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像一块巨大的、生了霉斑的黑色顽铁,硬生生楔在这片被称为“流火荒原”尽头的边缘地带。城墙由一种饱经风霜的黑色巨岩垒砌,粗粝、厚重,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质感。风卷着沙砾,永不停歇地撞击着城墙,发出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着这座孤城。
城门外,人头攒动,喧嚣鼎沸。几队身着不同宗门服饰的修士,神情倨傲地检查着入城之人。离火宫的赤红火焰纹章,玄音阁的流云琴弦标记,还有其他几个稍小势力的徽记,在阳光下闪烁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光芒。
而在城门一侧最显眼的告示墙上,几张崭新且带着凌厉气息的缉捕文书,如同疤痕般张贴着。
“悬赏:凶徒‘夜枭’!疑为鬼哭渊骨船劫掠、凶魂暴动之元凶!凡提供确切行踪者,赏中品灵石三千!取其首级者,赏上品灵石五百!离火宫、玄音阁、青岚宗、幽墟城主府共缉!”
粗糙的纸面上,一个被刻意模糊、只勾勒出大致轮廓的阴影人形跃然纸上,那双眼睛的位置,被画上了两点猩红,透着一股子择人而噬的邪气。下方罗列的罪名触目惊心:劫掠骨船、引动深渊凶魂、毁坏幽墟城秘库、残杀青岚宗多名内门弟子……
灵石数额更是引得周围人群一阵阵倒吸冷气,贪婪与畏惧的目光交织在那模糊的画像上。
“嘶…五百上品灵石!这‘夜枭’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鬼哭渊那骨船…听说上面全是各大势力押送的奇珍,还有不少大人物!全没了?”
“青岚宗?那不是西边的大宗吗?怎么也搅和进来了?”
“小声点!没看见‘猎影阁’的暗记也在上面?那帮煞神也接了这单子,这夜枭怕是活到头了!”
人群议论纷纷,却无人留意到,一个穿着毫不起眼灰褐色麻布短打的身影,正随着人流,缓缓通过了城门守卫的盘查。他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风霜,一张平凡到丢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脸,正是改头换面后的云黯。
他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将城门守卫的分布、城墙上几处不易察觉的灵力波动点,以及告示栏前那几个眼神格外锐利、气息沉凝如磐石的便衣修士,一一刻印在脑海深处。
“‘猎影阁’…”
云黯心底冷哼,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头。这是修仙界最负盛名、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赏金猎人组织,如同附骨之蛆,一旦被他们盯上,不死不休。城门口那几个气息内敛、看似寻常的修士,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着血腥与阴影的独特“味道”,瞒不过他的感知。黑石城的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浑。
他没有停留,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迅速没入城内喧嚣的人潮。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灵兽嘶鸣声不绝于耳,修士与凡人混杂其间。黑石城是荒原与相对繁荣的“离火仙域”之间的重要节点,鱼龙混杂,也成了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理想温床。空气中弥漫着丹药的异香、灵材的土腥气、妖兽皮毛的膻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潜藏在繁华之下的铁锈般的血腥。
云黯的目标很明确——城西,鬼市。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彻底吞噬,黑石城仿佛瞬间被切换了模式。白日里喧嚣的主街迅速冷清下去,灯火次第熄灭。而在城市最西端,一片由废弃矿坑和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庞大地下区域,却如同蛰伏的巨兽,缓缓张开了它贪婪的口器。
入口极其隐蔽,藏在一家破败药铺后院的枯井之下。沿着湿滑、仅容一人通过的螺旋石阶向下,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霉味、劣质烟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地下深处的土腥。石阶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洞。洞顶怪石嶙峋,倒挂着巨大的石笋,一些发着惨绿色或幽蓝色荧光的苔藓、菌类零星点缀其上,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源。洞壁上开凿出无数大小不一的岩洞,洞口大多挂着破烂的布帘或兽皮,帘子后面透出或明或暗的光,映照出里面影影绰绰、面目模糊的身影。
地面上坑洼不平,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气味:劣质丹药的刺鼻、妖兽血液的腥膻、阴属性灵材的寒冽、腐烂植物的酸臭,以及无数心怀叵测者呼出的浑浊气息。这里没有叫卖,只有压得极低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窃窃私语。交易在阴影里快速进行,眼神的碰撞、袖中手指的比划,便是讨价还价。灵石的光芒偶尔在黑暗中一闪而逝,迅速被贪婪的手掌覆盖。
这里是销赃的天堂,也是罪恶的渊薮。黑石鬼市,名副其实。
