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过的青岚宗,在白昼里显出一种近乎虚假的洁净。杂役区泥泞的小广场上,空气却沉得能拧出水来。执事王虎那张刻薄的脸悬在高台上,唾沫星子喷溅,正训斥着昨夜当值的几个倒霉蛋。雨水浸透了他半新不旧的袍子下摆,洇开一团深色,可那袖口上几点不起眼的暗褐色泥点,却顽固地黏在粗麻布料上——药田深处才有的、掺杂着特殊腐殖质的黑泥。
云黯垂着头,站在队伍最边缘,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枯木。他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每一声咳嗽都从胸腔深处费力地挤压出来,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哑尾音。昨夜掌心的伤口,在粗糙的杂役服布料摩擦下,隐秘地渗着血,一阵阵闷钝的抽痛沿着手臂窜向心脏,又被体内那无形的牢笼死死锁住,只化作额角一层细密的冷汗。
“都给我警醒着点!”王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惊惶,“药田重地,竟让贼人如入无人之境!凝露仙髓…那可是凝露仙髓啊!”他捶胸顿足,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在台下杂役们惶恐的脸上逡巡,最后阴冷地钉在云黯佝偻的身影上。
“云黯!”王虎厉喝一声,几步跨下高台,靴子重重踏进泥水里,溅起的污点甩在周围杂役的裤腿上,“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给谁看?昨夜宗门遭窃,你倒睡得安稳?”
云黯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神涣散,声音气若游丝:“王…王执事…昨夜…咳…咳…受了些寒气…”
“寒气?”王虎嗤笑,猛地伸手,铁钳般的手指狠狠掐住云黯的左臂,正按在昨夜伤口之上!剧痛如电流般炸开,云黯身体骤然绷紧,喉头一甜,又被他强行咽下,只发出一声更剧烈的呛咳,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我看你是懒病入骨!”王虎的手劲极大,满意地看着云黯痛得额角青筋都暴突起来,“宗门危难之际,容不得你这等废物偷奸耍滑!执法堂人手紧缺,药田那边暂时顾不上了,但这挑水的活计,总不能停!今日百担灵泉,日落之前,给我挑满西山寒潭边的水缸!少一担,这个月的辟谷丹,你一粒也别想领!”他猛地一甩手,云黯踉跄着倒退两步,撞在身后一个杂役身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和细碎的议论。
“百担…寒潭那么远…”
“这不是要人命吗?他这身子…”
“嘘…小声点,没看王虎正找茬吗?听说他昨晚也在药田附近转悠…”
“真的假的?凝露仙髓…听说是给那位楚仙子筑基用的宝贝,这下丢了,可怎么得了?”
“楚仙子?宗主千金楚清歌?难怪…她好像就在这几天要冲关筑基吧?”
“唉,仙子要是因此筑基不成,这罪过可就大了…”
“楚清歌…凝露仙髓…筑基…”
这些字眼像冰冷的针,刺入云黯昏沉的意识。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瞬间掠过的幽光。是她。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高高在上的宗主之女。他攥紧藏在袖中那只隐隐作痛的手,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里。昨夜盗取的玉瓶底,那枚与体内封印同源的诡秘符文,再次于脑海中灼热地浮现。这绝非巧合!凝露仙髓与他的封印,与楚清歌的筑基,三者之间,必定缠绕着一条他尚未看清的、致命的线!
他艰难地挑起沉重的木桶,冰冷的铁链压在肩头,仿佛要将那单薄的骨骼压碎。一步,一步,蹒跚地挤出人群,朝着西山方向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然而,就在这极度的虚弱与痛苦的表象之下,他的感官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一切。
目光所及,执法堂的黑衣弟子如同骤然增多的乌鸦,沉默而迅速地布满了通往药田、器堂、丹房乃至内门区域的各条要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得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紧张,连山风似乎都停滞了。尤其是药田方向,那层淡青色的守护光幕比往常厚实了数倍,光幕外游弋的守卫身影,粗略一数,竟是平日三倍有余!连带着药田周边的几处灵力节点,都隐约可见新布下的、闪烁着微光的警戒符箓,如同隐伏在草丛里的毒蛇之眼。
‘厉刑…’云黯在心中默念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如此迅疾而高效的封锁,滴水不漏,只有那个以铁血和冷酷着称的执法长老才能做到。昨夜灵虫傀儡抹除守卫记忆的副作用,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被他嗅到了吗?一种冰冷的危机感顺着脊椎爬升。他必须尽快处理掉所有与灵虫傀儡相关的残留,一丝一毫都不能留下!
