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诅咒的画
操,这鬼地方味儿可真够冲的。灰尘、霉味,还有一股子陈年老木头快烂透的甜腻味儿,混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要不是老张头非说这家藏珍阁角落里能淘到宝,打死我也不愿意钻这种犄角旮旯的破店。
我拿着手电筒,在一堆落满灰的瓶瓶罐罐和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里扒拉,心里嘀咕老张头是不是耍我。光线晃过墙角一堆蒙着厚厚油布的东西时,手电光柱里飘起的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就在我想撤的时候,一股凉气,没来由的,顺着后脖子就爬了上来。不是店里的阴凉,更像是有块冰贴着你皮肤滑过去那种感觉。邪门了。
鬼使神差地,我扒拉开那堆油布。灰尘扑簌簌掉下来,迷了眼。等我揉干净再看,心脏猛地一抽。
是幅画。
一幅半人多高的旧油画,就歪在那儿。画框是深色的老木头,雕工挺细,但蒙着厚厚的灰垢。真正攫住我的是画里的人。
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那种老式、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旗袍,坐在一把雕花椅子上。背景是深色的,看不真切。她长得……真挺好看,眉眼清秀,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外,不,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又黑又深,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盛的不是哀愁,不是温柔,是一种……我说不上来,又冷又硬的东西,像淬了毒的冰锥子,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怨恨。被她这么看着,我浑身都不自在,后背那点凉气嗖嗖地往外冒。
哟,小哥,看上这画了一个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吓得我差点把手电筒扔出去。
是店老板,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脸上褶子能夹死蚊子,眼睛浑浊,但看人的时候贼精。他不知啥时候摸过来的,一点声儿都没有。
啊哦,随便看看。我定了定神,指了指那画,老板,这画……什么来历画上这姑娘是谁
老头——后来我知道他叫陈伯——没立刻回答,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我和画之间来回扫了几遍,嘴角往下撇了撇,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小哥,这画……不吉利啊。
他嘴里那股子陈腐的烟味儿混着口臭差点没把我熏晕过去。我皱着眉往后躲了躲。
不吉利我扯了扯嘴角,搞古董这行,十个老板九个半都能给你编个离奇故事,好抬价。
陈伯看我不信,有点急了,声音更低了,跟做贼似的:真的!骗你干啥!这画叫‘苏婉’,画里这姑娘就叫这名儿!邪乎得很!前头几个主儿,没一个落着好的!破产的破产,疯的疯,最惨那个,家里着了火,人……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珠子瞪得溜圆,都说她怨气重,缠着不放!谁沾上谁倒霉!
他喘了口气,神经质地左右看看,才又补充道:我收来就搁这儿,碰都不敢碰。你是不知道,晚上这店里没人了,我有时觉着……她那眼睛,好像……好像在动!说完他自己也哆嗦了一下。
说实话,他演得挺像那么回事。要搁平时,这种诅咒论调我肯定嗤之以鼻,当他是为了卖高价或者不想卖编的瞎话。我是个搞艺术研究的,讲究的是证据和逻辑,鬼啊神的,信那个
可……那双眼睛。
我又忍不住看向画里的苏婉。那股子直透骨髓的冰冷怨恨感又来了。陈伯的话像小虫子一样往耳朵里钻。真邪门了还是这画本身的艺术表现力太强,营造的错觉
老板,你这故事编得挺吓人。我故意笑了笑,想驱散点心里那点毛毛的感觉,这画……卖吗职业习惯占了上风。抛开那些神神叨叨的,这画的技法,尤其是人物神态的捕捉,确实有点意思。而且,那股子诡异感本身,就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我想弄明白,这画到底怎么回事,苏婉是谁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陈伯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他搓着手,犹豫了半天:小哥,你真想要我可把话撂前头了,出了这门,是福是祸,可跟我没关系了!价钱嘛……他报了个数。
不算便宜,但也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心里那点不安被强烈的好奇心和职业冲动压了下去。诅咒扯淡吧!肯定是这老头故弄玄虚。我痛快地掏了钱。
抱着那幅画走出藏珍阁时,天已经擦黑了。画框又沉又凉,隔着包装的牛皮纸,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凉气好像还在往我身上钻。我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猛地回头,街上人来人往,没什么异常。操,真被那老头影响了。
