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平凡世界 > 第十章

第十章
我老爹在俏江南订了一桌菜,等我们齐齐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楼层不低,我们坐在房间里,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灯火通明。
远处的近处的,高处的低处的星光灯火,将这个城市织成了一张网,隔着玻璃似乎都能听到下面川流不息的车声。
房间里的餐厅并不是很亮,我老爹自己带了白茶来,请服务员帮忙泡了喝。
茶叶在玻璃壶里沉沉浮浮,不一会儿水就变了清澄澄的黄绿色,然而在暗色的灯光里显得有些发乌。
我根本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我喜欢白茶,心下感动之余喝了一口,刚想以茶代酒敬他一下,就听到老爷子有些低哑的嗓音。
秦郁,之前找你你要不是避而不见,要不就找借口推开,今儿个老爷子我也不怕丢人,就拉下脸来这么问你一句,园园和李越这件事,你究竟帮不帮忙
我手僵在半空中没反映过来,心下大惊:怎么我爸还联系过秦郁帮忙谁知那边罗天一伸手轻轻扯了下我的衣角,我一怔,才继续举着杯子笑道:秦郁,这几年一直没联系,我家老爷子也多亏你照顾了,今儿个就算是给我接接风,哥们儿不能喝酒,只能干了这杯茶敬你。
秦郁就坐在我老爹旁边,灯光阴暗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就听他轻声笑了一下道:你这小子,回来就可别再把我们这些个哥们儿扔一边儿去了。
我脸上讪讪的,心里也不好受——我这样明摆着是帮着我老爹算计秦郁,我和他关系不差,小时候也算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当年把他牵扯进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今看来,我老爹的意思竟然是要叫他直接介入了。
说是这么说,我也清楚我爹肯定会出很多钱来请他帮忙,然而钱是一个问题,这事儿现在没头没脑诡异得狠,我自己都被迫来趟这趟浑水,秦郁这么精明,能答应才怪。
我自己在这纠结得要命,秦郁却慢悠悠喝光了那杯茶,自己抬手又将茶杯添满了。
他把茶杯端起来,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笑道:老爷子既然把正方都叫回来了,我这个当哥们儿的便没有不帮忙的理儿了,不是么。
不过。我看他轻微地直了直腰板,这件事到我这儿就停了,我家里的人是不可能出面的。
老爷子也轻声笑了笑附和道:那是那是,那我们这件事儿就算说成了,等着你抽了空儿来我这里坐坐,具体的事件老爷子也好与你讲。
他笑着应了,一旁的王铎看起来心情似乎也不错的样子,接上话茬三个人便停不下来了。
我看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嗑,心里有些感动。
我是真的没想到,秦郁竟然会因为我帮我老爸这个忙。
大概是我的星星眼太过闪亮,秦郁和我爸谈天的时候,扭头看了我一眼,冲我抿着嘴笑了笑。其实若换个别人来,我一定会觉得这笑容真是娘到家了,但秦郁笑起来,却别有番翩翩公子的风味。
这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差距,我挫败地想。
一旁罗天一轻轻碰了我一下,和我说:阿方,和我出去抽根烟吧。
听他们三个聊天我一句话都搭不上,心里着实觉着别扭又尴尬,我点点头就出去了,心里还觉得罗天一的眼力见这是越来越好。
谁知道我们出了餐厅大门以后,他照着我的脑袋就狠狠来了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秦郁那小子因为你愿意趟这么浑的水,够义气他在我还手之前,突然悠悠地冒出一句来。
我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我是说你傻还是说你不谙世事好他没看我,一双眼睛不知道望着哪里,缓缓吐了个烟圈,老爷子开出的价码够他活好几辈子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接这个活计
我心里动了动,没说话。
他简短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道:你以为为什么王转盘会毫无顾忌地帮忙
他不也算是我老爹手下的伙计么我纳闷道。
不错,他是老爷子手下的伙计,他扭头看我,显得有些无奈,但你真的觉得要是没有什么好处,他会无偿给你办事你以为他们是敬老院的义工
我张了张嘴,想争辩,却又听他说:你觉得他们会在生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做这些事吗你觉得他们是那种为了钱就能不要命的人吗
他顿了顿:转盘或许是,但秦郁绝对不是。
