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噬妻将军的命中克星 > 第一章

花轿颠簸得厉害,像一只被顽童恶意摇晃的破旧摇篮。每一次剧烈的震荡,都狠狠撞击着楚清漪的脊背,震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错位。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劣质熏香,甜腻得令人作呕,死死缠绕在鼻端,混合着轿厢木头散发出的腐朽潮气,几乎让人窒息。眼前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红。绣着繁复却粗劣金线的盖头,沉沉地压在她的发髻上,勒得额角生疼。
第三次了。这是嫡姐楚明玉第三次在定下婚期后,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次,留下的都是烂摊子,和必须由她这个卑微庶女去填的坑。这一次,填的是噬妻将军沈巍的坑。
沈巍。这个名字像一块冰,猛地砸进楚清漪混沌的思绪里,激得她一个激灵。
关于这位新任骠骑大将军的传闻,早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发酵成了最恐怖、最离奇的鬼故事。他们说,他命硬,是天生的孤星煞神,专克枕边人。短短五年间,抬进他府邸的明媒正娶的新娘,已有三位。第一位,据说是在新婚当夜,莫名其妙地悬梁自尽在洞房的红帐之内;第二位,回门途中,所乘的马车毫无征兆地冲下了陡峭的山崖,尸骨无存;第三位更离奇,只是喝了一盏合卺酒,便七窍流血暴毙当场,仵作查了三天三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喜事变丧事,似乎成了沈巍府上唯一的传统。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传言,这位煞神将军的喜堂,就设在他府邸那处专门停放夭折亲眷棺椁的、阴森森的停灵院里!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死死缠住了楚清漪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猛地抬手,指甲狠狠掐进自己冰冷的手心,试图用尖锐的刺痛唤回一丝冷静。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是楚清漪,不是楚明玉!更不是被随意抛出去挡煞的祭品!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烧融了那层冻住她四肢百骸的恐惧坚冰。她不再犹豫,双手猛地抓住头上那顶象征着喜庆和束缚的沉重凤冠,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扯!
嘶啦——
珠翠断裂的脆响在狭小的轿厢里格外刺耳。几颗圆润的珍珠崩落下来,砸在铺着红布的轿底,发出沉闷的滚动声。镶着金边的沉重冠体被她狠狠掼在脚边,滚了两圈,带起的风吹动了红盖头的一角。
轿子似乎正经过一片喧闹的集市,外面鼎沸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轿夫们沉重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清晰地穿透薄薄的轿帘传进来。
就是现在!
楚清漪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猛地掀开那碍事的红盖头,眼前骤然开阔,却依旧是刺目的红。没有丝毫迟疑,她侧身,用肩膀对准轿厢侧壁那扇小小的窗棂,狠狠撞了过去!
砰!
木质的窗棂并不算特别结实,在她拼尽全力的一撞之下,应声碎裂!木屑飞溅。巨大的惯性带着她整个人,像一只断了线的红色纸鸢,狼狈不堪地从那个破开的洞口里滚了出去!
哎哟!
我的天!
新娘子掉出来了!
惊呼声、叫骂声、倒吸冷气的声音瞬间在街边炸开!楚清漪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青石板路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她顾不上这些,也顾不上那些投射过来的、惊愕好奇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目光,更顾不上身后轿夫们气急败坏的吼叫和追赶的脚步声。
逃!必须逃!离开这顶通往地狱的花轿!离开那个噬妻的煞神!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咬紧牙关,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疼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来不及拍掉满身的灰尘,便一头扎进旁边那条狭窄幽深、堆满杂物、散发着馊水气味的小巷。
巷子又深又暗,像怪兽的肠道。她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破筐烂瓦绊倒。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叫嚷声越来越近,如同索命的鼓点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慌不择路!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向了哪里。拐过一个又一个岔口,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突然,前方巷子尽头出现了一堵极高的灰墙。墙面上爬满了枯黄干瘪的藤蔓。完了!是死路!