云黯罩着一件宽大、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边缘处用特殊的暗色染料绘制着扭曲的纹路,能有效干扰他人的神识探查和视线聚焦。他步履沉稳,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拥挤而沉默的人群缝隙中,斗篷的阴影完美地将他融入周围的环境,如同一条滑入暗流的鱼。
他来这里,是为了出手一件“烫手山芋”——得自鬼哭渊深处、那头骸骨巨兽巢穴中的“幽冥寒铁”。
此物极其罕见,乃地脉阴煞与幽冥之气经万年孕育而成,坚逾精金,天生蕴含极寒之力,是炼制顶级阴寒属性法宝或修炼特殊魔功的绝佳材料。但这东西的阴煞之气太过浓烈霸道,寻常修士根本无法驾驭,且其来源一旦被有心人追查,很容易联想到鬼哭渊的变故。
他需要一个足够识货、也足够胆大的买家,或者,一个足够隐秘的渠道,将其切割处理,化整为零。
云黯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侧岩洞。他并未直接走向那些挂着“高价收购珍稀灵材”招牌的、看起来体面些的店铺。在这种地方,越体面,背后的爪子可能越黑。他的目标,是那些更深处、更不起眼,甚至没有招牌,只凭特殊标记或熟人引荐才能找到的“暗桩”。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岩洞前。洞口挂着一张不知名妖兽的陈旧黑皮,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洞口没有任何标识,只在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用某种矿物颜料画着一个极其隐晦的扭曲符号,像一只蜷缩的蝎子尾巴。这是“黑蝎子”的标记,一个专门处理“疑难杂症”赃物的老手,信誉尚可,胃口也够大。
撩开黑皮帘子,一股混合着陈年药草和金属锈蚀的味道钻入鼻腔。岩洞内空间不大,点着一盏昏黄的兽油灯,光线勉强照亮中央一张巨大的石台。石台后,一个身形矮壮如铁墩、半边脸覆盖着暗红色狰狞疤痕的老者,正用一只独眼,冷冷地审视着刚进来的云黯。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浑浊发黄,却透着鹰隼般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审视。他便是“黑蝎子”。
“货。”
黑蝎子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云黯同样沉默,走到石台前。他没有立刻拿出东西,而是伸出右手,五指修长而稳定,在石台上看似随意地拂过。指尖划过之处,留下五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深灰色灵光轨迹,如同活物般在石台表面微微扭曲了一下,随即隐没。这是一个简单的反窥探禁制,能隔绝短距离内的神念探查。
黑蝎子那只独眼微微眯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布禁的手法,快、准、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老辣,绝非寻常小贼。
云黯这才从斗篷内取出一个用多层“封阴符”严密包裹的玉盒。符箓上朱砂绘制的符文闪烁着幽暗的光泽,竭力压制着盒内之物外溢的寒气。即便如此,玉盒刚落在石台上,周围的温度便骤然下降了几分,石台表面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黑蝎子那只独眼猛地睁大了些许,浑浊的黄色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玉盒,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动作却异常轻缓,小心翼翼地揭开最外面一层封阴符。一股精纯到令人骨髓发冷的阴寒煞气瞬间逸散出来,灯光都为之摇曳黯淡。
玉盒内,静静躺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如墨的矿石。矿石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天然的、如同血管般扭曲凸起的深紫色纹路,纹路深处仿佛有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缓缓流动。仅仅是目光接触,就让人神魂都感到一阵冰寒刺痛,仿佛要将人的目光和意识都冻结、吞噬进去。
“嘶——”
黑蝎子倒抽一口凉气,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贪婪、震撼、以及一丝本能的忌惮交织在一起。“幽冥寒铁!还是…万年以上的阴煞核心所凝!鬼哭渊深处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那只独眼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刺向斗篷下的阴影,“阁下好大的手笔!也好大的…麻烦!”
他认出来了!不仅认出了材料,更直接点明了其可能的来源。云黯兜帽下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全身肌肉微微绷紧,体内的灵力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流转起来。他并未否认,只是透过兜帽的阴影,平静地迎上黑蝎子那审视的目光,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价。”
黑蝎子那只独眼死死盯着云黯,仿佛要穿透那层阴影斗篷,看清里面究竟藏着何方神圣。岩洞内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只剩下兽油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那块幽冥寒铁散发出的、无声侵蚀着空间的刺骨寒意。
“价?”