阿方,罗天一转过来,把烟扔在地上,这几年来,死的人,除了李越,是不是都姓林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错,这些年来我什么表姑之类的亲戚有好几个都去世了,我没注意是因为一来他们年纪不小了,二来我和我爸断了联系,这些事也就不管了。
你和老爷子是这一支仅剩的两个人了,你前些年本来已经和这些事没联系了,他看着我,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然而李越死了,一个不姓林的人死了,为了留着转盘这些人,就需要另一个姓林的人回来。
我听他一字一句说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就好像,我老爹将我当成了一颗拖延时间的弃子一样。
我知道了,我看了眼地上还带着火星的烟头,抬脚踩灭了它,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这些年我家的亲戚都是因为当时那个缘由去世的,那我早就该回来了。
罗天一夜色里的神情有些难看,然而我依旧不管不顾说下去: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我已经不想有人再死掉了。
他叹了口气:阿方,你果然还是与以前一个样子。
我只有苦笑,眼前是放大了的北京城,各色的景致一下子清晰起来,然而从上方俯瞰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事情就是这样,你要想得到什么,总归要失去些什么。
番外贺岁腾蛇(一)
飞机降落在运城机场的时候,机窗外的阳光正烈。
我取了行李,拉着箱子向外走,一出门就被太阳晃了眼。
妈的,九月多十月的天气,怎么还是这么热。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点了根烟,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出租车搭乘的牌子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遂迈着方步向前踱去。
我得去火车站。
本来说好的,王铎那小子要与我一起从北京飞到运城,结果他手下的铺子里不知道出了一桩什么事儿,逼着他到贵阳跑了一圈儿,今天早些时候他刚刚在太原降落,想着我赶到火车站时他差不多也快到了。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往哪儿跑也是跑。
些许是天气热的原因,一路上没什么车,我搭的那辆车一路风驰电掣,在红灯底下停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问:师傅,您这儿有什么玩儿的地方没
那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显然挺意外:听你口音不是山西人呐,怎么会跑到我们这地方来玩儿。
我向前凑凑:嗨,这不是同学在这儿呢嘛,前几天刚联系上的,我今儿个刚好赶着丫出差回来,这不正去火车站逮他呢么。
师傅是个爽快人,听我这么说也笑道:我们这儿关帝庙不错,你可以去看看。
我心里暗喜道他果然这么说,就立马接道:这个关帝庙怎么个走法儿
师傅挥了挥夹着烟的手:你不是去火车站接人嘛,出了站,十一路,上面标着清楚。说着往窗外啐了一口,小伙子,你可千万别去图方便搭什么黑车,那些个憨怂货,就知道折腾外地人。
我打着哈哈道:这不是还有同学在这儿呢么,不会出岔子的。
一路与司机聊着,没几分钟就到了火车站,刚给了钱推开车门,手机就震了一下。
我掏出来一看,信息是王铎发来的:已到,关公大酒店门口。
无奈之余我只能缩回车里和师傅道:师傅,麻烦您再捎我一趟,关公大酒店。
师傅挺热情的,二话没说拉着我就去了,我给了钱拉着箱子,隔着几步路就看到王铎在酒店门口抽烟。
他穿着件superdry的白T恤,我啧了一声心里道这人真骚包,半夜冷起来可别问我借衣服。他斜着眼看了我一下,帮我把行李扔到房间里,饭也没让我吃就扯着我上了天台。
我有些愤怒:我还没吃饭呢喂。
他斜睨我一眼,又点了根烟:你在飞机上起码吃了几块小面包吧
我看他抽烟的架势特别猛,就像那烟欠了他几百万一样,再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就问:怎么了这么凶
他吐了个烟圈:这次的虾,有些难掐。
这是个专业术语,摸鱼只是个最基本最泛泛的术语,从幼儿园小孩儿到街角乞丐老头儿一听就知道我们要干啥,如果我俩喊着摸鱼走街串巷,恐怕东西还没见着就叫条子给逮了。
而王铎刚刚说的,叫做掐虾头,虾头指的就是好东西,没有百八十万是下不来的。然而重点是在掐这个字上,如果说掐的话,那这东西已经叫同行给摸走了,我们要掐的,就是同行身上的东西。
