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当铺,穿进一条小巷。
巷子里热闹非凡,小摊贩们此起彼伏地吆喝着。
一位卖菜老伯眼尖认出李十五,远远便招手喊道:“哟,这不是十五吗?”随后小跑过来,道:“还有土豆卖?”随后瞧见对方并未担着扁担竹筐,又想到他应是有别的事,便笑着补了句:“你家那土豆可当真不错。
”李十五应道:“得等下茬了。
”大爷咂舌叹气,嘟囔着:“可惜咯,这么便宜的土豆可不好找啦。
”钟沅听了,转头看向李十五,余光瞥见两个穿家仆衣裳的人在后面鬼鬼祟祟。
她装作闲聊,问:“十五啊,你常在这条街卖土豆,有没有听过什么有趣的市井八卦?”十五答:“倒有一桩。
”钟沅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李十五接着道:“前段时间米价一两一石,不知咋的,最近涨到一两五钱了。
以前一石白菜能换一斗米,现在只能换半斗多一些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沿着胡同穿过另一条街,走进一家铁匠铺。
店铺老板看到李十五,赶忙迎上来:“这位壮士,需要点啥?小店有削铁如泥的宝剑,吹毛断发的刀,还有百发百中的弓箭。
”李十五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挤出个
“不”
字。
钟沅笑道:“掌柜的,是我要买。
”掌柜的还沉浸在给壮士推销的思路里,一转头看见个瘦弱的美娇娘,愣了愣:“小娘子,我这儿卖的都是正八经的武器,可不是什么寻常玩物。
。
”钟沅好脾气地说:“我知道,掌柜的挑几样适合我的。
”
说完,她看向李十五,“有感兴趣的不?”十五忙不迭摆手,那模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钟沅想起方才他拿剑时的拘谨,便也没强求。
掌柜的上下打量钟沅,怎么看这小娘子都不像会功夫的人,随即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有!有!”钟沅直言:“我要杀伤力强的。
”只听掌柜的拍胸脯道:“包您满意!”不多时,掌柜的端来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物件。
“这是小店新到的货,最适合小娘子了。
”掌柜的儿子耷拉着脑袋从后门晃回铁匠铺,正撞见老爹又捧着那托盘向客人推销发簪与袖箭,不由得蹲到小二身旁,有气无力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我爹又在卖他那宝贝暗器呢?”小二苦着脸叹气:“可不是么,少东家您瞧,这月都第三十个娘子来看了,没一个敢买的!”小二又接着和少东家小声嘀咕:“你说,这次掌柜的能把这东西卖出去不?”少东家打量钟沅几眼,摇头:“难!这女子跟之前那些没什么两样,我看我爹这批货进错了!这些女子既没胆识又没力气,直接请俩护卫,十二个时辰盯着,自然就不会莫名失踪了。
”只见掌柜的拿着其中一个物件说道:“小娘子,您觉得这是什么?”李十五在旁边幽幽道:“发簪。
”这明摆着的事,他家小姐又不傻。
掌柜的得意道:“小哥好眼力!不过这可不只是发簪。
”
说着,他拿起那支通体漆黑的发簪,轻轻一旋,发簪分成两截,中间露出一枚细针似的物件。
只见掌柜的将针尖往旁边木制柜台轻轻一扎,细针竟整根没入坚硬的木柜台内,纵然钟沅见多识广,一时之间竟也看不出是何种材质所制。
掌柜的瞧见钟沅盯着细针,不免兴奋的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因为那起案子,京中的小娘子们都人心惶惶,怕被那凶犯掳走。
这物件最适合小娘子防身了。
”
说完,他又轻轻一旋,发簪合在一起,跟首饰铺的普通发簪没什么两样。
钟沅闻言一怔,随后附和感慨道:“是啊,堂堂京师,竟也会出现凶犯!”“谁说不是呢!可怜那些被掳走的小娘子了!”掌柜的边说边将发簪递到钟沅手中,“小娘子,试试?”钟沅接过试了试,目光又落向托盘里的另一物件,问道:“那个呢?”那物件很是精巧,看似手镯,但是钟沅瞧的清楚,应当是一个袖箭。
掌柜的满脸自豪,一脸完全沉浸在自己作品的欣赏中道:“小娘子,眼神真好!这是老夫专门做的袖箭,看着像手镯,戴上后这么一按,细针能百步穿杨呢!”少东家在旁嘀咕:“百步穿杨得看佩戴者的准头,千里马也得伯乐识货才行啊!”
