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金针渡厄 > 第 9 章

沈青黛的老家便在江南,后父亲进入太医院当值,一家三口便在京城安居下来。
但每年还是会回江南小住一段时间。
后玉髓案事发,沈家一夜没落,沈青黛因年幼体弱寄养城外别庄,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一直在京城一边学习医术,一边调查当年案件。
但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能打听到的东西不过一些坊间传闻,并无多大用处。
如今误打误撞加入鉴妖司,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也。
但总归能够重新调查旧案,为家族平反,沈青黛也打起了干劲,回屋收拾起了东西。
夜晚,空中布满了乌云,月光稀稀疏疏的穿过云层,照在了江面上。
鉴妖司内一片祥和,远在江南的一处小镇却被火光淹没,无数的罪恶与冤屈被深藏。
嘈杂的人群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孩子逃了出来,呼啸的风声掩护了逃亡的女孩,茂密的树林成了天然的屏障,阻碍了所有人的目光。
出发的早晨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洒在江面,模糊了视线。
因着是秘密调查,人员并不多,贺遥和程风照例跟在萧景珩的身后,另有约莫二十人左右在来回搬运着行李。
惊雪,也就是那天照顾沈青黛的女子也随行,是当中唯一的女子。
因着男女有别,萧景珩派她来保护沈青黛。
沈青黛上船后没多久便自行回了船舱,她的房间在三楼的尽头,萧景珩和惊雪以及贺遥、程风的舱房也在三楼。
其余人的住处在二楼,一楼是仓库。
回房后大部分的声音被甲板模糊了,打开窗清新的江风带着点点雨丝洒在脸上,给人带来些许清明。
看着窗外的零星渔船,沈青黛想起了儿时回家的情形。
母亲温热的臂弯讲她护在怀中,船中人员鱼龙混杂,母亲不敢让沈青黛离自己太远。
有时甲板上会有人聚集,天南海北的人们谈论着自己的见闻,给沈青黛小小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时有些困了,沈青黛还是坚持继续听着,火光慢慢模糊成光电,然后变成两个,三个。
直到眼皮撑不住合上了,耳朵也不肯就此休息,仍然努力吸收着新鲜的传闻。
之后母亲会轻轻抱起沈青黛,熟悉的气息包裹在周围,沈青黛安心的进入梦想,明早起床又是新的美好的一天。
沈青黛握紧袖中的金针,强行停止了回忆,她不允许自己沉溺于过去。
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回忆也无法回到过去,不如努力提升自己,找出当年的真相还家族一片清白,不至于多年后别提起还是罪臣之家。
轻轻晃了晃头,赶走那些软弱的回忆,沈青黛从行李中取出医书,翻阅起了那些关于浊气的说明。
想起当时通过金针探查到萧景珩的奇怪脉象,沈青黛不禁有些皱眉,这脉象似乎在书中并无记载,想要解决看来只能问问病因。
蜡烛逐渐融化成短短一节,周遭慢慢暗了下来,沈青黛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傍晚,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看了这么久的书吗?门框被敲响,惊雪送来了今日的晚饭。
沈青黛谢过她后便关上了门。
虽说自己已经加入了鉴妖司,但更像是萧景珩的专属医师,加入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强行融入只会徒增烦恼。
简单用过晚饭后沈青黛又投入到了书海的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萧景珩的声音:“沈姑娘,在下萧景珩,刚刚惊雪说你还没睡,不知是否方便进来”“请进。
”沈青黛上前打开门,门外的男人似乎是沐浴过,身上带着皂角的淡香和潮湿的水汽。
身着白色中衣,外披一件玄色长袍,冲淡了他白日的冷峻,增加了几分平易近人。
“沈姑娘之前探查到了我身体内的异样,此前我曾拜访过无数医师却都无法解决,但沈姑娘继承家族秘术,不知是否有方法能够治愈”沈青黛打开窗户,让江风冲谈了屋内静谧的氛围“下午我翻阅了无数医书,但都找不到相似的病例,不知您可否告知病情的由来。
”萧景珩犹豫了一会,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沈青黛缓缓说道“景和十二年,也就是二十年前。
我母亲当时有孕,被封为皇贵妃,一事风光无限宠惯后宫。
后孕九月时,她因浊气入体发狂控制不住地伤害自己,导致了早产。
虽拼死生下了我,但她也因此去世。
皇上震怒,下令严查此事,后发现是文渊候所为,便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全家因此受到牵连。
”“我出生时浊气也感染了我,本来也要随我母妃而去。
但无数医师被请入宫中,无数奇珍异草吊着我的性命,我因此侥幸活了下来。
但体内浊气却始终无法去除,每当使用镇器时我体内的浊气便会失控,变得敌我不分。
平常医者无法诊断出我的异样,我因此有幸平稳长大,但同样我也无法找到方法去除我体内的浊气。
”微风吹过,房间内仅存的光源摇摇欲坠,光影摇晃,终究是江风战胜了烛光,房间内失去了光亮,仅剩一缕月光照在桌前。
月光如水,无声地流淌在萧景珩深邃的眉眼间,那里面沉淀着二十年沉重的过往。
烛火熄灭后的昏暗,反而让这诉说的空间显得更加私密而凝重。
沈青黛屏住了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冰冷的金针,心跳如擂鼓。
文渊侯、二十年前、这些词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试图平静的心湖。
“文渊侯……”沈青黛的声音有些发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那个被贬为庶民的文渊侯?”“是。
”萧景珩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寒意,“就是他。
他的府邸,就在你沈家旧宅隔街不远的地方。
