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另一端,美国,加利φrn州,帕洛阿尔托。
与林默那座隐于山林的、充满了东方古典韵味的四合院截然不同,这里,是现代科技与资本力量所构建的、最前沿的、冰冷的“神殿”。
阿特拉斯集团(The
Atlas
Consortium)的全球总部,坐落在一片由反光玻璃、抛光钢材和白色混凝土构成的、充满了极简主义未来感的建筑群中。这里没有一棵多余的树,没有一朵不必要的人工花卉。每一条线条,每一个角度,都经过了最精确的计算,透露出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理性的威严。
在这里工作的人,也同样如此。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毕业于麻省理工、斯坦福、或者哈佛。他们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最富有创造力,也最野心勃勃的一群人。他们走路的速度,比普通人快百分之三十;他们说话的语速,比普通人快百分之五十;他们思考的方式,则领先于这个时代,至少十年。
在这座巨大而安静的、如同精密仪器的建筑的A座,第42层,是集团的“前沿探索实验室”(Frontier
Exploration
Lab,简称FEL)。
伊芙琳·里德博士,是这个实验室,最年轻的主管。
此刻,她正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的办公室,大得像一个小型篮球场,三面墙,都是通透的、从天花板到地面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整个硅谷的璀璨灯火。
但伊芙琳没有看风景。
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白色的阿玛尼女士西装,一头金色的长发,干练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优雅的脖颈。她的五官,如同古希腊的雕塑,精致、立体,找不出一丝瑕疵。但比她容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如同矢车菊般、湛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属于二十六岁女孩的天真或迷茫,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洞悉一切的智慧,和一种随时准备征服下一个目标的、不容置疑的果决。
她的办公室里,没有一张纸。所有的信息,都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悬浮在空气中。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关于高维物理和地质模型的复杂公式。
她,伊芙琳·里德,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传奇。十五岁进入哈佛,二十二岁,拿下了地质学和理论物理学的双料博士学位。她拒绝了来自NASA和欧洲核子研究组织(CERN)的邀请,选择加入了这个将资本与科技,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的、庞大的商业帝国——阿特拉斯集团。
因为她相信,只有在这里,她那些疯狂的、超越时代的科学构想,才能获得最雄厚的资本支持,从而,变成可以改变世界的、真实的力量。
此刻,她的面前,正悬浮着一个地球的全息模型。她的手指,在空中,优雅而迅速地滑动着,调取着一组组的数据。
“伊芙琳,”一个合成的、悦耳的女性声音,从办公室的音响系统中传来。那是集团的超级人工智能助手,“雅典娜”(Athena)。“根据您设定的‘全球地质与历史文献异常关联性’搜索模型,我刚刚,在集团的‘深海’数据库中,标记出了一个‘四级’异常事件。需要为您调取吗?”
“深海”数据库,是阿特拉斯集团耗资数百亿美元,正在进行的一个秘密项目。他们动用庞大的人力物力,将人类有史以来,所有能搜集到的、储存在世界各大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里的、数以亿计的纸质文献,都进行高精度的扫描和数字化,试图从中,找出那些被历史所遗忘的、可能蕴含着巨大商业价值的“异常点”。
“调取。并列出所有关联文件。”伊芙琳的声音,清冷而干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指令已收到。”