回到我那不大但还算整洁的工作室,我把画小心地靠在空着的画架上,没急着拆包装。点了根烟,看着那蒙着牛皮纸的长方形轮廓,心里有点打鼓。刚才那股冲动劲儿过去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陈伯那煞有介事的样子……还有那画给我的第一感觉……
妈的,林逸,你他妈真是疯了。我骂了自己一句,狠狠吸了口烟。搞研究的,还能被个江湖传言吓住我掐灭烟头,走过去,三两下撕开了牛皮纸。
苏婉,再一次毫无遮挡地出现在我面前。
工作室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脸更清晰了,那种苍白,那种怨恨,也更清晰了。我凑近了看,想找出点颜料剥落或者修复的痕迹,证明是人为营造的效果。可越看,心里那股寒意越重。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死死地钉在我身上。画布本身保存得出奇的好,几乎没有岁月的明显痕迹,这本身就不太寻常。
我甩甩头,决定干点正事。打开电脑,搜索苏婉、民国女子肖像、油画诅咒……乱七八糟的关键词。结果让人沮丧。关于苏婉这个名字,有价值的公开信息几乎没有。倒是有几个本地论坛的旧帖,模模糊糊提到几十年前一个富商家族闹出过人命,死了个年轻女人,名字对不上,地点也含糊不清,很快就沉了。像被人刻意抹掉了一样。
忙活半天,一无所获。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给画拍了张照片存档,关了工作室的大灯,只留了盏角落的小台灯。该睡了。
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工作室就在隔壁房间,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黑暗里,特别安静。
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
吱嘎……
一声轻微的、尖锐的刮擦声,清清楚楚地从工作室的方向传了过来!
我瞬间清醒了,浑身汗毛倒竖,睡意跑得精光。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听。
死寂。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的声音。
是老鼠还是听错了我安慰自己,可身体僵着,一动不敢动。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再没动静。我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赤着脚,慢慢挪到工作室门口,猛地按亮了顶灯开关!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房间。
画架、颜料、工具……所有东西都在原位,整整齐齐。窗户关得好好的,门锁也完好。什么都没有。
我松了口气,骂自己神经过敏。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靠墙的画架。
苏婉的画静静地立在那里。
灯光下,她依然穿着那身旧旗袍,苍白着脸。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目光……好像不再是平视前方。
那冰冷、怨恨的视线,似乎微微向下偏移了一个角度,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刚才躺着的卧室门口!
2
画中的秘密
那晚之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苏婉那双眼睛,死死钉在我脑子里,尤其是最后那个错觉——她好像在盯着我卧室门!我他妈一遍遍告诉自己,是灯光角度问题,是精神紧张看花了眼。但心里有个小声音在嘀咕:万一不是呢
白天还好点,工作室阳光充足。可一到晚上,那幅画就跟个黑洞似的,吸走所有的暖和气儿。我索性把画挪到了工作台正对面,用强光灯照着它。妈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开始动真格的了。先是拿高倍放大镜一寸寸扫过去。画布是亚麻的,颜料层很厚实,保存得确实邪门的好。苏婉的脸在放大镜下更清晰了,那种苍白细腻得不正常,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看得久了,后脖颈子就一阵阵发凉。
行,玩硬的我翻出紫外线灯。这玩意儿照上去,有时候能发现修复痕迹或者隐藏的底稿。
幽蓝的光线笼罩了画面。背景那些深色的、原本以为是阴影的地方,猛地浮现出一些东西!
不是底稿,是一些……符号歪歪扭扭的,像小孩乱画的,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深红色的,嵌在背景的暗色里,在紫外线下发着幽幽的光。它们零星分布在苏婉周围,像是某种……禁锢的标记或者别的什么鬼东西。我赶紧拍照,手有点抖。
这还没完。当我把紫外线光对准画布最边缘,靠近画框内侧的地方时,又发现了点东西。一行小字!非常非常小,像是用极细的笔蘸了特殊墨水写的,不仔细看根本以为是木纹或者污渍。写的是:丁卯年
槐月
于柳园。丁卯年槐月这他妈是干支纪年加农历月份啊!柳园听起来像是个地方名。
我心跳加速。有线索了!立刻扑到电脑前查。丁卯年对应的公历年份有好几个,最近的也得是几十年前。槐月是农历四月。柳园……搜本地老地名,模糊地指向城西一片早就拆没了的旧城区,以前好像真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园子。
正琢磨着,眼角余光扫过画里的苏婉。
操!
