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替镜者 > 第一章

年轻画家杰克搬入传闻中的镜中公寓,被艾米丽遗留的笔记吸引。
他每晚在镜中看见艾米丽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梦中听见她的低语。
当杰克效仿艾米丽与镜中人对话,镜子碎裂将他吸入异界。
在颠倒的镜中世界,他遇见艾米丽与萨曼莎的灵魂。
艾米丽伸出腐烂的手:只有替代者才能让我们解脱。
杰克转身逃跑时,在血泊倒影中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三个身影——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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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走廊里浑浊的光线彻底隔绝。杰克·里德站在门厅的幽暗里,肩上沉重的工具箱带子勒进肌肉,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踏实感。尘埃在门外渗入的最后一缕斜阳中狂舞,像无数微小的幽灵被惊扰。空气凝滞厚重,浸透了时光遗忘的气味——干燥的木头纤维缓慢朽坏的气息、旧书页散发的微酸,还有一种更深邃、更难以名状的……冷。
他深吸一口这陈腐的空气,却感觉肺部并未舒展,反而被一种无形的寂静填满。这寂静有重量,压迫着耳膜。他拖着脚步,靴子踩在磨损严重的深色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整座建筑内部是巨大的空腔。客厅的窗帘厚重如裹尸布,只吝啬地漏进几线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墙角堆叠着尚未拆封的纸箱,在昏暗中如同蹲伏的怪兽。
然后,他看见了它。
就在正对着客厅入口的墙壁上,一面巨大的椭圆镜子。它被镶嵌在繁复而黯淡的深色木框中,框缘雕刻着纠缠不清的藤蔓与模糊不清的人脸,在昏光里显得诡异而沉默。镜面本身并非光洁如新,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灰翳,边缘处散布着星星点点、难以解释的黑色霉斑。镜中映出的景象也蒙着一层异样的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污浊的水。
杰克不由自主地放下画具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牵引着,一步步走到镜子前。他凝视着镜中那个同样有些失真的自己:年轻的面庞带着旅途的疲惫,头发凌乱,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好奇。他抬起手,指尖迟疑地伸向冰凉的镜面,几乎要触碰到镜中自己的指尖。就在接触前的一刹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猛地窜上手臂,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猛地缩回手,指关节僵硬。镜子里,他自己的倒影似乎……凝固了一瞬那眼神深处的好奇,仿佛被什么东西短暂地覆盖、扭曲了一下。杰克用力眨眨眼,再看时,镜中的自己又恢复了原状,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灰翳和霉斑,以及那股盘踞不散的、深入骨髓的阴冷。
见鬼……他低声咒骂,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突兀而微弱,迅速被那沉重的寂静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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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属于颜料、画布和刺眼的阳光。杰克将最大的房间改造成画室,让巨大的窗户毫无遮挡地迎接城市的光线。他疯狂地涂抹着,将旅途所见所闻的强烈色彩泼洒在空白上,试图用这纯粹的视觉喧嚣填满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驱散那如影随形的寒意和寂静。画笔刮擦画布的沙沙声、颜料管被挤压的噗嗤声、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这些声音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壁垒,将公寓深处那令人不安的沉静暂时挡在外面。
然而,壁垒总有裂缝。当他在画架前转身取颜料时,眼角的余光有时会不经意地扫过客厅那面巨大的椭圆镜。在明亮的日光下,它只是一个蒙尘的旧物,灰扑扑地挂在墙上。但每一次不经意的扫视,杰克的心跳都会莫名地漏掉半拍,仿佛那镜子里蛰伏的冰冷视线,正穿透白昼的喧嚣,无声地注视着他。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将那些瞬间的悸动归结为对新环境的不适和神经过敏。阳光是强大的消毒剂,足以杀死任何黑暗滋生的想象——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当最后一抹橘红的残阳被城市的天际线吞没,夜晚如同浓稠的墨汁,再次将整座公寓彻底浸透时,那面镜子的存在感便以一种无法忽视的方式急剧膨胀。公寓里没有安装主灯,杰克只点亮一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灯罩污浊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晕仅能勉强驱散画架周围一小圈黑暗,反而将客厅的其他部分衬托得更加深邃莫测。那面镜子,便在这片幽暗的背景中,像一块不祥的黑曜石,无声地吸收着微弱的光线。