瞬间,她面前的地球模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份悬浮在空中的、泛黄的、充满了历史尘埃的数字文件。
最核心的一份文件,是一篇来自十九世纪初的、大英帝国殖民地勘探局的内部报告。报告的作者,是一位名叫亚瑟·亨德森的皇家地理学会成员。报告的大部分内容,都因为涉及到“地区安全”而被当时的殖民政府,用粗暴的黑墨水,涂得严严实实。
但是,人工智能“雅典娜”,却利用高光谱扫描技术,成功地,穿透了那层厚厚的墨迹,将被掩盖的文字,还原了出来。
“……1810年9月。本人奉女王陛下之名,对马来亚半岛南部的彭亨(Pahang)内陆地区,进行水文与矿产资源勘探。在深入柔佛河上游约八十英里处,遭遇了一次极其强烈的、‘非构造性’的地震事件。整个大地,如同被巨锤敲击,持续震颤了近半个小时。当地的土著向导,称其为‘山神的咆哮’,陷入了极大的恐慌。”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发现,随身携带的精密罗盘,出现了严重的、无法解释的磁指针偏转。同时,在对当地的岩石样本进行初步检测时,我们发现,该区域的铁、镍元素含量,呈现出一种极其不正常的、高度富集的异常。我严重怀疑,那次所谓的‘地震’,其源头,并非来自地壳的构造运动。”
“……我试图,带领队伍,向着磁场异常的中心区域,进行更深入的探查。但遭到了所有土著向导的、以死相逼的强烈反对。他们声称,那个方向,是森林的禁区,是‘天火’坠落的‘神弃之地’,任何进入者,都将遭受最可怕的诅咒。考虑到团队的安全和当地的复杂情况,我不得不,暂时中止了这次探查……”
报告,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后面的内容,似乎被人为地撕掉了。
伊芙琳的眉头,微微蹙起。
“非构造性地震”、“强烈的地磁异常”、“天火坠落的神弃之地”……
这几个关键词,像几块独立的拼图,在她的脑海中,飞速地闪现、组合。
作为一个顶级的地质学家和物理学家,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构建出了一个最大胆,也最有可能的科学假设。
“雅典娜,”她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急促,“立刻,将所有数据库中,与‘1810年’、‘马来亚’、‘陨石’、‘传说’相关的文献,进行交叉比对。搜索范围,扩大到所有殖民时期的传教士日记、商船航海日志、以及地方性的民间传说汇编。”
“指令收到。正在进行多维关联性搜索……搜索完成。匹配到一份‘三级’相关文件。”
一份新的、同样是泛黄的、充满了优美手写花体字的文献,出现在伊芙琳的面前。
那是一封,由一位在1810年,于马六甲地区传教的、荷兰籍的牧师,写给他远在阿姆斯特丹的家人的信。
“……我亲爱的安妮,请原谅我这么久没有给你写信。最近,我所管辖的这个教区里的土著,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集体的恐慌之中。他们都在传说,在不久前的一个夜晚,他们的‘天神’,发怒了,从天上,扔下了一颗‘燃烧的星辰’。”
“那颗‘星辰’,据说,坠落在了东方内陆的、一片无人敢进入的巨大森林里。他们说,那颗星辰,带来了神灵的诅咒,它所在的山谷,变成了一片‘毒谷’,任何靠近的生物,都会生病、死亡。他们甚至,为此,举行了好几场大规模的、用来安抚神灵的祭祀活动。”
“哦,我可怜的、尚未开化的羔羊们。他们总是将一些寻常的自然现象,比如火山喷发或者地震,当做是神灵的愤怒。我该如何,才能将主的、理性的光辉,照进他们那被愚昧和恐惧所占据的心灵呢?”
……
伊芙琳看着这封充满了宗教式傲慢与怜悯的信,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
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勘探员的、关于“非构造性地震”和“地磁异常”的、理性的科学报告。
荷兰传教士信件中,关于土著传说“燃烧的星辰”和“剧毒山谷”的、感性的神话记录。
两个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来源、看似毫无关联的证据,在她的面前,完美地,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指向同一个真相的证据链!
二百年前,有一颗巨大的、富含铁镍金属的陨石,撞击了马来亚半岛的彭亨州内陆!