这年头掐虾头成功率低的可怕,比如说我从一个普通人身上摸钱包,大概一两秒的事儿就完了,如果我从罗天一身上摸钱包,大概我还没近身就被他掀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是同行。干这一行时间久了,是不是自己人大家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更别提身上带着大件儿的同行没有一个不是小心又小心的。
但自我认识王铎以来,他一共掐过三次虾头,也不知道丫是运气好还是怎样,都成功了。
这才有人慕名而来,出了大价钱来请他掐这一只。
前几次看他做得相当轻松,然而这次丫竟然皱着眉头说这事儿难办,我心里有些奇怪:怎么了
我们都到人家的地盘上待了几个小时了,要掐的东西是什么还没弄明白。他轻轻叹了口气,还要叫我们跑到什么关帝庙。一般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那一般的人会怎么干
他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但声音还是平稳的:一般的主顾都不会轻易叫人掐虾头的,他们都是在摸东西失手了以后才会雇高手来掐——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按时间给钱的,掐得越快钱越多。
我想了想也觉得奇怪:说明这个人并不急,这不应该啊,东西要是脱了手我们就拿不到了啊。
王铎点点头:不过这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管掐虾拿钱,按着他的步骤走就行了。然后他真的嗤笑了一声,反正我们现在在别人地盘上,搞不好满地都是看着我们的人。
我脑补了一下司机师傅其实是个间谍的情景,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没再说什么。
下午三点我们俩走到火车站,等到了十一路,按着主顾的指示前往解州关帝庙。
我心里一直觉得主顾很奇怪,他和我们说到了关帝庙就知道要拿什么——难道我们还能找到青龙偃月刀给他搬来嘛。
说是这么说,在人家地盘上我俩也没辙,老老实实花了一百四买了两张票我们就往里走。
说实话这种地方的景儿我看着都差不多,但王铎一路上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走走停停,我没办法,俩人从四点转到七点把关帝庙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墙上都快叫我们盯出花儿来了,该死的主顾还是没反应。
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里只想着快点看完快点回去老子还要睡觉,便扭头叫王铎,转身却发现他已经没影儿了。
妈的。我低低骂了一句,谁知道王铎的声音从我另一侧传来:林老板,怎么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蹦起来,刚刚我把四下都看了,绝对没看到他,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然而他却完全没看我,只是低头研究着路两边的石雕。
这地方叫人修了再修,除了主庙,几乎找不出原来的影子。我瞟了那石雕两眼,发现路两边的石雕是对称的,左手右手边上长得一模一样,雕什么的有,从花到树,只有远处的一个,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我有些好奇,就走了两步对着那个石雕研究起来。
那石雕的四周用石头雕出来一簇又一簇的杂草。草中间伫立着一根弯弯曲曲的东西,边上修出来两片扁扁的分支。
奇了怪了,这地方雕出来个竹蜻蜓一样的棒槌是怎么回事
我扭头叫王铎,与他说:你看这些石雕全都是花花草草,怎么这里来了个洗衣服的棒槌
他若有所思地绕着棒槌转了几圈,脸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么些年我都没见过王铎这么凶狠的脸色,小心翼翼刚要开口询问,他就噌地一声直起身来,往另一头看去。
他看了一遍,停了停,又看了一遍,脸色彻底变了。
林老板,你自己数数,这条路上一共有多少排石雕
我依言数了一下,十排——这怎么可能啊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他雕这东西就得按着古代的规矩来,古代雕这种东西,最多是九,绝对没有凑十的。
想着我就看向王铎,他仔仔细细看着那根棒槌,脸黑得如同锅底。
妈的,妈的,他喃喃道。
我头一次听他爆粗口,不由得便乐了:怎么了
他又看了那棒槌两眼,脸瞬间白了:妈的,什么棒槌,他哑着嗓子,不可置信似的,这是腾蛇。
番外贺岁腾蛇(二)
我觉着奇怪得很,这个棒槌一样的玩意儿怎么就能是传说中的腾蛇。然而王铎速度更快,扯起我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掏出来手机打电话:小武吗麻烦帮我订两张运城飞贵阳的机票。
那边似乎在上网查机票,因为过了一会儿王铎咬牙切齿道:没有怎么会没有那你就买运城飞太原再飞贵阳的,越快越好。