我浑身汗毛唰一下全立起来了!刚才用放大镜看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明还是那种空洞冰冷的怨恨。可现在,在强光灯和紫外线灯混杂的光线下,那眼神变了!
不再是直勾勾的怨恨,里面多了点东西……像是……悲伤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甚至,我觉得那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哀求
我猛地关掉紫外线灯,只留强光灯。再看过去,好像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怨恨。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太他妈真实了!真实得我胃里一阵翻搅。
幻觉!绝对是幻觉!林逸,你他妈熬夜熬出精神病了!我狠狠捶了下桌子,强迫自己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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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邪门事儿开始接二连三地找上门。
先是工作室。有天下午我出去买包烟的功夫,回来就发现门锁被人撬了!锁芯都给捅坏了。冲进去一看,心凉了半截。倒不是丢了什么贵重器材——我那值钱的单反、笔记本都好好的。唯独那幅画!
它被人从画架上粗暴地扯下来,面朝下摔在地上。画框的一角被什么利器——像是凿子或者螺丝刀——狠狠地划开了一道大口子,木茬都翻出来了!深色的木头,里面也是深色,看不出有什么夹层。空气中飘着一股怪味,松节油的气味底下,混着一丝极淡的、像是庙里烧的那种劣质檀香,还夹杂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像铁锈,又不太像。
我头皮发麻。不是为了钱,是冲画来的!而且目的明确,就是想破坏画框!陈伯那张枯树皮似的脸瞬间浮现在我眼前。是他为了他那个所谓的诅咒传说还是画框里真藏着什么他要的东西那个符号那行小字
这还没完。我开始感觉被人盯上了。走在路上,总觉得有双眼睛黏在后背。回头看去,都是匆匆的行人。有次深夜从工作室回家,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眼角瞥见巷子口阴影里似乎站着个人,身形轮廓……有点像陈伯那干瘦样。我猛一转身,那人影嗖一下就缩进黑暗里,没了。我追过去,巷子空空荡荡,只有冷风吹着垃圾打旋。
更绝的是,有天早上,我在工作室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打印纸。打开一看,上面就一行冷冰冰的宋体字:
**把画还回去。**
没有落款。打印纸是最普通的那种。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他妈不是恶作剧!撬锁、破坏、跟踪、恐吓信……这是冲我来的!陈伯那个老东西,还有他那套诅咒的说辞,绝对有问题!这画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是颗炸弹!
我开始疑神疑鬼,看谁都像要害我。工作室里也怪事不断。明明记得颜料管放在左边,一转眼跑右边去了。调色刀用完放好,下次要用时死活找不到,最后发现在垃圾桶底下。最邪门的是电脑,我辛辛苦苦查到的关于柳园、丁卯年还有那些紫外线符号的照片和笔记,莫名其妙丢了好几个文件!回收站都清空了!气得我差点把键盘砸了。
晚上睡觉成了折磨。一闭眼就是苏婉那双眼睛,还有重复的噩梦。梦里我好像变成了她,穿着那身别扭的旧式旗袍,在一个黑漆漆的园子里没命地跑,肺像要炸开。身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和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带着恶意的笑。前面是一扇紧闭的、雕花的朱漆大门,我怎么拍怎么撞都纹丝不动。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然后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大口喘气。醒来后,鼻尖仿佛还残留着梦里那股子檀香混合着铁锈似的腥气。
我快撑不住了。恐惧、愤怒、还有被当成猎物戏耍的憋屈感快把我逼疯。一个人扛不住了。
我抓起手机,打给了小李。这小子是我发小,脑子活,路子野,胆子也大,现在搞点信息咨询的活儿。
电话接通,我嗓子干得发紧:喂…小李…是我。出事了,我他妈撞鬼了…不,比鬼还麻烦!你能…能过来一趟吗现在!
小李在电话那头听我前言不搭后语、带着颤音地讲完大概,沉默了几秒,然后骂了句:操!林逸你丫是不是又收什么邪门玩意儿了等着!我马上到!