撞击,引发了强烈的地震,和持续的地磁异常。
而陨石本身,因为可能携带了地球上不存在的、具有强放射性或者特殊能量场的物质,从而,对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巨大的、在土著眼中如同“诅咒”般的影响。
这个逻辑链条,清晰,完整,且充满了科学的美感。
“雅-典娜,”伊芙琳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立刻,调动阿特拉斯集团所有的、公开及非公开的卫星资源。对马来半岛,彭亨州,大汉山国家公园区域,进行一次最高精度的、全波段的遥感扫描。我需要那里的地貌图、磁力异常图、重力场分布图、以及植被热成像图。我需要知道,那片森林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指令收到。正在连接全球遥感卫星网络……预计四十八小时后,为您生成完整的、高精度三维地形及物理场模型。”
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伊芙琳,没有离开过她的办公室半步。
她像一头即将发动致命一击的、优雅而矫健的雌豹,在她那充满了未来感的“巢穴”里,进行着最后的、精密的准备。
她调动了集团内部,一个专门负责“竞争性情报分析”的小组。她要求他们,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调查最近一个月内,所有前往马来西亚的、与“地质”、“考古”、“探险”相关的、可疑的个人或团队。
她又联系了集团的法律部门,让他们,以“投资开发热带植物基因库”的名义,用最快的速度,向马来西亚政府,申请一张可以进入大汉山国家公园,进行“科学考察”的、合法的官方许可。
她还在脑中,开始构建她那支“寻星探险队”的、初步的人员名单。
两天后,雅典娜的声音,准时地,在办公室里响起。
“伊芙琳,你要的全波段扫描及三维建模,已经完成。”
伊芙琳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可以随意放大和旋转的、大汉山地区的全息三维沙盘。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如同一个指挥家,优雅地点选、切换着不同的数据图层。
她看到了那里的地形,是何等的险峻。
她看到了那里的植被,是何等的茂密。
然后,她将“地磁异常图层”,叠加了上去。
一个清晰的、强烈的、如同靶心般的“正磁异常”红点,赫然,出现在了沙盘的中心区域。与林默,在地球的另一端,所看到的结果,如出一辙。
“就是这里了。”
伊芙琳看着那个红点,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她知道,她找到了。找到了那个,可能会开启下一次工业革命的、伟大的“新大陆”。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按下了办公桌上的一个红色的按钮。
“雅典娜,为我接通‘奥林匹斯’。会议等级:最高。”
“奥林匹斯”,是阿特拉斯集团最高董事会,进行决策的、代号。
片刻之后,办公室的玻璃墙,瞬间,变成了不透明的乳白色。十二个充满了威严和压迫感的人类影像,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了伊芙琳的周围,将她,环绕在中央。
他们,就是站在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金字塔最顶端的、如同神明般的十二位“主神”。
其中,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眼神却依旧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人。他,就是阿特拉斯集团的创始人、也是伊芙琳的恩师和领路人——约翰·阿特拉斯先生。
“伊芙琳,”老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紧急会议。我希望,你带来的,不是一个坏消息。”
“恰恰相反,先生。”伊芙琳挺直了背脊,如同一个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她的声音,充满了自信与力量,“我为集团,找到了一个新的、足以让我们领先这个世界,至少五十年的未来。”
她挥了挥手,那个大汉山地区的全息三维沙盘,出现在了会议室的中央。
她开始了她的、那场足以被载入商业史册的、精彩绝伦的“说服”:
“……各位董事,请看。这是我们刚刚获取的、关于马来西亚内陆地区的一组异常数据……”
“……根据我的推断,在二百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次规模空前的陨石撞击。而那颗陨石,极有可能,是一颗罕见的、超大质量的铁陨石,或者,是某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蕴含着特殊能量场的未知陨石……”
“……它的商业价值,是不可估量的。首先,是矿产价值。如此巨大的铁陨石,其中所富含的铂、铱、锇等铂族金属的储量,可能远超地球上任何一个已知的矿藏。这些,都是现代尖端工业,尤其是航空航天和催化剂领域,所不可或缺的战略性资源。”
“但,这只是它最浅层的价值。”伊芙丹琳的语气,开始变得充满了激情,“更重要的,是它作为一种‘天外物质’,所可能拥有的、独一无二的物理特性。它在宇宙的超低温、超真空、强辐射环境下,经过了数十亿年的演化,其内部的晶体结构,很可能,是地球上任何实验室,都无法模拟出来的。它,或许,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可以实现‘室温超导’的圣杯!它,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种全新的、清洁的、取之不尽的能量来源!”
“女士们,先生们,这不再是一块石头。这是下一个波斯湾,是下一个硅谷!是谁,能第一个,将它,掌握在手中,谁,就能主宰接下来的、整个二十一世纪!”