肩上木桶的重量越来越沉,呼吸间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艰难地行至一处僻静的山道拐角,四下无人,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呜咽。他迅速放下水桶,背靠一块冰冷潮湿的巨石滑坐下来,急促地喘息。体内那该死的封印,因着持续的失血和体力透支,又开始蠢蠢欲动,像一头在深渊里撞击牢笼的凶兽,每一次冲击都带来脏腑撕裂般的剧痛。
他猛地从腰间摸出那把随身携带、用来劈柴的短柄柴刀。刀身粗糙,布满豁口,却足够锋利。没有丝毫犹豫,他咬紧牙关,将刀尖狠狠刺入左臂一处皮肉较厚的地方!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泥泞的山石上。一股奇异的力量随着鲜血的流失被强行抽取出来,带着灼热的腥气,暂时安抚了体内狂暴的封印躁动。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却也带来一种扭曲的、掌控自身命运的清醒。他撕下一片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草草勒紧伤口,重新挑起水桶,步履比之前更加虚浮,眼神却沉静如深潭。
当他终于将第一担水倒入西山寒潭旁那巨大得令人绝望的石缸时,日头已近中天。冰冷的潭水寒气逼人,激得他伤口又是一阵抽搐。他靠在冰冷的石缸壁上,剧烈地咳嗽,每一次都仿佛要将肺腑咳出来。目光却越过波光粼粼的寒潭水面,遥遥投向药田方向那层厚重的光幕。
‘守卫三倍…节点监控…厉刑,你在药田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那根本不存在的‘贼人’自投罗网。可你绝想不到,那东西,早已在我手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嘲讽弧度,在云黯苍白的唇边一闪而逝,快得无人能捕捉。他需要的不是再去药田,而是时间,一个能让他安全吸收仙髓、撬动体内那万恶封印的时间!
然而,命运似乎并未打算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尖锐而急促的钟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午后沉闷的空气!当当当——!声音来自青岚宗最高处的“警心钟”,一声急过一声,一声沉过一声,带着一种宣告不祥的凄厉,瞬间传遍了整个青岚宗的山门!
云黯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警心钟响,非宗门剧变或重要人物遭逢大难不鸣!广场上,道路上,所有听到钟声的弟子,无论外门内门,杂役执事,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警心钟?!”
“三长两短…这是…核心弟子或长老有危?!”
“快看!内门方向!”
只见一道刺目的流光,如同燃烧的彗星,带着惶急万分的破空尖啸,从内门深处主峰“揽月峰”上激射而出,方向直指宗门核心重地——丹鼎阁!那流光的气息磅礴而紊乱,充满了惊怒与恐慌,赫然是青岚宗主楚啸天的气息!
紧接着,数道同样强横的气息从执法堂、传功殿、器堂等地冲天而起,紧随那道宗主流光,惶急地射向丹鼎阁。整个青岚宗,瞬间被一股山雨欲来的巨大恐慌所笼罩。
杂役区彻底炸开了锅。
“丹鼎阁?谁在丹鼎阁出事?”
“宗主都惊动了!天啊…”
“难道是…楚仙子?!”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她…她不是今日在丹鼎阁的静室闭关,冲击筑基吗?凝露仙髓刚丢,她就…”
“凝露仙髓!筑基!”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云黯耳边炸响。他挑起第二担水的手猛地一颤,冰冷的潭水泼溅出来,打湿了他破烂的草鞋。楚清歌,筑基失败?因为缺失了凝露仙髓?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冰冷中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悸动。那玉瓶底的神秘符文,仿佛在他怀中骤然变得滚烫!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带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细节,在惊惶的杂役们口中飞速传递。
“是真的!楚仙子冲击筑基,到了最关键引气入体的时刻,没有凝露仙髓调和狂暴的天地灵气,直接被灵力反噬了!”
“听说当场就吐血昏迷,周身经脉都亮起可怕的红光,像是要烧起来!”
