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汤姆咂着嘴,语气带着老江湖特有的、混合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映雪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粘在一起,肋下的伤口在颠簸后火辣辣地疼。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暂时立足的身份,但疲惫和伤痛让她的大脑一片混沌。“我…遇到麻烦了,汤姆。”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很大的麻烦。需要…暂时躲一躲,处理一下伤口。”她没提索拉,没提“净炎之手”,也没提那恐怖的幻视和烛龙。在碎星带,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老汤姆浑浊的眼睛在她苍白沾满污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瞥了一眼她肋下洇开的暗红色。他没再追问那把骨匕的下落,只是慢悠悠地哼了一声,转身跛着那条金属义肢,走向店铺深处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麻烦?碎星带哪天没麻烦?跟上。”他用扳手敲了敲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柜,“后面,有个小隔间。里面有水,有破布,还有点过期但吃不死人的消毒凝胶。自己弄干净。动静小点。”
苏映雪几乎是挪过去的。狭小的隔间弥漫着灰尘和机油味,只有一个水龙头和一个脏兮兮的盆。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手臂和脸上的污泥,也稍微刺激了她昏沉的神智。她撕开肋下被血和污泥黏住的囚衣布料,伤口不深,但狰狞外翻。她咬着牙,用冰冷的水冲洗,再哆哆嗦嗦地涂抹那气味刺鼻的过期凝胶,剧烈的刺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处理完伤口,她用找到的破布勉强包扎,又撕扯下囚衣更干净的内衬裹在外面,遮住血迹。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狼狈、但眼神依旧倔强的脸。白鸽的羽毛被彻底染黑,但骨头还在。
她靠在冰冷的金属隔板上喘息,试图整理思绪。索拉的追捕绝不会停止。新迦南是回不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在碎星带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去?那个被烛龙控制的人影…还有港口那场混乱的爆炸…这两者之间,是否真的有联系?她必须找到答案,这或许不仅仅是关于她的逃亡,更可能关系到索拉疯狂行为背后隐藏的、足以引动虚境阴影的恐怖真相。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店铺外传来一阵异常急促、粗暴的引擎轰鸣!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老瘸子!滚出来!”一个粗野狂暴的声音在外面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凶戾。
苏映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隔间冰冷的金属壁上,侧耳倾听。是索拉的人?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啧,吵什么吵?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这帮小崽子折腾。”老汤姆的声音响起,带着惯常的慢吞吞和不耐烦,听不出多少惧意。
“少废话!见过这个人没有?!”外面传来什么东西被粗暴拍在金属柜台上的声音,伴随着重物拖拽的摩擦声和一个压抑的闷哼。
苏映雪小心翼翼地挪到隔间门边,透过一道细微的缝隙向外窥视。
店铺门口的光线被几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堵住。他们都穿着粗糙的拼接护甲,身上带着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燃料味,脸上横亘着刀疤,眼神凶狠。典型的碎星带打手。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壮汉,脸上有一道狰狞的蜈蚣状疤痕,而更让苏映雪瞳孔骤缩的是,在光头壮汉脚边,被两个打手粗暴地架着胳膊拖进来的那个人!那人浑身沾满灰尘和油污,破烂的夹克被扯得歪斜,低垂着头,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僵硬姿态微微抽搐着,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与无形的枷锁搏斗。正是她幻视中那个在幽蓝光芒里痛苦僵直的身影!
“这小子!偷了锈铁帮看上的东西!还炸了我们一艘船!”光头壮汉指着秦霄,唾沫横飞,“老瘸子,这附近是你的地盘。说!见没见过他?或者他那艘破船‘拾荒者之耀’号?敢包庇,老子拆了你这把老骨头当柴烧!”
老汤姆慢悠悠地拿起那张通缉令,凑到昏黄的灯光下眯着眼看,似乎完全没在意脚边被架着的秦霄。“哦…这小子啊…”他拖长了调子,“有点眼熟…好像在…‘铁砧’底层垃圾场那边晃荡过?他那艘破船?啧,那玩意儿还能飞?不是早该进压缩机了吗?”他装模作样地挠了挠花白的头发。
“放屁!老子的人看到它往这边飞了!就在垃圾场坠毁了!”光头壮汉暴躁地一拳砸在柜台上,震得工具叮当作响,“搜!给老子仔细搜!这破店,后面,垃圾堆!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黑石头给老子找出来!”
打手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粗暴地翻动店里的杂物,金属碰撞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架着秦霄的两个打手也嫌他碍事,像扔一袋垃圾一样,把他狠狠掼在冰冷油腻的甲板地上!
砰!
秦霄的身体重重砸落,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他依旧低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积攒力量。苏映雪隔着门缝,能清晰地看到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似乎在竭力对抗着什么,对抗着那让他身体僵硬、无法自控的力量。
就在这混乱的搜查中,苏映雪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再次炸开冰冷的悸动!比前两次更加清晰、更加…近在咫尺!
嗡——!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褪色!她“看”到的不再是混乱的店铺,而是倒映在冰冷甲板油污里的一双眼睛——秦霄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狂暴的怒火、被禁锢的屈辱,以及一丝…对某个存在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在那双眼睛的倒影深处,一个由无数幽蓝色冰冷几何光纹构成的、威严的龙形轮廓,正缓缓盘旋、凝视!那个名字如同冰霜烙印,再次狠狠凿进她的意识:
【烛龙…】
“呃!”苏映雪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身体晃了晃,撞在隔间门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哐当”声!
