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源少女与落难少年
十六岁的杨梓烨,像只关不住的小鸟,一心只想飞出杨家这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这地方是她父亲杨峥——二十年前威震天下的武林盟主——亲手打造的避风港,藏在大山深处,风景美得像画。杨峥和妻子柳拂衣都是人中龙凤,武功高强,智谋无双。他们生了八个孩子,四男四女,个个都继承了父母的优秀,武功、才智、相貌样样拔尖。大哥杨凌霄剑法超群,沉稳可靠;三姐杨清霜暗器了得,聪明机敏。他们就像父母辉煌过去的延续,在桃源里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只有最小的女儿杨梓烨,总觉得自己骨头里都透着不安分。父兄口中的江湖故事——那些快意恩仇、刀光剑影的传奇,让她心痒难耐。看着父母担忧的眼神和兄姐们平静的生活,她觉得憋得慌。
终于,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杨梓烨留下一张纸条压在枕头下,最后看了一眼宁静的家园。她深吸一口气,运起家传的内功心法,脚尖一点,像只灵巧的燕子,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崖,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外面的世界扑面而来,尘土飞扬,车马喧嚣。杨梓烨扮成男孩,腰间挂着母亲年轻时用过的短剑流萤。她像条初次入海的小鱼,兴奋地感受着一切新奇。赶路、住店、听茶馆里的人吹牛,都让她心跳加速。
这天,她贪看风景,错过了住宿的地方,只好在一条偏僻的山路上赶夜路。天色渐暗,突然,前方传来打斗声和叫骂声,还有一声压抑的痛哼。
杨梓烨心里一紧,飞快地爬上一棵大树。向下看去,只见七八个蒙面强盗,正围攻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少年很瘦弱,衣服破了,带着血迹,手里的剑花里胡哨,没什么力气,眼看就要被乱刀砍死。
当杨梓烨看清少年的脸时,愣住了。即使沾了血污尘土,也掩盖不住他惊人的俊美。眉毛如画,眼睛像寒星,此刻因为害怕和脱力而脸色发白,更显得脆弱可怜。他勉强挡开一刀,却踉跄着撞到树上,绝望地闭上了眼。
强盗头子狞笑着,举刀狠狠劈向少年的脖子!
生死关头!
嗡——!
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一道快如闪电的青光从树上射下,精准地打在强盗头子的刀上!
当啷!
火星四溅!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强盗头子虎口破裂,刀都飞了,他连退好几步,惊恐地抬头。
只见一个身影轻盈落地,挡在少年身前。来人穿着青布衣服,年纪不大,脸上还有稚气,但手中的短剑寒光闪闪,眼睛亮得像刚出鞘的宝剑,锐气逼人。
哪来的小兔崽子!找死!强盗头子又惊又怒。手下们也立刻丢下少年,挥刀围了上来。
杨梓烨嘴角扬起一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流萤剑在她手中活了过来,化作一团跳跃的青光。她身法诡异,快得只留下残影。对付这些只有蛮力的强盗,就像猛虎进了羊群。
嗤!嗤!嗤!
剑锋破空声不断。青光每次闪过,必有一个强盗惨叫着手腕或肩膀受伤,刀掉在地上。杨梓烨没下死手,只是废了他们拿武器的能力。不到半盏茶功夫,所有强盗都躺在地上哀嚎打滚。
杨梓烨收剑站定,气息平稳,仿佛只是拍掉了几粒灰尘。她这才转身,看向靠着树干、惊魂未定的少年。
喂,你没事吧她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女孩特有的味道,忘了自己还穿着男装。
少年剧烈地喘着气,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恐惧慢慢褪去,燃起劫后余生的光芒。他艰难地站直,理了理破衣服,对着杨梓烨深深作揖,动作优雅,带着天生的贵气:在下……云昭,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云昭永世不忘!