绝望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回头,巷口的光影里,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几个穿着沈府家丁服色的壮硕身影正快速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眼角余光瞥见灰墙底部,靠近墙角的位置,似乎有一个被茂密枯藤虚掩着的、不起眼的破洞!那洞的大小,仅容一人勉强挤过。
没有时间思考了!
楚清漪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了过去,双手用力扒开那些坚韧扎手的枯藤,不顾一切地将身体往那个狭小的洞口里塞。粗糙的石块摩擦着她的手臂和肩膀,刮破了嫁衣的料子,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她终于挤了进去!
墙内,是另一个世界。
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白色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湿润的暖意和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硫磺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水汽在无声地翻滚、蒸腾。脚下的地面是湿滑的石头,隐约能听到汩汩的、如同叹息般的水流声。
温泉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身后墙洞外,家丁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已经近在咫尺!
人呢明明看见跑这边来了!
妈的,钻狗洞跑了快!绕过去堵!
楚清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不敢停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水汽最浓、感觉最隐蔽的深处踉跄奔去。浓密的水雾遮蔽了视线,脚下的湿滑让她步履维艰,几次都差点摔倒。她只顾埋头向前,只想离那堵墙、那些追兵越远越好。
哗啦!
脚下猛地一空!她一脚踏进了温热的水里!冰冷的嫁衣下摆瞬间被温热的泉水浸透,紧紧裹住小腿,沉重异常。她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扑倒!
巨大的水花轰然溅起!
冰冷刺骨的温泉水瞬间没顶,带着硫磺味的液体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眼前发黑,剧烈的咳嗽被水堵在喉咙里,变成痛苦的呜咽。她拼命挣扎,双手胡乱地拍打着水面,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体。湿透的沉重嫁衣像水鬼的手,死死拖拽着她向下沉。
就在她狼狈不堪地挣扎着,刚刚勉强从水里冒出头,大口喘息,吐出呛进喉咙的水时——
一只冰冷、带着可怕力量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毫无征兆地从翻滚的白雾中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而狠戾地一把掐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
楚清漪的呼吸瞬间被扼断!所有的挣扎和呛咳都被这只手死死卡住,只剩下喉咙里破碎的嗬嗬声。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杀意,透过那只手,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她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像拎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幼鸟,毫不留情地按着脖子,狠狠重新压向水面之下!
温热的泉水再次无情地淹没了她的口鼻、眼睛、头顶。眼前一片模糊的水光,耳边是水流沉闷的咕噜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肺部的空气在急速消耗,窒息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意识。
又一个送死的一个低沉、冰冷、毫无起伏的男声,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穿透水面,清晰地刺入她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里。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倦和一种令人血液凝固的漠然杀机。既然敢闯进来,那就……永远留下吧。
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力量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在缓慢地、冷酷地收紧。死亡的阴影浓重地笼罩下来。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替楚明玉死!她更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求生的意志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楚清漪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在水中疯狂地踢打、抓挠、挣扎。双脚徒劳地蹬踹着水底光滑的石头,双手死死抠住那只铁钳般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对方紧绷的皮肉里。她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扭动、弹跳,试图挣脱这致命的钳制。
混乱的挣扎中,她湿透的、宽大的嫁衣袖口,在激烈的动作下,被水流和自身的力量猛地向上拉扯,滑脱到了手肘的位置!
就在她因窒息而意识模糊、眼前发黑的刹那,那只死死扼住她咽喉、如同寒铁铸成的手,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那股几乎要将她颈骨捏碎的恐怖力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哗啦——咳咳咳!呕——
楚清漪的头猛地被提出了水面。她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饱含水汽的空气,同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喉咙深处火辣辣的剧痛,呛得她眼泪鼻涕一起涌出,狼狈不堪。
还没等她从这剧烈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中回过神来,那只刚刚还想要她命的大手,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覆上了她暴露在水面和空气之中的、纤细的左腕。
水珠顺着她湿透的发梢、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她惊恐地抬起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透过眼前依旧浓密但似乎淡薄了些许的水雾,看向那个几乎与她近在咫尺的、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男人身影。
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赤裸的上半身肌肉贲张,水珠顺着深刻的肌理线条滚落,每一寸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湿透的墨色长发凌乱地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和宽阔的肩膀上,更添几分野性。水雾缭绕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正死死地、牢牢地钉在她的左腕上。
那眼神,不再有刚才的冰冷杀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狂震,一种深埋于久远时光的、被骤然唤醒的惊涛骇浪!