“丹鼎阁的孙长老用了三颗‘护心保元丹’,才勉强吊住一口气,但经脉逆流,灵气乱窜,随时可能…可能…”
“宗主暴怒!整个丹鼎阁都被封了,所有当值炼丹师和药童都被执法堂带走问话了!”
“唉,仙子那般人物…没了凝露仙髓,这筑基…怕是难了,根基受损都是轻的…”
王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高台上,脸色比锅底还黑,对着下面噤若寒蝉的杂役们咆哮:“都听见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宗门遭此大变,哪个再敢懈怠偷懒,执法堂的刑鞭可不是摆设!云黯!”他阴鸷的目光再次精准地锁定那个挑着水、摇摇欲坠的身影,“你的百担水,一担也不能少!日落为限!”
云黯沉默地承受着那道毒蛇般的目光,只是将肩上的扁担压得更低,脚步迈得更沉。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经脉逆流,灵力反噬,周身灼热…这些症状…为何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他灵魂深处都泛起冰冷的战栗!
一幅被刻意遗忘、尘封在记忆最黑暗角落的画面,猛地冲破束缚,血淋淋地展开——幼小的他,被锁在冰冷漆黑的石室里。一个模糊的、散发着令人作呕阴冷气息的黑衣背影站在面前。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从灵魂深处爆发!狂暴的、不属于他的力量在脆弱的经脉里疯狂冲撞、焚烧,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和灵魂一起撕成碎片!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嘶喊,皮肤下透出可怕的、走火入魔般的灼热红光…然后,是更深的黑暗,以及被强行烙入骨髓的冰冷封印!
冷汗,瞬间浸透了云黯的后背,比寒潭的水更冷。楚清歌此刻的症状…竟与他幼年时被强行植入这万恶封印时的痛苦,惊人地相似!只是她的,似乎更“温和”,更像是一种…失败的反噬?而自己经历的,是成功植入后那生不如死的折磨!
凝露仙髓…它绝不仅仅是辅助筑基的灵药!它更大的作用,很可能是用来“中和”或者“稳定”某种狂暴力量的反噬!楚清歌需要它来筑基,而自己…或许更需要它来安抚体内这日夜啃噬他的封印!
这个推断如同闪电劈开迷雾,让云黯的心跳骤然失序。他猛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完全凝固的伤口,新鲜的刺痛和血腥味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必须确认!必须想办法解决!楚清歌的现状,就是他体内封印最直观的“病例”!一丝极其危险,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夜幕,终于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中降临。青岚宗各处灯火通明,巡逻弟子的身影比往常密集了数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肃杀。云黯终于将最后一担冰冷的潭水倒入巨大的石缸。他浑身脱力,几乎瘫软在地,靠着缸壁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百担寒潭水,榨干了他最后一丝体力,也完美地掩盖了他因失血和封印躁动带来的异常虚弱。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柴草气息的破败柴房,他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黑暗中,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他摸索着,从柴堆最深处一个隐秘的凹槽里,取出那个冰凉的白玉小瓶。瓶身细腻,触手生温,正是昨夜盗取的凝露仙髓。
拔开瓶塞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纯净到极致的灵气混合着奇异的草木芬芳猛地逸散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柴房。这股灵气是如此纯粹而磅礴,仅仅是吸入一丝,云黯就感到体内那死寂干涸、被封印死死禁锢的经脉,竟然传来一阵微弱而贪婪的悸动!像是久旱濒死的土地,感应到了天边第一缕湿润的云气。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准备尝试引动一丝仙髓能量入体的刹那——
嗡——!
他胸口正中,那无形的封印核心,骤然爆发出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无尽恶意的吸力!如同深渊巨兽张开了贪婪的大口!刚刚因仙髓气息而有所悸动的经脉,瞬间被这股恐怖的吸力死死锁住,剧烈地抽搐、绞痛!那缕清冽的仙髓灵气还未真正触及经脉,就被这股来自封印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吸力蛮横地拉扯过去,强行吞噬!
“呃啊!”云黯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痉挛,猛地弓起,如同煮熟的虾米。额角、脖颈青筋暴凸,冷汗瞬间如浆涌出!比昨夜更猛烈、更直接的冲突在他体内爆发!仙髓的纯净生机与封印的阴冷死寂,如同水火不容的极端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疯狂的撕扯和吞噬!