我莫名其妙地打算问他,却叫他一个眼刀甩过来道:现在先闭嘴。
我很不爽,换哪个男人被这样吆五喝六肯定都会觉得不爽,但他的脸色实在阴翳得可怕,便把一肚子火先忍了,等回去了再发。
想是这么想,谁料到他紧接着对电话吩咐道:好,给我们定上次那个宾馆。我和林正方,身份信息你知道放在哪里。
这不对啊,我的身份信息他从哪来的啊
王铎很显然无视了我刷刷的眼刀,出门上了十一路就往关公大酒店跑。
到了以后他吩咐我上楼把行李搬下来,他去退房。
我行李不多,他却拉了个大箱子,等到我吭哧吭哧把两个箱子折腾下楼以后,去机场的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飞机起飞以后他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我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他狠狠灌了两口水才道:那里雕着的那个东西,是腾蛇。末了又添一句,是被人特意放在那里给我们看的。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那根棒槌是腾蛇呢,你想多了吧我问,而且不是要在运城见面吗你跑到贵州干什么
他却突然把头扭过来看着我,我被他刘海下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发毛。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说:算了,林老板,你到了太原以后直接飞北京,这件事儿你不要掺和了。
我最讨厌别人这么说,明明是要两个人一起做的事儿,他却什么都不告诉你,于是心里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我冷笑了一下说:王先生,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怎么怕我吞了你的大单子么
王铎皱了皱眉,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就叹了口气:林老板,不是我说,这次的事情有点,怎么说,他斟酌着词句,有点诡异。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面色上没设么变化。原本我是绝对的无神主义,然而自从我妹妹那件事出了以后这些七七八八莫名其妙的事儿,我还真有点相信。
但我妹妹那事儿的时候王铎他都没觉得诡异,现在看见个棒槌他就说诡异,说明他在贵阳的时候,肯定还遇到些什么有的没的的事儿了。
我敲了敲窗户,天色已然黯了,掠过眼底的是一团又一团乌漆漆的云彩,王铎又叹了口气说你要是想来就来吧,出事我可不帮忙。
我心里火气本来就大,听他这么一说更烦躁了起来:我平时虽然说不如你王铎那么牛逼,但最起码摸鱼什么的我也没差到哪儿去啊,怎么我来你这儿就成拖后腿的了呢
然而想着那根棒槌,我还是没说话。
虽然我是小学毕业,但做这些东西做多了,多多少少相关的东西我还是知道的。
腾蛇是属火的凶将,腾蛇浴火,居于巳,乃是惊恐怖畏的象征。
腾蛇和关公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出现在关公庙绝对是人刻意而为。
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人都是这样,如果身边出现的事物不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的话就会莫名的焦躁,况且我和王铎现在完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王铎非要去贵阳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明显是他在贵阳碰到了什么有关系的事儿,反正跟着他走就对了,我不禁有些挫败地想,总之他不会害我。
到了贵阳以后已经是半夜了,我们在宾馆歇下,王铎冲了个澡倒在沙发上就睡,临了还不忘和我说一句快睡吧明天有我们受的。
我知道他没在开玩笑,二话不说上了另一张床,翻了个身,心里烦得要命,然而听着那边他小声却平稳的呼吸声,慢慢地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王铎完全没有要出去干活的意思,我们俩在街上逛到五点多,他才告诉我准备好,要开始干活了。
我心道我们又不是入室行窃,干嘛要挑晚上去。他看了我一眼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拿了根烟给我说:林老板,现在你回去还来得及。
贵阳山山水水美得要命,我本来一颗火烧火燎的心已经叫这一番美景平息了去,却又被他弄烦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快带我去!