”沈青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隔街不远!那个在她童年记忆里偶尔会经过的高门大院,那个在蒙难后迅速消失在京城版图上的名字。
竟与这桩震动朝野、导致皇贵妃惨死的宫廷大案紧密相连!她猛地抬起头,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家族一夜倾覆的惨烈、父母含冤而死的悲恸、多年孤身追查的艰辛、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和坊间流言,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骤然指向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方向!“所以,文渊侯是因谋害皇贵妃被贬,而我沈家也参与其中”沈青黛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几乎无法说出那个残酷的联想,“人们都说玉髓案背后的主谋是沈家,其实只是因为做了他人的替死鬼”她死死盯着萧景珩,想从他脸上确认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玉髓案,那个将她家族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所谓“御前失仪、进献毒物”之案,是背后主谋的精心设计!当时太医院研制出了能有效预防浊气的药房,因着有文渊候的前车之鉴,药方也确实起了作用,皇帝非常高兴,太医院的人都说是父亲研制出的药房,沈家也风光一时。
但仅仅一月后,又有后宫嫔妃因浊气入体去世,皇帝便将怒火烧向了沈家,从此沈青黛家破人亡,孤身一人。
萧景珩的目光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看着沈青黛苍白的脸和眼中燃烧的希望,沉默了片刻。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回答。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沈青黛紧绷的心弦上:“玉髓案发,就在文渊侯府被查抄、阖府流放北疆的五年后。
案卷记载,罪魁祸首,正是时任太医院院判的沈太医——你的父亲,沈文仲。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
“罪魁祸首……”沈青黛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
滔天怒火?牺牲品?所以,她沈家百余口人的性命,父母亲族的冤屈,她颠沛流离的十几年——仅仅是因为皇帝在盛怒之下需要另一个宣泄口?还是这背后有着更深的、她尚无法触及的黑暗?文渊侯谋害皇贵妃的动机是什么?父亲一个小小的院判,为何会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成为“证据确凿”的替罪羊?父亲当年是否知道些什么?甚至是否与文渊侯的案子有某种她未知的联系?无数个疑问像毒蛇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船舱内只剩下江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月光在萧景珩玄色的外袍上流淌,勾勒出他挺拔却笼罩着浓重阴影的轮廓。
他体内那纠缠了二十年的浊气,他母亲的惨死,他父皇的震怒。
这一切,竟然与她沈家的血海深仇,在多年前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沈青黛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身负皇室血脉、同样被过去阴影笼罩的男人。
他告诉她这些,是坦诚?是利用?还是他也看到了这缠绕在两人命运上的、共同的死结?“王爷告诉我这些”沈青黛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冷静,“是希望我明白,我父亲的案子,可能并非孤例?还是想告诉我,沈家的冤屈,或许与当年文渊侯案,甚至与您体内的浊气根源,都有关联?”萧景珩的目光如寒潭,深不见底。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道:“真相往往藏在最深的阴影里。
沈姑娘,你既已入鉴妖司,又身负沈氏秘术,或许这纠缠了我二十年的浊气,与你追寻了十几年的家族清白,是同一把钥匙的两面。
”他微微侧身,望向窗外沉沉的江面,声音融入夜色,“当年被掩埋的一切,正在蠢蠢欲动,真凶正在卷土重来。
沈姑娘,你的医术,你的金针,你追查真相的决心,可能正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而我,需要你活着,也需要你帮我活下去。
”他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青黛心中激起千层浪。
活下去,帮他活下去,也是帮她自己,帮沈家那沉冤待雪的亡魂,找到一条生路!这不再是单纯的交易,而是两个被命运残酷捆绑的灵魂,在深渊边缘的一次试探性的携手。
江风更疾,吹得萧景珩的玄色外袍猎猎作响,也吹散了船舱内最后一丝凝滞的空气。
沈青黛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些翻腾的血气。
她袖中的金针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决意,微微发烫。
“我明白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王爷的病,我会竭尽全力。
沈家的旧案…也请王爷,助我一臂之力。
”月光下,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再无言语,却已达成了一份沉重而危险的盟约。
船行江上,夜色如墨,前方是未知的江南,身后是盘根错节的京城旧事,而他们,正驶向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