杰克收拾好画具,指尖沾着干涸的钴蓝和赭石。他疲惫地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弄点吃的。路径不可避免地要经过那面镜子。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它,视线死死盯着前方通往厨房的狭窄门洞,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就在他即将越过镜子的位置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猛地侧过头,目光投向镜面深处。
镜中映出他身后那片被落地灯微光勉强勾勒出的客厅一角:堆叠的纸箱模糊的轮廓,一张蒙着白布的单人沙发扶手,以及……在那片模糊的、被灰翳笼罩的昏暗区域里,一个极其稀薄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影子。
它没有清晰的形态,更像是一团密度稍高的、微微晃动的雾气。它似乎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悬浮在昏暗中。
杰克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扭伤脖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身后空空如也。只有纸箱、蒙尘的沙发扶手,以及那片被昏黄灯光切割开的、界限分明的寂静。什么都没有。他剧烈地喘息着,后背渗出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T恤,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他僵硬地转回头,再次看向镜子。
镜子里,他身后那片区域也空荡荡的。刚才那团稀薄的影子,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自己的倒影,脸色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苍白,瞳孔因为惊惧而放大,清晰地映在蒙尘的镜面上。死寂重新合拢,比之前更加沉重,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带着颤音的呼吸声在耳边轰鸣。
幻觉。一定是极度疲惫和陌生环境带来的幻觉。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逃也似的冲进厨房,摸索着打开顶灯,刺眼的白光让他眯起了眼,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喘气,试图驱散盘踞在脊椎里的那股寒流。然而,那镜中一闪而逝的、模糊的存在感,如同冰冷的种子,已经悄然植入他的意识深处,在寂静的土壤里等待着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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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入口隐藏在走廊尽头天花板上,是一块需要拉动绳索才能放下的木质活板门。拉动绳索时,刺耳的摩擦声和灰尘瀑布般倾泻而下,呛得杰克连连咳嗽。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朽木、鼠粪、发霉纸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陈年药水的苦涩气味。这气味似乎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拧亮强力手电筒,光束刺破浓稠的黑暗。阁楼低矮,人字形屋顶的木椽裸露着,蛛网像破败的帷幔挂得到处都是。空气仿佛凝固了千万年,每吸一口都带着尘埃的颗粒感。光束扫过堆积如山的杂物:断裂的椅子腿、褪色的行李箱、蒙着厚灰的旧式穿衣镜碎片……最终,光束停留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松木小箱子上。它没有上锁。
拂去厚厚的积尘,打开箱盖。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摞用细麻绳捆扎的笔记本,纸张已经发黄变脆。最上面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用娟秀却带着某种急促感的字体写着名字:艾米丽·沃伦。
杰克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他小心翼翼地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坐下,解开麻绳,翻开了第一本笔记。艾米丽的字迹起初清晰而富有条理,记录着公寓独特的氛围如何激发她的创作灵感,那些嘎吱作响的地板、斑驳的墙纸下露出的旧画痕、深夜莫名骤降的温度……但很快,笔触开始变得潦草、急促,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的喘息。
又来了。午夜过后,那种寂静……像水银,灌满耳朵。镜子里……总觉得有东西在动,在角落。转过头,什么都没有。是我疯了吗(日期模糊)
温度计显示正常,但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萨曼莎……日记里的名字像冰锥刺进脑子。她是谁她在这镜子里吗
清晰了!天哪,它更清晰了!不是错觉!就在镜子里,我身后!一个女人的轮廓……她在看我!我能感觉到那视线!寒意……像蛇……
必须和她对话。萨曼莎是萨曼莎吗告诉我!告诉我你怎么死的!告诉我谁干的!这堵墙……日记里提到的墙……它在渗血吗还是我的幻觉(字迹狂乱,力透纸背)
杰克一页页翻着,指尖冰凉。艾米丽的恐惧透过发黄的纸页和颤抖的笔迹,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骨髓。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深夜,艾米丽孤零零地站在那面椭圆镜前,被深入骨髓的寒冷包围,绝望地凝视着镜中那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近的幽影。她的怀疑,她的求证,她的崩溃……最终指向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几乎难以辨认,狂乱地涂抹着:
镜子……裂开了!出来了!她出来了!萨曼莎……墙……丈夫……谋杀……天啊……尸体……就在墙里!
