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封确认订单的加密邮件,如同离巢的信鸽,消失在无形的数字网络中时,林默感觉到,他亲手启动了一台巨大而精密的、遍布全球的战争机器。现在,这台机器正在为他一个人,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而他,作为这场战争唯一的士兵,则进入了出征前那段最宝贵,也最关键的时期——等待。
但他并非在无所事事地等待。
对林默而言,等待,不是时间的空耗,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更高效率的战斗。那是磨砺刀锋,是积蓄体能,是锤炼意志,是将自己从一个生活在文明世界中的人,彻底地,转变为一头即将进入最严酷生存环境的、冷静而致命的野兽的过程。
他的家,这座位于燕山深处的、与世隔绝的四合院,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变成了一个功能强大到令人发指的、顶级的“单兵作战训练中心”。
清晨五点,当远方的北京城,还沉浸在最后的睡梦中时,林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环绕着他家小院的、崎岖的山路上。
他开始了每天的例行训练。
这并非是城市人所理解的那种“晨跑”。这是一种极其严酷的、模拟野外高强度行军的“越野负重跑”。他穿着一双抓地力极强的越野跑鞋,身上,则背着一个专门用于训练的、填充了二十公斤铅沙的负重背心。
他的呼吸,深沉而富有节奏,如同一个精密的风箱。他的脚步,轻盈而又充满了力量,每一次踏地,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总能找到最稳固、也最能借力的那一个点。他穿行在布满了碎石和树根的、陡峭的山路上,如同一只在山林间奔跑的、矫健的羚羊。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他身上的速干T恤,顺着他那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分明的脸颊,不断地滴落。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绝对专注的模样。
他不仅仅是在锻炼自己的心肺功能和腿部力量。他更是在训练自己的“环境感知力”。他要求自己,在高速奔跑的同时,必须清晰地,辨认出一百米内,所有鸟儿的叫声,并判断出它们的种类和位置;必须清晰地,嗅到空气中,不同植物所散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气味差异;必须清晰地,记住自己跑过的每一条岔路,每一块奇特的岩石。
这是一种将身体的极限锤炼,与精神的高度专注,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训练方式。
每天上午,十公里的山路越野跑结束后,林默会回到院子里,进行短暂的休息和能量补充。他的早餐,极其简单,也极其科学:一杯由燕麦、坚果、蛋白粉和多种维生素混合而成的糊状物,外加两根香蕉和大量的饮用水。
然后,他会走进南厢房。
这间厢房,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功能性的、充满了硬核工业风格的“力量与体能训练室”。
这里没有那些健身房里常见的、华而不实的固定器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自由力量训练工具:不同重量的杠铃、哑铃、壶铃;一条长达二十米、需要巨大核心力量才能甩动的战绳;一个可以模拟拉动重物的“滑橇”;以及各种用于攀爬和悬吊的吊环、粗麻绳。
林默的训练,也同样,是围绕着“实用”这两个字展开的。
他不做那些只为追求肌肉维度和线条的、孤立的健美式训练。他所做的,全都是能最大程度地,模拟野外实际需求的、复合型的功能性动作。
比如,他会进行大重量的“农夫行走”。双手各提着一个重达八十公斤的哑铃,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行走。这不仅仅是在锻炼他的握力、斜方肌和核心力量,更是在模拟,当他背着沉重的行囊,在湿滑的地面上,为了维持平衡,而需要的那种、全身性的、对抗性的稳定力量。
他还会进行“土耳其起立”。只用一只手,将一个三十二公斤的壶铃,从躺姿,稳定地,举过头顶,然后,再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支撑身体,以一种极其复杂、极其考验身体协调性的方式,缓缓地站立起来。这个动作,几乎能训练到人体的每一块小肌肉群,对于提升身体的整体控制力和柔韧性,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汗水,如同小溪,在他的身上,肆意地流淌。肌肉的酸痛和力竭的灼烧感,如同火焰,炙烤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但林默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近乎于享受的、自虐般的表情。
