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这一次二模,我打起了全部精神。
我爱死了这种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的感觉。
虽然我在清华实验班也是第一名,但1/28的成就感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我喜欢排名基数更大的考试。
我顺利地考完了语文,满意地又读了一遍作文。
铃响收卷之后,我轻快地走出教室,自信地想这次一定稳了。
然而我却在厕所门口看见了我爸妈。
我心里一沉,转身就想跑。
他们二话不说,一人拉一边就要把我拖走。
「行了行了,考了一科总该过瘾了吧」
「你上回狗屎运比以前考高了点,哪能次次好运气真考完会又要被人笑死了。」
我突然绝望起来。
我这一个月忍受的一切,难道又要功亏一篑吗
我拼命挣扎,甚至大喊道,「我考得很好,真的考得很好！」
「我提前二十分钟就写完作文了！」
我妈闻言更愁了,「你看你,作文都凑不到字数,还考什么」
旁边路过的人不禁笑了,「这次题特别难,我们语文课代表都是卡点做完的。」
「你这种学渣连卷子难度都感觉不出来吧！」
我爸脸色沉了下去,「我怎么说的我们又没指着你考大学！就指着你别在外面丢人你都做不到！」
他们再也不听我任何一句话,就把我拖离了学校。
我憋屈得像跪在公堂上的窦娥。
坐上车,我再也忍不住委屈,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见我这个样子,我妈有些心疼地搂住了我。
「没事的,妈妈打听过了,你不想读野鸡学校也没关系。」
「QS前200也有能用钱搞定的学校。」
我几乎就要崩溃。
在上一世的我眼里,QS前100都是要被嘲的水校！
6
二模成绩下来,我语文145,总分145。
我是单科语文年级第一。
我同桌死死地盯着我的卷子,突然一把抢过去撕了个粉碎。
漫天的碎片洒落下来。
我轻轻推了她一下,又惊又怒,「你疯啦」
她癫狂地笑起来,「你爸真有本事！全市模考的卷子都能提前拿到！」
她怨毒地把我推倒在地。
老师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大家别学有些人,一辈子只会走歪门邪道。」
我抬起头,下意识地朝班长吴铭伸出手。
他是原主暗恋的人。
我第一眼看见他心里就小鹿乱撞。
我没钱吃饭在食堂吃咸菜馒头的时候,他给我买了一个鸡腿。
那一刻我理解了原主全部的情愫。
可他走了过来,拿出一瓶牛奶就浇在我头上。
「顾茗苒,我对你真失望,你品行居然这么不堪！」
牛奶顺着刘海滴下来,我努力睁开眼拼命摇头,「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是自己考的！」
他冷笑,「就凭你也能考过我」
我想起来了。
他一直是语文单科状元,这回却以139屈居第二。
所以他再也无法维持虚伪体面的样子。
我心像被针扎一样,狼狈地爬起来,在全班的哄笑鄙夷中跑回了家。
可我爸妈却堵在了院门口不让我进。
好事的邻居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我爸怒视着我,「你居然敢去偷卷子！」
「所有人见了我都夸我本事大！」
我妈苦口婆心,「乖,咱没那脑子就别做那事了,你怎么能抄那么高呢！」
邻居指指点点。
「哎哟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我看这闺女是没救了,赶快找个人嫁了吧！先办个酒把人定下来。」
我爸听了怒气更甚,「滚！我教女儿要你们多嘴！」
邻居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们为什么就不肯信自己的女儿呢」
我爸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还敢顶嘴！」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相信我。
7
二模之后,我成了所有人的谈资。
我爸似乎觉得他管不了我了,让我跪在全家人面前让他们进行三堂会审。
爷爷看着我妈,语气很是嫌弃。
「我早就说了,丫头片子就是不中用。」
「让你去做个试管要个儿子,你非怕受罪。」
「现在丢人丢成这样,就不受罪了吗」
我妈面露愧疚,温顺地跪了下来,「对不起爸,都是我的错。」
可我脑子里全是一张又一张嘲讽辱骂的脸。
挤得我脑子快要炸开了。
浓重的自厌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知道,那是原主的情绪。
可我不能放弃。
高考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只要我进了考场,就不会再有任何人拦得住我,质疑我。
我抬起头,红着眼睛,坚定地说道,「高考,我会用高考证明自己。」
「你们觉得我没用,让你们丢脸。」
「如果高考考不好,我们就断绝关系,你们再也不用管我了。」
姑姑嗤笑,「你爸这么有钱,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废物。」
我爸思索后一锤定音,「我不会再容许你胡闹了。」
大刀终于落了下来。