小二瞅着掌柜的脸色,想点头又不敢,心里想着:自家掌柜肯定听见少东家的话了,可人家是少东家,自己就是个打工的!钟沅按掌柜的说的,把袖箭扣在手腕上,转身轻轻一按。
“啪!”细针像长了眼睛,穿过旁边的屏风,又从一名身着小厮服饰的男子两腿间掠过,“砰!”的一声钉入地面,此人正是先前跟踪钟沅两人中的一个。
那小厮惊得连连后退,竟一屁股跌坐在地,目光紧盯着插入地面的细针,那针尖距离他双腿中间不过半寸,他吓得直哆嗦。
少东家惊叹:“乖乖,真能穿杨啊!”掌柜听见外边声响,急忙绕过屏风,看见有人险被误伤,忙问道:“您没事吧?”随后便向上前搀扶。
钟沅装出慌乱的样子:“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您是哪家的,我让十五上门给您赔个不是?”
边说边示意十五上前。
那男子见十五要过来,吓得屁滚尿流,爬起来就跑。
钟沅回头,笑着对掌柜道:“当真不错。
”掌柜将一切看在眼里,赞道:“好准头!好准头!”----京城城外约七十里的荒山半山腰处,藏着一座寺庙。
两个蒙着面巾的人躲在树后,盯着那座荒废已久的山门。
山门有一丈多高,青灰色的砖石上长满野草。
原本连通三门的石阶早已坍塌,两侧的门洞被青山石堵得严严实实,只有中间最大的主洞上挂着半扇朱漆剥落的庙门,被山风吹得吱呀作响。
就是这么个地方,却时不时有打扮得像乞丐的人聚集。
居炀和居虎已经在这儿蹲了快两个时辰。
虽说寺庙门前只有三四个人拿着破碗躺着,但每过一个时辰后,便会有新人来轮换,确保门前始终有人。
居炀在北疆时便收到线报,称这座破败寺庙中暗藏玄机,原武安侯褚凛极可能被关押于此。
此次回京途中,他特意让左厌易容成自己,引开监察司的耳目,自己则与居虎扮作流民,绕道荒山查探。
居炀压低声音道:“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虎子连忙拉住他:“不行啊,公子,快申时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居炀执意道:“来都来了,什么消息都没弄到,岂不白来一趟?”----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钟沅付了钱,转头问十五:“刚才那两个人,你认识不?”十五道:“看着面熟,好像是东院的人。
”钟沅点点头:“知道了。
”
看来是得找个由头会会原主的好二婶,那位秦夫人了,她真想弄清楚原主究竟是怎么没的。
不过眼下要紧的,是得给郑氏找个靠谱的大夫。
她转头问掌柜:“家母生病了,掌柜的可知道哪有靠谱的大夫?”一旁的少东家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有有有,这儿就有!”掌柜的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人家问的是靠谱大夫!”少东家不服气:“我师父医术可精湛了,可靠谱呢!”掌柜的又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少东家怕钟沅走,赶忙道:“我师父不收诊金,要是治好了,您给她美言几句就行。
”刚要离开的掌柜的听到这句话又折回来,对钟沅道:“小娘子,不瞒你说,我家这逆子认了个师父,治病救人的本事倒是有几分,但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她这个师父以前治死过人!”少东家急了:“都说了那件事与她无关!”掌柜的:“要是无关,顺天府为啥打她板子!”少东家争辩:“是那顺天府官官相护!”钟沅来了兴趣:“此话怎说?”少东家面色愤然,压低声音道:“几个月前,有个女子深更半夜叩响我师父房门,哭求说姐姐性命垂危。
我师父心善,和丫鬟提着药箱就跟去了。