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竟然带着些惋惜,然后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道:去黔灵山公园。
到了公园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现在来——公园里现在全是散步的人,我们混在人群里,干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
公园不要票,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大得可怕,郁郁葱葱一片一片全是树木山石,似乎还有个湖,一阵风吹过来挺舒服的。
王铎带着我一路向前走,我仔细看了看四周,练字的跳舞的全都有,不远处还有些游乐设施,感觉是给小孩子们玩的。
我俩走了挺远,天色已经有暗下来的趋势,他在路边小摊子上坐下来,买了两碗凉皮,又叫了点糯米酒示意我与他一起吃。
这几年来这男人给我的印象就是烦,但是还是很靠谱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像普通人一样坐在路边的摊子上买小吃,然而他却很不以为然一样:快过来,吃饱了才有力气。
我无奈只好在一旁坐了,吃了两口凉皮感觉还不错,然而我两个老爷们儿守着两碗凉皮闷声不响狂吃的感觉实在不好,我没办法只得开口找话题:你看那边说有野生猴子,不然我们去看看
他一张脸埋在碗里,摇摇头说不用,紧接着就拽起我来往出口走。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走到出口才发现丫的目标不是出口,是出口旁边的缆车。
买了票我俩就上去了,然而奇怪的是王铎他竟然只买单程票,我不解的看他,他简洁地回答:回来用不着。
我们在缆车上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从小到大我只和我妹妹坐过一次缆车,然而这次坐在我旁边的应该是个温柔的贵阳妹子才符合常理,谁知道来了王铎这么个大老爷们儿,还闷骚的要命。想着想着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王铎趁着没人看点了根烟,抽到一半用手肘碰碰我叫我向下看:下面一层一层全是树的影子,偶尔有几根树枝突兀地戳出来,远方是朦胧的灯火,天上黑压压的,没星星也没月亮,再向下看的时候先前浪漫的感觉全没了,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弹了弹烟灰,短促地笑了声:害怕了我瞪他一眼没说话,却听他接着说,那你一会儿可别哭啊。
没反应过来揽车就到了,我俩跳下来以后他说了句跟紧我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了小半个小时,身边已经全都是层叠的树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又奇怪的味道,问了很不舒服,我身上出了些汗,刚想和他说停一下,就听到身边不知道怎么回事,传来几声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压着嗓子说活。
白毛汗一下就起来了,王铎见我停下,也不回头,只是说:快到了,赶紧走。我此刻见他像亲人一样,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哪知走了两步他就停下来,啧了一声道:又一个。
我刚想问什么又一个,然而放松下来那股气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闻着实在难受的要命。
王铎看了我一眼,说:林老板,你要真的不怕,就自己来看。
我心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怕的,就走上前去往地上看。
那一眼真是要了我的命,现在想来都好笑,当时我几乎是不受遏制地要惊呼出声,然而还没叫出来就被身后的王铎捂住了嘴,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臂,浑身都在抖。
那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番外贺岁腾蛇(三)
没有哪个活人会大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挺尸玩儿,而且地上的这位一看就不是个活人。