她的演讲,充满了煽动性和远见,让在座的那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董事们,都不由得,露出了凝神倾听的表情。
“计划呢?”最终,还是那位沉默的、如同神明般的创始人,约翰·阿特拉斯,开口问道。
“计划,我已经做好了。”伊芙琳自信地回答。
她再次挥手,沙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详尽的、图文并茂的、分为三个阶段的行动计划书。
“第一阶段:‘先驱者’行动。我将亲自带队,组建一支由最顶尖的地质学家、物理学家,和我们集团最精锐的‘泰坦’安保部队所组成的、三十人的精英科考队。我们将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目标区域,找到并
‘目标物’。”
“第二阶段:‘普罗米修斯’行动。一旦确认‘目标物’,集团的重型工程部队,将立刻跟进。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在那里,建立一个前线基地,并用最先进的设备,将‘目标物’,完整地,从地下,挖掘出来。”
“第三阶段:‘奥德赛’行动。我们将用最隐秘、最安全的方式,将‘目标物’,完整地,运回我们位于内华达沙漠的、最高级别的51区实验室。在那里,我们将彻底地,解开它所隐藏的、所有的秘密。”
听完她的计划,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许久,约翰·阿-特拉斯,才缓缓地开口,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伊芙琳,你有多大的把握?”
伊芙琳迎着恩师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斩钉截铁地回答:
“百分之百。”
老人看着她,那张如同古罗马雕塑般、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很好。”他说,“我批准你的‘先驱者’行动。预算,没有上限。人员,集团内部,你可以任意调动。”
他站起身,巨大的全息影像,充满了压迫感。
“我只要一个结果,伊芙K琳。”
“把它,带回家。不要让我失望。”
“是,先生!”
会议结束。
十二个充满了威严的身影,消失不见。办公室的玻璃墙,重新恢复了透明。
伊芙琳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硅谷夜景。
她知道,她赌赢了。
她为自己,也为自己的野心,赢得了最重要的一张王牌。
她没有丝毫的停留,立刻,变成了一个效率高到令人发指的战争机器。
她按下了通讯器:
“接通‘泰坦’安保部主管,马库斯·凯恩。”
“马库斯,是我,伊芙琳。我需要你,在十二小时内,为我挑选二十名你手中最好的士兵。他们需要有丛林作战经验,精通各种武器,并且,嘴巴要绝对的严。目的地,马来西亚。”
“接通麻省理工学院,地质物理学系的戴维森教授。”
“戴维森教授,是我,伊芙琳。很抱歉,您在夏威夷的假期,可能要提前结束了。阿特拉斯集团,有一个新的、您绝对会感兴趣的项目,需要您立刻加入。是的,立刻。”
“接通集团后勤与运输部门……”
“接通集团法律与公共关系部门……”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伊芙琳打了几十个电话,下达了上百个指令。
整个庞大的、如同巨兽般的阿特拉斯集团,因为她一个人的意志,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高效而恐怖的速度,运转起来。
最先进的装备,从世界各地的仓库,被运往集结点。
最顶尖的科学家,从各个大学的实验室里,被征召而来。
最精锐的士兵,从训练场上,集结待命。
……
当所有的指令,都下达完毕后,伊芙琳才感到了一丝疲惫。
她走到办公室的吧台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波本威士忌。
她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夜景,轻轻地,示意了一下。
她的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自信、野心、和对未知事物巨大渴望的、迷人的光芒。
她知道,一场伟大的、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狩猎”,即将在遥远的、地球的另一端,拉开序幕。
而她,将是这场狩猎中,唯一的、也是最终的胜利者。
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因为,她,是伊芙琳·里德。
她,从未失败过。
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那个被她视为囊中之物的、遥远的“猎场”里,一个孤独的、被称为“猎狐”的东方男人,也已经,磨好了他那同样锋利的、致命的爪牙。
两条强大的、注定要交汇的平行线,在这一刻,正式地,开始了它们向着同一个终点的、宿命般的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