云昭杨梓烨念着,觉得这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好看。小事一桩。你怎么一个人怎么惹上这些人的
自称云昭的少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和愤怒:家里出了事,我和老仆人逃难到这里,仆人为了保护我……已经死了,钱财也被抢光。要不是恩人出手,我今天也死定了。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带着点让人心疼的哽咽。
杨梓烨没什么江湖经验,根本听不出真假,只觉得这少年可怜,长得又好看,心里立刻有了好感。云昭说话文雅,见识广博,谈吐有趣,几句话就把她逗笑了。两人结伴向最近的城镇走去。
小兄弟武功真厉害,师父是谁云昭看着她,眼神真诚好奇。
杨梓烨心里一跳,想起父亲严厉的叮嘱:绝不能暴露身份。她含糊道:家传的一点粗浅功夫,没什么。立刻反问:你呢看你走路姿势,好像也练过
云昭笑了笑,有点落寞:小时候家里是请过几个武师,可惜我身体弱,练武不行,只学了点强身健体的皮毛,让恩人见笑了。
别叫恩人了,别扭!杨梓烨摆摆手,很豪爽,我叫……杨七!叫我小七就行!她随口编了个名字。
杨七兄弟。云昭从善如流,笑容温暖,小七兄弟要去哪里我现在孤身一人,四海为家,如果不嫌弃,我们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杨梓烨正愁一个人闯荡孤单,听了很高兴:好啊!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起走!她觉得自己像故事里初入江湖就遇到知己的少年侠客,满心都是豪情和期待。
于是,杨七和云昭结伴同行。对杨梓烨来说,江湖因为有这个俊美、温和、见多识广又依赖她的少年在身边,一下子变得五彩斑斓。
他们一起在热闹的集市看杂耍,在小酒馆听游侠吹牛。遇到不平事,杨梓烨就拔剑相助,云昭总是在一旁提心吊胆,事后又用那双充满担忧和崇拜的眼睛看着她,温柔地劝她小心。他懂诗书,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和各地风俗,有时也聊起朝廷的事,见解独到,让杨梓烨觉得他很了不起。少年的情愫,在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日子里,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杨梓烨的心,彻底陷进了云昭温柔的笑容和依赖的眼神里。她觉得,保护他,为他扫清障碍,就是她闯荡江湖最大的意义。
2
皇子身份与家族血泪
一次,在江南水乡的客栈,两人靠窗喝酒。窗外细雨蒙蒙。云昭喝了几杯,白皙的脸颊泛红,眼睛像蒙了层水汽,更加迷人。他突然握住杨梓烨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微凉。
小七……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颤抖,我……我不能骗你了。我不是普通的商人儿子。
杨梓烨心猛地一跳,被他握着的地方像有电流窜过。她没有抽手,只是看着他。
我姓楚,云昭,或者说楚云昭,一字一顿,目光紧锁她,大梁皇子,排行第五。
杨梓烨眼睛瞬间瞪大。五……皇子那个传说中身体不好、不受宠、远离权力的五皇子楚云昭她虽然长在桃源,但父亲偶尔也会讲些朝廷的事,她并非完全不懂。
楚云昭的手握得更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我知道这很突然,很危险……但小七,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安心,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朝廷里斗争激烈,步步都是杀机……我母亲早逝,外祖父家势力弱,兄弟们把我当眼中钉……这次遇袭,绝不是意外!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
他眼中泛起泪光,那脆弱无助的样子,像重锤砸在杨梓烨心上。什么身份差距,什么皇家险恶,在少女炽热的爱恋面前,都成了助燃的柴火。她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激动得发颤:云昭哥哥!别怕!有我杨七在,谁也伤不了你!你想做什么告诉我!
楚云昭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炽热,沉默片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孤狼般的决绝:那个位置……小七,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坐上它,我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他深深地看着她,包括你,小七。你愿意……帮我吗
保护……我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甜蜜、责任和豪情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杨梓烨所有的理智。她的江湖梦,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男人重新定义。她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愿意!云昭哥哥,我帮你!我帮你当上皇帝!
然而,仅凭她一个人,怎么撼动得了朝廷楚云昭适时地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可是小七……朝廷里势力复杂,太子根基已深,还有手握重兵的将军支持……我们势单力薄……
杨梓烨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猛地站起来,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云昭哥哥,你等我!给我三个月!我……我去请帮手!能翻天覆地的帮手!