黑蝎子咧开嘴,露出焦黄发黑的牙齿,笑容牵动脸上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这种烫手货,有命拿,也得有命花!离火宫、玄音阁、幽墟城…还有那索命的‘猎影阁’,满世界追查鬼哭渊的事!阁下把这东西送到我这里,是信得过我老蝎子,还是…想拉我一起下地狱?”
他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石台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东西是好东西,万载难逢。但这麻烦,更大!一口价,八千上品灵石,或者等价、能立刻脱手的珍材、保命的顶级符箓、遁术玉简。不二价,现结。拿了东西,你我从未见过。”
八千上品灵石!这价格几乎是正常渠道收购价的四分之一,堪称拦腰斩断再踩上一脚的黑心价。黑蝎子摆明了是趁火打劫,吃准了云黯急于脱手又不敢声张。
云黯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老蝎子的贪婪和狠辣,在他预料之中。他正要开口,一股极其细微、却让他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的波动,如同最轻的蛛丝拂过皮肤,掠过了这间小小的岩洞!
这波动并非灵力,也不是神识探查,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气息。一种在尸山血海、累累白骨和无数阴谋陷阱中淬炼出来的,独属于顶尖猎食者的、对同类的本能感应!如同黑暗森林中,两只顶级掠食者在瞬间嗅到了对方的存在,警惕、试探、评估,杀机在无声中弥漫。
几乎在同一刹那,黑蝎子那只一直锁定云黯的独眼,也猛地转向洞口挂着的黑色兽皮帘!他脸上的疤痕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危险的存在。
岩洞外,鬼市那压抑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云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体内的灵力不再蛰伏,而是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经脉中高速奔涌,随时准备化作撕裂一切的阴影利刃!识海深处,那枚沉寂的魂玉碎片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的威胁,微微震颤了一下,散发出一圈清凉的涟漪,瞬间抚平了他因那诡异感应而生出的本能躁动,让他得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眼角的余光透过斗篷的缝隙,投向洞口的方向。
昏黄摇曳的灯光下,那厚重的黑色兽皮帘子纹丝不动。但就在帘子底部与潮湿地面接触的阴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荡漾,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来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对峙中,云黯心中警兆陡升!不是来自洞口,而是来自脚下!
他几乎没有思考,完全是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反应。脚下阴影瞬间如同活物般涌动、沸腾!他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仿佛失去了实体,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流光,猛地向侧面横移!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就在他刚刚站立之处,石台边缘坚硬的岩石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大利爪狠狠划过,瞬间出现了三道深达半尺、边缘平滑如镜的恐怖切痕!切痕上残留着一丝微弱却异常凝聚的锐金之气,带着刺骨的锋芒!
陷阱!一个极其高明的、利用光线阴影和石台本身材质特性布置的“影杀之阵”!若非云黯对阴影之力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与掌控,加上魂玉瞬间的清明预警,这一下足以将他重创!
“哼!”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意外和玩味的冷哼,仿佛直接响在人的心底。这声音飘忽不定,无法分辨来源,如同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
黑蝎子已经脸色煞白,魁梧的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石壁上,独眼中充满了恐惧。他显然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刚才那一下若是落在他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云黯站定,斗篷无风自动。他并未看向那三道切痕,也没有理会惊骇的黑蝎子,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穿透斗篷的阴影,牢牢锁定洞口那块看似平静的黑色兽皮帘。
“藏头露尾。”
云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在狭窄的岩洞里回荡,“‘千面狐’就这点见不得光的把戏?”
“咯咯咯…”
那飘忽的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透着一丝妩媚与慵懒,如同情人在耳边低语,却又带着毒蛇般的冰冷。“好快的影子…好利的眼睛。难怪能搅动鬼哭渊,让那么多大人物坐立不安,‘夜枭’阁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洞口那块黑色的兽皮帘子,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光影诡异地扭曲波动起来。一个身影,如同从水幕中缓缓析出,无声无息地“流淌”进了岩洞之内。
来人同样罩着一件斗篷,却是仿佛用最上等的月华织就,流淌着朦胧柔和的银色光晕,与鬼市污浊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光洁如玉的下巴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完美的红唇。身姿高挑而窈窕,即使宽大的斗篷也掩不住那份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仿佛天生就该是这黑暗中最耀眼的存在。然而,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庞大压力,却随着她的出现,瞬间充斥了整个岩洞!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灯光剧烈地摇曳,几乎熄灭。
“千面狐!”