我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这些所谓的亲人,却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吵闹抗争。
我低下了头,「那好吧。」
8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似乎完全认命了。
我不再去学校,也不再提高考。
我妈生怕我受打击太过,天天买鞋子包包首饰哄我开心。
「宝贝,你看读书有什么用很多人读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些。」
不是的。
我代表实验室站在国际论坛演讲,台下掌声雷动的那一刻,才是多少钱也买不到。
或许是为了嘉奖我的听话,我爸拿来了很多花钱镀金的留学项目。
我始终笑得乖巧,「你们决定就好。」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真的让我参加考试。
我还遇到了学校的同学。
他们看我的眼神全是不屑。
「大小姐终于玩够了。」
「人啊,生下来路就不一样了。」
不,我的路从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一个月后,6月6日的晚上,我随意地对爸妈说道,「我出去唱歌啦！」
我妈笑着点点头,「早点回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一去不返,转身躲进了考点旁的小旅店。
在五十块一晚的房间里,我睡了最好的一觉。
第二天,我快到考场时,远远看见了我爸妈。
「死丫头！」
对视的一瞬,我们同时拔腿狂奔。
我的心脏似乎随时会跳出来。
在我踏进大门的下一秒,他们被保安拦住。
「只有考生能进。」
我回头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不管他们怎么咒骂,我也没有再回头。
第二次高考对我来说,更加易如反掌。
即便最后一个月没去学校没复习,也不会影响我分毫。
当我如前世一样,自信坚定地走出考场后,一群记者围了上来。
「你是第一位出来的考生,今年难度如何」
我自信一笑,「挺简单的。」
「那你预估自己能考多少分呢」
「710左右吧。」
这段采访很快被发了出去,立马有人扒出了我是谁。
「一中的知名蛀虫顾茗苒呀,单科从没上过两位数,总分从没过百。」
「她一个月不来学校,失心疯更严重了。」
「谁说没过百二模靠作弊过了。」
「语文单科145你敢信」
网友一听纷纷炸开了锅,「我靠年度普信女啊！」
「想吃黑流量走黑红路线吧！」
「别是什么手眼通天地天龙人吧。」
我成了互联网上的老鼠。
他们把我人肉了出来,各种恶意P图玩梗,甚至还做成了鬼畜视频。
我的手机每天都要收到各种谩骂短信。
可我气定神闲地该吃吃,该喝喝。
这回,我爸也忍到了头。
9
全国的人都看到了我的大放厥词。
每个人见他的第一句都是问,「你女儿怎么样了」
他的电话也被打爆了。
有人阴阳怪气地恭喜他生了个状元。
有人小心翼翼地给他介绍精神科医生。
他阴沉着脸找到我的第一时间,就粗暴地把我扔进了顾家的祠堂。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我,「不许吃饭喝水,你就跪着跟顾家的祖宗请罪吧！」
可我考完了,我再也不用低头了。
我疯狂地笑起来。
「我快被你们逼死了！」
「你们还自以为是在爱我！」
这是我替顾茗苒喊的。
我无意发现了她的日记,我终于知道,是她把自己溺毙在了浴缸里。
她比谁都想考好,没日没夜地补课做题。
可还是考不好。
日复一日来自身边所有人的轻贱,辱骂,冷暴力,一点点杀死了她。
然后我穿成了她。
做了三个月的顾茗苒,我终于明白她为何会走向绝路。
我爸妈被我吓住了,我妈摸摸我额头,「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呢」
我拍掉她的手。
我爸皱眉,「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生在普通家庭,就你这成绩,高中毕业就得进厂了！」
我冷笑,「你们爱的不过是自己的面子而已。」
我妈伤心地说道,「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虽然你不成器,可我们心甘情愿地给你铺路,你现在居然说这种话！」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天下没有父母会向孩子认错。
我爸拉着我妈走了出去,「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我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开始自言自语。
「被关在祠堂的第一天——」
挨饿的第五天,我依旧没有认错。
我饿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我妈在一旁哭,「你就跟你爸认错吧！」
不行的。
我不能替顾茗苒认错。
她只是一个努力的笨小孩。
她没错,我也没错。
第七天,我妈来了,她神色变得有些阴狠。
额角有些淤青。