楚云昭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小七!你要去哪里太危险了!我……
放心!杨梓烨打断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我一定带最强的帮手回来!等我!她甚至来不及解释,抓起流萤剑,像阵风似的冲出了客栈,留下楚云昭独自站在窗边。窗外细雨依旧,他脸上的担忧慢慢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杨梓烨日夜兼程,凭着过人的轻功和毅力,不到两个月就赶回了翠谷。当她风尘仆仆、憔悴不堪地跪在父亲杨峥面前时,这位曾经的武林盟主,看着最疼爱的小女儿眼中疯狂的爱火,沉默了许久。山谷的风吹过他微白的鬓角,带来沉重的叹息。
梓烨,母亲柳拂衣,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用毒高手,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悲悯,感情这东西,最伤人。你可知道,皇家……那是比江湖深万倍的泥潭
我知道!我都知道!杨梓烨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却异常固执,可爹,娘!云昭哥哥不一样!他是被逼的!只有他当了皇帝,我们才能安稳!他答应过我,他当了皇帝,就接我们全家去京城,共享荣华富贵!爹!您当年不也是为了天下太平才当盟主的吗帮帮他,也是帮天下免于战乱啊!
她砰砰地磕着头,额头很快青紫一片:求求你们了!爹!娘!哥哥姐姐们!帮帮我!帮帮云昭哥哥!没有你们……他……他真的会死的!绝望的哭喊在山谷中回荡。
杨峥的目光扫过厅堂里神色各异的子女们。大哥杨凌霄眉头紧锁,三姐杨清霜眼神复杂,最小的七哥杨靖则一脸担忧地看着妹妹。最终,杨峥的目光落在妻子柳拂衣脸上,两人眼神交汇,无声地交流了千言万语。里面有无奈,有忧虑,更有对女儿深陷情网无法自拔的痛惜。
过了很久,杨峥闭上眼,沉重地点了点头:罢了……女大不中留。既然是你的选择……杨家……就为你拼这一回。他睁开眼,眼中精光重现,盟主的威严瞬间回来,凌霄、清霜、靖儿,召集人手,随我出谷!
爹!娘!大哥!三姐!七哥!杨梓烨喜极而泣,扑进母亲怀里。
杨家这把沉寂了二十年的利剑,为了小女儿一场炽热而盲目的爱恋,再次出鞘,义无反顾地刺向了凶险的皇权斗争。
杨梓烨带着父兄和家族最精锐的力量回到楚云昭身边时,五皇子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光芒。他紧紧握住杨梓烨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小七!你……你真的做到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还有杨伯父,杨伯母,各位哥哥姐姐!大恩大德,云昭永世不忘!
接下来的日子,血腥而惨烈。争夺皇位,步步惊心,处处陷阱。杨家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朝廷格局。杨峥的武功谋略,柳拂衣的毒术和情报,杨凌霄的勇猛,杨清霜的机变,杨靖的沉稳,都成了楚云昭最锋利的刀和最坚固的盾。
然而,刀再锋利,也会折断。代价,沉重得让杨梓烨每次半夜惊醒,都痛不欲生。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为了截杀太子派来的致命刺客,掩护楚云昭秘密转移,大哥杨凌霄身中十七刀,力战至死,像座铁塔轰然倒在冰河上,鲜血染红了白雪。消息传来,杨梓烨当场吐血昏死。
第二年深秋,三姐杨清霜为了偷一份能扳倒太子的关键证据,独自潜入守卫森严的东宫别院。她成功了,却在传递消息的最后关头,被东宫的毒箭手发现。十七支剧毒弩箭,将她钉死在冰冷的宫墙上,至死,手里还紧抓着那卷染血的密信。
再后来,一场针对楚云昭的刺杀中,六姐杨婉兮为了保护楚云昭,用身体挡住了射向他心口的毒箭。毒发极快,她甚至来不及说句话,就在楚云昭惊恐的目光中,倒在杨梓烨怀里,身体迅速变冷变硬。
每一次噩耗传来,都像钝刀在杨梓烨心上反复切割。她哭得撕心裂肺,悔恨像毒蛇啃噬她的灵魂。楚云昭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声音哽咽,一遍遍自责:都怪我!小七!都怪我无能!是我害了大哥!害了三姐!害了六姐!我该死!我真该死!他的眼泪滚烫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他的怀抱是她唯一的依靠。
这痛苦和自责,成了支撑杨梓烨继续下去的唯一动力。她把所有悲痛都化作了更深的恨意,对太子一党的恨意!她告诉自己,只有把云昭哥哥推上皇位,大哥、三姐、六姐才不会白死!杨家的血,才不算白流!