不到半小时,小李就风风火火冲进了我工作室。他个子不高,但精悍,剃个板寸,眼神锐利。一进门,他先扫了一眼靠在墙边、画框上那道狰狞划痕的苏婉画像,眉头拧成了疙瘩。
就这他指着画,语气还带着点不信邪,能把你折腾成这样
我把所有东西都摊给他看:被撬坏的门锁照片、画框被破坏的特写、那张匿名打印的恐吓信、紫外线灯下拍到的诡异符号和那行小字丁卯年槐月于柳园的照片、还有我查到的关于柳园旧址和丁卯年的零碎信息。最后,我压低声音,把我感觉被跟踪、工作室东西移位、文件丢失,还有那该死的、带着檀香铁锈味的噩梦,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小李一开始还抱着膀子,一副看你能编多玄乎的表情。但越听,他脸色越沉。他拿起那张恐吓信翻来覆去地看,又凑近了仔细研究画框上那道深深的划痕,还用手指摸了摸翻起的木茬。最后,他盯着我拍的紫外线符号照片,眉头紧锁。
撬锁不偷东西,专门破坏画框……匿名打印信……跟踪……小李摸着下巴,眼神锐利起来,手法挺老练,目的性太强了。不像随机作案。他指了指画,你所有的麻烦,都是打从买了这玩意儿开始的。那个姓陈的老头,他一开始就知道这画‘不吉利’,还跟你强调画框诅咒是他说的,画是他卖的,现在画出事了,他嫌疑最大!
我也怀疑他!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个跟踪我的人影,瘦高个儿,有点像他!
动机呢小李追问,就为了他那套诅咒的鬼话
钱我猜测,或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画里的秘密比如这些符号,还有柳园我指着紫外线照片和小字。
小李点点头:都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这画框里真藏着东西,他想要,又怕直接找你要你不给,或者想掩盖什么,所以搞这些下三滥,想把你吓退,把画还回去,他好再拿回来自己处理掉。
他拿起那张画框划痕的特写照片,指着那道深深的豁口:你看这力道,这位置,就是奔着撬开或者毁掉画框去的。他一定在找什么,或者想毁掉什么。
分析得条条在理,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稍微往下落了落。至少,有个明确的目标了——陈伯!不是他妈什么虚无缥缈的鬼魂诅咒,是那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在搞鬼!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小李,感觉有了主心骨。
小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光怀疑没用,得抓他现行,或者找到铁证。他不是在古董店吗那店里肯定有猫腻!晚上,等关门了,我们……
他做了个溜进去的手势。
我心脏猛地一跳:潜入这……这违法吧
不然呢小李瞪我,等着他再派人来撬你门,还是等你哪天刹车失灵他搞这些阴的,咱们也得用点非常手段!找证据!找到能钉死他的东西!
看着小李眼中的坚决,再想想这些天受的折磨和恐惧,一股邪火也冲了上来。妈的,豁出去了!不把这老东西揪出来,我别想安生!
干!我咬着牙点头。
行动定在第二天凌晨。古董店那条街晚上没人,陈伯住店里后面的小屋。小李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套小巧的工具,看着就专业。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我和小李像两个贼一样,摸到了藏珍阁的后巷。老旧的木门,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小李凑上去鼓捣了几下,只听极轻微的咔哒一声,锁开了。
一股比前店更浓烈、更陈腐的霉味混合着灰尘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想咳嗽。后屋堆满了破烂,几乎无处下脚。借着小手电微弱的光,我们像在垃圾堆里翻找。
找什么我小声问,心跳得像擂鼓。
账本日记或者任何跟那幅画有关的东西!小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特别是那种他藏起来不想让人见的!
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就在我有点泄气的时候,小李的手电光停在墙角一个旧式带抽屉的矮柜上。别的抽屉都没锁,唯独最底下那个抽屉,挂着一把小小的、但看起来很结实的铜锁。
有门儿!小李眼睛一亮,立刻掏出工具。这次费了点劲,铜锁咔一声弹开了。
我屏住呼吸凑过去。小李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账本日记。只有几样东西:
*
几张泛黄发脆的旧报纸剪报,边角都磨损了。头版的大字标题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到……离奇死亡……、……富商……悬案……之类的字眼。
*
一张同样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旧式长衫的年轻男人,并肩站着。其中一个,那干瘦的身形和眉眼,分明就是年轻时的陈伯!他脸上带着点拘谨的笑。而他旁边那个男人,身材高大些,穿着明显更考究的绸缎料子,面容……怎么说呢,五官端正,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模糊的黑白照片里,也透着一股子阴鸷和居高临下的冷漠,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
最后一样东西,让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一小块深色的木头碎片!大概指甲盖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掰下来的。关键是,那木头的颜色、纹理,跟我画框上被划开的地方,一模一样!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块碎片的边缘,沾着几块已经变成深褐色的污渍……那颜色,那质感,像极了干涸凝固的……血!