楚清漪顺着他的目光,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跳动的地方,一瓣小小的、形状奇特的殷红印记,正清晰地暴露在氤氲的水汽之中。那印记并非普通的胎记或伤痕,它更像是一朵微缩的、含苞待放的红莲花瓣,颜色鲜红欲滴,边缘带着一丝奇异的火焰纹路。
这……这印记……沈巍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颤抖。他指腹粗糙的触感,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摩挲过那瓣小小的红莲,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方才的暴戾判若两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黑眸穿透水雾,死死锁住楚清漪惊恐万状、写满劫后余生的脸,眼中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光芒,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埋的痛楚。
十年前……护城河边……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重逾千斤,带着穿越漫长时光的、刻骨铭心的追问,那个……被压在倒塌的城墙废墟下……浑身是血……却死死抱着一个快被冻僵的小兵……用身体替他挡着落石的小女孩……是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温泉的水依旧汩汩流淌,白雾无声地翻涌。楚清漪呛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忘记了喉咙的剧痛,忘记了全身的冰冷和湿漉,忘记了死亡的恐惧,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僵在了温热的泉水之中。
护城河……倒塌的城墙……冰冷的冬天……那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兵……
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早已被刻意遗忘的、血与火的碎片,伴随着男人嘶哑的质问,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猛地炸开!
那一年,她刚满十岁。北狄铁骑破关,兵锋直指京城,城外的护城河畔,成了最惨烈的修罗场。城墙被投石机砸塌了一段,无数百姓和伤兵被压在废墟之下。混乱中,她那个同样卑微的姨娘,为了护住她,被一块巨大的落石砸中……她只记得自己疯了一样在废墟里哭喊、扒拉着冰冷的石头,双手磨得鲜血淋漓,却怎么也找不到姨娘了……就在她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她看到了角落里,一个穿着破旧军服、年纪看起来也不大的少年士兵,被几块沉重的断梁压住了腿,奄奄一息,嘴唇冻得青紫。落石还在不断地从残破的城墙上滚落。鬼使神差地,她扑了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死死地护在了那个小兵的上方……碎石砸在她瘦弱的背上,很疼很疼……她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地看到了一双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属于成年男人的黑色军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是他
楚清漪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忘记了跳动。她看着眼前这张在氤氲水汽中轮廓分明的、写满震动的俊脸,那个记忆中模糊的、濒死的小兵身影,似乎与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煞名在外的噬妻将军,缓缓地、艰难地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巨大的心灵冲击中,一个尖锐凄厉、带着哭腔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温泉上空凝滞的空气,从雾气朦胧的入口方向传来,带着一种夸张的、急于撇清关系的恐慌:
将军饶命!将军开恩啊!这……这丫头不是我们家明玉!她是府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楚清漪!是她胆大包天!是她贪慕虚荣!是她不知死活地顶替了明玉!跟我们尚书府没有半点关系啊!将军明鉴!要杀要剐,您只管处置她这个贱婢!
是嫡母王氏的声音!她竟然追到了这里!而且,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向了刀尖!
王氏的哭喊声,像一盆带着冰碴的脏水,兜头浇下,瞬间将楚清漪从巨大的震惊和恍惚中泼醒。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再次缠上心头。完了!身份被彻底戳穿!嫡母为了保住尚书府和楚明玉,毫不犹豫地将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推出来顶罪!在噬妻将军的怒火面前,她连一块挡箭的破布都不如!