终于,在又一个腥风血雨的三年后,在杨家不计代价的牺牲和暗中联络的朝臣武将的配合下,太子被废,自杀身亡。五皇子楚云昭,在无数或真或假的祝贺声中,一步步走上金銮殿冰冷的台阶,坐上了象征皇帝的龙椅。
登基大典,定在三个月后。杨家,作为新帝登基最大的功臣,被允许全家搬到京城,暂时住在城西一座叫栖霞苑的豪华皇家别院。皇帝楚云昭亲口承诺,大典之后,另有封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杨梓烨看着父亲杨峥鬓角的白霜,母亲柳拂衣眉间的疲惫,还有七哥杨靖眼中深藏的悲痛,心里五味杂陈。巨大的悲伤和一丝尘埃落定的空虚交织。她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有她付出一切、牺牲至亲去爱的男人。她想,所有的牺牲,终于要有回报了。云昭哥哥……不,陛下,他一定会善待杨家,大哥三姐六姐在天之灵,也会安息了吧
3
庆功毒宴与血海深仇
登基大典前夜,皇宫设宴,名为酬功,专门犒赏杨家和其他拥立新帝的功臣。
栖霞苑里灯火通明。杨梓烨换上一身崭新的鹅黄宫装,母亲柳拂衣亲手为她梳了京城最流行的发髻,插上一支赤金点翠凤钗——这是楚云昭前两天特意派人送来的。镜中的少女,褪去了几分山野的活泼,眉宇间沉淀着经历生死离别后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却依然光彩照人。
我的烨儿,长大了。柳拂衣摸着女儿的发髻,眼神复杂,有欣慰,有骄傲,更有深不见底的忧虑,过了今晚,一切……或许就真的不同了。
杨峥在一旁擦着他那把很久没沾血的惊鸿剑,剑身寒光闪闪,映着他严肃的脸:伴君如伴虎。明天之后,我们就辞行,回桃源去。京城的富贵,终究不是我们的归宿。
杨梓烨乖巧地点头:嗯,爹,娘,等明天封赏完,我们就回家。她心里也隐隐觉得,这满眼的繁华锦绣,不如桃源谷里的清风明月踏实。只是想到即将与楚云昭……想到他现在的身份,心头又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茫然。
七哥杨靖默默地把一把小匕首藏进靴子里。动作很轻,却被杨梓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她心里微微一沉,七哥一向谨慎,但在这酬功宴上,是不是太小心了她摇摇头,把这丝不安压下去。
皇宫,紫宸殿。
音乐悠扬,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穿着华丽衣服的宫女穿梭如蝶,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上。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坐满了大殿,喝酒谈笑,热闹非凡。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和一种令人沉醉的权力气息。
杨家一行人被安排在皇帝座位下首最尊贵的位置。杨峥神色平静,柳拂衣仪态端庄,杨靖沉默寡言。杨梓烨坐在母亲身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皇帝宝座。
楚云昭穿着明黄龙袍,戴着垂着珠帘的皇冠。珠帘半遮着他俊美的脸。他正含笑和旁边一位白胡子老王爷说着什么,举手投足间,已经是真正的帝王气度,威严而疏远。那曾经只对她流露的温柔和依赖,仿佛被这身龙袍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杨梓烨心头泛起一丝细微的刺痛,随即又被自己强行按下。他是皇帝了,自然该有皇帝的威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云昭端起九龙金杯,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杨家席位,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诸位爱卿!今日之宴,一为酬谢诸卿拥立之功,二为……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珠帘,落在杨梓烨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为杨家!杨老盟主,柳夫人,杨家一门,在朕危难之时,全力相助,功在社稷!更有杨家子弟,忠勇无双,为朕大业,血洒疆场!此情此恩,朕……铭记于心!
他举起金杯:这杯‘玉壶春’,是宫里珍藏百年的好酒,特赐杨家!愿杨家福泽绵长,与国同休!请满饮此杯!
话音落下,四名穿着朱红宫衣、低着头的内侍,手捧金盘,各托一杯晶莹剔透的玉杯,稳稳地走到杨家四人面前。杯中美酒颜色清澈,在明亮的宫灯下泛着诱人的琥珀光泽,浓郁的酒香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奇怪甜味。
杨梓烨心头那丝被强行压下的不安骤然放大!母亲柳拂衣,这位用毒的大行家,在玉杯递到面前的瞬间,眼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跳!她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了!