要说死人我不是没见过,但死成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那个尸体四仰八叉地倒在那里,身上的衣服被扯开一半,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抓痕和咬痕,血肉模糊一大堆,脸上也被抓了几道子,两只眼睛大睁着,感觉他死的时候十分不安详。
当下我那一声卡在喉咙里没发出来,梗了一下我就把它换成一口冷气抽了一下,王铎看了看我,似乎确认我不会再叫了,才缓缓松了手,上前两步蹲下,对着那尸体就翻看起来。
我看他毫不忌讳就这么做,觉得有些不舒服:人家好歹已经不在了,你稍微尊重点吧。
他却头也不回:都死了还尊重什么啊,我这是叫他不白死,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我懒得听他胡搅蛮缠,在他身后看了看那具尸体,身上的痕迹让我觉得很难受,就问他:你看他身上这些伤口,感觉不是人为的啊。
王铎一边翻弄那人的口袋一边淡定的回答:这本来就不是人干的。
我汗毛一下竖起来:那是什么
他伸手翻了翻的那人的眼睑,接着帮他把眼睛合上回答:是猴子,他大概被人喂了什么药然后扔到猴子的领地里去了。说着他转过来,抖开从那人口袋里掏出的一叠纸,另一只手伸到兜里拿了个手电出来。
怪不得我说看猴子的时候他说不用,刚刚听他讲这是又一个,那难道之前还有这样的人这种东西越想越害怕,我身上全是冷汗,却蓦地看见地上的光斑在不停的抖动。
退后一步我才抬头看王铎,他完全没了刚才那个淡定的样子,一只手紧紧抓着那张纸,另一只手像是要把手电握碎一样剧烈地抖动着。
正觉得奇怪,他豁地一下站起来,把图纸收进口袋里,把手电筒关了,笑了两声道:林老板,我们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啊我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下意识啊了一声,抬眼却看见他眼睛里的绝望。
那是真的绝望,他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冲我笑了一下说:林老板,连累你了。
这人怎么回事,他那眼神看得我毛骨悚然,手电关了,天上也没月亮,突然间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吹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猛地一扭身子一拳向后砸去,然而什么都没砸到,却听见胳膊轻轻地响了一声,估摸着大概是抻着了。
然而低低沉沉的声音又在一边的树丛里响起来了,这树丛离我不远不近,约莫着大概一米有余,我想了想就算里头突然蹦出个僵尸也不会伸出来个一米多的胳膊,便稍稍倾斜了身子往那边看去。
我们唯一的光源就是王铎身上不算大的手电筒,此刻那光昏昏暗暗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真切,我只好伸手拿了手机,点开了手电筒功能往里照去——
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那眼睛几乎没有眼白,大半夜的也看不到瞳孔,根本找不到焦点,然而你就是觉得,这个东西在盯着你,当时几乎是凭着人类本能的好奇心我将手电对准那东西向前递了几厘米,这时我才看清那东西的全貌——脸上是苍白褶皱的皮肤,几乎没有鼻梁,只有两个洞在鼻子的位置上——我的手立刻就抖起来了,心道我没这么灵验吧想僵尸就来个僵尸。然而还不等我再多想什么,就看到树丛里黑影一闪似乎是探出来什么东西,紧接着脖子一疼,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被王铎拉着后面的衣领硬生生扯到了身边。
我怒道:你拉我干什么
他没说话,只朝着刚刚我站的地方努努嘴。
那边的树丛里沙沙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或许它本身不大,但此刻安静的要命,我听起来简直像在催命一样。
王铎反手抓住我的手腕,轻声道:你刚刚要是被抓住,半张脸就没了。
那东西这时才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真面目来——那居然是只巨大的猴子。
我瞬间脾气就上来了,哭笑不得,心道你这猢狲大半夜不学好偏要来吓你爷爷我一身汗,刚准备骂两声,就往却在一边轻轻地拉了拉我,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一二三,你就往咱们来的方向跑,跑到缆车那里躲起来。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听他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只好点点头,然后就听得他喊:一,二,三,跑!
