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精神病院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脚步声,铁门的碰撞声。
白婉开始哭泣:
我本来有家的。
哭声停了一瞬。
又猛地爆发,更响,也更绝望。
王志也爱我。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膝盖,指甲陷进薄薄的病号服里。
我爸我妈都在。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前面冰冷的墙。
我为什么要跑啊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胡乱用手抹了一下,抹得更狼狈。
我为什么要骗他们啊
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在打颤。
我为什么就是不想回去我嫌烦啊,我爱顾明朗啊!
她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头,砰的一声闷响。
我骗他!我一直在骗他!
她吼出来,声音嘶哑着。
婚前就骗!和顾明朗看电影!去酒吧!还打掉了他的孩子!打了啊!是顾明朗签的字!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
我卷走了钱,八十万,我爸的救命钱啊。
她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
我卷走了!全给顾明朗了!他说带我走!他说爱我一辈子!狗屁!全是狗屁!
她突然又哭又笑,表情扭曲。
我假死,我装掉海里,我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我真是自欺欺人。
笑声戛然而止,变成痛苦的哽咽。
我爸真死了,我没见到最后一面,钱没了,他死了。
巨大的悔恨像海浪一样砸下来。
她瘫软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我活该,我自作自受。
她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晃动。
都毁了!好好的家!被我亲手砸了!
一片死寂。
只有她粗重的呼吸,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过了很久,很久。
她眼神涣散,嘴唇动了动,声音轻飘飘地,像一片羽毛落地。
我为什么,是人啊
这句之后,是更长久的沉默。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
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的空白。
我不是人。
她轻轻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畜生。
她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个词的重量。
畜生不如。
最后的四个字,吐出来,轻飘飘地,砸在冰冷的地上。
再也没有声音了。
她保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不眨,里面什么也没有。
精神病院打来电话,说白婉去世了。
我带着白婉的骨灰去了南山公墓。
管理处的人认识我,没多问,带着铁锹和钥匙。
三排七号,墓碑还在,名字还在。
他们撬开水泥封盖,露出底下的小方洞,空的。
我把盒子放进去,大小刚好,盖子重新封上,水泥抹平。
然后我站在墓碑前,叹了口气。
回家后看见岳母在阳台晒太阳,轮椅背对着门。
我把盒子的寄存单放在茶几上,薄薄一张纸。
她摇着轮椅转过来没看单子,先看我。
办完了
嗯,放回去了,三排七号。
她点点头,轮椅滑到茶几边。
枯瘦的手指拿起那张单子看了很久。
手指在白婉两个字上慢慢刮过,很慢。
也好。
她叹口气。
干净了。
沈瑶做好晚饭,三菜一汤,冒着热气,岳母自己摇轮椅到桌边。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
明天去把房产过户办完。
我和沈瑶都没同意,我们已经买了新房,到时候把岳母也接过去。
我盛汤,一人一碗。
岳母喝完汤笑着说道:
天暖了,阳台那盆茉莉,该修枝了。
沈瑶说,明天买把新剪刀。
我们开始新生活。
完。