小李捏起那块带着疑似血渍的木头碎片,手电光下,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操……小李的声音都变了调,死死盯着照片上陈伯旁边那个眼神阴鸷的男人,林逸……这他妈……陈伯这老东西……到底在隐藏什么!
3
复仇的真相
那小块带着深褐色污渍的木头碎片,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小李手指一缩,啪嗒一声掉回抽屉里。他猛地抬头看我,手电光映着他煞白的脸,嘴唇都在抖:操……林逸……血……这他妈是血!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空气里那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照片上阴鸷男人带来的无形压力,还有眼前这块碎木片上凝固的、跨越了几十年的血腥暗示,几乎让我窒息。陈伯那张枯树皮脸底下,到底埋着什么!
快!拍照!所有东西!小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破音的颤抖,但动作快得像闪电。他掏出手机,对着抽屉里的剪报、照片、木片一阵猛拍,闪光灯在死寂的后屋里像惊雷一样刺眼。
我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生怕那点光会惊醒睡在隔壁的陈伯。拍完照,小李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按原样放回去,关上抽屉,锁好铜锁,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撤!他低吼一声。
我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蹿出后屋,反手带上门,挂上那把锈锁,一头扎进冰冷的夜色里,直到跑出两条街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刀子一样刮着喉咙。
回到我那勉强算是安全区的工作室,小李立刻把他拍的照片导到电脑上。高清屏幕下,那些旧剪报上的字迹清晰得刺眼:
**柳园惊现无名女尸!富商张家讳莫如深!**
**悬案未破!疑云笼罩昔日名园!**
**张府管家神秘失踪,警方疑与女尸案有关!**
日期都在几十年前,报道语焉不详,但核心指向同一个地方:柳园!同一个家族:张家!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的离奇死亡!
而那张黑白合影,年轻陈伯旁边那个穿着绸缎长衫、眼神阴鸷的男人,小李用他野路子的信息网很快查到了名字——**张继业**。正是当年柳园惨案发生时,张家那个年轻气盛、风评极差的大少爷!也就是现在张家产业的实际掌舵人,一个在本地颇有能量、极其注重家族声誉的老狐狸!
明白了…全明白了!小李指着照片上张继业那张脸,又点着那块带血渍的木片照片,眼睛通红,陈伯家当年是张家的仆人!这老东西,搞不好他爹就是报道里那个‘神秘失踪’的管家!他们参与了掩盖!这木片,八成就是当年沾了苏婉血的东西,或者是能指证张家的物证!一直藏在画框里!陈伯被张继业捏着把柄,逼他必须把这画弄回去销毁证据!他搞那些鬼把戏吓唬你,就是想把画逼回来!
一股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直冲头顶。什么狗屁诅咒!从头到尾,就是张继业这个衣冠禽兽为了掩盖祖上(很可能就是他爹)的肮脏罪行,利用陈伯这个当年帮凶的后代,对我这个无辜卷入者进行的卑劣迫害!撬锁、破坏、跟踪、恐吓信……这一切肮脏手段的背后,都是钱和权在作祟!
王八蛋!我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显示器直晃。这些天的恐惧、憋屈,瞬间化成了想要撕碎他们的暴怒。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我和小李瞬间僵住,抄起手边的扳手和裁纸刀,屏息凝神。
门外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一张折叠的纸片被人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又是打印的宋体字,比上次更短,更冰冷:
**最后一次警告。别找死。**
操他妈的!小李怒骂一声,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楼道里空空荡荡,只有冷风呼啸。
威胁升级了。张继业或者陈伯,已经没耐心了。
不能等了,逸子!小李关上门,眼神凶狠得像狼,这帮孙子要下死手了!咱们得主动出击,给他们来个狠的!
