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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叫阿春。
我爹姓方,先帝在位时中的状元,修了几年书,被派到江南做官。
我娘姓贺,家里世代经商,从小娇养长大,术数筹算能甩兄弟姐妹们十条街。
我是他们的独生女,取名方琢。
是琢玉成器的意思。
我继承了爹娘的天赋,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学得飞快。
我娘常常喜滋滋地说,等哪天圣上开恩,允许女子科考做官,我肯定能连中三元。
我爹总会酸溜溜道,要不是他乡试前吃坏了肚子,会试时摔坏了笔墨,他也能连中三元。
随着我年纪渐长,也有人劝我爹娘,说女子学再多也没用,嫁得好才是正经。
比起读书术算,还不如叫我学抚琴唱歌,挽袖起舞,如何留住夫君真心,如何管家理事。
我爹我娘笑呵呵应了,回家问我自己想学什么。
「知识不分贵贱高低,总能用得上。我们琢儿聪慧过人,想学什么都行。」
我觉得,我娘唱来哄我睡觉的那首渔仙调也挺好听的。
于是又学会了许多江南小曲。
我十四岁那年,皇帝登基,诸事忙碌。
淮王替他巡视江南。
我爹不会逢迎讨好,做了好几年官,官职还是不太高。
最多也就是能在迎接淮王的宴席上敬陪末座,听淮王和大人物们聊天说话。
只是陪着淮王饮宴本该是个轻松活计,我爹的笑容却越来越少,脸色越发沉重难看。
我偷听他和我娘说话,说淮王每到一处,都有人夜夜用车拉着白银,往行宫驿馆里送。
我爹最终打定主意,要给皇帝写封密折。
密折还没写完,我爹就在衙门里悬梁自尽了。
知府说我爹贪墨修河道的银两,叫淮王派人查了出来,畏罪自杀。
我娘不信,要去京城告御状,刚出家门,就被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卷到车底下去了。
马车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官员管家侍卫团团围上去,请下来一个衣着显贵,长相俊美的少年。
我吓傻了,蹲在马车旁边,去找我娘。
摸到了我娘的手,却找不到她的腿和脚。
我听见管家叫那个少年王爷,跟他请罪,说罪臣之妻犯了失心疯,竟敢冲撞王爷车驾。
「他们家还有个女儿,不知王爷是想如何处置」
管家指着我问。
王爷轻飘飘看了我一眼,就像看见了路过的野猫,羽毛鲜亮的小鸟。
「长得还挺好。」王爷说,「不必死了,送去教坊司吧。」
在教坊司的第二年,有人找到了我。
他说我爹在京城修书的时候,指点过还是太子的皇帝功课。
皇帝念着与方状元的师生情分,要把我从教坊司里带出来,去京城过好日子。
身契已经拿在手里,马车就在门外等。
我看看身契,看看马车。
突然想起我爹书房燃起的熊熊大火。
想起我娘找不到的腿和脚。
我问那人,皇帝也不能奈何淮王吗
那人被我吓个半死,支支吾吾,好半天才给我讲明白。
他说先帝其实爱重淮王母子,已经到了想要改立太子的地步。
只是皇帝年长淮王许多,是个挑不出错的太子。
母亲又是贵妃,家世显贵至极。
到头来,先帝虽然找到由头杀了贵妃,给他的爱妃报仇。
驾崩之前,到底没能换掉太子。
他怕自己一死,皇帝就也找个由头,送淮王下去陪他。
就留给淮王一道密旨。
除了篡权夺位,不管淮王做了什么错事。
拿出这道密旨,皇帝都得宽恕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