陛下厚恩!父亲杨峥的声音依旧沉稳,他率先起身,双手接过玉杯。柳拂衣、杨靖、杨梓烨也只得跟着站起。
杨峥目光锐利,扫过杯中酒,又掠过珠帘后模糊的身影,最后与妻子柳拂衣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有震惊,有了然,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封般的决绝。
干!杨峥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战场上的豪迈。他仰头,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拂衣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殿中所有浮华与污浊都吸进肺里。她端起酒杯,对着皇帝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然后,同样一饮而尽。
杨梓烨的心跳得像要炸开!父亲和母亲的反应……不对!绝对不对!那酒……那酒一定有问题!她想尖叫,想扔掉酒杯!但身体却像被冻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喝下那杯御赐美酒。
爹!娘!不要喝!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迟了。
就在杨峥和柳拂衣喝下那杯酒的刹那,惨剧发生!
噗——!
杨峥伟岸的身躯猛地一晃,一口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血液狂喷而出!那血溅在金黄的御案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脸色瞬间变得青黑,眼中怒火冲天,死死盯住皇帝宝座,那目光中的愤怒与悲凉,仿佛要撕裂天空:楚……云……昭!他只吼出这三个字,便再也支撑不住,雄壮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
峥哥!柳拂衣凄厉的尖叫划破大殿!她刚想扑过去,自己体内也猛地爆发剧痛!她脸色煞白,身体剧烈颤抖,同样一口黑血喷出,软软栽倒在杨峥身边。这位曾经令无数枭雄胆寒的用毒高手,此刻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愤和对女儿最后的不舍,她艰难地扭过头,望向吓傻了的杨梓烨,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爹!娘——!杨梓烨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她目眦欲裂,发出不像人声的凄厉惨叫,不顾一切地扑向倒地的父母!
然而,杀戮,才刚刚开始!
铮!铮!铮!铮!
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声从大殿四角、屋顶、甚至厚重的帘子后面同时响起!无数点寒星撕裂了歌舞升平的假象,带着尖锐的死亡呼啸,像暴雨一样射向杨家席位!
梓烨!躲开!
一声大吼在杨梓烨耳边炸响!是七哥杨靖!他一直警惕着!在父母喝下毒酒、变故突生的瞬间,他已像猎豹般跳起!他一把扯下厚重的锦缎桌布,灌注全身内力,猛地向空中一抖!
嗤嗤嗤嗤——!
桌布瞬间被几十支强劲的弩箭穿透!但这一挡,为杨梓烨争取了不到半息的时间!杨靖双眼血红,不顾穿透桌布后射中他肩膀和手臂的箭矢,鲜血飞溅!他一把抓住已经完全崩溃、只知道扑向父母的杨梓烨的手臂,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将她狠狠拽向自己身后,同时脚下一蹬,撞碎了身后巨大的雕花木窗!
护驾!有刺客!杨家谋反!格杀勿论!皇帝宝座上,传来楚云昭冰冷、清晰、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宣判。
就在杨靖抱着杨梓烨撞破窗户、身体凌空坠下的瞬间,杨梓烨最后回头,看向那灯火辉煌、瞬间变成屠杀场的大殿。
她看见,珠帘之后,楚云昭端坐在龙椅上,那张曾让她魂牵梦萦的俊美脸庞,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一尊玉雕。他正微微侧头,对着侍立在旁、面无表情的内侍总管,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夜风冰冷,将那几个字清晰地送入了杨梓烨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灵魂深处:
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不——!!!
杨梓烨的惨叫被呼啸的风声吞没。杨靖抱着她,像折翼的鹰,从几丈高的宫墙上直直坠落!下方,是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两人吞没。巨大的冲击力和撕心裂肺的痛苦让杨梓烨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只感觉到七哥杨靖死死抱住她腰的手臂,和他胸膛里那颗依旧在为她、为杨家疯狂跳动的心脏。
4
地狱重生与复仇之网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夹杂着冰冷的河水,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寒冷和胸口剧烈的疼痛将杨梓烨从昏迷中拽回。她猛地睁开眼,呛咳出几口带着腥味的河水。
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到怪石和湍急的水流。她趴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半个身子还泡在刺骨的河水里。七哥杨靖……七哥呢!