他迷恋这种感觉。这种,通过肉体的巨大痛苦,来换取意志的绝对坚强和精神的高度纯粹的感觉。在这种状态下,他能暂时地,忘掉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如影随形的孤独。
下午,则是“技术训练”时间。
他将北厢房,改造成了一间室内的“攀岩馆”。其中一面墙壁,被他设计成了一面高达六米、角度和斜面可以随时调整的、专业的抱石墙。墙上,布满了由不同公司生产的、模仿各种岩石形态的、数以百计的岩点。
他只在腰间,系着一个粉袋,赤裸着上身,露出那如同猎豹般、充满了流线型美感和爆发力的肌肉。
他像一只壁虎,灵巧地,攀附在岩壁之上。他的每一次伸手,每一次蹬腿,都充满了韵律感和精确性。他的手指,如同钢爪,能牢牢地,扣住那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极其微小的岩点。他的身体,则如同在空中跳着芭蕾,每一个动作,都舒展、协调,充满了力与美的结合。
他不仅仅是在攀爬。他更是在岩壁上,进行着各种复杂的技术训练。
他会练习,在单手悬挂的情况下,用另一只手,去完成一套极其复杂的、在登山救援中才会用到的“普鲁士抓结”系统。
他会练习,在身体倒挂的情况下,如何快速地,设置保护站,并进行安全的下降。
他还会为自己,设定各种各样、极其困难的“解题路线”。比如,他会规定自己,只能使用某种特定颜色的岩点,或者,只能使用“开放式”的抓握方式,来完成一条攀爬路线。
这不仅是在训练他的技术和力量,更是在训练他,在极端压力下,保持冷静、分析问题、并最终解决问题的能力。
……
当一天的、魔鬼般的体能和技术训练,全部结束。夜幕降临时,林默才会拖着那如同灌了铅般的、疲惫的身体,回到东厢房,那间属于他的“指挥所”。
在这里,他将开始另一场,同样重要,也同样耗费心神的“战斗”——心智的武装。
他要将“陈宇博士”这个虚假的身份,用海量的、真实的知识,填充得血肉丰满,无懈可击。
他打开电脑,登录了世界顶级的几所大学(如哈佛、牛津、剑桥)的、对公众开放的“公开课”网站。
他开始,系统地,学习和观看所有关于“热带植物学”、“兰科植物分类学”和“东南亚雨林生态学”的课程。
他以一种近乎于“过目不忘”的、惊人的学习能力,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他不仅仅是在看,更是在理解,在构建一个完整的、属于“陈宇博士”的知识体系。
他准备了一本全新的、硬皮的野外考察笔记本。
他开始在笔记本上,练习用植物学的方式,来绘制植物的形态图。他学着,用专业的、拉丁文的方式,来标注植物的每一个部分:花瓣(Petal)、萼片(Sepal)、唇瓣(Labellum)、蕊柱(Column)……
他将那十几种他为自己设定的、“研究目标”的珍稀兰花,比如“罗斯柴尔德兜兰”和“白拉菲草”,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每一片花瓣的斑点,都被他描摹得惟妙惟肖,充满了科学的严谨与美感。
他还会在旁边,用英文,写下自己的“观察笔记”,模仿着一个真正的植物学家的口吻,记录着它们的授粉机制、伴生植物、以及面临的生存威胁。
几天之后,这本笔记本,已经变得如同一个真正的、资深的植物学家,多年心血的结晶。
武装完了“身份”,他开始武装自己,以应对那片丛林中,最真实的、也最致命的危险。
他开始,疯狂地,研究关于大汉山国家公园的一切。
他下载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那个地区的学术论文和研究报告。
他研究那里的地质构造,知道哪里的岩石,在雨后,会变得最湿滑;知道哪里的山体,最容易,发生滑坡。
他研究那里的气候规律,知道季风会在何时到来,知道一天之中,哪个时段,最容易,起雾和下雨。
他更是将最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危险生物”的研究上。
他将马来西亚所有剧毒蛇类的照片、习性、和分布区域,都下载了下来,反复地记忆。他能一眼,就分辨出“马来西亚半岛眼镜蛇”和“眼镜王蛇”的区别;他知道,“白唇竹叶青”喜欢在夜间,盘踞在离地一米左右的树枝上,等待着猎物经过。
他还研究了各种致命的昆虫和寄生虫。他知道,被某种特定的“猎蝽”叮咬后,可能会感染“锥虫病”;他也知道,在河水中,可能存在着能钻入人体的“血吸虫”。
这些知识,冰冷,而又充满了血腥味。它们,是无数探险家,用生命的代价,所换来的、宝贵的经验。而林默,则要将这些经验,全部,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最后,他开始研究“人”的因素。
他仔细地,研读了马来西亚关于国家公园管理和文物保护的所有法律条文。他知道,任何未经许可的、将“具有国家价值的自然或历史物品”带离国境的行为,都属于最高级别的重罪。
他还通过一些灰色的渠道,购买了关于那个地区“地下秩序”的情报。他了解了当地,有哪些非法的伐木集团在活动,他们的势力范围在哪里;有哪些国际的走私团伙,会利用那片无人区,作为中转站,他们的行事风格,又是如何。
他要将所有已知的风险,都纳入到自己的计划之中,并为每一种风险,都准备好相应的预案。
谋定而后动,算无遗策。