这声音在混乱的店铺里并不算大,但那个正烦躁地在柜台前踱步的光头壮汉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凶狠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谁?!谁在后面?!”光头壮汉厉声喝道,大步流星地朝隔间方向走来!他身后的打手也停止了翻找,狞笑着围拢过来!
苏映雪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暴露了!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手无寸铁,肋下的伤口因紧张而阵阵抽痛!绝望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光头壮汉的巨手即将抓住隔间门把手的瞬间——
“呃啊啊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爆发出来!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一直被所有人忽略、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的秦霄!
只见他猛地抬起了头!脸上沾满油污和灰尘,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瞳孔深处似乎有幽蓝色的电光一闪而逝!那不是人类的眼神,充满了非人的冰冷和狂暴的意志!伴随着这声嘶吼,他原本僵硬抽搐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大力量强行拽起!他像一颗炮弹,以完全不符合人体发力的诡异姿态,从地上一跃而起,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撞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正背对着他的打手!
那打手猝不及防,被撞得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堆满零件的货架上,引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巨响和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袭击瞬间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光头壮汉和剩下的打手惊愕地回头!
“妈的!这小子疯了?!”
“按住他!”
趁着这电光火石的混乱!
苏映雪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她猛地拉开隔间门,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狂暴的秦霄吸引的瞬间,不顾一切地从那个被撞开的缺口冲了出去!她甚至能感觉到光头壮汉惊怒的视线扫过她的后背!
她冲出了老汤姆店铺那扇油腻的金属门,冲进了外面垃圾场刺鼻的恶臭和昏黄的灯光中,头也不回地扑向旁边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构件形成的阴影深处!
身后,店铺里传来更加激烈的打斗声、怒吼声和金属撞击声!秦霄那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嘶吼和打手们气急败坏的叫骂混杂在一起!
苏映雪躲在一块巨大的、锈蚀的星舰引擎残骸后面,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她忍不住回头,从缝隙中望向那间混乱的店铺。
只见秦霄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纵的、狂暴的提线木偶,动作僵硬却异常迅猛!他根本不是在格斗,更像是在用身体当武器,不顾一切地冲撞、撕打!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他自身肌肉的剧烈颤抖和压抑的痛哼,仿佛那具身体随时会因承受不住内外两股力量的撕扯而崩溃!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但围攻他的打手竟一时也奈何不了这种完全不要命的疯狂!
老汤姆缩在柜台后面,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老旧的霰弹枪,枪口低垂,浑浊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场中如同困兽般搏斗的秦霄,特别是他那只始终紧紧捂着破烂夹克内袋的手!那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
就在一个打手绕到秦霄侧面,举起沉重的扳手狠狠朝他后脑砸下的瞬间——
秦霄的身体再次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猛地拧转!他那只捂着内袋的手闪电般挥出!不是拳头!在他摊开的掌心,紧贴着一块拳头大小、光滑冰冷的黑色多面体!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颤栗的**低频脉冲**再次爆发!没有炫目的光芒,但那个挥下扳手的打手,动作瞬间僵直!脸上的狞笑凝固,眼神变得空洞茫然,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灵魂!他手中的扳手“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整个店铺的打斗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连光头壮汉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秦霄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加剧了那无形的禁锢。他猛地收回手,将那黑色多面体死死按回夹克内袋,急促地喘息着,眼神中的狂暴和冰冷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屈辱。
店铺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秦霄压抑的喘息声和老汤姆霰弹枪枪管反射的幽光。
光头壮汉眼神闪烁,看了看那个呆立不动、如同石雕的手下,又看了看捂着胸口、摇摇欲坠的秦霄,最后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堆杂物。他脸上的蜈蚣疤抽搐了一下,似乎在权衡。
“妈的…邪门…”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他朝那个呆立的手下吼了一声:“喂!傻了吗?走了!”见对方毫无反应,他啐了一口,对剩下的打手一挥手:“带上这个废物!我们走!这鬼地方…晦气!”他没再提搜查,也没再看秦霄,仿佛那个诡异的黑石头变成了某种避之不及的瘟疫。
打手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架起那个呆滞的同伴,跟着光头壮汉,带着劫后余生的仓惶,迅速退出了老汤姆的店铺,引擎声轰鸣着远去。
店铺里只剩下浓重的喘息声和一片狼藉。
秦霄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柜台滑坐在地,汗水混着血水和油污,在他脸上流淌。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那只手,依旧死死地按在夹克内袋上。
老汤姆缓缓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跛着脚,霰弹枪依旧没有收起。他浑浊的眼睛先扫过一片狼藉的店铺,最后落在瘫坐在地的秦霄身上,又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苏映雪藏身的那堆巨大引擎残骸的方向。
他慢慢走到秦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咂了咂嘴,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老狐狸般的沙哑:
“小子,还有那边垃圾堆里藏着的小白鸽…”
“你们俩…”
“身上都带着一股同一种味儿。”
“一股…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沾着墓土和虚境寒气的…麻烦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