黑蝎子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音都在颤抖,独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往石壁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这个名字,在黑市底层,代表着神秘、强大和不可招惹!
云黯兜帽下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是她!那个在鬼哭渊事件后,如彗星般崛起,以神鬼莫测的幻术和从未失手的盗术闻名于各大势力通缉榜前列的大盗!一个和自己一样,游走在黑暗边缘,却又截然不同的“同类”。
银月斗篷下,那双无法看清的眼眸似乎穿透了云黯的阴影斗篷,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如同打量新奇猎物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在石台上那块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幽冥寒铁上停留了一瞬。
“好东西呢。”
千面狐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红唇轻启,像是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饰品,“可惜,沾染了太多不该有的麻烦。老蝎子,你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大,也不怕被这寒铁冻碎了牙?”
她的话锋直指黑蝎子那离谱的报价。
黑蝎子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千面狐的目光重新落回云黯身上,那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集中涌来。“夜枭阁下,有没有兴趣…换个人谈谈?比如…我?”
她向前轻轻踏了一步,姿态优雅,莲步轻移。随着她的动作,岩洞内光影瞬间变幻!
石壁、石台、惊恐的黑蝎子、昏黄的灯光…一切景象都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扭曲、晃动起来!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疯狂旋转、拉伸、变形,瞬间将云黯吞噬!视野中只剩下混乱的光影旋涡,方向感彻底消失,仿佛坠入了万花筒的迷梦深处!
顶级幻术——千幻迷心域!无声无息,发动只在刹那!
这幻境不仅能迷惑五感,更能侵蚀神识,让人沉沦其中,任由宰割!
然而,就在这足以让同阶修士瞬间迷失的幻境降临的千分之一刹那,云黯识海深处,那枚温润的魂玉碎片骤然爆发出清冷的光辉!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瞬间劈开重重幻象!
眼前疯狂旋转的光影旋涡猛地一滞,如同碎裂的镜面,显露出无数道细微的裂痕!
在裂痕的间隙,云黯“看”到了!在光影扭曲的核心,在幻术力量流转的节点处,一道极其隐蔽、几乎与扭曲光影融为一体的银色丝线,正以一种刁钻无比的角度,悄无声息地绕过自己,闪电般射向石台上那块幽冥寒铁!
她的目标,也是这块万年幽冥寒铁!之前的幻术攻击,竟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这无声无息、快如鬼魅的“千幻引丝手”!她要直接夺宝!
“好算计!”
云黯心底一声冷哼,杀机凛冽!
在魂玉光辉护持下堪破虚妄的瞬间,他动了!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没有躲避,没有防御!他迎着那足以撕裂精金的银色丝线,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指尖萦绕着深邃如墨的阴影之力,并非硬撼,而是以一种妙到毫巅的角度,在银丝即将触及寒铁玉盒的最后一瞬,精准无比地搭在了那道几乎无法被感知的丝线之上!
“嗤——!”
阴影之力与千幻灵力剧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一声刺耳短促的锐鸣,如同毒蛇被捏住了七寸发出的嘶叫!
那道无坚不摧的银色丝线,在云黯缠绕着阴影之力的五指下,猛地一颤,如同被投入岩浆的冰棱,瞬间变得黯淡、僵直!其上流转的玄奥符文剧烈闪烁了几下,竟被那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阴影之力硬生生压制、侵蚀!
“咦?”
银月斗篷下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惊讶。
幻境瞬间崩塌!岩洞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灯光依旧昏黄,黑蝎子瘫坐在墙角,面无人色。石台上,幽冥寒铁玉盒完好无损。云黯保持着探手搭丝的姿势,五指如同铁钳,死死锁住那道黯淡僵直的银色丝线。另一端,连接在千面狐隐于斗篷下的袖中。
两人隔着数丈距离,通过这一道被阴影之力侵蚀僵化的丝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了。
岩洞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有兽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万年幽冥寒铁散发出的、越来越刺骨的阴寒煞气,无声地侵蚀着空气,让温度持续下降,石壁上凝结的白霜在缓慢增厚。
时间仿佛凝固。
黑蝎子瘫在角落,独眼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如同离水的鱼,连呼吸都忘了。他看到了什么?千面狐的千幻引丝手…竟然被抓住了?!被那个“夜枭”用一只手,硬生生地抓住、锁死了?!这简直颠覆了他对顶尖大盗力量的认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
云黯五指如同最坚硬的玄铁铸就,缠绕其上的阴影之力如同活物般蠕动、侵蚀,死死压制着那道僵直的银色丝线。丝线另一端传来的力量极其诡异,时而如泥牛入海,时而又爆发出针尖般的锐利反刺,试图挣脱这阴影的牢笼。每一次力量的微妙变化,都代表着千面狐在尝试着某种精妙的破解手法。
斗篷下,云黯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波动。对方的力量属性变幻莫测,带着强烈的精神迷惑特性,若非魂玉碎片持续散发着清辉稳固识海,单是顺着丝线传递过来的这股精神干扰,就足以让寻常金丹修士心神失守。这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幻术与实体攻击的结合,诡诈到了极点。
银月斗篷下,千面狐的身影似乎也凝滞了一瞬。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但云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被锁住的丝线上传来的力量试探,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愕和几番徒劳的冲击后,骤然变得…平静了。并非放弃,而是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一种更危险的气息在无声酝酿。
“咯咯咯…”
那慵懒妩媚的笑声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是这一次,笑声里少了那份玩味,多了几分冰泉般的冷冽。“好纯粹的‘影’…好霸道的‘力’。不愧是能在鬼哭渊翻江倒海的人物。这块寒铁,看来是与我无缘了?”