然后,是最后一行力竭般的小字,墨水洇开,带着绝望的终结感:
我自由了吗为什么……镜子里……还是……冷……
杰克猛地合上笔记本,仿佛被里面的寒气灼伤。阁楼的死寂瞬间有了声音,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手电光束中疯狂旋舞的沙沙声,是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一种极细微的、仿佛指甲刮过朽木的声响,从楼下客厅的方向,幽幽地传来。他僵在原地,手电光柱微微颤抖,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如同古老怨念般的尘埃。艾米丽不是离开了,她是被吞噬了。而这面镜子,正静静地躺在楼下,等待着新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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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的喧嚣再也无法成为杰克可靠的庇护所。艾米丽笔记中那些疯狂而冰冷的字句,如同蚀骨的蛆虫,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那面椭圆镜子,即使在阳光最猛烈的正午,也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影。他开始刻意绕开它,去厨房宁愿穿过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备用走廊。每一次被迫经过客厅,他都能感觉到镜面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冰冷地吸附着他的视线。他强迫自己目不斜视,脖颈的肌肉却因过度用力而僵硬酸痛。
真正的折磨始于黑夜。一旦公寓陷入那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面镜子便苏醒过来。杰克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板,眼睛却死死盯着卧室紧闭的房门。他能感觉到它。一种冰冷的窥视感穿透墙壁,像无形的触须缠绕着他。睡眠成了一种奢望,即便偶尔坠入,也立刻被光怪陆离的噩梦攫住。
梦里的空间总是扭曲的。有时是这间公寓,但墙壁如同融化的蜡,不断流淌、变形,地板倾斜成无法站立的角度。有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迷宫,每一块碎片都映出他惊恐万状的脸。在这些扭曲的背景中,她总会出现——艾米丽。
但梦中的艾米丽,与笔记里那个富有创造力的作家形象判若两人。她的脸苍白浮肿,像是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水中,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质感。那双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和脸颊上,不断滴落着浑浊的、散发腥臭的水珠。更可怕的是她的移动方式——并非行走,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滑行,脚尖永远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的刮擦声。
她会出现在走廊尽头,出现在卧室门口,甚至就悬浮在杰克的床尾上方,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每一次,她都张开那同样肿胀发紫的嘴唇,试图说话。没有声音从她嘴里发出,只有一股股污浊的、带着水草腥气的黑水涌出来,顺着下巴流淌。但杰克的大脑里,却清晰地炸响一个声音,冰冷、滑腻,如同毒蛇钻入耳道:
……帮……我……
……冷……好冷……
……镜子……看……镜子……
……找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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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杰克都会在极致的恐惧中惊醒,心脏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梦魇中那滑腻阴冷的声音,在醒来的瞬间似乎仍残留在死寂的房间里,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他蜷缩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手指深深掐进被褥里,绝望地倾听着公寓里那比死亡更深的寂静,以及自己无法抑制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艾米丽在呼唤他,而镜子,是唯一的通道。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铁箍,一天天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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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站在画室中央,画架上是一幅刚刚起稿的自画像。但画布上的线条混乱而扭曲,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干扰着,完全失去了他平日的精准。颜料盘被打翻在地,猩红和靛蓝的油彩泼溅在浅色的地板上,像一滩滩凝固的血污和淤伤。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尖冰凉。艾米丽的笔记摊开在旁边的矮桌上,翻到记录镜中身影越来越清晰的那几页。那些狂乱的字迹,此刻像是一种无声的嘲笑。