七哥!她嘶哑地喊着,挣扎着想坐起,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
咳咳……烨儿……旁边传来微弱而熟悉的声音。
杨梓烨艰难地扭过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杨靖躺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稍平的石头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他的肩头、手臂、大腿上,赫然插着三支折断的弩箭!鲜血早已浸透破烂的衣服,又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
七哥!杨梓烨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又怕弄疼他,眼泪混着冰冷的河水滚滚而下,七哥你别吓我!你撑住!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杨靖费力地抬起没受伤的手,轻轻按住了杨梓烨冰冷颤抖的手。他的眼神涣散,却透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和痛楚。
没用了……烨儿……他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暗红的血沫,那箭……有毒……还有……爹娘他们喝的……是……‘牵机引’……皇家……秘毒……见血封喉……没救……
牵机引!皇家秘毒!没救!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将杨梓烨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她想起母亲喝下毒酒前那冰冷的一瞥,想起父亲倒下前那悲愤的怒吼!原来……原来他们都知道!他们用生命,给她和七哥换来了最后一线生机!
为什么!为什么!楚云昭!!!杨梓烨仰天嘶嚎,声音凄厉如鬼,在幽深的河谷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绝望。
傻……妹妹……杨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飘忽,他……从来……没信过……杨家……功劳太大……威胁……皇权……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怕……爹娘……太强……怕杨家……势力太大……更怕……你……
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杨梓烨悲痛欲绝的脸上,带着兄长最后的、无尽的疼惜和深深的忧虑:……他怕……你……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会……恨他……所以……不如……斩草……除根……
啊——!!!杨梓烨死死抱住杨靖渐渐冰冷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极致的痛苦和悔恨像亿万根钢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灵魂!是她!是她引狼入室!是她害死了爹娘!害死了大哥!三姐!六姐!是她害得七哥重伤垂死!是她亲手将杨家推入了地狱!
七哥!七哥你撑住!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七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她哭喊着,徒劳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杨靖越来越冷的身体。
杨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抚上妹妹的脸颊,擦掉她汹涌的泪水,眼神充满不舍与嘱托:烨儿……活下去……为……杨家……报仇……别……信……皇……
室字还没出口,他的手猛地一沉,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那颗年轻而坚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七哥——!!!
凄厉绝望的哭嚎,如同受伤濒死的幼兽最后的悲鸣,刺破了死寂的寒夜,久久回荡在冰冷黑暗的乱石河谷之上。
杨梓烨抱着七哥杨靖彻底冰冷的尸体,坐在冰冷的乱石和刺骨的河水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河谷,卷起细碎的雪沫,无情地拍打在她脸上、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一丝惨淡的青灰色,杨梓烨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
泪水早已流干,眼眶红肿。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冰层下,汹涌着足以焚毁世界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火焰。那是极致的恨,是刻骨的悔,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后重新淬炼出的、非人的冷酷。
她轻轻放下杨靖的尸身,动作温柔得像怕惊醒了他。然后,她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无比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始用力去拔那深深扎在杨靖尸体上的断箭!
箭杆粗糙,倒刺勾连着血肉。每拔出一支,都带出暗红发黑的碎肉和污血。杨梓烨面无表情,仿佛那被撕扯的不是她至亲兄长的身体。她只是专注地拔着,一支,又一支。
当最后一支断箭被拔出,她将其余两支并拢在一起。三支染满亲人鲜血的断箭,冰冷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低下头,凝视着它们,如同凝视着刻骨的仇人。然后,她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向其中一支箭杆!
咔嚓!
坚硬的木杆被生生咬断!尖锐的木刺深深扎进口腔软肉,鲜血涌出。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咀嚼着,将带着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木屑,连同那深入骨髓的仇恨,一起狠狠咽下!
血泪,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是为了铭刻!