封印在咆哮!它被仙髓的气息彻底激怒了!那无形的牢笼剧烈震荡,无数道冰冷刺骨的黑色能量锁链从封印核心迸射出来,在他脆弱的经脉中疯狂穿刺、缠绕、绞杀!所过之处,带来的是凌迟般的剧痛和经脉寸寸欲裂的恐怖感觉。同时,一股更加强大的、源自灵魂的吸扯力爆发,疯狂地掠夺他本已因失血而极度匮乏的生命精气!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死亡的冰冷气息,从未如此真切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昨夜是封印的躁动,今日,是它彻底的、狂暴的反噬!这瓶仙髓,非但不是解药,反而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不行!绝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惊动外面巡逻的执法堂弟子!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云黯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色,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才有的疯狂。他猛地抓起放在一旁的柴刀!刀锋在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没有半分犹豫,他手起刀落!
噗嗤!
锋利的刀锋狠狠划过右手手臂内侧!这一次,远比晨前在山上划得更深、更长!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肮脏的柴草和地面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仙髓的芬芳。
剧痛如同惊雷在神经中炸开,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更关键的是,随着大量鲜血的急速流失,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被强行抽取、燃烧!这股带着云黯自身精血气息的力量,如同最鲜美的祭品,被那狂暴的封印核心瞬间捕捉、贪婪地吞噬!
那疯狂穿刺绞杀经脉的黑色能量锁链,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一滞,随即放弃了肆虐经脉,疯狂地涌向伤口处,疯狂吞噬着涌出的精血!体内那恐怖的吸扯力和狂暴的震荡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虽然依旧存在,却骤然减弱了数倍!
“嗬…嗬…”云黯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全身的剧痛。冷汗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将他身下的地面染红了一小片。他脸色惨白如白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身体因为极度的虚弱和失血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个滚落在血泊中的白玉小瓶。
代价!这就是触碰仙髓、试图对抗封印的代价!以自身精血为祭,才能勉强平息这恶魔的暴怒!他艰难地伸出颤抖的左手,摸索着抓住那个小瓶,瓶身沾满了自己温热的血。看着瓶底,那枚在血污中依旧隐约可见的、散发着微弱幽芒的符文,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楚清歌…”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她筑基需要这仙髓来中和反噬,自己触碰它却引来封印更狂暴的反噬!这瓶底的符文,这诡异的联系…她的筑基,自己的封印…青岚宗…十年前…那个黑衣人…无数破碎的线索如同风暴般在脑海中冲撞。他必须弄明白!必须从楚清歌身上找到答案!这是他解开封印、活下去的唯一线索!
柴房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执法堂弟子特有的、冰冷无情的询问声:“里面的人,刚才什么动静?开门!”
云黯瞳孔一缩,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一口早已涌到喉头的淤血狠狠咳了出来!大量的鲜血喷溅在面前的柴草上,触目惊心。同时,他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剧烈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破败,带着垂死般的喘息。
“咳咳…咳咳咳…嗬…嗬…”他蜷缩着,像一滩烂泥,只有胸膛在微弱地起伏。
柴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冰冷的月光和一支火把的光同时照了进来,落在云黯惨白染血的脸和身下那滩新鲜的血污上。
两个执法堂弟子站在门口,眉头紧皱,火把的光映着他们毫无表情的脸。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云黯事先在柴房角落点燃了一点掩盖气息的劣质草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弟子捂着鼻子,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蜷缩的、气息奄奄的云黯和他身前那滩血,又看了看旁边散落的、沾着新鲜泥土的草药根茎(云黯刻意布置),冷冷道:“怎么回事?”
“咳…咳咳…禀…禀大人…”云黯气若游丝,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呛咳,“旧…旧疾…痨症…又犯了…采…采了点土方子…咳咳…没…没成想…”
他艰难地抬起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指向角落里那堆还在冒着劣质药烟的草药灰烬,然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整个人都在抽搐,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另一个年轻些的弟子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云黯的脸色和地上的血,那惨白中泛着死气的青灰和大量暗红色的血,确实像极了痨病鬼油尽灯枯的模样。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避之不及的厌恶,对同伴低声道:“晦气!看样子是快不行的痨病鬼,吐这么多血…别染上了。”
年长弟子显然也不愿在这充满病气和血腥味的肮脏柴房多待一秒。他又扫视了一圈,柴房狭小破败,一览无余,除了柴草和这个垂死的杂役,并无任何异常。昨夜失窃的是药田重宝,跟一个快死的痨病杂役能有什么关系?
