,陆先生,我们去那边谈吧。
好。陆景然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风度,甚至在与傅靳言擦肩而过时,投来一个礼貌却带着挑衅的眼神。
傅靳言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毫不留恋。
直到他们消失在人群中,他才像回过神来,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和恐慌,彻底将他击溃。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那个他以为永远会等在原地的人,真的不要他了。
迟来的守护
那次酒会后,傅靳言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傅总,而是成了一个笨拙的、不知所措的追求者。
他开始学着关注艺术圈的新闻,只为能了解她的动态。他匿名买下她展出的画作,却不敢让她知道。
他每天都会开车到她的工作室楼下,从清晨到日暮,只为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他甚至开始处理那些他曾不屑一顾的麻烦。
陈瑶不死心,几次三番地找媒体捕风捉影,暗示自己与傅靳言好事将近。
这一次,傅靳言没有丝毫犹豫。
他直接召开了记者会,当着所有媒体的面,公开而郑重地澄清:
我与陈瑶小姐只是旧相识,并无任何逾越朋友的关系。至于我个人的感情问题——
他顿了顿,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正在努力追回我的前妻,林疏影女士。是我过去的混账和疏忽伤害了她,导致我们婚姻的破裂。我今天站在这里,是想向她,也向公众,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这番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千层浪。
傅氏集团的总裁,竟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追妻火葬场。
林疏影自然也看到了新闻。
她的内心不是没有波澜,但七年的失望,早已在她心上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她只是更加专注于自己的画作。
由陆景然策展,名为涅槃的个人画展,即将开幕。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幅参展作品,是她离婚后创作的第一幅画,名为《初生》。画上,一株向日葵冲破黑暗,迎着微光,热烈地生长。
这幅画,是她的新生,也是她的底气。
画展当天,盛况空前。
林疏影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众人的赞誉。
傅靳言也来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贪婪地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她。
他的目光里,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悔恨和失落。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落选了本次画展的年轻画家,因为嫉妒,情绪失控地冲破安保,手里拿着一瓶墨水,直直地朝着那幅《初生》泼去!
林疏影!你凭什么!你不过是靠着男人上位的贱人!他嘶吼着,面目狰狞。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疏影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看着那瓶墨水朝她的心血之作飞去,却无能为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闪电般地冲了过来。
是傅靳言。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画作和林疏影的前面。
刺啦——
墨水瓶没有砸中画,却砸在了傅靳言的手臂上,玻璃碎片划破了他昂贵的西装,一道长长的血口瞬间出现,鲜血淋漓。
而墨水,尽数泼在了他的背上。
全场哗然。
傅总!助理和安保人员立刻冲了上来,制服了那个发疯的画家。
林疏影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傅靳言手臂上流淌的鲜血,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
傅靳言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第一时间转身,紧张地检查着画作和她。
画没事吧你呢有没有伤到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林疏影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陆景然赶过来,将她护在身后,她才回过神来。
傅总,谢谢你的见义勇为,这里我们会处理的。陆景然的语气客气,但带着明显的戒备。
傅靳言没有理会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只是死死地锁着林疏影,里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救护车很快赶到。
傅靳言被送往医院。
画展因为这场意外而提前结束,林疏影被陆景然护送着离开,一路上都浑浑噩噩。
她的眼前,反复闪现的,都是傅靳言冲过来的那个瞬间,和他手臂上那道刺目的血痕。
深夜,她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傅靳言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声,他睁开了眼睛。
看到是她,他黯淡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光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
林疏影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床边,看着他被纱布包裹的手臂,轻声问:为什么
傅靳言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大概是……本能吧。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
小影,对不起。以前你为我付出了七年,现在,换我来守护你和你的梦想。
守护……
林疏-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她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七年里,从未听过这两个字。
如今,在她决定离开后,他却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将这两个字,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在她坚固的防线上,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愿以余生为期
那一夜之后,傅靳言的追求方式变了。