「都是你,不肯认错。你爸觉得我没把你教好,狠狠打了我一顿。」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她拿出银针,「否则,我会把它们都扎进你的手指。」
她开始暴露真面目了。
我努力撑着意志,等她走后,我打开了手机直播。
10
我断断续续地说道,「今天,是我爸把我关在祠堂,我没有吃饭的第七天。」
「因为我没听他的,非要参加高考。」
「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我的考号是xxxxxxx,希望有好心人帮我查了成绩,到时候来我墓前告诉我。」
接着我又绿茶起来。
「我还要给一中的老师同学道歉。」
「我坚持不肯退学,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想,你们孤立我欺负我,都是我的问题。」
之前骂过我的网友开始一边倒地同情我。
「成绩不好怎么了就不配参加高考一中的升学率原来是这么来的呀。」
「我侄女就是啊,在一中得抑郁症退学了。考不上一本就逼到你主动退学！」
「这是亲爸妈吗念不好书也不是死罪啊！」
我的直播把事情闹大了。
有网友报警了。
警察闯进顾家老宅解救我的时候,我爸他们正其乐融融地聚餐。
警察严肃地说道,「我们接到报警,你们虐待,并限制未成年人人身自由。」
我爸讨好地说道,「怎么会呢小孩子不懂事,吓吓她罢了。」
警察不吃这一套,「我们需要见到当事人,确认她的状况。」
而我,在看到警察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终于卸下全身的力气。
我虚弱地笑起来,「警察叔叔,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然后放心地晕了过去。
11
我再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
我极度脱水,再加上营养不良,整个人暴瘦了10斤。
护士都忍不住安慰我,「你别怕,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再见到我妈时,她憔悴了不少。
神色却很欣喜,「你终于醒了！」
似乎那天她阴狠的威胁只是我的一个噩梦。
可她下一句却说,「警察把你爸爸抓走了,你快跟他们解释呀！」
护士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她的手臂和大腿,全是自残的刀痕。」
「你一点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吗」
我妈一愣,勉强地笑道,「是,是吗这孩子,心思那么重,我们一直不知道。」
我讽刺地看着她。
「你们明明早就知道了。」
她神色一僵,露出些尴尬的惶恐。
顾茗苒的日记里,第一次被父母发现的时候,她得到的只有辱骂。
「你什么都有了,还发什么疯」
「让别人知道我顾文远的女儿是个疯子,我以后怎么做人」
他们不只是怕她考不好丢人,更怕她得不到结果,在外面发疯。
顾茗苒太乖了,乖得谁也不说,只是一个人承受着。
可我不是她。
护士震惊地看着她。
我妈慌了,「你毁了自己,还要毁了我们吗」
我痛快地笑起来,「只有揭穿你们,我才能救得了自己！」
「我想活啊妈妈！」
她狡辩起来,「我们是你的亲爸妈！怎么会不爱你呢！」
我看着她,有些恶意地勾起嘴角,「我全想起来了。」
12
若不是穿成顾茗苒,我也不会想到天下当真就有父母爱面子胜过爱孩子。
你让他们丢脸,你没用,他们就不爱你了。
当年,顾茗苒原本只想进一所普通高中。
可她爸不顾她的反对,硬是找关系把她弄进了一中。
因为,「我顾文远在商场那么风云,我女儿连个重点高中都进不去,那不是指着我鼻子骂我没本事吗！」
甚至还直接把她扔进了实验班。
实验班老师势利,对她态度更加恶劣。
她受尽打击,心态崩溃。
回到家却只有无止境的嫌弃谩骂。
「你知道为了让你进一中我花了多少钱吗」
「你怎么就不知道努力,不知道珍惜呢」
顾茗苒怕到一上考场就冒冷汗,拉肚子,于是越想考好越考不好。
她整夜整夜失眠,只能用疼痛转移注意力。
她死了,我穿来了。
他们却以为是自己的女儿失忆了。
听到我这么说,我妈也不再演了。
之前温柔可亲的她,一下子变成了满脸刻薄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我们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居然敢算计我们」
我笑了,「很难受吧被你们眼里的蠢货反将一军。」
她站到床前,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你爸要是出不来,你又能落什么好」
「你这样的废物,没了我们,三天就得饿死街头！」
她气得忘了还有第三人在场。
她结婚以后,就没有工作过一天。
她太怕失去自己仰仗的大树了。
小护士一把拉开了她。
「天下哪有这样当妈的！」
她这才回过神,扔下一句,「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13
等我能下床的时候,高考也能查分了。
全网都在关注我的成绩。
可是查不到。
我的成绩被屏蔽了。
这意味着我的考试排名进入了全省前50.