一个念头,疯狂而清晰,如同毒藤般在他被恐惧侵蚀的脑中缠绕疯长:只有面对它。像艾米丽那样,站在镜子前,问清楚!这念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诱惑力,仿佛那是唯一能结束这场噩梦的途径,哪怕终点可能是万劫不复。
他需要准备。一种仪式感,既是为了壮胆,也是为了……束缚他不知道。杰克翻出搬家时带来的廉价白蜡烛,一共三根。他走到客厅,将那面椭圆镜子前堆放的杂物粗暴地推开,清出一片空地。地板上积年的灰尘被搅动,在昏暗中飞舞。他将三根蜡烛呈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摆放在镜子前的地板上,位置对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点燃蜡烛。微弱的、跳动的火苗挣扎着亮起,散发出劣质石蜡的刺鼻气味。这点可怜的光明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将镜子周围的阴影映衬得更加深邃诡谲。昏黄摇曳的光在蒙尘的镜面上晃动,使得镜中的景象更加扭曲失真。杰克自己的倒影在镜中晃动、拉长,像一个随时会溶解的幽灵。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尘埃和霉味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投向镜面深处,看向那个模糊的、属于他自己的倒影所在的位置。
艾米丽……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在空旷死寂的客厅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艾米丽·沃伦是你吗他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只有蜡烛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哔哔声,以及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死寂。
镜中的倒影随着烛光摇曳而晃动。
我……我看到了你的笔记。杰克鼓起更大的勇气,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在阁楼里。萨曼莎……她……她被困住了像你一样你们……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们需要什么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仿佛有万载玄冰在他体内炸开,瞬间冻结了血液,冻僵了四肢。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甚至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死死地、惊恐地瞪着镜中的景象。
镜子里,那个原本属于他的模糊倒影,正在发生恐怖的变化。它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地扭曲、闪烁。轮廓在拉长、变形,不再是他的身形。杂乱的、如同水草般的阴影覆盖了倒影的头部。一个女人的形体轮廓,正以令人作呕的速度在镜中凝聚、清晰!
肿胀发青的脸部皮肤,湿漉漉贴在额头的头发,还有那双……那双空洞的、没有瞳孔的灰白色眼睛!正是他噩梦中反复出现的艾米丽!
杰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扼住般的声响,极致的恐惧让他几乎失禁。他想尖叫,想转身逃跑,但身体如同被浇筑在水泥里,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那张属于艾米丽的、死气沉沉的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绝不是一个微笑,而是一种肌肉僵死的、充满无尽恶意的扭曲。
紧接着,镜中艾米丽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聚焦了!穿透了镜面的阻隔,穿透了摇曳的烛光,像两枚冰冷的铁钉,死死地钉在杰克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你……来……了……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来,而是直接、冰冷、粘腻地钻进他的脑海深处,如同一条毒蛇在脑髓里游走嘶鸣。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爆裂声骤然炸响!镜面中央,就在倒映着艾米丽那张鬼脸的位置,一道漆黑的、锯齿状的裂痕凭空出现!如同空间本身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裂痕飞速蔓延,像蛛网般瞬间爬满整个镜面!
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镜中裂痕的恐怖吸力猛地攫住了杰克!它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要将他从躯壳里生生扯出!脚下的地板仿佛瞬间变成了流沙,他连一声短促的惊呼都未能发出,整个人就被那股狂暴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拖离地面,向一片被卷入飓风的落叶,直直地朝那布满裂纹、映着艾米丽鬼脸的镜面撞去!