沈巍覆在她手腕上的那只大手,明显顿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翻涌着复杂风暴的黑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瞬间冻结了所有的震动和柔软,只剩下刺骨的、审视的冰冷锐芒,穿透水雾,直直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也扫过楚清漪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那目光,像刀锋刮过骨头。
王氏的叫嚷还在继续,充满了急于脱罪的谄媚和狠毒:将军!都是这贱婢的错!是她痴心妄想!是她……啊!
王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显然,她看清了温泉池中的景象——那位煞神将军赤裸着上身,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而他手中那个本该被当场格杀的冒牌货庶女,竟然……还活着而且,将军的手……还停留在她的手腕上
这诡异的一幕,完全超出了王氏的想象。
沈巍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冰冷刺骨,毫无温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掌控全局的冷酷。他没有理会王氏的聒噪,甚至没有朝入口的方向看一眼。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最精准的猎鹰,重新锁定在楚清漪那张惊恐绝望、毫无血色的脸上。
庶女替嫁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玩味的、危险的慢条斯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楚清漪的心上,呵……
在楚清漪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在王氏等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中,沈巍那只原本覆在她手腕上的大手,猛地动了!
没有半分迟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宣告般的强势和冷酷,他五指如钩,精准地抓住了楚清漪湿透的、紧紧贴在身上的大红色嫁衣前襟!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被彻底撕裂的脆响,骤然在寂静的水汽中炸开!
那华贵而沉重的锦缎嫁衣,在他恐怖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从领口到心口位置,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裂口!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水汽,瞬间侵袭上暴露的肌肤。楚清漪惊骇欲绝,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尖叫都忘了,只剩下本能的瑟缩和绝望的闭眼。
然而,预想中的羞辱和更进一步的伤害并未降临。
死寂。
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温泉池畔。翻滚的水汽似乎都凝滞了。
王氏那夸张的哭喊声像被一刀斩断,只剩下喉咙里咯咯的、如同噎住般的怪响。所有在场的人,无论是沈府的家丁,还是跟着王氏闯进来的尚书府仆役,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楚清漪暴露出来的心口位置。
在那白皙细腻、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起了一层细小颗粒的肌肤上,在靠近心脏的致命位置,一道狰狞的、扭曲的、早已褪成深褐色的陈旧疤痕,赫然在目!那疤痕的形状,分明是一个被某种利器狠狠贯穿后留下的、可怕的贯穿伤痕迹!
沈巍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那道陈年的伤疤上。他眼底最后一丝冰冷的审视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深的、翻涌着复杂暗流的情绪。他缓缓抬起手,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点在了那道狰狞疤痕的正中心。
夫人……他微微倾身,凑近楚清漪因过度震惊和恐惧而完全僵住的耳畔,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度,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呆若木鸡的旁观者心头:
装什么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加深,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这疤,还是本将军当年……亲手给你拔的箭。
沈巍那句低沉而笃定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在氤氲着硫磺气息的温泉上空,激起了无声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巨大涟漪。
这疤,还是本将军当年……亲手给你拔的箭。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空气彻底凝固了,浓重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连汩汩的泉水声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清漪僵在原地,冰冷的空气骤然侵袭着心口那片暴露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那道深褐色的、狰狞扭曲的箭疤,在氤氲水汽和摇曳的光影下,仿佛带着灼痛的温度,清晰地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男人指尖点在那致命旧伤上冰冷的触感,和他话语里蕴含的、不容置疑的过往。
不……不可能……一个尖锐、扭曲、带着无法置信的嘶哑女声猛地打破了死寂,是王氏。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精心堆砌的恐慌和谄媚瞬间碎裂,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被打脸的、难以置信的狼狈。她死死盯着楚清漪心口那道疤,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她……她一个卑贱庶女……怎么会……将军,您一定是认错了!这丫头从小就心术不正,定是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假疤,妄图攀附……
攀附沈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他脸上那抹冰冷玩味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威压。深潭般的黑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语无伦次的王氏,那目光里蕴含的森然冷意,让王氏剩下所有狡辩的话语瞬间卡死在喉咙里,化作惊恐的倒抽冷气声。王夫人,沈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泉水的流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平静,你在质疑本将军的记忆还是在质疑,本将军该不该认得十年前,用自己的命替我挡下北狄冷箭的恩人
轰!