到地方才发现,那女子分明是要临盆的架势,可刚要施救,那女子的父亲却带着一群人将我师父她们赶了出来,硬说女儿只是吃坏了肚子,根本没怀孕。
就这么生生耽搁了,没过几日,就听说那家小姐一尸两命了。
”他攥紧拳头,语气发颤:“师父自责许久,但仍和丫鬟照常出诊。
哪料有一天官府突然上门拿人,说师父涉嫌医死人命。
到了公堂才知道,告状的竟是那女子的父亲!明明是他百般阻拦,如今反倒倒打一耙!”说到此处,少东家破口大骂:“顺天府那帮昏官,当真是酒囊饭袋!”钟沅问道:“后来呢?”“后来,顺天府尹明明知道证据不够,却还是打了我师父二十大板!我师父一介女子,这二十大板打得她丢了半条命!”少东家继续生气道:“后来顺天府虽把我师父放出来了,可京师的这些街坊邻里哪知道内情,他们只当官府拿人便是有罪,竟都传我师父真治死了人,更有那腌臢之人编排她…说她先前去别家问诊时便和病人有染……简直胡说八道!”随后重重一拍桌子。
“看病那家人呢?”钟沅问道。
“鬼晓得!后来我好不容易才从丫鬟那知道了前因后果,又寻到那家人住处,结果早没了人影!”只见少东家接着哀叹道:“如今我师父整日在我家老宅里枯坐,从前那股子心气儿都磨没了!”掌柜的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钟沅闻言,朝掌柜的淡淡一笑。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掌柜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信得过那位大夫的人品,不然怎会将人安置在自家老宅,还肯让儿子拜师。
见钟沅瞧着自己,掌柜的忍不住抱怨:“我是被这臭小子气的!好端端的家业不继承,偏要去学医!”少东家听了父亲这话,忍不住多嘴:“学医有什么不好!我将来还要悬壶济世,仗剑走天涯呢!”掌柜的被自家兔崽子呛得哼了一声,索性不再理他。
钟沅与十五随少东家至店铺后院,穿过连廊,自后门出去,行至半条巷子,见一处不起眼的一进院落。
少东家抬手叩了叩大门,便有一丫鬟应声开门。
“杜公子您又来了。
”丫鬟道。
“我师父呢?”丫鬟努努嘴,眼神朝卧房方向微撇。
少东家走至卧房门前,整了整衣襟,随后敲门,恭恭敬敬地喊道:“师父,有病人来看诊了!”门没开,里面传来声音:“胡说,我哪来的病人!”少东家耐心道:“真有病人,师父。
”“滚!”少东家还想再敲门,钟沅抬手制止了他,往后退半步抬腿用力一蹬,“轰”!一脚踹开房门。
霉味混着药渣气息扑面而来,钟沅捂了捂鼻子。
李十五见状,忙小跑到屋里,卸了窗闩打开窗户通风。
床榻帷幔猛然掀开,一名青衫女子踉跄着跌坐下来,她瞪着来人,沙哑着嗓子怒道:“谁准许你们进来的?”钟沅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自顾自地说:“我母亲身患重病,之前的大夫说是气血两亏,得用老山参做药引。
”
说罢抬眸示意,李十五立刻从袖中掏出折好的药方道:“这是药方。
”女子起身,扫了眼二人,神色不耐:“去去去,去别处寻医问药去!我又不是大夫。
”钟沅瞥见案几上摆着的一些针灸器具,眉间微蹙,转瞬便垂下眼泪,带着哭声道:“实不相瞒,府中大夫人与二夫人为着家财闹得不可开交。
我身为庶女,生母又出身寒门,本无意争产,只求能护母亲周全。
可如今母亲病势沉重……”
她哽咽着抬手擦拭眼角,“我实在害怕,生怕哪日灾祸临头,连自己也……”话音未落,女子已然伸手:“把药方拿来。
”
李十五赶忙趋步上前,将药方恭敬递上。
钟沅掩住眼底得逞的笑意,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本就没有的眼泪。
“这方子看着对,细瞧却是错得离谱,还有你,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