“管好你自己!再弄出动静,直接丢去后山喂狼!”他丢下一句冰冷无情的警告,像是躲避瘟疫般迅速后退一步,“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柴房门,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柴房内,重归死寂的黑暗。
云黯依旧蜷缩在地上,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只有那双在阴影中缓缓睁开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没有一丝虚弱,只有一片沉寂到极致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清醒。
他成功了。用精血平息了封印的反噬,用伪装骗过了执法堂的眼睛。代价是几乎耗尽的体力和更加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缓缓抬起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指尖轻轻触碰着怀中那个冰冷坚硬的白玉小瓶。瓶底那枚符文,隔着衣料和血污,仿佛依旧在散发着阴冷的幽光。
楚清歌…她的“病”,是钥匙。
他必须拿到这把钥匙!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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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惊雷,再次震动了整个青岚宗,甚至盖过了昨日警心钟的余响。
宗主楚啸天,以宗门名义,发布了最高等级的“天枢令”悬赏!
悬赏内容:求能缓解或治愈宗主之女楚清歌因筑基失败导致经脉逆流、灵力焚身之危症的奇药、秘法或医道圣手!
悬赏令以灵力镌刻在巨大的玉璧上,矗立在宗门主殿前的广场中央,散发着威严而急切的金光。上面详细描述了楚清歌的可怕症状:周身经脉如被烈火灼烧,亮起不祥红光,灵气在其内狂暴逆冲,如同万千钢针攒刺,寻常护脉丹药入口即被焚毁,生机被急速消耗…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悬赏的报酬更是丰厚得令人窒息:上品灵石千枚!玄阶上品功法或灵器任选其一!青岚宗秘传丹药“塑魂丹”一枚(此丹有稳固神魂、修复暗伤之神效,万金难求)!甚至,若能力挽狂澜,救得楚清歌性命并稳固根基,可获得宗主一个不违背道义与门规的承诺!
整个广场被闻讯而来的弟子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惊叹声、贪婪的吸气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炽热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玉璧上的文字和那令人疯狂的报酬,但更多的,是摇头和叹息。
“经脉逆流,灵气焚身…这几乎是走火入魔的绝症啊!”
“连丹鼎阁孙长老都束手无策,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塑魂丹…天啊,那可是能保命的神丹!”
“宗主的承诺…一步登天啊!可惜,没这个命…”
玉璧之下,负责登记和初步筛选的自是丹鼎阁的资深执事和几位地位较高的内门弟子。他们面前排起了长龙,然而绝大多数人上前,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说出一些常见的丹药或偏方,立刻就被丹鼎阁执事冷着脸挥手斥退。
“黄阶清心散?下一个!”
“火属性妖兽内丹?你想烧死楚仙子吗?滚!”
“家传推拿手法?无知!滚蛋!”
呵斥声不绝于耳,队伍前进得极其缓慢,失望和沮丧的情绪弥漫开来。
云黯站在广场最外围的阴影里,像一个真正的、被重病和劳作彻底压垮的杂役,靠着冰冷的石柱,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快耗尽。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惨白的脸,只有那双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玉璧下的情形,观察着每一个上前尝试的人,观察着那些丹鼎阁执事脸上越来越浓的不耐烦与焦躁。
他看到了厉刑。
执法长老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磐石,就站在距离玉璧不远处的殿前高阶之上。他没有看那喧闹的人群,也没有看那金光闪闪的悬赏令。他那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法器,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视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冰。任何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任何一点可疑的举动,都休想逃过这双“九幽之瞳”。
当厉刑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人群,遥遥落在云黯身上时。云黯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昨夜柴房中的剧痛和虚弱感疯狂地涌上来,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伪装。他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肩膀随着咳嗽痛苦地耸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得背过气去,将那种濒死的虚弱演绎到了极致。
厉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那三息,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云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怀疑,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他的皮肤,试图剖开他这层“痨病鬼”的伪装,直刺内里的秘密。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衣物。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移开了。厉刑的目光转向了别处,但云黯知道,自己已经被这条最危险的毒蛇,牢牢地标记在了狩猎名单之上。一种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住了他。
不能再等了!机会稍纵即逝,危险却如影随形!