如同平地惊雷!
恩人二字,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
尚书府跟着王氏闯进来的几个仆役,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沈府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家丁,此刻也全都噤若寒蝉,看向楚清漪的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的敬畏。替嫁顶罪贪慕虚荣这些王氏强加在楚清漪头上的污名,在沈巍这石破天惊的宣告和那道狰狞的箭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愚蠢至极!
王氏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沈巍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恐怖压力,和他提及北狄冷箭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凛冽杀机,让她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下场绝对比死还难看。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冰冷湿滑的石地上,华丽的裙裾沾染了污泥也浑然不觉,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和彻底的绝望。
沈巍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她。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楚清漪身上。看着眼前女子苍白如雪的脸颊,湿透的发丝黏在额角,纤细的身体在湿冷的空气中微微发着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茫然、震惊,还有一丝劫后余生却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脆弱。
他眸底的冰寒似乎被这脆弱融化了一丝。那只刚刚撕开她嫁衣、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此刻却以一种近乎轻柔的动作,将滑落到她肘部的湿透嫁衣袖口,轻轻拉了上去,勉强遮住了她暴露的手臂和手腕上那瓣小小的红莲。然后,他解下自己披在一旁石栏上、同样被水汽濡湿的外袍。
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皂角气息的宽大墨色外袍,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裹住了楚清漪冰冷湿透、狼狈不堪的身体。布料微沉,却奇异地隔绝了刺骨的寒意和那些针扎般的窥视目光。
来人。沈巍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不带丝毫情绪,却有着绝对的权威。
属下在!两个反应最快的沈府亲卫立刻上前,单膝跪地。
送夫人回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瘫软如泥、抖成一团的王氏,以及那群噤若寒蝉的尚书府仆役,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厌弃,至于尚书府的人……‘请’出去。告诉楚尚书,他送来的‘礼’,本将军收下了。改日,必当亲自登门,好好‘道谢’!
道谢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冰珠迸裂,让瘫软的王氏又是一哆嗦。
是!亲卫肃然应命,动作迅捷却异常小心地半搀扶起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反应迟钝的楚清漪,为她拢紧那件宽大的外袍,将她密实地护在中间,转身便走。
不……将军……我……王氏像是才反应过来,挣扎着想扑过去解释什么,却被沈府家丁毫不客气地架住胳膊,如同拖死狗一般,粗暴地拖拽着向入口方向而去,凄惶的哭喊和求饶声很快被隔绝在浓重的水汽之外。
温泉池畔终于恢复了它该有的静谧,只剩下汩汩的水流声和弥漫的白色雾气。
沈巍独自站在温热的池水中,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道旧疤时微凉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以及……更久远记忆中,那瘦小身体挡在箭矢前时迸溅出的滚烫热血。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味的湿热空气。十年生死茫茫,血火刀锋间辗转,他从未想过,还能以这种方式,找到当年那个用命点亮他黑暗深渊的小小身影。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甸甸地覆盖了整座将军府。白日里的喧嚣、惊恐、死寂,都被这深沉的黑暗暂时吞噬。
楚清漪被安置在了一处陌生的院落。房间很大,陈设却出乎意料地简洁,甚至有些冷硬,透着一股属于军人的利落气息,全然不见一丝一毫属于新房的喜庆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金创药和松木混合的清冽气息。身上早已换下了那身湿透狼狈的嫁衣,穿着柔软干净的素色寝衣,外面依旧裹着沈巍那件宽大的墨色外袍。袍子上属于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禁锢。
她蜷坐在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一角,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烛火在精致的铜灯台上跳跃,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微微晃动,如同她此刻纷乱不堪的心绪。
手腕上,那瓣小小的红莲胎记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指腹粗粝的触感。心口那道陈年的箭疤,在柔软的衣料下隐隐作痛,像是被白日里那惊世骇俗的揭露重新唤醒。十年前护城河畔的血色风雪,姨娘冰冷的身体,碎石砸在背上的剧痛,濒死小兵青紫的嘴唇……还有那双沾满血污的黑色军靴……记忆的碎片如同失控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传闻中命硬克妻、噬血冷酷的噬妻将军沈巍,竟然就是当年废墟下她拼死护住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兵这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恐惧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这巨大的震惊暂时压了下去,沉甸甸地压在心底。他认出她了,然后呢那句夫人意味着什么那件外袍又代表着什么王氏的指控虽然被粉碎,但她替嫁的身份终究是事实。他会如何处置她是念及旧恩放她一条生路,还是……将她彻底卷入这将军府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
