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谷——
也就是铁林堡扩张的那片山谷,
已经初步能看出框架。
大片的土地被平整,开始建造屋舍。
而在工坊区,一排两丈多高的炼铁炉已经开始冒起了浓烟。
靠山脚的位置还起了几座砖窑。
用铁矿渣和粘土烧制的特制砖,硬度堪比劣质生铁。
但代价是产量骤减,每窑只能出三百块合格品。
而普通砖窑能出上千块。
这种宝贝,林川当然舍不得用来盖房子。
而是全都拿去修建谷口的防御城墙。
城墙沿着天然谷口蜿蜒而上,将两侧陡峭的山崖连成整体。
负责督造的工匠正吼着号子,让辅兵们用裹铁的木槌夯实墙芯的土层。
外墙铺设的特制砖,用掺了糯米汁的灰浆,严丝合缝地砌好。
每起一层,就有辅兵在内侧同步垒起普通砖墙,两墙之间填满三合土。
等到完全建起来,以鞑子目前的科技水平,根本别想凿开。
城门还未建起来。
山谷外,几道拒马壕沟,拦住了数以千计的流民。
东北战事停歇,西边却又乱了起来。
流民如潮水席卷过这片大地。
有人死在中途,有人继续向前。
也有人跪在地上,祈求收留。
铁林堡的征募名额早已满额,可山外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就待在这里,随便找块平整地方就能蜷缩一夜。
几处火堆旁,铁锅里翻滚着浑浊的野菜汤。
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点可怜的汤水。
有人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块下来。
剩下的,又用破布包好塞回胸口。
新起的箭台上。
风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大人,这些人都不肯离开。”
胡大勇低声道。
林川扶着垛口沉默不语。
柳树村一战后,铁林堡的威名不胫而走。
根本无需招募,流民便蜂拥而至。
尤其是从白杨镇逃来的那些人。
他们原本指望驻守府军能护佑一方,却亲眼目睹官兵在鞑子铁骑下溃不成军。
林川心里快速盘算着。
从发展的角度来说,人口当然是多多益善。
但眼下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却是一把双刃剑。
各地惯用的赈灾之策,不过是搭几个草棚,支几口大锅,将流民圈在一处勉强续命。
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初时还能维持秩序。
待粮尽粥稀之日,温顺的饥民转眼就会变成暴徒。
只有把他们变成生产力,才是长久之计。
他转头,目光落在南宫珏脸上:
“南宫先生,你怎么看?”
“大人容禀。”南宫珏拱手行礼,“属下以为,可以效仿管仲’四民分业’之策,青壮者或编入行伍,或垦荒挖矿、建造屋舍,妇孺老弱,可授以编织、采集、洗衣、煮饭等……尤其读过书的,可纳入学塾,教习学生……”
林川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这几天观察下来,南宫珏也是个心怀抱负的家伙。
原本还有些自命清高。
可经过柳树村一战,像是变了个人。
“好!”林川赞叹一声,“南宫先生,你来执笔,起草一份《军屯新政》。”
“《军屯新政》?”南宫珏眼前一亮。
“对!”林川点点头,“特殊时期,特殊做法。以强军、屯田为骨架,消化外来流民,垦荒三年免赋,精壮者可入战兵预备队,设匠作营,善铁器者……”
林川将自己的思路框架快速说了出来。
南宫珏的心跳有些急促。
柳树村一战后,他才看到这位林大人的不凡之处。
只是没想到,林大人看似草莽,竟有如此胸怀。
“属下这就拟写章程!”他激动道。
月光下,他素来矜持的面容竟显出几分锐气。
就像他手中的笔,终于找到了该落下的地方。
胡大勇看着南宫珏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两声。
“师父,这家伙也不是个书呆子!”
他凑过来,低声道。
“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一点就通。”
林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乘法口诀,几天了还背不下来?”
“师父,瞧你说的。”
胡大勇腆着脸笑道,“我虽然脑子笨,但带兵厉害啊!”
“也就那样吧!”林川转身就走。
胡大勇一愣,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师父,你是故意逗我的吧?师父……大人,这事儿……”
几个人影从不远处经过。
他赶紧改口,急匆匆追过去。
“大人……师父……”
……
日子无非就是一天天过去。
有些事情,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王铁柱带着几个精悍的弟兄,跟着小翠回到了张家大宅。
起初各房还在争斗,派出家丁上门找茬。
直到王铁柱当众拧断了两个刺头的手腕,剩下的顿时作鸟兽散。
不出三日,失去双手的大少爷和缠绵病榻的二少爷便被“请”进了内院静养。
而张家各处的钥匙和账本,都规规矩矩地交到了小翠手中。
外头那些铺子的掌柜们原本还在观望。
可等到柳树村大捷的消息传来,这些老油条们突然转了性子。
绸缎庄的掌柜第一个提着上好的云锦登门。
随后油坊、米店、货栈全都跟着上门。
就连最刁钻的钱庄管事,都捧着账本在二门外候了整整半日。
就为了给六夫人小翠请安。
“张老爷应该是回不来了……”
这个情绪,或多或少在各处铺子弥漫开来。
天光暗了下去。
清平县城却开始热闹了起来。
酒楼里觥筹交错,青楼里歌舞奢靡。
即便是再紧张的局势,富人士绅们还是要应酬交际。
听小曲儿的,听故事的。
道听途说的消息,反而会传的更快一些。
“张员外带着十万两白银,投奔鞑子,却把小妾留下来掌事儿……”
“这一步棋走得妙啊,两头下注……”
“如今全县三成的铺面,可都在这六房手上……”
“听说刘家和李家出了大价钱,要挖张家的几个掌柜……”
说话的人里面,刚好有个张家铺子的伙计。
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就凭他们?这六房可是心狠手辣,其他几房联起手来都干不过她……”
旁边的人眼睛一亮,都凑了上来。
“二房都不行?娘家不是有府军的关系?”
“府军?哼,人家六房背后,可是有边军呐……”
“边军?说来听听……”
“哎呀,这酒都喝光了,该回了……”
“不急不急,掌柜的!再上一壶好酒……”
长夜漫漫。
铁林堡的小屋里,烛火通明。
林川看着醉得东倒西歪的三个女人。
一时间……
不知该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