他刚数到三我就没命的跑起来了,小学的时候我还得过百米冠军,然而百米跑得快并不代表一千米跑得也快,刚刚我们走了小半个小时,又都是坑坑洼洼的山路,跑了几分钟我就累得直喘,于是就扭头问:我们歇会行不
然而我脑袋刚扭到一半就发现不对了:我操,王铎他人呢
这个时候我身后有几道灯光晃了晃,我以为是王铎,忙几步上去喘着问:你他妈跑哪去了
回答我的是一声轻笑。
这笑声娘里娘气,比罗天一还娘,绝对不会是王铎,四下看了看也没什么趁手的武器,只好把手揣到兜里想着一会拿手机盖他的帽。
然而那人又笑了一下说:王转盘大概已经被猴子分尸了,想不到他这么有牺牲精神。
我有点火大,也冷笑了一声说:你他妈有眼不识王转盘,就那么一只小猴子能分他的尸我还等着他回来吃红烧猴肉呢。
那人在夜色里动了动,我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心想王铎那身手弄倒一只猴子绝对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怎么能弄倒眼前这位。
然而还没等我想出来,他就悠悠地来了一句:谁和你说只有一只猴子,这片山上住了一群猴子,你不会觉得其他猴子会看着这只猴子挨打吧
我擦,我心里骂了一句背上冷汗就下来了,他妈的王铎确实不怕一只猴子,但一群猴子来了他就算带着砍刀也打不过啊。再联想了下之前那个死人的惨状,我心里咯噔一下抬腿就往回跑。
事后想起来王铎还问我:我一个人打不过你觉得你去了就一定能行吗
可当时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只不过想着王铎不能被猴子分了尸,丫老婆还没娶就因为我被猴子分了尸,隔壁暗恋他的小茜怎么办。
然而我自己踉踉跄跄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那人笑起来的声带着凉意:林先生不用着急,你的下场不会比王转盘好多少。说着我就觉得自己被捆了两捆,被逼着往前走。
这时我除了不甘心也没什么怕的了,王铎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怕的呢。
人不怕了就什么都好说了,我打量起这个人来,他穿了一身黑,面相是很普通的东方面孔,然而就是说话的方式有些奇怪,我想了一下,觉得中国人没有这样说话的——擦,难道这是个鬼子
当时我琢磨这自己怎么也不能栽到鬼子手里,这也太难听了,就喘着气和他说我太累了已经上不动山路了,这时身后突然有土石滚动的细小声音响起来,那人敏锐得要命,伸手从身上摸了个东西就向前指去。
我看那东西大概是枪,心头再一想反正怎么都是个死,看他这么警惕估计没什么同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么想着我蓦地生出股勇气来,心道我他妈死了也要给王铎拉一个垫背的,猛地一跳就摔在那人身上。
那人大概觉得我没胆子来这么一下,然而我狠狠砸在他身上又滚了两圈,身上摔得生疼,似乎有些地方还蹭破了皮,再看那个鬼子叫了一声就没动静了,大概脑袋被撞了。
不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个暗暗的白光扫过来,然后我就听见啧的一声,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上来。
虽然一瘸一拐但他走得一点也不慢,继而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开来,然后白光打在了我脸上,我顺着光,看到了王铎的脸。
这事后来王铎提起来就笑,因为当时我真的被吓到了——在我的认知里这人已经被猴子分尸了,那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玩意儿他是什么
我怒吼一声鬼啊跳起来就往外跑,完全忘了自己还被捆着的这个事实——手不撑地的跳跃就是在地上的滚动,我怒吼着滚了三圈被王铎拎起来骂道:你他妈才是鬼,快跟老子跑。
说着就拎着我一路往下跑,跑了几分钟隐隐约约看到缆车的影子,我们挤开好几个排队的人,几乎是抢了两张票窜上了缆车,中途还有个大妈狠狠蹬了我一脚。
上了缆车我们才稍稍缓了口气,王铎似乎是在黑暗中看了我两眼,帮我解开了绳子,我正要问话,却觉得身边的腥味越来越浓重,紧接着他往我身上一靠,晕了过去。
番外贺岁腾蛇(四)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王铎才醒过来。
他受的伤相当重,送到医院的时候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医生看了就说是失血过多,我看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想来他和猴子搏斗的时候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他醒来之后面色也不好,将我拿来的粥就着咸菜胡乱吃了两口以后就问我:林老板,我的衣服呢
我心道这人脑子有病,还惦记着自己的衣服,然而看他生病成这样我也没多说,便将仍在病房角落里的衣服全给了他。
他superdry的白T恤外面还有件Lee的外套,现在上面布满了一片片暗色的血迹,袖子和胸口处还有几道大口子。我看着心里就偷笑道让你装高富帅,一会儿把老子30块的外套拿给你穿,看你丫怎么装。
不过王铎看起来没什么心疼衣服的意思,他伸手就在上衣和裤子口袋里各掏了掏,接着脸色就更苍白了:他妈的,东西没了
什么东西