门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紧绷的心弦上。楚清漪的身体瞬间僵硬,环抱着膝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吱呀——
厚重的房门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瞬间挡住了门外走廊透进来的大部分光线,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沈巍走了进来。他已换下了湿衣,穿着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洗去了温泉池边的戾气和水汽,却更显得轮廓深邃,眉宇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不怒自威的冷峻。白日里眼中的震惊和复杂情绪似乎已被他很好地收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沉。
他反手关上门,落栓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一把锁,彻底隔绝了外界。
楚清漪的心跳骤然失序,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脊背紧紧抵着冰凉的床柱,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沈巍一步步走近床榻,步履沉稳,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他在床边停下,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蜷缩在角落的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轧下来。楚清漪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手心渗出冷汗。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将军……白日之事……她想解释替嫁,想撇清关系,想求一条生路,可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巍却突然俯身,一只手臂撑在她身侧的床柱上,另一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楚清漪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他强硬地从角落的蜷缩姿态中拽出,天旋地转间,后背重重地摔在了柔软却带着凉意的锦被之上!
沈巍高大的身躯随之覆压下来,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和一种属于强者的绝对掌控力,将她牢牢困在了他的身体与床榻之间狭小的空间里。阴影彻底笼罩了她。
啊!楚清漪吓得魂飞魄散,白日里被他掐住脖子按入水底的濒死恐惧瞬间回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凭着身体最原始的反应,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抽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在昏暗的烛火下骤然闪现!
是那把藏在嫁衣袖袋里、被她当作最后护身符的、小巧却异常锋利的匕首!
别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濒临崩溃的恐惧和绝望的决绝。冰冷的刀尖颤抖着,直直指向沈巍近在咫尺的咽喉要害!将军!放我走!我……我命格不好!我真的会克夫!您三位夫人……她语无伦次,只想用最恶毒的事实吓退他,您放了我,对您我都好!
烛光跳跃,映在冰冷的匕首锋刃上,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寒星,也照亮了楚清漪眼中摇摇欲坠的泪光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沈巍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发怒。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黑眸,静静地凝视着抵在自己咽喉前的锋利匕首,又缓缓移向匕首主人那张写满恐惧、绝望却强撑着不肯退缩的苍白小脸。
片刻的死寂后,一声低沉、短促、带着奇异沙哑的轻笑,突然从他喉间溢出。
那笑声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紧绷。
楚清漪握着匕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不明白他为何发笑。是嘲讽她的不自量力还是……觉得她荒谬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刹那,沈巍动了!
快如闪电!
他扣着她肩膀的那只手猛地下滑,铁钳般精准地擒住了她持刀的右手手腕!动作迅猛、果决,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战场本能,力量之大,让楚清漪感觉自己的腕骨几乎要被他捏碎!
呃!剧痛袭来,她闷哼一声,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当啷!
那柄小巧的匕首脱手飞出,掉落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床榻下,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再无威胁。
武器脱手,最后的依仗消失。楚清漪眼中那点强撑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灰败。她闭上眼,认命般放弃了所有抵抗,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蝶,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料中的暴怒和惩罚并未降临。
擒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力道并未继续加重,反而在卸掉匕首后,指腹在她腕骨被捏痛的地方,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意味,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薄茧刮过细嫩的肌肤,带来一阵异样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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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沈巍的身体微微下沉,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她因恐惧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克夫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那三位夫人,皆是敌国精心培养、混入我朝伺机刺杀本将军的死士。
什么!