她站起身,脱下自己那身湿透的、华贵的鹅黄宫装,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她将这身象征着过往天真与愚蠢的华服,仔细地盖在杨靖冰冷的身体上。
然后,她弯下腰,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开始徒手挖掘冰冷的、冻得坚硬的河岸泥土。指甲翻裂,鲜血混着泥土,十指钻心地痛。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不停地挖。一个浅坑终于挖好。她将杨靖的尸身小心地放进去,用泥土一点点掩埋。
没有墓碑。她只是从旁边搬来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坟头之上。做完这一切,她跪在冰冷的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次额头撞击地面,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青紫血肿。她看着那块冰冷的石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一字一顿,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
爹,娘,大哥,三姐,六姐,七哥……杨家上下……七十三条性命……
此仇此恨……
杨梓烨……
永世不忘!
楚云昭……大梁皇室……
我要你们……
血——债——血——偿!
寒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少女单薄的身影挺立在乱石荒滩之上,背对着新坟,面朝着京城皇宫的方向。晨曦的微光勾勒出她冰冷而决绝的轮廓,如同荒野中一柄刚刚出鞘、渴饮仇敌鲜血的孤剑。
5
七年磨砺与真相之痛
七年。
北境,黑石山。
这里只有永恒呼啸的、夹着雪粒和沙石的狂风。山势陡峭,岩石漆黑,寸草不生,像头狰狞的巨兽。这里是生命的禁区。
山腹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被人工开凿得更深。入口隐秘,被一块伪装成天然的巨大石头挡住大半。洞内,没有潮湿阴冷,反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硫磺、金属和浓烈药草味的灼热气息。
石窟最深处,一片开阔的穹顶下,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熔岩池!暗红色的岩浆在池中翻滚冒泡,散发出熔金化铁的高温和刺鼻的硫磺味。池边有几个仅容一人盘坐的石台,石台被高温烤得发红。
此刻,一个石台上,盘坐着一个身影。
那已很难称之为人,更像一尊被地狱之火反复煅烧的雕塑。
她上身穿一件裹胸紧衣,下身一条破烂黑裤。露出的肌肤布满了新旧交叠、狰狞可怖的伤痕。有刀伤,有爪痕,有冻伤,更有大片被高温灼烧后留下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焦黑疤痕。这些疤痕在她瘦削却异常精悍的身体上纵横交错。
长长的黑发凌乱披散,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紧绷如刀削,嘴唇干裂紧抿。
她的呼吸极其微弱。但若细看,会发现她周身蒸腾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热浪。那不是岩浆池散发的热力,而是源自她体内!一股狂暴、灼热、仿佛随时会失控的恐怖气息,正缓缓流转。
这便是九死功。
杨梓烨从黑石山一个濒死的老疯子口中逼问出的邪门功夫。此法以极端酷烈的方式压榨人体潜能,需用剧毒、寒热交替、濒死体验等非人手段反复折磨自己,每一次练功都像在鬼门关前打转。但若能熬过九次死劫,功力便能脱胎换骨,霸道绝伦。
这七年,杨梓烨便是在这地狱般的熔岩池边,与剧毒、严寒、烈焰为伴,一次次将自己逼入绝境,又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回。支撑她的,唯有那夜紫宸殿的血与火,亲人们倒下的身影,楚云昭冰冷的话语,和七哥在她怀中渐渐冰冷的温度。
七年非人的磨砺,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少女。仇恨如同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流,将她锻造成了一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凶器。
突然!
噗!
盘坐的身影猛地一震,一口暗沉发乌的淤血喷溅在滚烫的石台上,瞬间被高温烧成刺鼻的青烟。她周身的灼热气息骤然一乱,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火蛇在疯狂窜动,体表的焦黑疤痕瞬间崩裂,渗出细密的血珠!
第九次死劫的反噬,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狂暴的内息像失控的火山,在她脆弱的经脉中冲撞,要将她由内而外彻底焚毁!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挤出喉咙。她身体剧烈颤抖,汗水混合血水浸透全身,又在高温下蒸腾成白气。眼前发黑,无数幻象纷至沓来:父母喝下毒酒时的眼神,大哥倒在雪地里的身躯,三姐被钉在宫墙上的惨状,六姐倒在她怀中的冰冷,七哥临终前的眼神……最后,定格在楚云昭端坐龙椅之上,那冰冷无情的脸!
楚……云……昭!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咒语,从齿缝间迸出,带着滔天的恨意!濒临崩溃的意识,被刻骨的仇恨强行凝聚!一股更凶悍、更决绝的意志从灵魂深处爆发!
不能死!仇未报!恨未雪!
她猛地睁开双眼!