怎么干我咬着牙问。
小李盯着电脑屏幕上张继业那张阴鸷的脸,又看看苏婉的画,一个计划在他眼中迅速成型,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不是要画框里的东西吗我们就给他一个‘东西’!小李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放出风去,就说你终于破解了画里苏婉留下的终极秘密,找到了能钉死真凶的铁证——一张带血的字据,或者一份签了名的认罪书!就藏在画框的夹层深处!你打算明天晚上,在你这工作室里,把它交给一个‘信得过’的记者朋友!
他看着我,眼神灼灼:地点时间,要‘不小心’漏给陈伯知道。张继业这条老狗,肯定坐不住!他要么逼陈伯来抢,要么亲自派人,甚至可能亲自露面!咱们就在这儿,给他布个口袋阵!
计划很冒险,像在刀尖上跳舞。但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压倒了恐惧。干!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风声很快放了出去,通过一个小李信得过、但绝对会无意泄露消息的渠道。工作室里,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小李不知从哪搞来几个微型摄像头和录音笔,藏在各个角落。我们把一些笨重的画架、工具箱挪到门口和窗边,作为障碍,也藏了防身的家伙。苏婉的画被重新立好,画框上那道狰狞的划痕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向约定的交易时间——晚上十点。
窗外夜色如墨,工作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在苏婉冰冷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我和小李藏在巨大的工作台后面,屏住呼吸,手里紧紧攥着撬棍和强光手电,手心全是汗。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放大成擂鼓般的心跳。
滴答…滴答…
就在秒针快要指向十点整时——
哐啷!!!
工作室那扇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两个黑影如同饿狼般扑了进来!打头那个身材高大魁梧,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两只凶狠的眼睛,手里拎着一根沉重的钢管!后面跟着一个干瘦的身影,动作有些僵硬,没戴头套,昏黄灯光下,那张枯树皮似的脸扭曲着,写满惊恐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正是陈伯!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螺丝刀!
东西呢!交出来!魁梧打手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钢管指着我们藏身的方向。
我和小李猛地从工作台后站起身,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狠狠刺向两人的眼睛!
陈伯!果然是你这个老狗!我厉声喝道,强光晃得他下意识用手臂遮挡。
小李动作更快,一个箭步冲向门口,想封住他们的退路,同时大吼:动手!
藏着的摄像头红灯闪烁。
魁梧打手被强光一晃,动作慢了半拍,怒吼着挥起钢管砸向小李!小李灵活地一闪,钢管砸在工作台上,木屑纷飞!
陈伯则像疯了一样,目标明确地扑向墙边的画!他手里的螺丝刀狠狠朝着画框上那道已有的划痕再次捅去!嘴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吼叫:毁了它!必须毁了它!
拦住他!我抄起旁边的空画框砸向陈伯后背。
陈伯被砸得一个趔趄,螺丝刀在画框上刮出一串火星,偏离了目标。他红着眼睛,像头受伤的野兽,反手就把螺丝刀向我捅来!
混乱!狭窄的工作室里,四个人扭打成一团。画架被撞翻,颜料罐滚落一地,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魁梧打手力气极大,钢管挥舞得虎虎生风,小李靠着灵活勉强周旋。我则和陈伯这个干瘦但陷入疯狂的老头死死纠缠在一起,他手里的螺丝刀几次差点捅到我身上,那股子混合着劣质檀香和陈腐气味的、令人作呕的体味直冲鼻腔。
张继业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害死苏婉还不够,还要害多少人!我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腕,嘶吼着。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了陈伯的神经。他浑浊的眼睛瞬间充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我推开,背靠着墙,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我和小李,声音尖厉得如同夜枭哭嚎:
钱!你懂个屁!是命!是我们全家的命!
他喘着粗气,唾沫星子喷溅:苏婉那个可怜虫她是被张继业的爹!那个老畜生糟蹋了弄死的!我爹……我爹是张家的管家!他看见了!他害怕!帮着埋了人……他以为能封口,能保住饭碗!结果呢!
陈伯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结果张家怕事情败露!那个老畜生,还有张继业这个狼崽子!他们逼我爹‘消失’!对外说是失踪,尸骨都不知道扔哪个臭水沟了!我娘抱着我,跪在张家门口求条活路,换来的就是几十年像狗一样被他们拴着!
他指着地上被撞倒的苏婉画像,又指向我们,歇斯底里:这画!当年就是张家的!苏婉的血……我爹的血……说不定就沾在上面!画框里藏着的东西,是我爹偷偷留下的!能指证张家的东西!张继业怕了!他怕这画落到有心人手里,把他张家的臭底裤全掀出来!他逼我!用我老娘当年签的卖身契一样的借据,用我儿子的前途逼我!让我把画弄回来毁掉!我有什么办法!我不吓走你,不毁了证据,张家就会毁了我全家!