楚清漪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放大!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死士刺杀所以那些离奇的死亡……根本不是什么命硬克妻,而是……你死我活的暗战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巍的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震惊的眼眸,那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失措的脸。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要将某种力量传递给她,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唯有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心口衣料下那道旧疤的位置,又落回她腕间那瓣小小的红莲,眼底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感,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宣告:
楚清漪,你才是本将军命中注定的……克星。
克星二字,被他用如此低沉笃定的语气说出,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缠绕感。
楚清漪彻底怔住,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恐惧,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烛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跳跃,勾勒出刚毅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沉甸甸的认真。
沈巍看着她茫然懵懂的样子,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他微微侧头,灼热的唇几乎贴上了她冰凉的耳垂,呼吸拂动她颊边的碎发,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疲惫和释然,清晰地送进她的心底:
无妨。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如同最郑重的誓言,也如同命运最终的注解:
十年前护城河畔,漫天飞雪,城墙崩塌……我的这条命,
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本就是夫人你……亲手克剩下的。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交错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楚清漪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眼中的冰封彻底消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清晰地映着她呆滞的面容。那潭底翻涌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跨越十年的宿命纠葛,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沉甸甸的……归属感。
克星不,是命定的救赎。
手腕被他扣着的地方,不再传来痛楚,反而像被烙印下滚烫的印记。心口那道沉寂多年的旧疤,此刻竟隐隐发烫,仿佛呼应着十年前那支穿透她身体的冰冷箭矢,和眼前这个曾被她用生命护住、如今却反过来将她牢牢禁锢在羽翼之下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所有的恐惧、彷徨、挣扎,在他那句亲手克剩下的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巍凝视着她眼中翻腾的情绪,从极致的震惊到茫然,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水光潋滟的触动。他覆在她腕上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指腹却并未离开,反而沿着她纤细的手臂线条,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她冰凉的脸颊。
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湿痕,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沙场上修罗般的气势判若两人。
别怕。他低声道,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如同最坚实的壁垒,从今往后,将军府就是你的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宽大外袍,眼底的墨色更深沉了几分,我沈巍的命是你捡回来的,那它,连同这府邸的一切,便都是你的。
楚清漪的心尖猛地一颤。家这个字眼对她而言,是尚书府里姨娘早逝后无尽的冷眼和苛待,是随时可以被推出去顶罪的卑微庶女身份。从未想过,会从这个以煞神之名威震朝野的男人口中听到,并赋予它如此沉重的承诺。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酸涩和茫然。
沈巍没有再逼迫她回应。他撑起身体,拉开了些许距离,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随之减弱,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挺拔。
夜已深,歇息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少了那份刺骨的冰冷,外面有人守着,很安全。
他走到桌边,拿起灯罩,轻轻吹熄了跳跃的烛火。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朦胧的光斑。
黑暗中,楚清漪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走向门口,开门,然后房门被轻轻合上。落栓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件依旧裹在身上、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墨色外袍。
她缓缓地、缓缓地躺下,拉过锦被盖住自己。黑暗中,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轮廓。心口那道旧疤似乎还在隐隐发烫,手腕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也残留着异样的感觉。
十年生死两茫茫。
血火废墟中的以命相护,换来十年后温泉池畔的致命重逢。
噬妻的煞神,与克夫的庶女。
流言编织的恐怖传说,在真相面前碎成齑粉。
原来最深的恐惧,源于最深的羁绊。
原来最硬的命格,只为等待那个能克住它的人。
她闭上眼,一滴温热的液体悄然滑落鬓角,没入柔软的枕中。紧绷的身体在黑暗中一点点放松下来,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窥见了可以停靠的港湾轮廓。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身后那道如山的身影,似乎已为她隔开了世间最凛冽的风雪。
夜,还很长。
但将军府的夜,第一次不再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