她的声音依旧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云黯没有回应。他五指猛然一错!缠绕的阴影之力骤然爆发,如同无数细小的黑色毒牙,狠狠噬咬在僵硬的银色丝线上!
“崩!”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那道凝聚了千面狐精纯灵力与幻术奥妙的银色丝线,竟被云黯五指间的阴影之力硬生生绞断、崩解!断裂处逸散出点点细碎的银色光尘,随即被翻涌的黑暗彻底吞噬湮灭。
银月斗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
云黯借着绞断丝线的反震之力,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向后飘然滑退数尺,瞬间拉开了距离,重新回到石台边缘。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斗篷的阴影在他周身微微波动,将他守护得严严实实,气息重新归于幽深莫测,仿佛刚才那雷霆般的出手从未发生。
石台上,那块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幽冥寒铁玉盒,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这场短暂而凶险交锋的冰冷见证。
千面狐的身影在丝线崩断的瞬间,银月斗篷如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化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反噬之力。她依旧站在原地,姿态优雅,仿佛从未动过。只是,那朦胧月华织就的斗篷表面,似乎比刚才更加深邃了几分。
“真是…不解风情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幽怨,如同被负心人辜负的少女。然而,这幽怨之下隐藏的,是更加凛冽的寒芒。“这块寒铁虽好,却也烫手得很。夜枭阁下,带着它,就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行走于闹市。猎影阁的‘无光’,离火宫那位据说已锁定你气息的苏璇圣女…啧啧,前路艰难啊。”
她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云黯当前的困境,既是试探,也是无形的压力。
云黯依旧沉默。斗篷下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隔绝了外界一切的窥探。他伸出手,动作稳定而迅捷,将石台上那块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无尽麻烦的幽冥寒铁玉盒重新收起,多层封阴符的光芒闪烁,再次将其严密包裹,隔绝了那刺骨的寒意。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再看黑蝎子一眼。
“告辞。”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只有冰冷的两个字。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也仿佛千面狐那隐含威胁的话语只是过耳清风。他转身,径直朝着洞口那块黑色的兽皮帘子走去。步履沉稳,阴影斗篷的边缘拖曳在地面污浊的水渍上,却片尘不染。
千面狐站在原地,没有阻拦。银月斗篷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华。斗篷下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锁在云黯那融入黑暗的背影上。那目光中,忌惮、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奇异兴奋,交织变幻。
直到云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晃动的黑色兽皮帘之后,岩洞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咳…咳咳…”
瘫在角落的黑蝎子这才敢大口喘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惊魂未定。“狐…狐主,那…那夜枭…”
“闭嘴,老蝎子。”
千面狐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妩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这块地方,换个主人。”
她看也没看黑蝎子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云黯消失的洞口方向,红唇微启,低语声几不可闻,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夜枭…有趣的影子。林家那点小东西,看来要热闹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月华,银色的斗篷光影一阵模糊的荡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石台边缘那三道深刻的切痕,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一丝极淡的阴寒煞气。
黑蝎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独眼望着空荡荡的岩洞和石台上残留的霜痕,半晌,才心有余悸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在阴冷的空气中凝成了一道短暂的白雾。鬼市夜晚的喧嚣,似乎从极远处隐隐传来,又被厚重的岩壁隔绝。这小小的岩洞,仿佛成了风暴过后一片死寂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