他不再是笨拙地围追堵截,而是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会匿名处理掉那些在网络上攻击林疏影的恶意言论,会在她画廊遇到麻烦时,不动声色地帮忙解决,会提前预定好她工作室楼下那家她最爱喝的咖啡……
他做着所有能为她做的事,却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远远地,保持着一个让她感到舒适的距离。
林疏-影都看在眼里。
她的心,像被温水浸泡着,一点点地,从坚硬变得柔软。
那道裂开的缝隙,在日复一日的守护中,越扩越大。
终于,在她准备动身去国外举办个人画展的前一晚,她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
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电话那头的傅靳言,有长达十几秒的沉默,久到林疏影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她听到了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有空。
他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
傅靳言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坐立不安,像个即将面临大考的毛头小子。
当林疏-影推门而入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
小影。
林疏影看着他,他瘦了很多,眉宇间的锐气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稳重和疲惫。
她在他对面坐下,气氛有些沉默。
最终,是她先开了口。
谢谢你之前做的一切。
傅靳言苦笑了一下,那是我欠你的。
我们……谈谈吧。林疏影说。
这或许是他们七年婚姻,加上离婚后这几个月里,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准备进行一场平等的对话。
小影,傅靳言看着她,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坦诚和沉痛,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对不起。
我对陈瑶,不是爱。那只是我少年时代一个未完成的梦,一种不甘心的执念。我错把执念当成了爱情,然后在日复一日的婚姻里,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习惯了你的付出,习惯到看不见你的委屈和牺牲。我像个被宠坏的、自私的混蛋,一边享受着你给我的温暖,一边又嫌弃这份温暖不够刺激,不够轰轰烈烈。
直到你离开,我才发现,我丢掉的,不是一段婚姻,而是我的整个世界。没有你的家,只是一个空壳子。没有你的我,也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悔恨和反思,都剖开在了她的面前。
林疏影安静地听着,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
这些话,如果能早七年,不,哪怕是早一年,早几个月听到,她都不会走上这条路。
可人生没有如果。
那你呢傅靳言看着她,声音沙哑地问,你能告诉我,那七年,你是怎么过的吗
林疏影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第一次,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说了出来。
从满心欢喜地嫁给他,到为了他放弃画笔;从无数个独自等待的夜晚,到纪念日被遗忘的冰冷;从他对自己家人的忽视,到他对自己梦想的不屑一顾……
她说的每一件小事,都像一把刀,凌迟着傅靳言的心。
他才知道,他所以为的小事,是怎样将一个曾经那样爱他的女人,一点点地推远,直到推入绝望的深渊。
那顿饭,他们吃了很久。
当走出餐厅时,两人之间的那层厚厚的冰,已经悄然融化。
临别时,傅靳言叫住了她。
小影,我签好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份离婚协议,递给她。他在签名栏旁边,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疏影一怔。
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傅靳言看着她,目光里满是痛楚,却又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如果你觉得,离开我,你会更幸福,我……放手。
他把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还给了她。
林疏影接过那份协议,那张曾经让她心如死灰的纸,此刻却变得无比滚烫。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当着他的面,将那份协议,撕成了两半。
傅靳言,她看着他震惊的、瞬间亮起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她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复合。
但这一句,已经足够。
一个月后,林疏影的个人画展在巴黎卢浮宫成功举办,轰动了整个欧洲艺术界。
她站在世界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庆功宴上,她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色长裙,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
忽然,她在人群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靳言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就那样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含笑看着她,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扮演着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林疏影的心,蓦地一动。
她穿过人群,端着酒杯,一步步地,走向了他。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背景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她在他面前站定,举起酒杯,唇边漾开一抹动人心魄的笑。
傅先生,谢谢你来看我的画展。
傅靳言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林画家,我能有幸……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轻声问:
重新认识你,从追求你开始吗
林疏影的眼中,有泪光闪烁,但这一次,是释怀的、带着希望的微笑。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愿以余生为期,这一次,换我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