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比真空更深沉的死寂。
秦霄的手按在冰冷的舷窗上，指尖能感受到船壳在剧烈撞击后缓慢冷却的微弱震动。暗红色的恒星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涂抹在巨大黑色方碑光滑的表面上，倒映着“墓土号”扭曲残破的轮廓和他自己那张布满血污与灰尘的脸。烛龙最后的话语——【唤醒：观测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片凝固的时空中激起无声的涟漪后，便沉入了无边的沉默。
夹克内袋里的黑色多面体，那个带来无尽麻烦与恐惧的源头，此刻如同熄灭的灰烬，冰冷、沉重，再无一丝能量波动。那种如影随形的、被冰冷意志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虚无感，反而让秦霄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它…沉默了？”苏映雪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扶着椅背站稳，肋下的伤口在过载冲击下又渗出新的血迹，染红了粗糙的绷带。她的目光同样被舷窗外那座沉默的方碑吸引，精神感知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其延伸。没有回应。没有烛龙那冰冷的信息流，也没有虚境阴影那令人作呕的注视。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一切的寂静，如同宇宙本身的心跳。
秦霄没有回答。他猛地转身，动作因伤痛而有些踉跄，但眼神锐利如刀，开始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主屏幕一片雪花，备用系统艰难地启动，闪烁了几下，显示出模糊的舰船状态图。
“引擎…全毁。主能源核心…离线。维生系统…勉强维持最低功率。护盾…没了。”他一条条念出冰冷的结论，声音低沉压抑，“我们被困死在这颗石头上了。”他重重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发出痛苦的呻吟，“该死的烛龙！该死的协议零！它把我们当一次性工具用完就扔了！”
“观测者…”苏映雪喃喃重复着烛龙最后的话语，视线重新投向那座倒映着飞船残骸的方碑，“它说要唤醒观测者…那是什么？在方碑里面？”
“管它是什么！我只想知道怎么修好这堆废铁，或者至少找到点能喝的水！”秦霄烦躁地低吼，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方碑吸引。那光滑如镜的表面，在暗红恒星的照耀下，并非完全静止。细看之下，有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光点在碑体深处流动，构成某种无法理解的、宏大而精密的图案。
“我们必须出去看看。”苏映雪深吸一口气，压下肋下的疼痛，“烛龙把我们送到这里一定有原因。也许…答案就在外面。”
秦霄沉默了几秒，最终骂了一句脏话，算是默认。他走到舱壁武器柜前，用力拉开因撞击而变形的柜门，从里面拽出两把老式的磁轨步枪和几个能量弹匣，又翻出两个便携式环境监测仪和应急照明灯。他把其中一套丢给苏映雪：“穿上应急服。外面大气稀薄，有毒气体浓度未知，温度能冻掉你的耳朵。”
两人迅速套上笨重的舱外应急服，头盔面罩在昏暗的备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气闸舱的内门在液压系统的呻吟中艰难开启，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金属粉尘、烧蚀聚合物和某种…古老岩石尘埃的冰冷气味。外门打开时，那股稀薄而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应急服的保温层。
踏上方碑行星冰冷的地表，脚下的砾石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重力比标准值略高，每一步都带着滞涩感。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巨大的方碑如同沉默的巨人森林，投下连绵不绝、边界模糊的阴影，将世界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迷宫。绝对的寂静包裹着他们，连自己的呼吸声在头盔内都显得异常清晰。
“跟着我。”秦霄端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嶙峋的怪石和方碑基座巨大的阴影。环境监测仪的数据在头盔显示器上跳动：大气成分复杂，惰性气体为主，含微量有毒硫化物和未知有机化合物；温度：零下89摄氏度；辐射水平：略高于安全值，但应急服可屏蔽。
苏映雪紧随其后，她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周围的方碑。与舰桥内的感觉一致：深沉的寂静。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生命迹象，只有一种历经亿万年时光沉淀下来的、非人的宁静。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座倒映着“墓土号”残骸的巨大方碑基座时，一种微妙的感应突然传来。
“这边…”她指向方碑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被巨大阴影覆盖的角落。
秦霄警惕地抬起枪口，照明光束刺破阴影。那里并非光滑的碑体，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约三米高的三角形入口！入口边缘异常规整，与方碑浑然一体，表面同样流动着极其微弱的幽蓝光纹。
“门？”秦霄皱眉，用枪管试探性地敲了敲入口边缘，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并非岩石。
“烛龙的目标…”苏映雪靠近入口，伸出手，指尖悬停在流动的光纹上方一寸处。没有触碰，但那光纹的流动似乎微微加速了。“它在引导我们进去。”