轰——!
两道实质般的、赤红如血的厉芒,如同地狱之火点燃,瞬间刺破了石窟的昏暗!那眼神中,再无丝毫人类温度,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与冰冷!
她双手猛地结出一个极其古怪、仿佛要撕裂自身的手印!全身骨骼发出咔咔爆响!体内那狂暴肆虐的内息,竟被她以无上的意志力强行扭转、压缩!如同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硬生生压回地底!
给我……破!
嘶哑的咆哮震得石窟嗡嗡作响!
轰隆——!
一股无形的恐怖气浪,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身下坚硬的石台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岩浆池被气浪冲击,猛地掀起数尺高的暗红浪涛!
气浪席卷而过,石窟内壁上悬挂的、坚韧的兽皮卷轴,嗤啦一声,整齐地断为两截!
尘埃落定。
杨梓烨依旧盘坐,周身狂暴的气息退去,只剩下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缓缓抬起手,看着布满伤痕的手掌。皮肤下,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如同熔岩般暗沉的光泽。力量,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仿佛能徒手撕裂山岳的恐怖力量,在四肢百骸奔腾。
她成功了。熬过了九死,踏入了全新的境界。
她站起身,动作流畅稳定。走到石窟一角,那里有一个用寒冰石砌成的小小水池。池水冰冷刺骨,冒着寒气。
杨梓烨俯身,掬起一捧冰冷的寒泉,泼在脸上。冰冷的刺激让她眼中最后一丝混乱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封般的清明。
她抬起头,看向水面倒影。
水中映出一张脸。依旧年轻,却再也找不到半分昔日的天真。眉骨清晰,颧骨微凸,下巴线条冷硬。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上面纵横交错着数道狰狞的疤痕。尤其是左眼下方,一道寸许长的暗红刀疤,斜斜划过,增添了几分狠戾。
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幽暗似古井,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冰冷、锐利、漠然。
水中的人,眼神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心惊。这是杨梓烨不,这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之鬼!
七年了……嘶哑的声音在石窟中响起。
她走到石壁旁,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由无数小块兽皮拼成的地图。地图描绘的不是山川,而是大梁京城——天启城的详细布局。皇宫、王府、衙门、兵营、城门、重要的酒楼、客栈、当铺、码头……所有关键地方,都标注得密密麻麻,旁边还有无数小字注释,不断有新的信息添加上去。
这是她的蛛网。七年来,她以黑石山为巢穴,凭借九死功带来的强横武力、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毒术和易容术,以及冷酷的权谋手段,在北境混乱之地收拢亡命徒、渗透商队、控制马帮、结交(或除掉)地方豪强,如同蜘蛛吐丝,一点一滴,编织起一张庞大隐秘的情报网。这张网的触角,早已伸向了数千里外的权力中心——天启城。
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落在地图的核心——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上。指尖冰冷。
启奏主上。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石窟入口处响起,带着敬畏。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脸上带着青铜鬼面的人,像幽灵般出现,单膝跪地。
杨梓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死在皇宫地图上,声音淡漠无波:说。
影七密报,确认无误。鬼面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七年前紫宸殿之变,不是楚云昭一个人的阴谋。整个行动代号‘屠麟’,由当时还在的太上皇楚泓亲自下令,宗正府(管皇族的)、内侍监(管太监)、殿前司(管皇宫守卫)三方一起动手。目标:铲除杨家,根除一切可能动摇皇权的‘江湖隐患’。楚云昭……是执行者,也是……最大受益者。
石窟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只有岩浆池翻滚的咕嘟声。
杨梓烨的手指,依旧点在那座象征皇权的宫殿之上。指尖纹丝不动。
过了许久,一声极轻、极冷,仿佛从万年寒冰深处渗出的笑声,在石窟中幽幽响起。
呵……
笑声短促,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意味。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穿透黑暗,落在跪地的鬼面人身上。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屠麟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平淡得可怕,好名字。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京城地图。这一次,视线扫过整个天启城,扫过那些标注着王府、官署、兵营的符号。
既然要屠麟……她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非人的诡异感,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便……
让这大梁的天……
换了吧。
冰冷的宣告,如同命运的判词,在灼热的地狱熔窟中回荡,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复仇的火焰,终于要燎原,焚尽旧朝,铸就属于她的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