他有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还记得我从那个死人身上掏出来的一叠纸吗见我点点头,他接着道,有人想杀我,那叠纸里面有东西。
他说得相当含糊,但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有人想杀他这句话上,所以对于后半句就完全丧失了关注。
谁啊干嘛要杀你
他从血迹斑斑的衣服里摸出来盒烟,道:大概是个日本人吧,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我,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我觉得说了你也不信。
那你说啊,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啊我想都不想就把他堵了回去,暗自道难道你睡了人家姑娘。
王铎点了烟,目光飘忽,似乎带着点迷离的惆怅,他说:叫我们掐虾的这位,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我跳起来,为什么啊
于是我在贵州一家小医院里,一点点听王铎讲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他很会说话,但并不擅长讲故事,听完之后我细细梳理了一下,发现这个故事他确实有点意思。
那大致是在我们去运城之前,王铎突然就得到消息,说贵州这边出事了,还说这事儿电话里讲不清楚,非要叫他去贵州跑一趟。
当时我们正在谈这次掐虾的费用问题,他这个人,费用没到一定数目是不会出手的——他要的费用太高,主顾一直不肯答应,两边正僵持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来,他想僵着也是僵着,自己两天跑一趟处理完事儿回来再谈价也是一样的。
然而这一跑就跑出了问题,当天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伙计,在他到达青海的那一天失踪了。
王铎心道这不耍我呢么,于是就叫了人满城地找,最后叫一个找累了逛公园的手下在山上发现了那伙计的尸体——似乎也是被猴子弄死的。
他当下就觉得不对,因为这个伙计相当能干,贵州这一片的生意都靠他管着,这种人绝对不会因为冒失跑到山上被猴子抓死。于是王铎将这具尸体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这人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钥匙。
这钥匙王铎认识,以前他来贵州的时候就住在这伙计家里,这就是他家大门的钥匙。
于是他谁也没说,悄悄拿了钥匙,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去了伙计家里,找了一圈之后,在写字台的玻璃下面发现了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印着两个奇形怪状的图案,旁边的空白处草草写了两个字:腾蛇。
当时他显然没将这当做一回事,第二天我就给了他主顾提价的信息,于是他老人家把那边事情交代清楚,自己直接坐上了飞太原的飞机。
后来我们到关帝庙以后,王铎看了我指给他的奇特的棒槌,突然就想到这东西就是那张打印纸里的一样图案:腾蛇。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他讲了半个多小时,抽光了烟盒里的烟。
我看他憔悴得要命,便又点了一根递给他,问:那鬼子干嘛要你的命
他笑了一下:因为他们拿走的那东西,实在是要命,这主顾想半途中掐下来据为己有,可惜算不过日本人,叫人放到猴子窝里给玩儿死了。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涌上来,便问:那是个什么东西,有这么恐怖
他伸手将我手里的手机拿出来,打了几个字,接着百度一下,再递回来给我看。
我瞟了一眼身上就下了冷汗,几乎是哆嗦着关了页面问:这怎么可能
王铎面无表情:我也觉得不可能,然而另一张图里面的东西,就是这个。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对事物的接受能力已经很强了,但这个东西,它完全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
曾经我也摸过几条大鱼,虽然不如王铎一出手就是千百万的东西,十多万几十万的鱼我也摸过,然而这次不一样,我觉得就算是我老爹亲自来了,照样得抖着双手把这玩意儿物归原主。
刚刚我手机页面上最醒目的几个字:圆明园十二生肖兽首头像,王铎还好心地帮我找到了蛇首。
脑子在这时候已经完全懵了,过了好久我才听到自己结结巴巴问:怎么回事,蛇首不是早就丢了根本找不到了吗
他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已经不管我们的事了。
但是,我愣了一下,觉得他有些反常,你那个伙计又是怎么查到的这些东西。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谁知道呢,总之已经没我们的活干了,我们该回家了。
窗外的太阳此刻已经全部落下去了,医院屋顶昏暗又温暖的橘黄色灯光让王铎的脸显得分外的柔和,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软下来一样:是呀,该回家了。
番外贺岁腾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