这,才是“猎狐”,能一次又一次地,从那些最危险的地方,全身而退的、真正的原因。
……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高强度的、身体与心智的双重锤炼中,时间,飞速地流逝。
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承载着人类最高工业智慧的包裹,也如同候鸟归巢般,陆续地,抵达了他这座山间小院。
他的家,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充满了神秘与力量的“军火库”。
他将新到的装备,一一拆开,仔细地检查、调试。
当他将那把由田中老爷子,亲手为他打造的丛林刀“晓”,从层层的锦布中,拿出来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痴迷的光芒。
那把刀,长约五十厘米,刀身呈现出一种极其优美的、向前弯曲的“反曲”弧度。刀刃,被老爷子用最传统的、也是最耗费心力的“天然砥石”,打磨得锋利如镜,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刀背,则厚重沉稳,足以用来进行猛烈的劈砍。而最美的,是那刀身上,因为不同材质钢材的反复折叠锻打,而形成的、如同流水、如同云雾般的、华丽的大马士革花纹。
林默能感觉到,这把刀,是有生命的。它仿佛在渴望着,即将到来的、丛林中的鲜血与战斗。
他没有将这些新到的“伙伴”,束之高阁。
他将它们,带到了屋后那片属于他自己的、广阔的山林之中,进行着最严苛的、也最真实的“实战演练”。
他穿着那双全新的、坚硬的Lowa重型徒步鞋,在山里,行走了整整一天,直到将自己的双脚,磨出水泡,又等到水泡被磨破、结痂。他要让自己的脚,和这双鞋,提前地,完成最痛苦的“磨合”。
他将那台精密的探地雷达,带到一片他早已探明地下有溶洞的区域,反复地,进行操作和调试。他要让自己,对仪器屏幕上,那些不同地质结构所反馈回来的、不同波形的图像,形成一种肌肉记忆般的、本能的判断。
他甚至,还在一个周末,进行了一次完整的、“全要素”的模拟演习。
他将他清单上的、所有的、准备带入丛林的装备和物资,全部,打包装入那两个巨大的背包。然后,他背着这个重达四十公斤的、如同小山般的“累赘”,在屋后的山林里,独自一人,生存了二十四小时。
他用“晓”之刃,砍伐树枝,搭建庇护所。
他在溪边,用MSR净水器,过滤饮用水。
他在夜晚,睡在Hennessy吊床上,感受着山风和虫鸣。
他要让自己的身体、精神、和所有的装备,提前地,进入到那种即将到来的、真正的“作战状态”之中。
……
十天后,当最后一个、装着由“Doc”辗转送来的、用高科技冷藏箱保存着的抗蛇毒血清的包裹,送抵小院时,林默知道,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林默没有再进行任何的训练和研究。
他将所有的装备,都打包完毕,整齐地,码放在东厢房的门口。
然后,他为自己,泡了一壶最好的、他珍藏多年的“大红袍”。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慢慢地,品着茶。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感受着山谷里的夜风,聆听着那些他早已熟悉了的虫鸣。
他在与他的这座“王国”,做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他知道,当他明天,走出这扇大门之后,他的人生,将彻底地,滑向一个未知的、充满了变数的轨道。
前方的路上,有足以吞噬一切的、蛮荒的原始丛林;有装备精良、同样在觊觎着“天火”的、强大的竞争对手;有行事狠辣、不择手段的、隐藏在更深处阴影里的“黄雀”;甚至,还有那个如同神明般,警告他“不要打破平衡”的、神秘的“观察者”。
他此去,无异于以一人之力,与天地、与鬼神、与所有未知的敌人,同时为敌。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吗?
不,他有。
那是一种,属于一个专业的、清醒的猎手的、对于未知危险最本能的、也是最理性的敬畏。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被压抑的、即将奔赴一场宿命对决的、巨大而滚烫的期待。
他将杯中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
茶汤温热,一如他此刻,那颗因为即将到来的冒险,而重新变得滚烫的心。
他站起身,走进屋子。
那两个如同小山般的、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准备的巨大背包,正静静地,立在门边,像两个沉默的、即将与他一同奔赴战场的忠诚卫士。
林默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背包那坚韧的、考杜拉面料的表面。
窗外,第一缕黎明的曙光,正越过远方的山脊,缓缓地,照亮天际。
等待,已经结束。
是时候,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