“也可能是陷阱。”秦霄冷哼，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无法否认，这入口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他检查了一下步枪能量，将照明灯调到最大功率：“我先进去。你跟紧，保持距离。”
三角形的入口通道不长，内部出乎意料地光滑平整，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一种温润的黑色材质，同样流动着呼吸般的幽蓝光纹，提供着微弱但足够视物的照明。空气比外面稍好，带着一种类似臭氧的清新味道。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空间展现在他们眼前。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约三米的菱形晶体舱。通体由一种半透明的、流转着七彩光晕的材质构成，如同凝固的液态宝石。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一米左右的空中，没有任何支撑，也没有连接任何管线。柔和的光芒从内部透出，照亮了舱体表面复杂到令人目眩的金色几何纹路。
而在那流光溢彩的晶体舱内，隐约可见一个躺着的人形轮廓。
秦霄和苏映雪如同被钉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观测者？”苏映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秦霄端着枪，一步步缓慢地靠近。随着距离拉近，晶体舱内的景象逐渐清晰。那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式样简洁却充满未来感的银灰色贴身制服，金色的长发如同阳光下的麦浪，柔顺地铺散在脑后。她的面容沉静而美丽，双眼紧闭，仿佛沉浸在最深沉的安眠中。皮肤白皙，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没有任何衰老或死亡的迹象。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容貌，竟然与苏映雪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唇线！
苏映雪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头盔面罩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雾。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解释的悸动让她心脏狂跳。
秦霄的目光则死死锁定在女子双手交叠放置于胸前的一个物体上——那是一个比秦霄持有的略小一号、但同样光滑冰冷的黑色多面体！它安静地躺在女子手中，表面流转着与外界方碑同源的、极其微弱的幽蓝光纹。
“另一个烛龙载体？！”秦霄失声道，握枪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
嗡！
晶体舱表面的七彩光晕骤然变得明亮！舱体内部流转的光芒加速，如同苏醒的星河！悬浮舱体轻微地旋转了十五度，将女子的面容更清晰地展现在两人面前。
与此同时，秦霄夹克内袋里那个一直沉默的黑色多面体，突然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震动！
【目标确认：观测者：艾拉·维森，状态：深度休眠。】烛龙那久违的、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两人脑海中同时响起！但这一次，它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协议零：唤醒程序…启动…】
晶体舱的光芒瞬间变得炽烈！舱体内部的七彩光流如同奔涌的瀑布，疯狂地注入那个沉睡女子手中的黑色多面体！那多面体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如同被点燃的核心！
“不！停下！”秦霄怒吼，本能地想要阻止，但身体却因烛龙声音的突然出现而僵直了一瞬！
嗡——！！！
一道无形的能量脉冲以晶体舱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秦霄和苏映雪如同被巨锤击中，闷哼一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光滑的黑色墙壁上！头盔显示器瞬间被刺目的警报红光和乱码覆盖！
强光持续了数秒才渐渐黯淡。晶体舱的光芒恢复了柔和的流转，但悬浮的高度似乎降低了一些。
秦霄挣扎着爬起，顾不得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枪口瞬间指向晶体舱！苏映雪也艰难地撑起身，肋下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舱内，那个金发女子…长长的、如同金色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唤醒程序：第一阶段完成。生命体征：恢复中。】烛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疲惫”的质感，【能源消耗：97%。强制进入低功耗静默状态…】
秦霄夹克内袋的震动彻底消失了。烛龙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切断的电源。
半球形空间内，只剩下晶体舱柔和的光芒，以及舱内那个仿佛随时会睁开双眼的、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观测者”。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死寂中，多了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心跳声——来自晶体舱内。
秦霄和苏映雪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两尊石像，震惊、茫然、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交织在一起，将他们死死钉在这片被遗忘的星汉遗迹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