视野被一片急剧扩大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在狂暴的撕扯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中,沉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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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无孔不入、浸透骨髓的冰冷,像亿万根细密的冰针,扎进杰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视野模糊地晃动、聚焦。没有天花板。他躺在一片潮湿、冰冷、散发着浓烈土腥和铁锈气味的地面上。天空那是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低得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均匀的、死气沉沉的灰暗。空气沉重黏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他挣扎着坐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环顾四周,心脏瞬间沉入冰窖。
这是一个颠倒、混乱、死寂得令人疯狂的世界。身后,是那座他刚刚搬入的公寓楼……的倒影。它如同海市蜃楼般矗立在灰暗的天幕下,但所有的窗户都是深邃不见底的黑洞,墙壁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了千百年的、病态的惨绿色,爬满了巨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霉斑。他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层覆盖着滑腻青苔的、冰冷的石板,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远处,本应是街道的地方,只有一片翻滚涌动的、深灰色的浓雾,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如同巨人枯骨般的建筑倒影,无声地矗立着。
绝对的死寂。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他自己粗重、带着恐惧颤音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沉闷的搏动声。咚……咚……如同巨大而腐朽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杰克踉跄着站起来,双腿发软。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回去的路!他凭着本能,朝着公寓倒影的方向走去。脚下滑腻的青苔让他几次险些摔倒。他绕过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漆黑的积水,水面上漂浮着类似人类头发的东西。他经过一面残破的、斜插在泥土里的穿衣镜碎片,镜中映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张扭曲尖叫、布满血污的陌生面孔,一闪而逝。
有人吗他试探着呼喊,声音嘶哑,在这片死寂中微弱得可怜,瞬间就被那沉重的灰色吞噬了,连一丝回音都没有。
就在他接近那栋倒悬的、病绿色公寓的入口时,一个声音,冰冷、滑腻,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终于……也进来了,杰克。
杰克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极其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身。
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身影。
左边那个,他认得——肿胀发青的脸,湿漉漉贴在额头的头发,空洞灰白的双眼。艾米丽·沃伦。但此刻的她,比梦中更加凝实,也更加……腐烂。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水泡过的灰败,脸颊的皮肤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她的脖子上,残留着深紫色的、绳索勒紧的淤痕。
右边那个,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但瞬间就明白是谁的女人。萨曼莎。她比艾米丽看起来更旧。穿着一件样式古旧、早已褪色破烂的碎花连衣裙。她的脸瘦削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是一种风干橘子皮般的枯槁。她的胸口,开着一个碗口大的、边缘焦黑翻卷的恐怖贯穿伤,透过那个洞,可以看到后面灰暗扭曲的景色,伤口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液。她的眼神里没有艾米丽那种空洞的怨毒,只有一种沉淀了数十年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像两口枯井。
她们站在那里,像两具从坟墓深处爬出的、被诅咒的标本。艾米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臂。那只手臂的皮肤同样肿胀溃烂,指尖发黑,指甲缝里塞满了污泥。她腐烂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杰克惊恐的脸。
只有……替代者……艾米丽的声音直接从杰克的颅骨里响起,冰冷粘腻,才能……让我们……解脱……
萨曼莎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悲哀地、近乎怜悯地看着杰克。那眼神比艾米丽的怨毒更令人心寒。
替代者解脱杰克瞬间明白了这个词在这地狱般的语境下意味着什么!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般击穿了他僵硬的四肢!
不!滚开!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远离那两具怨灵、远离那栋倒悬公寓的方向,疯狂地奔跑!
脚下滑腻的青苔、冰冷的石板、渗出暗红液体的缝隙……这一切都无法阻挡他。他只管向前冲,肺叶像破风箱般剧烈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不敢回头,不能回头!那冰冷的、腐烂的气息仿佛就贴在他的后颈!
他冲过一片布满巨大、嶙峋怪石的区域,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孔洞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他冲过一条散发着浓烈氨水味的、浑浊不堪的黑色小溪,溪水粘稠如同石油。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快要爆炸,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才一个踉跄,重重地扑倒在一片相对空旷、布满灰白色细沙的地面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咙撕裂般的疼痛。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就在视线触及面前一小滩暗红色、反光的积水时,动作瞬间凝固了。
浑浊的水洼,像一块破碎的镜子,映出他身后那片灰暗、扭曲的世界。
以及,在那片倒影里,清晰地映出了他身后站着的……不止艾米丽和萨曼莎!
就在那两个怨灵模糊、扭曲的倒影旁边,紧贴着他自己惊恐倒影的肩膀后方,还有一个……更加模糊、更加稀薄、但轮廓清晰存在的……第三个人影!它像一个沉默的、冰冷的旁观者,静静地矗立在这片死亡之地的背景里。
杰克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身后只有一片翻滚的灰色浓雾,以及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扭曲的建筑尖顶。空无一人。
他僵硬地、颤抖着,再次将视线投向那滩血色的水洼。
倒影中,艾米丽腐烂的手似乎离他的倒影更近了些。萨曼莎枯槁的脸上,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眼神依旧。而那个紧贴在他身后的、模糊的第三个人影……轮廓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点像一张正在显影的鬼魅底片。
彻骨的寒意,比这片镜中世界本身的冰冷更甚万倍,瞬间淹没了杰克。他瘫坐在冰冷的灰白沙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咯咯作响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异界里,清晰得如同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