所有人都沸腾了。
我爸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手伸到高考。
全网炸开了锅。
「所以她爹妈是不是有病到底为啥拼死拼活不给她高考啊」
「自己女儿的水平都不了解,是不是亲生的啊」
「别说,要是顾茗苒估分差不多,说不定真是状元！」
「我跪求全家让我高考。」
「我爸妈掐断祖坟青烟。」
我爸妈傻眼了。
我爸悔不当初。
他离他最爱的面子,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我妈带着他的意思前来对我百般讨好。
「乖囡囡,是爸妈错了,误会你了。」
「宝贝也太棒了,想要什么爸妈都给你买！」
我没有理她。
高考分数公布,714,我果然是状元。
大批记者去了学校。
班主任站在镜头笑开了花。
「其实我早就说,顾茗苒同学很努力,很有潜力。」
「唉,可她爸妈太固执了。」
而我,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接受任何采访。
14
当晚我突然上传了很多个视频,都是我之前用针孔摄像机和手机录的。
老师同学对我的孤立霸凌。
爸妈对我的辱骂虐待。
以及我祠堂七日,每一日的心里话。
我渴求着爸妈的爱和良知,直到我渐渐绝望,直到警察把我救出生天。
这些欺负过顾茗苒,欺负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那些老师都成了过街老鼠,遭到了疯狂人肉。
学校为了平息舆论,只能把班主任扔出来,直接开除了她。
这样社死地被开除,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老师去危害学生了。
一中取消了按排名排考场制度,以后会将所有学生的成绩作为隐私保密。
班长吴铭原本考上了复旦的自主招生,被直接取消了名额,最后只去了一所普通一本。
我妈作为从犯也被警察逮捕了。
这下她不用再盼着我爸出来了。
其实刚穿来时,我就觉得这对爸妈不对劲。
我心中的郁结久久不散。
我分不清那是原主还是我的。
后来我逐渐发现,他们爱的,是自己的面子。
为了所谓的面子,他们不惜伤害践踏自己的女儿。
他们所付出的一切,本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可直到发现顾茗苒日记的那晚,我才发现,真相远比我想得还要可怕,还要窒息。
我为与我素未谋面的顾茗苒哭了一夜。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能与她感同身受的人。
从那一刻开始,我不再只是为了参加一场考试正名,不再是为了过好我重来的人生。
我要复仇。
向父母,向老师,向同学,向学校,向制度。
所以在那一个月里,在高考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我都永远撑着一口气。
我终于做到了。
我胸口的那团郁气也终于消散。
我想,或许是顾茗苒终于彻底离开了。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第一次绽开真心松快的笑容,对我说,「谢谢你。」
「也谢谢你。下辈子,一定要去一个有很多很多爱的家庭啊。」
各大高校都开始争抢我。
而我,再一次踏入了清华的医学实验班。
我这一生,要去救更多更多的人。
我的名字会被更多更多的人记住。
我会为顾茗苒,也为我自己,活得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