就在一个献上所谓“海外秘药”的弟子被丹鼎阁执事怒斥着推开,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人群短暂的注意力转移时——
云黯动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冲向玉璧下的队伍,而是用一种近乎蹒跚的、随时可能跌倒的虚弱姿态,极其缓慢地、一步三晃地朝着玉璧方向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苦的咳嗽,每一步都牵动着周围人既同情又避之不及的目光。
他艰难地穿过人群自动为他让开的“通道”,无视那些嫌弃和怜悯交织的眼神,终于挪到了玉璧之下,站在了那位负责登记、脸色极其不耐的丹鼎阁中年执事面前。那执事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惨白如鬼、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病弱气息的杂役,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你?”执事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像驱赶苍蝇般挥挥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回你的杂役区等死!”
周围的弟子也发出一阵低低的嗤笑。
云黯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执事和附近几个丹鼎阁弟子的耳中:
“大…大人…小的…小的不懂什么灵丹妙药…”他喘息着,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但…但小的…入宗前…在…在深山采药为生…曾…曾见过一种怪病…”
他刻意停顿,剧烈喘息,成功吸引了那执事一丝不耐烦之外的好奇。
“村…村里有个猎户…冬日坠入寒潭…救起后…高烧不退…浑身滚烫…皮肤下…像…像有火在烧…后来…后来…”云黯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恐惧,“他…他发了狂…力大无穷…撕碎了好几个人…最后…最后身体…像烧红的炭…炸…炸开了…”
这个描述,尤其是“皮肤下像有火在烧”、“力大无穷”、“身体炸开”,与楚清歌“经脉亮起红光”、“灵力狂暴”的症状,竟有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那丹鼎阁执事原本极度不耐的脸色微微一变,旁边一个年轻的丹鼎阁弟子更是忍不住低呼一声:“有点像…”
“闭嘴!”执事厉声呵斥了弟子,但看向云黯的目光却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审视,“然后呢?那猎户死了,你说这些有何用?”
“没…没死…”云黯艰难地摇头,眼神依旧空洞而恐惧,“是…是个路过的游方郎中…用…用一种长在阴寒绝壁上的…开着星星点点白花的…紫色小草…捣碎了…混合…混合一种冰冷的石头粉末…给他灌下去…才…才压住了那邪火…”
“紫色小草?白花?阴寒绝壁?冰冷石头粉末?”执事眉头紧锁,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的灵药知识。这描述…似乎有些模糊的指向性。
“那草…郎中叫它…叫它…”云黯仿佛在努力回忆,眉头痛苦地皱紧,呼吸更加急促,“…星…星什么草…对!星…星灵草!他说…此草生于至阴至寒之地,花如碎星…性极寒…能克…能克那种从骨头里烧出来的邪火!”
“星灵草?!”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猛地在那丹鼎阁执事耳边炸响!他脸色骤变,失声叫了出来!周围几个丹鼎阁弟子也是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星灵草!这并非什么无名野草!在丹道典籍中,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生长条件苛刻到近乎传说的玄阶上品灵草!它确实性属至阴至寒,是炼制几种镇压狂暴火毒、修复受损阴脉的顶级丹药的核心主药之一!其描述——紫色草茎,叶带银纹,花开如点点寒星,生于极阴绝壁——与眼前这杂役所言,严丝合缝!
最关键的是,楚仙子此刻的症状,正是体内至阳灵气失控焚身,急需至阴至寒之物调和镇压!星灵草,理论上,正是对症之物!连丹鼎阁几位长老在紧急商讨时,也曾有人提及此草,但因其太过罕见难寻,几乎被当作不可能实现的选项而搁置了!
这个浑身痨病、奄奄一息的杂役…他怎么会知道星灵草?!而且描述的如此准确?!
那执事一步跨前,几乎是抓住了云黯破旧的衣襟,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