他涕泪横流,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状若疯魔:诅咒哈哈哈!对!诅咒!诅咒就是张家!是他们几代人造的孽!是他们让我们这些知道秘密的人,生不如死!不得好死!
他最后那句不得好死几乎是嚎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怨毒。
魁梧打手似乎被陈伯的爆发惊住了,动作一滞。小李抓住机会,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扑上去死死压住,用准备好的扎带捆住了他的手脚。
工作室里只剩下陈伯粗重绝望的喘息声。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手里还攥着那把螺丝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结束了
我扶着工作台喘气,看着被制服打手和瘫软在地的陈伯,又看看角落里静静立着的苏婉画像。小李也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准备报警。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诡异的空虚感涌上来。人为的阴谋揭开了,血腥的真相大白了,陈伯不过是个可悲的棋子。苏婉的怨气大概只是这沉重历史带来的心理阴影吧……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即将放松的那一刹那——
呼啦——!
没有任何风源,靠在墙上的那幅巨大的油画,覆盖着苏婉面容的画布,毫无征兆地、剧烈地向上鼓荡起伏了一下!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突然被惊扰,胸膛猛烈地起伏!
卧槽!小李刚直起的腰瞬间又弯了下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滋滋滋——啪!啪!啪!
头顶的日光灯管和角落的台灯,如同接触不良的鬼火,开始疯狂地、高频地闪烁!明灭不定的惨白光线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切割,将所有人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一股刺骨的、如同冰窖最深处涌出的寒气,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工作室!温度在几秒钟内骤降了十几度!我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呼出的气瞬间变成了白雾。
啊——!瘫在地上的陈伯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惊恐的惨嚎!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球恐怖地向外凸出,布满了血丝,死死地、死死地瞪向那幅在疯狂闪烁的灯光下变得无比诡异的油画!他的手指痉挛地指向画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抽气的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地狱景象。
我和小李也像被冻僵了,血液都凝固了,顺着陈伯的目光,惊恐地看向那幅画。
在疯狂明灭的惨白灯光下,画布上的苏婉……
她的影像,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立体!
那不再是颜料涂抹的平面肖像。她仿佛要从画布里活生生地走出来!苍白的脸,怨恨的眼,在频闪的光线下,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实质感!
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神!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怨恨,也不再是悲伤绝望。
那是一种……审判!
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凝聚了滔天血恨、冰冷到极致也愤怒到极致的……复仇之火!她的瞳孔,在闪烁的光线下,仿佛真的燃烧着幽暗的地狱烈焰!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死寂中,一个声音,一个清晰无比、却又绝非来自我们任何人的、冰冷彻骨的女声,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种非人的空洞回响,直接、蛮横地灌入了我的脑海深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在神经上:
>
***谎……言……***
>
***终……有……尽……时……***
>
***他……们……的……血……***
>
***债……***
>
***血……偿……!***
最后一个偿字,如同丧钟敲响,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冰冷决绝!
呃……陈伯凸出的眼球猛地向上一翻,指向油画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软在地,一动不动。只有那大张着的、凝固着极致恐惧的嘴,证明着他最后看到的景象。
啪!
灯光在这一刻停止了闪烁,恢复了稳定而惨白的光芒。
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寒气依旧刺骨。
打手被捆在地上,吓得屎尿齐流,浑身筛糠。小李面无人色,牙齿咯咯作响,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手指掐得我生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冻僵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目光,机械地、无法控制地,再次投向那幅画。
苏婉静静地坐在那里,穿着她的旧旗袍,面容苍白。
但她的眼神……
那是一种平静。一种目睹了猎物掉入陷阱、大仇即将得报的、冰冷而残酷的平静。
她的目光,不再有丝毫的偏移,直直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锁定了我。
不是错觉。
她……在看着我。
一股比刚才席卷房间的寒气更冰冷、更粘稠、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猛地从那幅画的方向弥漫开来,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我的身体,顺着毛孔,钻进我的骨头缝里。
陈伯的瘫倒,不是结束。
是开始。
苏婉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它血腥的帷幕。而我,似乎已经站在了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